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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心碎天使

步步惊心-桐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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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9-6-2012 05:0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我静坐未语。一块玉佩于王爷而言,不过是他的一枚棋子,把太子对敏敏的觊觎之心引开。既对康熙示好,又笼络我。还是个风向标。可却是我生活中的一块巨石,激起重重波浪,害我不浅。但看着敏敏无半丝城府的笑颜,怨怪都只能抛开。我道:"敏敏,身份不身份都罢了。其实最紧要的是我顶憎恨这种父母一句话决定孩子终身的事情。你自己经历过感情,应该知道被人强逼着嫁娶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情。"

    敏敏一呆,道:"姐姐说得是。姐姐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只想着和姐姐不能常在一起,将来讨个姐姐的女儿做儿媳也是让我们好上加好,而且姐姐的女儿定是数一数二的人,我们能讨到,是我们的福气,却忘了孩子自己的心思。"她皱眉想了会儿,道,"那随他们吧,如果将来没有做夫妻的命,就让他们结为兄弟姐妹也是好的。"

    我心想不管什么都是缘分,父母交好,孩子却不投机的事情也很多。但不愿再扫敏敏的一番情意,遂笑着应道:"若我真有福气还能有女儿,就一定让她对你如对我一样。"

    敏敏喜道:"好呀!"

    草原上的日子总是过得分外快,不知不觉间夏季已过去。敏敏和我依依相别,每次分别都会疑问此一别不知再见是何时。不过这几个月让我彻底对敏敏放心,佐鹰是真爱她。也许佐鹰心里的确有权力、政治方面的考虑,但他对敏敏的感情也是诚挚的。只能说他俩是天作之合,敏敏不用面对一个男子在江山和美人之间的选择,他们之间不存在舍弃或牺牲,因为敏敏对佐鹰而言,就代表着江山。

    康熙回京后,住进了畅春园。隔着不远就是圆明园。圆明园是康熙于四十六年赐给四阿哥的园子,康熙偶尔也会临幸圆明园游玩。

    今日康熙本来随意地在畅春园中散步,不知为何,一时兴起,吩咐李德全轻车简从去圆明园。李德全见康熙兴致甚好,不好劝阻,只得应是,一面派人通知四阿哥准备接驾,一面安排侍卫,然后我和李德全服侍着乘车而去。

    待到圆明园,四阿哥和众位福晋早已恭候在门口,车马还未到,已经跪了一地。康熙下车笑道:"朕一时兴起,来看看你种的地。听闻你种了不少果树,带朕去看看。"四阿哥忙起身,陪着康熙慢步逛园子。

    因为圆明园离我的学校很近,所以读大学时经常来这里划船游玩,却只能空对着满目断壁残垣,遥想其当年风采。如今竟有机会亲自游览,我早已凡事漠然的心,也不禁有一丝兴趣。

    可惜一路逛去,很多传说中的著名景致根本未见。我感到有些诧异,再一想,只怕是以后陆续建的,看来我是没什么眼福。如今看着也就是一个普通园子,还担不起"万园之园"的赞誉,起先的兴致便淡了下来。

    康熙一面看四阿哥亲手栽种的果树,一面听他讲各种果树不同的栽培方法,以及栽种时四阿哥闹的笑话。父子两人相谈甚欢,一时间让人忘了他们还是君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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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9-6-2012 05:0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康熙在兴头上,走了不少的路。李德全和我相视一眼,蹙了蹙眉头,看来他是在琢磨如何既不扫康熙兴致,又提醒康熙休息一会儿。四阿哥正立在树下回康熙的话,恰好侧面朝着我,我向他做了个坐下休息的姿势,他仿若未见,仍旧继续笑着回康熙的话。待康熙问完,他笑说:"前面凉亭周围种了很多皇阿玛喜欢的菊花,皇阿玛一定要去赏一赏,好几株都是儿臣自己照看的。"

    康熙一听,笑着说好,两人迈步向凉亭行去。李德全赞许地笑看了我一眼,两人随在康熙和四阿哥身后而去。一旁四阿哥府中的下人早看到他的手势,飞快地离去叫人准备。

    待康熙在藤椅上坐定,四阿哥立在一旁一一指出自己照看的菊花,并把品种、来历、习性都说得极其分明,康熙边听边点头。不大会儿工夫,有人奉了茶点而来。我忙接过,拿出事先准备的工具一一试毒,李德全依次全部尝试后,奉给了康熙。

    康熙一面看着凉亭四周的景致,一面随意地品茶,四阿哥相陪于一旁聊天。两人从菊花说到五柳先生,从儒家的入世精神谈到老庄的无为而治,最后又回到了花中隐者菊花上。康熙谈兴大发,细细点评了各首吟咏菊花的诗词。李德全很长时间未见康熙如此高兴,也是满面笑容地立在一旁。亭子里笑意融融。

    康熙茶倒是喝了不少,点心却未动一块。饮完茶,休息够了,几人起身又继续慢慢逛着。途中李德全服侍康熙更衣而去。我和四阿哥默默恭候着,其余随从隔着一段距离站着。

    我漫无焦距地看着远处,随意地踱着步子,经过四阿哥身旁时,低声道:"皇上刚才没吃点心,走了这么多路,过一会儿肯定会饿的。只看看儿子亲手种的农物瓜果,未免差一点儿。"

    他静立了一瞬,转身招手叫了仆从,低声吩咐了好一会儿后,仆从立即快步跑走。

    待得康熙回来,几人又转了一会儿。四阿哥看康熙兴致已尽,恭请他进厅堂稍微休息一下,再坐车返回。康熙笑着点头同意。

    康熙坐定后,四福晋乌喇那拉氏居然亲手捧着茶点进来。我脸上带笑,心下滋味复杂地从四福晋手中接过托盘。我正在试毒,四福晋躬身向康熙请安,一面笑着回道:"这几味糕点肯定不如宫中的,不过是臣媳亲手所做,是对皇阿玛的一点儿孝心,所以只好请皇阿玛勉为其难尝一尝了。"

    康熙听后兴致大增,笑着从李德全手中接过,尝了一片,点头道:"不错,很是清甜。"

    四福晋一面随着康熙拿起不同的糕点,一面道:"这栗子糕是用王爷种的栗子磨粉做的,这菊花糕是用东边亭子外皇阿玛才赏过的菊花做的……"康熙大为喜悦,竟把所有的糕点都尝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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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9-6-2012 05:0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温柔端庄的四福晋,声音甜美地说着。我别过头,淡淡地看向窗外。

    康熙用完糕点后,丫头端了水盆来,我刚欲挽袖,四福晋已经亲自服侍康熙净手。康熙看了我一眼,笑说:"平日最能说会道的人,今日怎么成了锯嘴葫芦?"

    我躬身,装作一脸委屈地说:"皇上如今有了聪慧灵巧的儿媳服侍,就嫌弃奴婢粗陋了。"

    四福晋眼中闪过紧张不安,忙赔笑道:"常闻若曦姑娘兰心蕙质,又跟在皇阿玛身边多年,见识气度都非常人可比,若姑娘用'粗陋'二字,岂不羞煞我们吗?"

    康熙笑着对四福晋说:"别理她!她就是脸上做样子逗朕一笑,她不是那小心眼儿的人。"

    康熙净完手后,又和四阿哥、四福晋笑说了几句,侧头问李德全:"缅甸进贡的玉如意可还有?"

    李德全回道:"一共四柄,一柄在太后手中,一柄赐了密嫔,一柄赐了敏敏格格,如今还剩一柄。"

    康熙道:"回头送过来,赏赐四福晋乌喇那拉氏。"

    四阿哥和四福晋闻言忙跪下谢恩。康熙笑道:"朕好久未如此畅意闲适,再金贵的东西都比不上你俩这番孝心。谁说天家就无天伦之乐?朕今日可和平常百姓家的老头子一样了,吃的是儿子亲手种、儿媳亲手做的点心。"

    康熙又略微坐了一会儿,才带着笑意起驾回畅春园。四阿哥、四福晋跪送康熙。我坐于车上,微掀帘角,凝视着跪于众人之前的他。马车启动,渐行渐远,我正欲放下帘子,他忽地抬头,盯向我的马车,目光有如实质,生生地钉在我心上。我全身僵硬,定定地看着他,他身形越来越模糊,直至消失无踪,可他的目光却仍旧无处不在地笼罩着我。

    我放下帘子,双手捂脸,眼泪顺着指缝渗出,无声地滑落在马车内的毯子上,瞬间无迹可寻,仿若从未有过。

    因康熙喜菊,每到菊花开时,屋内总供着新鲜菊花让康熙赏玩。多年下来,这采菊、插菊、供菊的活计也不知道怎么就落在了我身上,所以一到秋季,每隔几天,我总要去一趟菊园。

    大半个藤篮已插满菊花,我手握剪刀,看着开得最大最灿烂的一朵黄菊,犹豫摘或不摘。罢了,让它独自释放完自己的美丽吧!正欲提篮离去,有人问:"怎么不要那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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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9-6-2012 05:0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怔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才敢转身,向立在树下的四阿哥行礼。

    他走到我身边,两人静静立了一会儿,我行礼告退欲走,他凝视着那朵黄菊淡淡地问:"为什么?"

    我道:"有些不忍心,一旦摘下很快就会蔫掉。"

    他道:"为什么不怨恨我?"

    原来他问的是这个。我苦笑一下,如今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呢?提步就走。他在身后叫道:"若曦,告诉我!"

    我脚步微微一滞,继续前行,却感觉他的目光一直胶着在背上,丝丝缕缕牵绊不绝,心里越来越悲伤,脚步猛地停住,回身看着他。他的目光固执无奈,还有几丝酸楚。

    我低头轻叹一口气,走回他身边道:"为什么要恨你?因为你失信吗?真是可笑!难道如尾生般抱柱守信,至死方休?不要说此事还牵连到十三阿哥的将来,就是只你我两人,我也不愿两人抱着一块儿死。我宁愿各自活着!"

    他沉声道:"绿芜在我府门前跪求过。"

    我道:"我知道!绿芜和我求的是十三阿哥现在的日子稍微好过一点儿,而你求的是将来一日救他出来。目的不同,行事不同,为了远谋,只能牺牲眼前。"

    他道:"自十三弟监禁后,我从未去看过他的妻儿。"

    我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如今一步踏错,他们夫妻、父子有可能终生不得相见,唯有隐忍待发,将来才有可能共聚天伦。"

    说完两人陷入沉默,他盯着身侧的黄菊,手臂僵直,紧握着拳头。我道:"正因为你以前和十三阿哥亲密,他犯事又是假托你的名义,所以你越发要避嫌。何况十三阿哥承认背着你如此行事,本就是陷你于不忠不义,是人都会心寒,哪有一转身就照顾对方妻儿,痛快原谅了对方的道理?古来圣贤恐怕也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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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9-6-2012 05:1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说完,我转身欲走,他叫道:"稍等!"说着伸手掐下我未忍心剪的菊花,插入我篮中,冷冷地道,"我很快会忘记一切!"说完转身就走。我朝着他的背影道:"我也会的!"说完立即转身快步而去。

    待走远了,才缓了脚步,失神落魄地慢走着。一遍遍地对自己:我肯定能忘掉的!

    菊花开始谢落,我立在花圃中,对着满眼残菊才惊觉已是秋暮。

    康熙召集了诸位皇孙在校场射箭,又是一个明争暗斗的场面。既不该我当值,我也不愿去凑热闹,本想再摘几朵菊花,却已经无花可摘,遂没精打采地转回。

    我漫不经心地走着,忽看到十福晋迎面而来,要躲避已来不及,忙退到路旁俯身行礼。十福晋走过,我正松了口气,她却又转身走回,站到我身前。她看了我一会儿,道:"起来吧!"我缓缓起身站定。

    十福晋道:"随我走走。"说完举步就行,我只得跟上,微微落后一步随着她。她走了一会儿,停在一棵大槐树下,树干足要四五人方能合抱。十福晋一只手搭在树干上,围着树干无意地绕着圈子。我也随她走着。过了好一会儿,她忽然笑起来,站定,侧靠着树干笑问,"我这辈子只打过那么一次架。你呢?"

    想起当年之事,何等畅快淋漓,我也笑着回道:"我打过好几次。"她诧异地看着我,我笑说,"在西北的时候。"

    她点点头道:"早闻西北民风剽悍,不过……"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道,"你姐姐可不像你。"我一笑未语。

    她道:"当年恨得要死,可如今想来,倒真是好玩,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和你在地上滚来滚去地打,而且我第一次打架,和你这个老手比,表现也不算差了。"

    我笑道:"当年是我太冲动了。"

    她笑着摇头,"我也不比你好,口出不逊在先。"

    我道:"我应该向你赔罪。"

    她道:"好了!我们都是为了各自的姐姐,说不上谁对谁错,立场不同而已。"

    提起姐姐,我不禁轻叹了口气,她也叹了口气,两人看着对方,都无奈地苦笑起来。她道:"明面上好似我姐姐占上风,其实你姐姐才是占了上风的那个。你姐姐什么都没做,可八爷凡事都照顾到她,但凡姐姐有的,八爷也绝不会落下你姐姐。"

    我叹道:"我姐姐有什么上风可占的?佛堂念经吗?"

    她轻叹道:"姐姐自小聪慧不凡,言谈爽利,行事不让须眉,因此极得外祖父疼宠。外祖父议论朝事时,都经常抱她在膝头,让她旁听。且姐姐确不令祖父失望,私下问答时,时有惊人之语。姐姐的名字'明慧'就是外祖父特意改的,从佛经中化出,意寓'明断是非,定取舍;慧力不灭,知虚妄'。当年紫禁城中的'明慧格格'绝不只是个虚名。"她看向我道,"你姐姐的马术的确不凡,可是你没有见过我姐姐的马术,如果你见了,就知道和我姐姐相比,你姐姐只是耍花腔,秀气好看有余,实用大气不足!"

    我不以为然地挑挑眉毛。她道:"你别不信,姐姐的马术是外祖父亲自调教的。外祖父当年随肃武亲王豪格讨伐四川,击斩张献忠;任宣威大将军时,规讨喀尔喀部土谢图汗、车臣汗;任定远平寇大将军时,屡克吴三桂。哪件大功不是马背上立下的?祖父是以男儿的标准要求姐姐的,他调教的人岂能弱?那是千军万马中的骑射,若姐姐是男儿身,定能在沙场扬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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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9-6-2012 05:1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叹服道:"你如此一说,我当然信的。"

    她骄傲得意之色忽逝,沮丧地道:"可那有什么用?女人还是要秀气好看的好,男人根本不在乎这个。"

    我道:"我姐姐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她从未刻意讨好过贝勒爷,也从未想过要与你姐姐一争高低。"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说:"这才是让姐姐最恨的地方。姐姐自小跟在外祖父身边,极得舅舅们的疼爱,当年有意娶姐姐的王孙公子有多少呀?"她往我身边凑了凑低声说,"我阿玛本不愿让她跟八爷的,他虽是阿哥,可咱们满人历来'子以母贵',他出身已经落了其他阿哥一大步。"我了然地点点头,满人的确如此,先子以母贵,儿子建功立业后,才有可能母以子贵。

    她低声说:"阿玛对姐姐寄予厚望,以我们的家世和姐姐的聪慧、容貌,只有做……"她忽然惊觉地收了声。我微微一笑,道:"我明白。"她点头道:"才不至于委屈了姐姐。可相较其他阿哥的出身,八爷实在……"她摇摇头说,"阿玛虽不愿意,可姐姐中意八爷。自小我们兄弟姐妹中,就姐姐一人敢和阿玛对着干,偏偏阿玛每次总是顺了她的意。"

    她沉默了会儿,唇边荡起几分笑意,"以前我不明白,可如今才知道,女人都是最傻的,即使明知道前面是火,也会不管不顾地扑上去,只为了可能的温暖。姐姐就是那只傻蛾子。姐姐和八爷从未真正说过话,只见过几面,可就那么几面就让姐姐定心要嫁给他了。"

    明玉侧头看着我,缓缓地道:"姐姐出嫁前和我讲,她第一次注意到八爷是一个春天,姐姐正要出宫,经过汉白玉石桥时,八爷正斜倚着桥栏赏景,远远看去,洁白拱桥、翠绿垂柳中的八阿哥竟像谪仙人一样,不沾半点儿凡尘,让人不敢惊扰。姐姐在远处静立了很久,才不得不从桥上过。当姐姐给八爷请安时,八爷回头微微一笑,转身而去。却不知道,拱桥上的姐姐一直目送他背影消失后仍旧呆立许久。他回头时眼中迅速掩去的几丝伤悲,让姐姐从不知道愁的心竟也无故落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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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9-6-2012 05:1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她叹了口气,道:"从那之后,但凡八爷的点点滴滴,姐姐都上了心。八爷平日功课如何,八爷骑射如何,凡事都细细打听。八爷骑射得了皇阿玛赏赐时,姐姐比八爷还显得高兴;八爷字写得不好受皇阿玛责罚时,姐姐在家苦练不休,如今姐姐的一手好字就是如此来的;因为八爷聪敏好学,很得皇阿玛眷宠,十五岁时皇阿玛就命他掌正蓝旗大营随驾亲征大漠,后来又因为八爷胆识过人、谋略出众,皇阿玛特地题诗夸赞八爷'戎行亲莅制机宜,沐浴风霜总不辞。随侍晨昏依帐殿,焦劳情事尔应知',消息从大漠传回紫禁城,姐姐把诗誊抄了不下千遍,一吟再吟,好像自个儿在沙场建了功勋;八爷十七岁就被封了贝勒,是众位阿哥中年纪最小的,一向不喝酒的姐姐喜得竟然在家大醉一场。从小到大,八爷从不知道他的一喜一怒、一哀一痛都有姐姐相陪。"

    我听得半晌回不过神来。这些事情都是我到这里之前发生的,八阿哥居然也亲自上过战场?还被康熙赞誉"戎行亲莅制机宜"!

    十福晋推了我一把,"你在想什么?"

    我回过神来,"我想象不出来八爷在沙场上的样子。"

    十福晋点头笑道:"是呀!他那样的容貌气韵,感觉好似只应煮酒论诗、拥炉赏雪才不亵渎。不过姐姐说,八爷上了战场绝对不逊于'兰陵王'。"

    我喃喃地道:"才武而面美,貌柔而心壮。因音容兼美,恐不足威赫,常著假面以对敌。击周师金墉城下,以五百骑士克周军重重包围,勇冠三军,齐人壮之,特为舞《兰陵王入阵曲》,以效其指麾击刺之容。"

    十福晋笑道:"难怪爷和十四弟老说你冰雪聪明,我读书不多,听着你好似和姐姐当年说的话一模一样。"

    我微微摇了下头,道:"我只是拾取了你姐姐的牙慧,真正懂的人不是我。"

    她垂目静默了半晌,轻叹道:"从舅舅到哥哥,姐姐为八爷做了她所能做的一切,连我嫁给十阿哥,都有一半原因是为他。可八爷呢?他的心根本不在姐姐身上。你姐姐做过什么?就连笑都是若有若无的,可八爷面上虽冷淡,暗中却一直维护。当日大哥送姐姐一扇琉璃屏风,上头的画比较别致,非一般山水花鸟,而是草原景致。你姐姐看到时,多瞅了几眼,结果没多久,一个绘制着西北戈壁风光的琉璃屏风就送到了你姐姐屋中,怄得我姐姐立即就把大哥送的屏风砸了。"

    我长叹一口气,无话可说。

    两人靠着树干,沉默了半晌,我道:"我能理解八福晋的心情,可她不能因此迁怒于我姐姐。"

    明玉冷哼道:"迁怒?你真是没见过什么是迁怒。以姐姐的计谋手段、我们的家世,她若成心对付你姐姐,她还能在佛堂里念经?不过是打鼠忌着玉瓶儿,不能下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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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9-6-2012 05:1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又悯又气,道:"我姐姐是老鼠,那八爷也是老鼠,你姐姐也跑不了。"

    她瞪着我,我回视着她,两人对视了一会儿,都扑哧一笑。她扭头道:"就是个泥人也有三分气,何况姐姐那么心高气傲的人?姐姐已经够克制了。"

    我轻叹道:"你说的我都明白,只是那是我姐姐,看到她受委屈,不管大小,我总是难受的。"

    她道:"我明白,不过说开了,我们将来应该不会再为这个吵了吧?你不用一见我就躲,他也不必为难。"

    我好笑地看着她问:"他?他是谁?"

    她笑瞋了我一眼,道:"冰糖葫芦,你装的哪门子傻?"

    我呵呵笑起来。世事多变,谁能想到我和她也有相对而笑的一天。

    在两人的笑声中,闻得鸟儿飞落于树上,唧唧啾啾地与我们的笑声相和。她站直身子,向外行去,"该回去了。"我紧跟着她而出。

    她回头看着我,一面绕树而行,一面向我笑道:"其实,我真没想到你会……"话音未落,一个孩子的声音传来:"在那里!"我正要抬头随声望去,眼前一花,一道黑影直扑眼前,腰身一紧,已被快速揽到一边,脑子还在发木,就听到十福晋的惊叫声。我忙定了定神,才发觉自己被四阿哥紧紧搂在怀里,两人面面相对。

    我怔怔地看着他,他也是一脸怔愣。彼此凝视了一会儿,又都蓦然反应过来,我急急地从他怀里挣脱,他也猛地放开我。

    我还是精神恍惚,无意识地打量着四周。树干上钉着一支白羽箭,箭尾仍在颤颤而动。十福晋被十阿哥侧搂着趴倒在地上,十阿哥脸带惊恐地扶福晋站起。

    远处站着弘时,手握弓箭,面色惶恐,呆呆立着。他脚旁跪着两个瑟瑟发抖的太监。

    十福晋起身后,一面拍着衣服,一面怒声问:"怎么回事?"

    十阿哥三分惊三分怕,带着怨气瞪着弘时,怒问道:"如果不是我恰巧寻人而来,你要闯多大的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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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9-6-2012 05:1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太监跪行着上前,一面重重磕头,一面回道:"奴才万死,主子射鸟追到此处,奴才本该多几分谨慎小心,却没留意到树背后有人,又不曾想福晋恰好转了出来,没来得及提醒主子,惊吓了福晋。奴才该死!"

    四阿哥看着弘时冷声斥道:"还要呆站多久?"

    弘时一个激灵,忙上前跪倒在十福晋身前,磕头告罪。四阿哥看着跪在地上的弘时,肃声道:"做事前从不肯看清楚,只知道一味贪功求先。"

    十福晋向四阿哥请安后说:"他又不是故意的,也没有伤着人,孩子贪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四阿哥道:"福晋虽不计较,可该受的罚却不能少。"顿了顿,喝道,"还不磕头谢恩?"弘时忙向十福晋磕了个头,站起来一溜烟地跑了。

    四阿哥又对地上跪着的太监道:"回去找管家领罚。"太监忙磕了头,站起来,躬身倒退着碎步离开。

    我静立于一旁,看着眼前的一幕,心思却全在别处。忽看到眼前一只手在晃,才回过神来。十阿哥担忧地问:"吓着了吗?"

    我忙一笑,道:"没什么事情,只是心有点儿慌而已。"

    十福晋笑说:"怎么每次和你在一起,总会闹点儿事情?还以为这次会不同呢。"

    十阿哥诧异地看向十福晋。十福晋瞪了他一眼,道:"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就不能和若曦说笑了?"

    十阿哥脸色讪讪,又带着几分喜悦,傻傻看着十福晋。十福晋被他盯得不好意思起来,扭开了脸。我扑哧一声笑出来,十阿哥回过神来,脸色越发讪讪,挠了挠头道:"我走了。"说完向一旁的四阿哥匆匆行了个礼,快步而去。我向十福晋躬身行礼,笑道:"福晋还不去追?肯定在前面等着呢!"十福晋瞋了我一眼,向四阿哥行礼告退,慢步而去,越走步子却越快,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四阿哥提步而去,我叫道:"我有话问你。"他停了脚步,人却未转。我绕到他身前,看着他:"为什么?"

    他沉默了好半晌,苦笑一下,道:"为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待我清醒,我已经这么做了。"

    我凝视着树干上的白羽箭,心里酸酸楚楚、有喜有伤,原来我还是幸福的。在那一刹那,他选择了身子挡在我身前。一刹那,已经足够!

    他冷冷地道:"你不必多想,若给我点儿时间考虑,我肯定不会冒险这么做的。"

    我收回目光,笑笑地说:"我只知道你做了。"他目光沉沉地看了我一会儿,从我身边快步走开。

    我转身笑看着他的背影,待他身影消失不见后,我走到树边,轻轻抚过箭上的白羽。谢谢你,让我终于看明白和相信了一些东西。

    我试着拔箭,却因入木很深,纹丝不动。有心去找柄小凿子,又怕万一走开后被别人拔走,只得一面拔箭,一面四处张望。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太监从远处经过,我忙高声叫了他过来。他帮着拔了一会儿,发现也拔不出来,只得匆匆去找了凿子。两人折腾半晌,终于把箭取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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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9-6-2012 05:1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喜悦地道:"真是多谢你。"有心谢他些银子,却身无分文,只得问道,"你在哪里当值?"他忙笑着回清楚,我记下后,握着箭转身而去。

    十一月二十日,是良妃娘娘的忌辰。二十一日我方敢去祭奠,剪了两枝翠竹搁在她宫门前。时过境迁,冷静地想,忽觉得她的早走不失为一件好事。她走时,康熙虽对八阿哥有忌惮之心,但表面上一切还好。若让她亲眼目睹着八阿哥逐日被康熙所厌,只怕才是痛苦。

    正在胡思乱想,忽闻得人语声,我忙快速闪到侧墙后躲起。不大会儿工夫,听到脚步声停在了宫门前。

    十四阿哥的声音:"这地上的翠竹不像是人随手丢弃的,应该是特意摆在这里的。"

    半晌没有声音,八阿哥淡淡地说:"竹叶上露珠还在,看来她刚去不久。"十四阿哥道:"哪个私下受过娘娘恩惠的人放的也未可知,她如今不见得有那个心。"

    十四阿哥为何如此说?不过这样也好。寂静无声中又过了半晌,闻得十四阿哥说:"八哥,你昨日刚在娘娘墓前久跪,今日又悲痛难抑,娘娘地下有知,定不愿你如此,以致伤了身子。"

    静静地过了会儿,八阿哥长叹一口气,道:"回吧!"

    两人脚步声渐去渐远。寂静中,我又站了一会儿,转到门口,默立半晌,慢行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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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9-6-2012 05:1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Chapter 27

    梅花开时,康熙五十三年姗姗而至。

    我正在给两个手拿斧头和砍刀的太监吩咐话,十四阿哥远远而来,我们向他请安。他笑问:"你这是做什么呢?这么大的架式。"

    我回道:"折梅花。"

    他嘲笑道:"我还以为你打算把整株梅树都剁下来。"

    我吩咐完两个太监放梯子去,侧头道:"这就是你见识浅薄了,平日供梅不过置于几案,瓶子大小有限,我如今的瓶子可大着呢,不如此,怎能相配?"

    他道:"瓶子大了未免蠢笨,不见得配得上梅花。"

    我笑问:"去年年末琉球进贡的那对瓶子如何?"

    十四阿哥微一思索,笑道:"配得起。虽大,但形态古雅,色泽晶莹圆润,连皇阿玛都很喜爱,自进贡来后,就一直置于房中,日日赏玩。皇阿玛的这个主意真是新鲜别致。"

    我笑说:"不是皇上的意思,是我自个儿的主意。"说完,双手卡了个方框,从框里看向梅花,比画半晌才决定,两个太监忙依言砍下。

    我又去寻另外一株合适的梅树,一面查看,一面问一直随我而行的十四阿哥:"你不去忙正事吗?"

    他道:"没什么正事,来给皇阿玛请安,反正顺路,待会儿和你一块儿过去。不过暖阁就那么大,一株足矣,两株反倒不美了。"

    我道:"一株打算奉给皇太后的。皇上早几日就念叨过'该拿一个瓶子到宁寿宫',现在带着梅花一块儿送过去岂不更美?"我指着一株梅树问,"这株可好?"

    他细看道:"后面那株更好。"

    我侧着脑袋看了一会儿,道:"前面的小枝分歧,更秀雅。后面的孤削如笔,更硬朗。"

    他沉吟了一下,"就后面那株吧!"

    我笑说:"这株,我一时倒不知该如何选取,烦请十四爷帮着挑了。"

    他一笑未语,静静地看了会儿,吩咐太监如何砍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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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9-6-2012 05:1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两个太监一人扛了一树尾随而行,行至乾清宫前,让他们在外候着。我随在十四阿哥身后进了暖阁。

    两人请安后,我俯身向康熙道:"奴婢砍了两株红梅,打算供在这两个瓶中,皇上批阅奏折累了,赏瓶时还可以赏梅,瓶梅相得益彰。"

    康熙看了眼瓶子道:"去吧!"我行礼后,去吩咐太监注水、插梅。

    康熙起身踱步看了一会儿,笑指着左边一瓶道:"两株都挑得不错,朕更喜欢这株。"

    十四阿哥笑看了我一眼。我笑着回道:"奴婢不敢居功,这株是十四阿哥挑的。"

    康熙瞟了眼十四阿哥,道:"只是这样两株梅花插在屋中略显拥挤,反倒有损梅的清旷高逸。"

    十四阿哥道:"皇祖母也喜欢梅花,不如拿一瓶过去。"

    康熙叹道:"朕一时竟忘了,有道理。"一旁李德全听闻忙叫人准备架子。

    李德全躬身问:"万岁爷,送哪一瓶?"康熙笑着指了一下我挑的那株。李德全忙命人抬出去。

    康熙从桌上拿了份折子递给李德全,对十四阿哥道:"你看看。"十四阿哥忙接过,看完后,递回给李德全。康熙问:"是否该禁?"

    十四阿哥道:"依儿臣看,户部请禁小钱,实属不必。事若利于民,民必效之;若不利于民,即使依法强行,也不能长久。"

    康熙颔首道:"凡事必期便民,若不便于民,而惟言行法,虽厉禁何益?"边说边在奏折上一挥而就。

    我静立一旁,想着现在康熙应该很喜欢十四阿哥,父子脾气相投,政见也往往相合。想到此处,心中忽觉不安,玉檀端茶而来,我忙按下心思,上前接过,换掉了康熙桌上微凉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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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9-6-2012 05:1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送梅花的太监已经返来,进来回道:"皇太后见了花和瓶子,喜欢得不得了,忙打发人去请各位娘娘来同赏。还重赏了奴才们,让带话说'多谢皇上一番孝心'!"康熙笑着点点头,挥手示意他退下。

    春去夏来,时间流逝中,朝堂上局势的变化渐趋明朗。除了一直受康熙信赖的三阿哥仍旧参与定夺朝事,十四阿哥也越来越受康熙器重,朝臣们也从开始的观望态度,慢慢开始附和十四阿哥。八阿哥依旧态度亲和,风度翩然,十四阿哥也凡事仍以八阿哥为先。可八阿哥面对康熙迥然不同的态度,心里究竟怎么想,我却猜不透,也不愿猜。

    四阿哥则仿若一切与己无关,什么都不知道,每日来给康熙请安,所谈很少涉及国事,清心寡欲莫过于他。

    八月秋风起时,康熙出塞行围,留十四阿哥在京城协理朝事,三阿哥、四阿哥、八阿哥、十五阿哥、十六阿哥、十七阿哥伴驾。十五阿哥、十六阿哥、十七阿哥对角逐皇位并无兴趣,也无这个能力。四阿哥一副跳脱红尘之外的居士形象。三阿哥虽对皇位有心,可一直存观望态度。八阿哥处于康熙的强力压制下,行事谨慎低调很多。四阿哥和八阿哥对彼此一如待其他兄弟,无半丝异样,清淡如水的依旧清淡如水,和暖如春风的依旧和暖如春风。一时看去,竟然是和乐融融,全无纷争。

    佐鹰和敏敏今年未来,玉檀临走前忽感风寒,只得留她在京中。偌大的营地我竟然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

    我躺在草地上,望着满天星斗,思绪纷杂。四阿哥对我是从外至内的冷淡疏离,八阿哥面上虽温和,可内里也是冷意彻骨,两人其实殊途同归。我心中涩涩,苦笑起来。

    身旁的马一声长嘶,我一惊,猛地坐起,张望四处。不远处一人应声回头,恰好看到从地上坐起的我,两人视线一碰,他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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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9-6-2012 05:2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我霎时觉得无限委屈,一冲动,跳起来就追了过去,拦着四阿哥问:"我是洪水猛兽吗?你为何……"说着,心中酸痛,忽又觉得自己这是做什么?没有结果,何必纠缠?摇摇头,不再看他一眼,从他身边快步走开。走到马旁,马儿朝我打了个响鼻,用头来蹭我。我伸手抱住马脖子,头贴在它的鬃毛上,眼泪无声而落。

    一人一马相拥良久,马儿不耐烦起来,试图挣脱我。我放开它,喃喃地道:"连你也嫌弃我。"身后一声低低的轻叹,刹那间我全身僵如石柱,心中涌起丝丝喜悦,可又是丝丝凄苦。

    缓缓转身看着他,四阿哥凝视着我,伸手替我把脸上未干的泪珠抹去。我一时再也忍不住,扑到他怀里哭起来。他身子僵直,双臂紧抱着我。

    哭了半晌,心中委屈凄苦渐散,理智慢慢回来。我知道自己不该如此,可一时又如此贪恋他的拥抱,心中几经挣扎,忽然觉得事情已经坏到不能再坏,我如今什么都没有,还衡量来衡量去的做什么?我踮脚亲了下他的脸颊,他身子一硬,我附在他耳旁软声道:"我如今还未忘掉你,你也不许忘掉我!"说完,竟然心情大好,原来这才是我心底深处真正的想法--即使你不能娶我,也不许你忘掉我,至少不许在我忘掉你之前忘掉我!我知道自己自私任性,可我们只有内心深处对彼此的一些惦记了。

    他凝视了我一会儿,淡淡地道:"晚上露重,你腿不能着凉,赶紧回去吧。"说完转身快步离去。我腿不能着凉?你如何知道的?看着他的背影,我心里透出一丝甜。

    我捡起地上的披风,牵着马,远远随在他身后。他一直未曾回头,脚步却缓了下来,配合着我的步速,让我不至于落得太远。隔着一定距离,两人一前一后,各自回了营地。

    因为良妃去世两周年忌辰快至,八阿哥向康熙请旨告退,说想去祭奠亡母。康熙准他所请。八阿哥带人自行离开。

    他走后不久,康熙就吩咐拔营回京。此次行围康熙所获颇丰,众位阿哥和大臣都盛赞:"皇上雄姿不减当年,非我等可比!"老年人总是喜欢别人夸赞自己年富力强,康熙也不例外,闻之龙心大悦,因此十一月二十六日,行至行宫休整时,特举行宴会,君臣同乐。

    众人正谈笑不断,王喜进来奏道:"八贝勒爷派人来给皇上请安。"康熙笑着宣他们进来。

    一个老太监和一个年轻随从各提着一个黑布笼罩的大鸟笼进来,跪下向康熙回道:"贝勒爷向皇上恭请圣安,因来不及赶来,贝勒爷说在汤泉处恭候皇上一同回京,特命奴才们带来两只海东青,进献给皇上。"

    康熙听了笑说:"难得他一番孝心,掀开来瞧瞧。"两人磕头,解绳结,准备掀帘。

    三阿哥笑道:"八弟这礼送得极为有心,皇阿玛不久前刚写了《海东青》诗,赞道:'羽虫三百有六十,神俊最数海东青。性秉金灵含火德,异材上映瑶光星……'"三阿哥朗朗诵诗之声忽地冻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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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9-6-2012 05:2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满堂刹那间如死一般寂静,人人脸色煞白。我瞪着趴在笼中,奄奄待毙的鹰,脑中一片空白,心好像停止了跳动。几秒钟后,心突突狂跳,仿似要蹦出胸口,太过震惊恐惧,竟完全不敢去看康熙的脸色。

    惊恐中,时间过得分外慢,实则也许只是一会儿,可仿佛过了很久,久得我觉得自己已经盯着两只海东青有一世纪了。一声巨响,康熙身前的几案掀翻在地,随着乒乒乓乓杯盘落地的声音,呼啦啦满屋的人全都跪倒。往常康熙也会有发怒之时,可从未如此气急败坏,一般都会有阿哥或大臣奏劝皇上息怒,宽解康熙,如今满地所跪之人竟无一人敢出声相劝。

    康熙虽然豁达,可将死之鹰背后的寓意,让胆子再大、再巧舌如簧的大臣都不敢说话。

    我跪在地上,脑中只一个念头:八阿哥绝对不会如此做,绝对不会!虽然康熙对他不喜,但他绝不会咒康熙死。最重要的是他绝对不会这么蠢。

    康熙一字字地对跪于地上簌簌发抖的八阿哥的随从道:"回去告诉他,自此朕与胤禩,父子之恩绝矣!"两人身子直抖,没有反应。康熙怒喝:"滚!"两人惊恐万分,磕头后跌跌撞撞地跑出。

    我全身的力量被康熙的话彻底抽干,软软地跪趴在地上。他的帝王梦就此断了,彻底断了……以父子反目终结。

    康熙扫了一圈跪于地上的阿哥、大臣,吩咐李德全备笔墨传旨,三阿哥代拟。康熙缓缓地道:"胤禩系辛者库贱妇所生,自幼心高阴险。朕前患病,诸大臣保奏八阿哥,朕甚无奈,将不可册立之胤礽放出,数载之内,极其郁闷。胤禩仍望遂其初念,与乱臣贼子结成党羽,密行险奸,谓朕年已老迈,岁月无多,及至不讳,伊曾为人所保,谁敢争执?遂自谓可保无虞矣…… "

    金口玉言,白纸黑字,连基本的查询也无,康熙竟然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八阿哥。一道圣旨,封死了八阿哥的一切退路。我扫了一遍头贴地而跪的大臣,你们满口赞誉着"八贤王",把他推到浪尖上,如今却无一人说话。

    "……朕恐日后,必有行同狗彘之阿哥,仰赖其恩,为之兴兵构难,逼朕逊位而立胤禩者,若果如此,朕唯有含笑而殁已耳。朕深为愤怒,特论理尔等,众阿哥俱当念朕慈恩,遵朕之旨,始合子臣之理。不然,朕日后临终时,必有将朕身置乾清宫,而尔等执刃争夺之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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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9-6-2012 05:2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一咬牙,心一横,欲站起身向前,侧旁王喜立即握住我的胳膊,低声道:"你还有阿玛和兄弟姐妹,他们可不是皇子皇孙。"我一下子顿住,盯着康熙的背影,脑内思绪杂乱,身子直打寒战。王喜低低地道:"你上前,只会让皇上更恨八爷,甚至怀疑你就是他放在皇上身旁日夜监视皇上的棋子,那也是重罪。"

    我的心彻底冰透,头贴着地面,紧闭双眼,眼泪滴滴垂落。

    因为康熙心情突变,塞上行围时的欢快愉悦荡然无存,气氛极为冷肃。五阿哥、十四阿哥前来接驾,两人都是谨言慎行,小心翼翼。

    五阿哥慎重地回报道:"八弟病倒在汤泉,派人去探望,都回绝了。其他侍从被遣散,只留了几个日常服侍的,如今正在回京的路上。"

    康熙问十四阿哥:"你派人去看过吗?"

    十四阿哥回道:"儿臣也派人去探望,八哥避而不见。"

    康熙冷声道:"心怀不坦荡之人,行踪也鬼鬼祟祟。朕不放心他,胤祯,你亲自去带他回来。"十四阿哥躬身应是。康熙吩咐起驾回宫,侍卫环绕着立即离去。我狠狠地盯了俯身恭送康熙的十四阿哥几眼,上车而去。

    八阿哥随十四阿哥返回后,卧病在家。往常皇子病时,康熙定常慰问,吩咐太医时时上奏折呈报病情,如今对八阿哥却不闻不问。

    我愁肠百结,却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一切。私下里常暗问,究竟是谁干的?思来想去,却无定论。

    闻得敲门声,我起身开门,十四阿哥立在院门外,我忙要关门,他胳膊挡着门,一脚踏入,道:"你让我进来,有什么怨气我们当面说清楚。"两人都固执地看着对方。如此僵持不是办法,我走开,他进来反手关上院门。

    进屋后,他推开窗户道:"你是恨我没有替八哥辩解吗?"

    我自己都未做到的事情,又怎么会怪你?想了想,放缓脸色,试探地问:"当年一废太子时,你为了替八爷求情,不惜以死相挟皇上,以致皇上拔刀要杀你。我不懂你这次为何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无。"

    十四阿哥道:"当年我那样做,结果救到八哥了吗?不但没有,反倒因为自己冲动,让皇阿玛忌惮八哥在我们兄弟几个中的影响力,不以父为尊,反从兄。圣旨中还斥骂道'朕恐日后,必有行同狗彘之阿哥,仰赖其恩,为之兴兵构难,逼朕逊位而立胤禩',这样的罪名八哥现在怎么再承受得起?六年过去了,难道我还是那个冲动得把事情越弄越糟的胤祯吗?再说,这次事情和上次根本不一样。上次皇阿玛责罚八哥,只因为百官的保荐激怒了皇阿玛,八哥并没有做错事情。可这次却是忤逆不孝,诅咒皇阿玛的大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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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9-6-2012 05:2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他沉默了会儿,低头道:"送鹰的太监和侍卫已经自尽,以皇阿玛的睿智,难道真就看不出此事有疑吗?给太子定罪,整整查了半年,皇阿玛却为何连查都不查就给八哥定罪呢?而且颁布圣旨,通告满朝文武。"我皱眉摇摇头。

    十四阿哥没有看我,垂目凝视着地面低声道:"二废时给太子定的两大罪状都是八福晋的娘舅镇国公景熙告发的。当时我们以为是我们布局得力,让皇阿玛废了二哥。可现在我才明白,其实皇阿玛心中早就酝酿着废太子了,我们煞费苦心搜集证据告发太子只是顺了皇阿玛的意,他正好借我们之力,理由充足地开始调查太子。皇阿玛年龄渐大,经过太子的事情,对朝臣结党已经憎恨到极致。一直都以仁君行事的皇阿玛却对太子党的人一点儿也未留情,齐世武是被铁钉活活钉死的,托合齐被挫骨扬灰,不许收葬。其他众人更是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皇阿玛从一废太子后就时刻提防着八哥,太子已去,在二废中八哥又占尽上风,朝中众臣仍旧希望皇阿玛能立八哥为太子,如今皇阿玛唯一忌惮的人就是八哥。皇阿玛一直以来都在试图削弱八哥在朝中的影响,甚至为此下旨严禁众臣帮助阿哥谋求太子之位,可八哥在朝中的势力却依旧不容小觑。因为礼贤下士,仁孝为怀,八哥在江南读书人中呼声也最高。可以说这些都直接威胁到皇阿玛的皇权。八哥平日行事从无大的错处,此次毙鹰事件,不失为打击八哥的最好机会。"

    十四阿哥苦笑几声问我:"百善孝为先,如果八哥连人性之本--'孝'都未做到,他怎么担得起'八贤王'的赞誉?百官怎么能再保举一个诅咒自己阿玛的人?读书之人又怎么会信服他?"十四阿哥沉痛地道,"就连八哥因母去世,悲伤成疾都成了天大的笑话和十足的虚伪。从此后不管八哥做什么都先披上了'伪'字。伪君子比真小人更遭人唾弃。只怕弄鬼的人自个儿都想不到效果会这么好,皇阿玛竟然因势利导,轻而易举地粉碎了八哥多年苦心经营的声望。"

    我瘫软于椅上,天家无情!难怪自始至终,八阿哥未曾做任何辩驳。他当年为了百官保荐的事情还特地向康熙表白心迹,可此次这么大的罪名却只是悄无声息地病倒了。因为究竟是不是他做的,在康熙眼里根本不重要。康熙认定是他做的,那就是他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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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9-6-2012 05:2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康熙居然如此对自己的儿子,他为了仁君的名誉,行事每每瞻前顾后,对贪官一再手软,却不惜毁了儿子的生前身后名,千载而下,八阿哥骂名已成。做得好的可以说其虚伪,为了博取虚名惺惺作态,稍有差池的,那是阴险本性的流露。十四阿哥能想到这些,八阿哥也肯定能想到。八阿哥的病不仅仅是被人陷害的愤怒,更是对康熙的心寒,对自己一生辛苦尽付流水的悲痛,对百年后人世骂名的无奈绝望。

    半晌后,十四阿哥道:"皇阿玛是铁了心会在此事上再做文章,务必要八哥再无问鼎皇位之力。现在的情况,只有保住自己,才谈得上维护八哥,否则大家同时垮了,只能是拴在一块儿完蛋!"

    我静思了会儿,盯着十四阿哥道:"八爷送的鹰怎么会奄奄一息呢?送出时肯定还是好的,那只能是路上动的手脚。可派的人都是跟在爷身边多年,得爷信赖的人,究竟谁才能安排了这样的人在爷身边,让这些狼心狗肺的奴才私下动这么大的手脚?又究竟什么人能从此事中获益?"

    十四阿哥闻言脸色铁青,不敢置信地盯了我半晌,他气得指着我,手轻颤,半晌后吼道:"我看错了你!"说完摔门而去。

    我心哀恸万分,究竟是不是他做的?他如此举动是做戏掩饰,还是真的失望生气?如今的十四爷是康熙跟前的红人,早非当年追到草原上的十四阿哥。八阿哥彻底垮掉对他极其有利,原来的利益集团必定会再推一人出来,考虑到现在康熙对他的喜爱,肯定非他莫属。这样原本八阿哥的势力都可以收为己用。面对皇位的巨大诱惑,他割舍兄弟之情也不是不可能。

    其实事已至此,我再追究还有何意?相关的人都已自尽,我不可能有人证物证。可是我不甘心,我想弄明白,想看看这个宫廷究竟能残忍到何等地步。

    甚至我宁可这件事情是四阿哥做的。自从十三阿哥被圈禁后,四阿哥和八阿哥已经不仅仅是皇位之争的对立,他们还有恨有仇。他们是敌人,四阿哥如此做,只能说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可不管从下手机会,还是最后获利,都是十四阿哥更有嫌疑。十四阿哥,你可是八阿哥从小亲密的兄弟呀!你怎么能残忍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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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9-6-2012 05:2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Chapter 28

    康熙五十四年的新春,我在满腹愁思、彷徨中度过。除夕晚宴八阿哥和姐姐都未来,只有八福晋盛装出现,替养病在家的八阿哥向康熙和众位娘娘请安。她举止得体,笑容自然,化解了不少尴尬,康熙对她也还和蔼。她冷如刀锋的眼神又让幸灾乐祸、悲悯同情的各色目光全部收敛。看到她,没有人敢轻易滋生无谓的怜悯。她用从小严格培养出来的高贵雍容,依旧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众人。

我眼睛潮湿,满心感佩地看着这个独自为八阿哥而战的女子。她是瘦弱的,面色苍白,厚重的胭脂根本无法遮掩,身材消瘦,往日合身的宫服变得肥大。可她又是极度坚强的,她原本可以选择留在府中,躲开这一切,任凭他人在背后中伤非议,可她带着笑容而来,替八阿哥请安问好,礼数周全,任人无可挑剔。她让一切嘲笑都变成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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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9-6-2012 05:2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正月二十九日,康熙再次宣召,停止八阿哥的俸银、俸米。事情本身倒没什么,八阿哥受封贝勒极早,平日薪俸很高,再加上受宠于康熙时赏赐的佐领进项等,钱银颇为宽裕,日常开支绝不会有问题。可关键是此事向朝廷众臣传达的信息。事情过去两月有余,康熙在完全冷静的情况下宣召,明明白白地告诉大家他绝不会宽恕八阿哥,无疑是给心存观望和追随八阿哥的朝臣们一个明确的警告。

    我在梅树下默立良久,想着康熙的圣旨,愁苦满怀,折下一枝梅花,打算带回屋中,希望它能让黑沉沉的日子着几点亮色。

    我手持梅花,刚推开院门,王喜就急急地冲过来道:"急死我了,万岁爷要见你,赶紧走。"说着就往前冲。

    我笑道:"你好歹也等我把手中的梅花插好呀。"

    他跺脚道:"我等了大半晌了,赶紧扔掉。"

    我一笑,未加理会,手脚麻利地把梅花插好,才随他而行,"什么事情?"

    王喜道:"不知道,师傅吩咐我来叫人,我就来了,过会儿师傅要骂我,你可得帮我说话。"

    我笑道:"知道,都是我的错,不该去摘梅花。"

    我进暖阁向康熙请安,他心情好似极好,笑眯眯地让我起来,李德全也是看着我微微而笑。

    康熙问:"若曦,你伺候朕几年了?"

    我心中一紧,强稳着声音道:"奴婢四十四年进宫,算来已快十年。"康熙叹道:"弹指间就是十年,初进宫时,你身量都未长足,朕眼看着你一天天出落得亭亭玉立,朕的女儿都不如你伴朕的时间多。"我僵硬地笑笑未答话。

    康熙道:"朕对你的婚事左思右想,原本是为你好,反倒有些耽搁你了。"

    我忙跪下磕头哀求道:"皇上,奴婢情愿服侍皇上一辈子。"

    康熙笑着斥道:"说什么傻话!哪有不嫁人的道理的?朕再舍不得也要舍。朕虽有些耽误你了,但朕给你选的人却是最好的。十四阿哥胤祯与你年龄相当,你们素来要好,他绝不会委屈你的。"

    康熙的话一字字都如针锥,扎得我的心剧痛。十四阿哥?其实这也许是最好的一个选择。毕竟我们从小相识,对彼此的脾气也算了解,两人虽常有争吵,但他对我一直很照顾。如果历史不变,他结局不坏,跟着他又能如我所愿地逃离紫禁城,躲到小院子中从此不问世事。即使八阿哥之事真是他使的坏,可为了皇位,这些阿哥们又有哪一个是干净的呢?我不应该恨他。我脑中一遍遍地对自己说着嫁给十四阿哥的种种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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