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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 (23/12:更新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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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8-12-2009 02:1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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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空海与逸势随同张彦高,走进优溪驿站的小饭馆。
店主人仿佛早已明白一一切般,说道:“三位久等了,这边请——”
空海一行人由店主人带路,穿过店面往里面包厢走去。
包厢入口左右,各站一名佩剑的彪形大汉。
穿过两人,空海、逸势、张彦高与店主人一起走进了房间。
房内摆设有桌子,数张椅子环桌排列,其中两张已有人就坐。
空海觉得两人很是面善。
“空海先生、逸势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白乐天望向空海微笑道。
“乐天先生。”
空海惊叫。
“这位是柳宗元。我的同僚兼诗友。听我提起空海先生所说的事,他感到兴味
十足,不停央求我,今天务必让他同行——”
“我所说的事? ”
空海想确认白乐天说话般反问。
到底跟对方说到什么程度了? 空海在暗示白乐天,难道连杨贵妃墓地那件事也
跟对方说了? “你忘啦? 空海,我们不是还和玉莲他们在胡玉楼玩得很开心吗? 那
时,大家诗兴大发,畅谈作诗种种。我把这事都说了。”
白乐天也暗示空海,并没向对方提及贵妃墓地的事。
空海的视线从白乐天移至蓄着胡须的男人身上——“久违了。您还记得我吗?
在下倭国留学僧空海。那时大家似乎都称呼您子厚先生——”空海说。
“当然记得。听说有位倭国僧人要去骊山,果然是您。”
“早。”
“那时称‘子厚’,是我的字,我本名叫柳宗元。”
柳宗元缅怀旧事般地答道。
当时,柳宗元三十三岁。
比空海年长一岁。
“你们两人是熟识吗? ”张彦高问。
“大约一月时,德宗皇帝驾崩六天之前——”
空海回答。
“是在平康坊的红龙酒楼。”
柳宗元直言不讳地说。
“我在胡玉楼拜读过您的大作。”
看来,挖墓那晚,从马嵬驿回客栈的路上,白乐天与空海之间的谈话,以及交
换诗文等事,白乐天都跟柳宗元说是在胡玉楼发生的。
“像您这样的文采,在长安也难得一见。您当真是倭人吗——”
“是。我的确来自倭国。”
空海用倭话回答,旋即以流利唐语再说一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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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8-12-2009 02:1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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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约莫两个月之前。
一月十八日——空海与橘逸势置身于东市熙来攘往的人群中。
“喂,空海,你瞧! ”
一看到稀奇事物,逸势总是用手肘顶碰空海,要他也一起看。
这东市不知来过多少回了,对于市场的嘈杂氛围,逸势每回却都还是觉得新鲜
有趣。
空海也有同感。
碧眼胡人、远从吐蕃而来的商贾,也都到东市开店做买卖。
有卖波斯地毯的,也有卖胡壶的——他们从骆驼背上卸下刚运抵的异国服饰、
长靴,纷陈罗列在露天摊位上。
逸势与空海目睹此一景象,就像被人用巴掌拍击了双眼一般,眼界大开。
突然,人声沸腾的四周,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
各个店家们慌慌张张收拾店内货品。
原有的市喧声,被此起彼落的慌乱收藏声所取代。
“空海,这是怎么回事啊? ”
逸势转移视线,发现后方有数名身穿华服的男子,被一群人簇拥走在东市大街
上。
“是宦官! ”逸势说。
空海与逸势晋见德宗皇帝时,都见过宦官。
宦官,是指一群被去势的男人。
他们被剥夺} 生能力,为的是防范后宫嫔妃与他们有染,甚或暗结珠胎。但因
近身侍候皇帝、皇后或妃子,他们在宫里的说话分量,自然不同凡响。
即使是皇亲贵族,若想见上皇帝一面,也得透过宦官安排。
想见皇上之人不可胜数,为了及早达成目的,他们有时也会贿赂宦官,其出手
大方得吓人。
宦官的发言,甚至及于宫廷人事或国家政务。
因为丧失了男性能力,所以他们身上散发出某种中性且异类的气质。无论喜或
怒,脸上永远挂着一种怪异的滑溜表情。
出宫时,有时打扮得像是贵族仕女,足蹬胡人长靴。
不论何处相遇,宦官绝不会被错认为一般百姓。
此刻,六名宦官正浩浩荡荡走在路上,他们身后至少跟随着二百名以上的大汉。
那些汉子各自跟随一名宦官,往东市四散而去。
十余辆的空马车,也随着大汉们散去。
近三十名大汉跟着一名宦官,朝空海与逸势方向走了过来。
到市场筹集宫廷日用品,是大汉们的任务。
比方宫里有宴会,上至宴会所需酒、菜,下至食器、地毯等等,身旁簇拥一群
大汉的宦官,就会到市场来选购上等货色。
“宫市! ”( 译注:“宫市”一词始于唐朝,专指内廷日常所需,派专人主持,
到京城市场上直接采购。德宗朝,因负责采买的宦官肆意压价、强取豪夺,严重扰
乱市场,屡受抨击。) 对面传来一声喊叫,听似男性商贩的绝望哀号。
原来是与空海擦身而过的宦官,走进胡人店面,开始挑选陶壶。
店东模样的男人强忍怒火,向挑货的宦官说道:“小店没有好壶,净是些不值
钱的东两。”
宦官却一句话也不吭。
手拿陶壶,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喃喃自语般说道:“这东两真不错呀——就
这个啦。”
宦官看了店东一眼,回头呼唤大汉。
“宫市! ”
继而道:“拿他三、四十个就行了吧。”
语毕,大汉们马上出手搜刮店里所陈列的陶壶,堆放于马车上。
店东的绝望哀号,是在呼唤异国之神的名号。
看似店家女儿的两名年轻女子,口操外国语言,不知跟大汉们说些什么。
约略可猜想到,她们是在责备大汉们的不是。
三十个陶壶,全被装进货车上了。
宦官对店东说:“会付你钱,这可不是抢劫。”
语毕,自怀里揣出一百钱,塞进胡人店东手里。
宦官所给的,只有实价的十分之一。
若是正经买卖,论质论量,那些陶壶的价格,少说也得十来两。
“这点钱,实在太少了啊。”
店主强忍怒火说。
“刚才你自己说卖的是不值钱东西,不值钱的东西,一百钱哪里少了? ”
宦官不搭理他。
宦官又瞧了一眼口操胡语的姑娘,嗤之以鼻说道:“这姑娘若也卖,我倒想买
来用用看。”
两姐妹中较年轻的那位闻言,用唐语回喊:“笨蛋。就算买了,你有东西放进
去吗? ”
宦官睑色丕然色变。
“说笨蛋,真是言重了。我带来可以放进去的东两。”
人在宦官身后的空海,边说边向前跨步。
空海丝毫不给宦官说话机会,“若是这部经典,应该够分量了吧。”
他从怀里取出一部经书。 _ “这是玄奘大师取自天竺、译成唐语的《般若
经》。我想,这部经典放在那箱子里,可说再合适不过了。”
“你是谁? ”
宦官问空海。
“在下倭国留学僧。昨天到这店里,看见有个漂亮箱子,让人爱不释手,要店
东卖给我,他却说是非卖品,不能卖——”
空海指着店内深处一个镶嵌螺钿纹样的箱子。
“我再三表明非买不可,店东却说:‘这是亡母收藏随身对象的箱子。是睹物
思亲的贵重东西,就算要卖,也得是置放珍贵物品,才对得起亡母。您打算放什么
东西呢? 明天烦劳再跑一趟,让我看看要放什么东西,再作考虑吧。’——”
空海专心凝视着搁在店内的那口箱子。
“喔,原来如此。若是置放佛经书,那绝对够分量。”
店主人立刻拿出螺钿箱,来到空海面前。
“感激不尽。价钱该怎么算呢? ”
“不,能置放佛经,我已心满意足,岂有开价之理。就照您说的给吧。”
胡人店东口操不甚熟练的唐语,向空海如此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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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8-12-2009 02:1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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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空海,吓死人了! 竟然临时编造这种谎言。看得人胆战心惊哪。”
逸势对空海说。
“哪里,幸好有店主人配合演出,总算能收场。偶尔带佛经出门也不错。要不
然,我也没戏唱了。”
“不过,你还真就买下那口箱子了。”
正如逸势所说,空海手上抱着原本摆在胡人店内的螺钿箱子。
略显扫兴的宦官走后,空海果真买下那口箱子。
店东最初不愿意收空海的钱,但,空海搁下钱就走出店外了。
现在,两人正走在平康坊大街上。
“话又说回来,这些宦官还真是蛮横无理。税又重,征税手段更不得了。”
空海点头,同意逸势的话。
确实,当时的长安税制,可说是一片紊乱。
德宗皇帝即位后,励精图治,重整因安史之乱而骚动不已的局面,并且改革税
制,断然施行“两税法”。
对百姓来说,税法却愈改愈糟。
“两税法”,迥异于过去的“租庸调法”。它是以劳动力和财产为根据,订定
税额等级。不分地租或劳役,将诸税一体化,主要都换算成货币来征收。
取名“两税法”,是因一年分夏、秋两次征收。
推动“两税法”时,德宗曾下令全国,除了“两税法”所规定者之外,若有人
巧立名目征收其他杂税,将受严惩。可是,最先违规者正是德宗本人。
虽说朝廷因“两税法”税收倍增,却不敷庞大军事开销。
于是,德宗陆续开征其他税赋。茶税、漆税、木税、房屋税、租赁税、交易税,
什么税都征。甚至,长安市场税金高达营业总额的四分之一。
此外,朝廷还任意调高商税、盐价,强迫商人购买国债。
总之,用尽一切手段,向人民榨取血汗钱。
不堪税金负荷,因身无分文而自杀者不计其数。
不仅首都长安如此,地方上较显眼的场所也设置税关,甚至沿街叫卖的菜贩也
要收取税金。
结果,连死人也要征收死人税。
空海来到长安,正是此一时期。
宫廷所需物资,均由宦官在长安市场收刮,空海与逸势方才所亲眼目睹,即是
例行公事。
据说,宦官光顾店家时,不仅支付微薄,有时甚至不付半毛钱。
也有宦官向店家勒索运费,反捞一笔。
地方官吏为获得中央拔擢,竞相向皇上进贡。
每年四季进贡,每月进贡,甚至每天进贡。贡品支出金额庞大,均出自老百姓
税金。
贡品金额,决定皇帝赐封官位大小。
然而,彼时长安仍为世界第一大都市,人口一百万,堪称世界史上一大奇迹。
此刻,空海与逸势正漫步在奇迹之都,长安平康坊的大街上。
逸势先前喊道:“肚子好饿啊。”
两人此刻正走在大街上,四处寻觅可以进食的酒楼或饭馆。
就在寻觅的当儿,前方街道中,赫然看见写着“红龙酒楼”朱红大字的店招。
“喂,空海,有着落了。”
逸势加快脚步。
来到那红龙酒楼前,店门口已是人山人海。
映人他们眼帘的是,酒楼被看似路人的群众团团包围。入口前方,三名男子正
朝着店家大吼大叫。
“怎么回事? 那是——”
语毕,逸势与空海止步。
三名男子似乎喝了酒。
满脸通红,说起话来,连吼带叫,酒气四散。
仔细一看,店门口前的泥土地上,有一条细长东西在移动。
“哎呀,空海,是蛇。”
逸势脱口而出,因为看到相同景象,空海当然也知道了。
三名男子之一,向店里喊叫。
“喂,这条蛇爷,可是要献给天子——皇帝陛下捉鸟用的。可别让蛇爷饿着了,
给我好好照顾着吧! ”
男子说道。
“他们是谁——”
空海问身旁男子。
“是五坊小儿。”男子答道。
“原来是他们——”
“五坊”指饲养皇上的鹫、隼、鹞、鹰、犬五种宠物的地方。
“小儿”则是指在那里工作的人。在这里,空海初次见识到“五坊小儿”这号
人物。
“这些家伙老是狐假虎威。”
告诉空海“五坊小儿”的男子,皱起眉头说。
据说,他们不仅在商店里白吃白喝,还向店家强行勒索,根本不把别人的厌恶
放在眼里。
虽说在皇帝手下做事,这些人的所作所为,给人的印象和“街头地痞流氓”没
两样。
这么说来,先前所见到宦官的恶形恶状,也像是地痞流氓了。
五坊小儿们,有时为了骗钱,甚至做出让人难以置信的事。
比方说,在行人必经路口或居民常用水井上面,张网捉鸟,若有人挨近,便罗
织“贡鸟飞逸”罪名,强行殴打或搜刮财物。
这时期的长安,所谓“唐朝”的这一历史果实,正从内部逐渐散发出腐败的气
息。
对啃食果实的寄生虫来说,这颗果实饱含甘蜜般的滋味,同时也散发出发酵后
一般的酒香。
史书曾记载下面这样的事实。
那是陕西某乡的统计数字。
有个叫作“阌乡”的地方,原来有三干户人家,由于不堪重税,竟有三分之二
村民逃离或死亡。
另外,原有四百户人家的渭南县长源乡.谕力l 成村民非死即逃。
据说,德宗推行两税法时( 七八O 年) ,大唐帝国总户数( 也就是必须缴税的
户数) 约有四百一十多万户。二十五年后,空海来唐时,总户数仅剩二百四十万户
左右。
约有四成帝国居民,若非死亡,即沦为离乡背井的流民。
居民疲弊不堪,大唐帝国已面临国力衰退的命运。
然而,当时长安仍为世界史所孕育出的绚烂历史之果。
此时,在名为长安的这一世界史舞台上,空海不过是来自东洋小国倭国的一位
初登场的沙门而已。
日后,在日本国这一温室当中,栽培发轫于印度的密教体系,并以佛教史上少
见的高完成度,令其开花结果的空海,此时,登上了这舞台。而不论逸势或历史,
都还未能知晓空海日后的重责大任。
所谓密教,可说是包容人类的善、恶与所有一切,肯定宇宙全体的思想体系。
思考空海与密教的邂逅时,总会不禁令人感觉,这世上确实存在着类似命运,
或撼动宇宙与人世的法则。
空海于日后必须担负的历史任务,若说此时已有自觉之人,那无非是空海本身
吧。
不,说是自觉,应该尚有段距离。对空海内在来说,或许称为“野心”还比较
贴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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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8-12-2009 02:18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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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二:咒俑 第十四章 柳宗元(下)
【五】
“原来如此。这是替天子捕鸟的蛇。”空海说。
仿佛受到声音惊吓,五坊小儿将视线扫向空海。
“喂,空海……”
逸势吃惊般低声呼喊空海。
逸势大概没料到,空海竟会主动向他们打招呼。
三人视线聚集在空海身上时,仿佛配合他们的呼吸,空海向前跨步而出。
“原来如此,所以这蛇才有翅膀。”
空海望着三人。
“翅膀? ”
男子们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是啊。”
空海若无其事地点点头,随手抓起地面的蛇。
“瞧! 就在这儿,翅膀不是这般迭起来吗? ”
空海指着左手抓住的蛇背,“正因有翅膀,这蛇才可以捉到鸟吧。”
空海说得简直不合情理。
此刻,逸势也无法插嘴。只能静静观看事情发展。
“看吧,迭在一起的翅膀要伸出来了。喔,这翅膀多么纯白美丽啊。不愧是天
子的蛇——”
空海说毕,男子们同声大叫。
“啊! ”
“啊! ”
三名男子望着纠缠在空海左手臂的蛇,仿佛可以见到展翅的模样。
“这是栖息在南山海州的翔蛇,这是瑞兽。如此吉祥之物,你们在哪里抓来的
?”
“不,不,那是——”
男子们惊叹之余,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瞧! 翅膀挥舞成那般,好像在告知什么祥瑞之兆——”
“喔,真的在挥舞翅膀。”
“据说这蛇飞向天空时,只要尾随其后,它会告诉人们奇珍异宝的藏匿之处。
你瞧! 翅膀如此这般——”
“嗯,嗯……”
“喔,蛇飞起来啦。往西飞去了。”
空海放眼天际,追赶腾空而去的翔蛇一般移动视线。
“啊喔,真的飞起来了。往那边去啦。快,追啊——”
三名男子慌慌张张追赶在似乎腾空而起的翔蛇之后,原地只剩下空海一人。
“逸势啊,我就玩到这儿,你觉得怎样? ”
空海脸上浮现一抹恶作剧的笑意,向逸势微微颔首。
看热闹的入将视线纷纷扫向空海。
“空海啊,你刚刚把蛇怎么了? 我也看见那蛇飞上天——”
逸势挨近空海。
“没什么,你在洛阳不也见识过了? ”
“洛阳? ”
“术士丹翁曾露过一手植瓜术给我们看——”
“是那个? ”
“就是那个。”
“可是,我亲眼看见蛇飞上天。”
“没飞上天。”
“那蛇跑哪儿去了? ”
“别管了,逸势,我们不吃饭,先离开吧。这儿人多嘴杂,再说,如果那些五
坊小儿回来,可就麻烦了——”
空海催促逸势,跨出脚步。
逸势紧随其后。
不一会儿,以视线追逐两人身影的围观群众,在空海两人拐弯后,也不再注视
他们了。
走了好一阵子,空海在一棵柳树下停步。
随风摇曳的柔绿中,空海将右手伸进左边袖口,从中取出方才那条蛇。
“你,竟然把它藏在袖子里——”
“对。在这儿把蛇放了吧。”
空海将蛇放下,蛇在地面上蜿蜒前行,消失在附近人家暗处。
“空海,你真是个可怕的男人。”
待蛇消失踪影后,逸势说。
“为什么? ”
“连这事你也行。往后我不能粗心大意随便靠近你了。”
“逸势,那不一样。”
空海答道。
“什么不一样? ”
“我是说,‘会什么’和‘那人很可怕’是两回事。”
“你又要讲高深的学问了? ”
“这并不高深。比方说,这儿有一把快刀。”
“嗯。”
“这把刀可怕吗? ”
“不可怕。那刀只是在这儿而已,总不会主动飞过来袭击我吧。”
“那如果有人拿了这把刀,又怎样? ”
“那还得看是谁拿了那把刀吧——”
“逸势,你说的一点没错。”
“什么一点没错? ”
“总之,逸势,对你来说,会加害于你或夺走你的钱财的人,拿了那把刀才会
让你感觉可怕。如果是与你亲近的人,即使拿了再锋利的刀、枪,你也不觉得可怕
——”
“你说的没错。”
“所以啊,逸势,并非刀可怕。当你觉得可怕时,是因为拿刀人的根性,令你
感到可怕。你怕的不是刀本身——”
“原来如此——”
“这和植瓜术道理相同。植瓜术本身和刀一样。人们不必对植瓜术感到恐怖。
该担心的是,到底是谁拥有那把刀或拥有那法术。”空海说。
“嗯。”
“逸势,你放心吧。你根本无须对我害怕——”
空海面带微笑,轻轻拍了拍逸势的肩膀。
就在此时,远远传来呼唤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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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8-12-2009 02:18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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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请问,师父——”
是男人的声音。
空海与逸势转身望向出声之处。
该处站着个男人。他长得一副正直坚毅的模样。
男人一边微笑一边走近两人。
“原来真相如此。太令人惊讶了。我看到了飞上天的蛇,以及放进袖口的蛇,
到底哪只才是真蛇? 我可想了好一会儿。”
“两只都看见了? ”
“不错。您刚刚所做的事,真让人一扫心头闷气啊。五坊小儿的行径,我早已
忍无可忍了。”说毕,他慌慌张张地行礼道:“真是失礼,在下还没自我介绍。敝
人名叫子厚。”
“在下空海。”
“在下橘逸势。”’空海与逸势也报上名来。
“大名听来很陌生。两位是唐国人吗? ”
“不。敝人是倭国的留学僧。”
“我也来自倭国,是来学习儒学的留学生。”
两人一前一后回答。
“空海先生唐语说得很好。”
“不,要像贵国人那样流畅,还差得远呢。”
“此事姑且不提,方才你们不是在找吃的吗? ”
“是啊。不过没吃成。”
“若是如此,前面有间酒楼,是我的友人所开设。我们就在那儿一道吃顿饭如
何——”
空海与逸势应邀,随同子厚走进“青山酒楼”。
在这家店里,空海与子厚展开了对话。
“空海先生,您怎么看现今唐国的政治? ”子厚问。
“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那我这样问好了。您觉得这国家的百姓幸福吗? ”
“这也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比起我住过的倭国,唐国——不,长安城可说先
进许多了。以倭国生活水准来看此地,百姓多半很富裕。拿贵族来说,长安贵族和
倭国贵族,其奢华程度简直难以相提并论。不过——”
“不过,生活水准高跟是否幸福,那又是两回事了。”
“没错。”
“现在唐国百姓正处于疲弊之际。百姓苦于沉重赋税,贵族依旧是贵族,他们
只求明哲保身,自谋出路,根本无暇顾及老百姓。”
“是的。”
“我一直在想,大唐盛世是否已过去了。如今只剩洛阳和长安,仍残留华丽的
气息。可是,实情却如您刚才所见到的景象一样。”
子厚用字遣词,似乎理智胜于情感。
然而,他那理智的内面,却又隐含着某种苦闷的情感。
“如果有机会……”子厚说。
“机会吗? ”
“对。我想,如果有那样的机会,我可以让这国家比现在好一
点,或许只能稍好而已,但比起现在,百姓应该可以更容易安居乐业一些。至
少,若有机会能为此事全力以赴,我一定会满怀欣喜.奉献出我这条命——”
‘几杯酒下肚,略显多话的子厚,倾吐满腔热情地说道。
“如果有机会——”
空海、逸势与子厚交谈了好一阵子,有时讨论唐国时事,有时谈诗说文,也提
到了倭国的种种。
趁着酒兴大发,他们呼喊店家拿出砚、墨,准备纸、笔,子厚一挥而就地写起
诗来。空海也和诗回赠。逸势见状,竟也罕见地拿。
起笔,绞尽脑汁地作起诗来了。
倭国一片云他以此句起首,以“清风虽吹尽,我志无尽期”结尾,是首利落飒
爽的好诗。
子厚震慑于空海与逸势的字迹笔势,尤其空海诗句的精湛文采,令他毫不吝惜
大声赞赏。
不久,三人在酒楼前分手。
“百姓的幸福……”
空海望着子厚背影,喃喃自语,“思索何事是幸福,真是个艰深的问题啊。”
“怎么说呢? ”逸势问。
“因为人的欲望无边无界……”
“胸怀大志的生活方式,其实也很严苛……”
“嗯……”
听了空海的话,逸势似乎觉得恰恰说中了自己的某部分,同意地点了点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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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8-12-2009 02:18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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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柳宗元,字子厚。
中唐时期的文人代表。
其祖先来自河东,亦即日后的山西省。
柳宗元家族已在长安落地生根数代了,他本人也土生土长于长安。
他生于大历八年癸丑( 七七三) 。比同时期文人韩愈小了五岁。
刘禹锡曾在《柳宗元集》的序文称:“子厚于贞元初,即以童子而有奇名。”
“贞元初”的贞元元年( 七八五) ,柳宗元不过十三岁,那时起他便享有“奇
名”。也就是说,他的存在备受瞩目,序文如此记载。
这番话绝非奉承之词,从年轻时起,柳宗元便比旁人出色。
事实上,他于贞元九年,以二十一之龄及第,成为科举进士。
比才子韩愈二十五岁及第,还提早了四岁。
不幸的是,那年他的父亲却撒手人寰。
五年后的贞元十四年,柳宗元登“博学宏词科”,授“集贤殿正字”,也就是
从事“图书校勘”的官员。
翌年,二十七岁的他,妻杨氏亡故,并无留下子嗣。再隔一年,长他二岁的姐
姐过世。到了贞元十九年,长姐也亡故。这时,柳宗元三十一岁,却已无任何手足
了。
贞元十九年,柳宗元被拔擢为“监察御史里行” ( 译注:里行.指直接提拔
到朝廷为御史的试用期) ,一年不到的时间,他已经与韩愈并驾齐驱。
那年冬天,韩愈被贬为阳山令,刘禹锡取代韩愈,成为监察御史。
当时,以柳宗元为首的年轻官员、皇太子李诵所信任的王叔文、王侄等人为中
心,形成一股政治势力。
空海东渡大唐人长安,是在贞元二十年十二月的事。
隔年一月,德宗皇帝驾崩,李诵继位,是为永贞皇帝,也就是顺宗。
正是今年的事。
为此,亲近李诵的王叔文、王坯,均获提拔出任要职。
与王叔文渊源深厚的柳宗元,也成为掌权一方的人了。
此刻,柳宗元在优溪驿的小饭馆里,与空海相对而坐。
柳宗元身旁是白乐天。
空海身旁则是橘逸势。
“您似乎已经掌握机会了。”空海说。
一月见面时,柳宗元告诉空海,他愿为国家竭尽绵薄之力。如果有机会,他将
满怀欣喜,奉献一己之性命。
空海的开场白,即是根据这些话而来。
“嗯。可是,这机会大概也不长了。”
“皇太子——,喔,不,您指的是永贞皇帝生病这回事。”
“是的。”
柳宗元点点头。
去年九月,李诵脑溢血中风。
因为后遗症,他虽当上皇帝,却无法自如移动身子,说话也不甚灵活。
那时,王叔文已位居翰林学士、起居舍人。
王坯也出任左散骑常侍。
王叔文所担任的“起居舍人”官职,是在天子身边记录其言行举止。由于经常
随侍君侧,所以拥有极大的实权。
王叔文原本只是陪侍皇太子李诵下棋之人。李诵即位后,因直接与闻皇帝言行,
于是拥有了撼动天下的权位。
自从掌权甚久的京兆尹,也就是长安市长李实( 译注:李实为唐高祖李渊十五
子元庆之后,袭封“道王”,拥有皇室背景) 失势之后,王叔文和王坯强力改革政
治。
他们裁减、解放后宫宫女,废止“宫市”,流放诸多受贿官员。
改革派王叔文等人,因而深受旧体制保守派庸痛恨。
如果永贞皇帝驾崩或禅让大位,王叔文、王坯可能即刻垮台。
在空海看来,他们垮台的日子已经为期不远了。
不过,以王叔文为核心的种种改革,却赢得长安百姓喝采。
李实失势一事,官吏、百姓莫不欢欣鼓舞。
李实征税严苛,少缴一钱一厘也不许。即使官吏,无法按规定征税也会被处死。
一般市井小民若欠税或缴纳不足,可想而知,将会遭致什么后果。
二月辛酉,诏数京兆尹道王实残暴掊敛之罪,贬为通州长史。
市井欢呼,皆袖瓦石,遮道伺之。实由间道而获免。
——史家如此记载当时情景。
王叔文等人如此改革,却造就了众多敌人。
据说,被夺走权力的宦官们,仍暗中与遭到贬抑的贵族或军人结合,策动打倒
王叔文。此种风声,空海或逸势也曾有耳闻。
王叔文等人的政敌,这段时期必然利用永贞皇帝病情,伺机而动。
柳宗元与空海的对话,自然也包括了这些内容。
正是如此关键时刻,空海与柳宗元在优溪驿相见了。
“您不是公务繁忙吗? ”
空海问柳宗元。
“那当然——”
柳宗元率直地点点头。
“这种时刻,怎么还来这儿? ”
“正因为是这样的时刻,才要亲自跑一趟。”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
“空海先生,您已知晓许多事情,我就跟您实话实说了。”
“嗯。”
“这回您要去的徐文强棉田,发生过什么事,我也听说了——”
柳宗元简述空海已知晓的徐棉田之事。随后,他又问道:“空海先生,最近京
城大街发生的布告牌事件,您可知情? ”
“是的,我曾耳闻。”
“那木牌预告皇帝之死。”
“没错。”
“还有一事。金吾卫刘云樵家里,大约去年开始,陆续出现猫形妖物,这只妖
猫也预言了德宗皇帝之死。这件事,空海先生想必清楚吧。而且,您也已经被牵扯
进来了。”
“是。”
“刘云樵家里出现妖猫、徐文强棉田的怪声,以及大街上矗立的布告牌——我
想,这三件事或许有某种关联。”
“不错。”
“圣上的性命,等于是我们的性命——”柳宗元说。
万一永贞皇帝这时候死了,王叔文便会失势。
失势就是死亡。
或许暂时贬谪远地,不久之后也会遭到毒杀,或编造某种理由而被下诏赐死。
万一情况糟糕,柳宗元或许也会被赐死。情况稍好,则被贬为地方小官。
在这情况下,所谓“左迁”,不光是一个人的事,它包括整个家族及宗族的命
运。
“京城该做的事非常之多,相形之下,我们所剩下时间非常之少——”
“看来您很焦急。”
“明知焦急不好,却还是焦急得很——”
柳宗元叹了口气说:“这件事攸关皇命,换句话说,包括圣上,也与我们的大
志有关。所以我才来这儿。”
“有人在宫里放话,说是我们谋害先皇,也就是德宗皇帝的性“哪里不一样? ”
空海望向白乐天。
“因为我不适合政治。”
白乐天别扭地回答。
“他这人感情太丰富、太丰富了。”柳宗元说。
“感情太丰富? ”空海问。
“政治之事,当然要动之以情,却不能感情用事。”
柳宗元看了一眼白乐天。
“刚刚我说过不打算逃。譬如逃情诗文之中。不过,自居易却有这样的情愫。
我虽也爱吟诗作赋,却不会因此抛身忘命。但是,白居易他——”
“我也没打算为诗文拼命呀——”
白乐天打断柳宗元的话。
“我的事就此打住,继续你的话题,如何呢? ”
“说得也是。”
柳宗元点头,视线从白乐天移至空海身上。
“空海先生,老实说,我有一、二事相求。”
“您尽管开口吧。”
“一件我已说过,就是请让我今天与你们同行。”
“另外一件呢? ”空海问。
柳宗元看了看身边的人。有空海、橘逸势、柳宗元、白居易,加上张彦高、两
名卫士及大猴。
“您方便对我说的话,也可以对大猴说。”空海说道。
“啊,您说的是,空海先生。之前我看见您将蛇藏了起来。您那种行为,该说
是出于侠义之心吧,我相信您那时的心情。”
“然后呢? ”
“不胜感激之至。”
“话说用倭语所写的那封信,到底是哪位写的——”
“您大概也知道吧。是晁衡大人。”
“晁衡?!”
空海反刍这个名字时,一直在旁静默不语的逸势,突然大声说:“是安倍仲麻
吕吗?!”
他难掩兴奋语气接道:“请务必、务必要让我们看那封信。我们可求之不得。”
安倍仲麻吕。
是安倍船守之子,生于七。一年,与李白同年。
七一六年时,他以十六岁之龄被推派为遣唐留学生,翌年,与吉备真备、僧人
玄防随同第八次遣唐使多治比县守跨海渡唐,这已经是八十八年前的旧事了。
当时,正是玄宗皇帝主政时期,李白、杜甫全聚集在长安城。
大唐王朝连绵盛开的巨大花朵、玄宗皇帝与杨贵妃的凄美爱情故事,在当时均
尚未展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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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8-12-2009 02:1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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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一行人策马于春日旷野。
柳宗元。
白乐天。
空海。
橘逸势。
大猴。
六人各怀心思,马儿正穿越秦始皇陵寝,驰骋于春日旷野之中。蔼柳絮在风中
纷飞。
【九】
放眼望去,地面上柔和浅淡的青翠,随风摇曳。
的一部分。
心,也是如此。
心是肉体的一部分。
肉体也是心的一部分。
这不是理论。
是空海亲身感受、体会出来的。
空海立于曼陀罗之中。
发怔出神,仿佛陶醉于曼陀罗的境界,悠然自得地跨出脚步。
逸势在远处,忧心忡忡地望着空海。
一旁是大猴。
再一旁是白乐天。
再一旁是柳宗元。
再一旁是张彦高。
再一旁是徐文强。
还有卫士数名。
此刻,对空海来说,逸势的心脏跳动历历在目。
他感觉得出,所有看得见、看不见、感知得到、感知不到的一切,彼此之间都
有一条无形的线连系着。
仿佛进入冥想状态,肉体正在品尝天之甘露一般,空海将周遭所有一切纳为己
有。
在这当儿,空海的视觉能力、感知能力,似乎突然倍增了。
甚至舌尖也能感知空气的味道。
空海知道,入唐以来,自己的肉身和冥想力更加敏锐了。
空海陶醉在这天地之间。
心情舒畅不已。
空海心想,原来就是此种境界。
在倭国室户岬,持续半个月静坐所达到的境界,此刻,在极短时间内就达到了。
室户岬那时,自己曾经历一口吞下天星的神秘体验。
虽说目前的境界不如当时浓烈,肉身却比当时更增加了些许透明感。
感觉得到。
感觉得到。
感觉得到小草抽芽时,想从大地之中伸展而出的力量。
无数的草。
无数的虫。
细微渺小的生命群体。
汇集这些渺小生命群体,所形成的那股难以置信的顽强力量,此刻,正在这片
大地之中冬眠,也正准备自沉睡中苏醒。
然后——不同于那些令人发狂般的生命力,另一种力量也沉睡在这大地某处。
这一切,空海都感觉得到。
他知道,自己正笔直朝着那股黑暗力量前进。
啊——空海恍然大悟,自己正站立在那力量之上。
正在那力量上面踱步。
只是,没想到那力量所横亘的范围竟是如此广大。
还未到达。
再往前走吧——空海继续踱步,在该处停住。
就是这里。
这里正是那力量的中心点。
空海站在该处,仿佛探看幽深大地底部一般,把视线落在自己脚下。
下面的泥土之中,层层迭迭地横亘着某种东西。
——个……
两个……
三个……
不只这些。
数量多得数不清。
是一种没有生命的力量。
不但没有生命,而且令人背脊发凉,来路不明的力量,正沉睡在自己脚下。
空海感觉得到。
“就是那儿,空海先生……”
徐文强的声音自远处传来。
果然是这里。
空海点点头。
站在远处的男人们,慢条斯理地朝空海所在的位置走来。
有种被人施行强大咒术的东西,正沉睡在这地面之下——一边眺望着朝自己走
来的男人们,空海一边冷静地真实感知这件事。
尽管如此,也未免过于——空海再度深切感知到,自己所被卷入的力量竟是如
此的强大。
第十四章 柳宗元(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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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8-12-2009 02:2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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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二:咒俑 第十五章 咒俑(上)
【一】
春阳之下,数名男子挥锹挖掘地面。
在徐文强的广大棉田中央。
正在挖掘之人,是徐文强的佃户跟大猴。
总计动用五名人力。
开挖至今,已耗费近半天的时间。
此刻,所挖掘的地洞深度已比人深。身材魁伟的大猴立在洞穴下,伸手已够不
到洞缘。
由上往下直挖,随着地洞愈挖愈深,清除积土,便愈花费时间。
看到这一情景的空海指示道:“不要直直往下挖,挖成斜面,像坡道那样——”
地洞的大小及前进的角度,全由空海决定。他还把作业分为挖土和运土,两者
轮番上阵。
经过空海指示,作业速度倍增。
橘逸势见状说道:“空海,你真是能干。”
因为空海指示正确,从旁看得出来,洞越挖越深,效率卓著。
两年后,空海返日,也曾着手各种土木工程。
在他的故乡赞岐,棘手得让专家宣布放弃的“满浓池”湖堤工程,空海也能竟
其功。
原有水湖周围约四里,面积八十一町步( 译注:一町步约合一公顷) 。湖面横
跨七笛村、神野村、吉野村等三个村庄,数百聚落的灌溉用水全都仰仗这座水湖。
每年大雨溃堤,水淹房舍、田地,牛、马或人惨遭溺毙。不但农作物收成无望,还
会造成疫病流行。
官吏、专家整治经年的工程,最后半途而废,转向空海求援。
空海只耗费月余时间,便将工程顺利完成。
土木工程,是一种讲究理路的作业。
有效运用人力和马力,在合理的顺序和方法之中,营造合理的结构。思考这种
事理,似乎很适合空海的头脑。
此处顺带一提,空海也擅长用人,如何鼓舞人心,让人一鼓作气,他颇精于此
道。
“空海先生,最近怎么老叫我挖地洞啊? ”
大猴一边挖掘,一边从洞底朝空海喊道。
在空海的注视下干活,他似乎很快乐。大猴上半身裸露的肌肉沾满泥土,泥土
和着汗水流淌而下。
洞穴外搁着装满凉水的陶瓮,随时可用勺子饮用。
不仅空海与逸势,柳宗元、白乐天、张彦高、徐文强也丢下安放在对面柳树阴
下的椅子,都站到地洞旁边探看着。
他们似乎都想亲眼目睹,何时会挖到底,又会挖出什么东西来。
洞穴最深之处已逾九尺。
“还要继续挖吗? 空海先生——”大猴问。
“还早还早,还没挖出东西呢。”
即使空海没有吩咐,大猴双手仍挥个不停。
强烈的泥土清香,自洞底向上飘升。
“哪,空海,这儿到底埋藏什么东西? ”逸势问。
“不知道。”
空海往下探看地洞答道。
就在此时——金属与某种坚硬物体碰撞的声音响起。
“好像有什么东西。”
大猴在洞底说。
他所挥动的铁锹前端,在地里触碰到某种坚硬的物体。
柳宗元先探出身子,洞旁的一伙人跟进,全伸头往洞穴探看。
洞底正在工作的其他人,也都停下动作。
“会是什么呢? ”
大猴说。
在坚硬物体四周,用铁锹轻敲了数回,大猴将锹搁下,双膝着地,徒手翻拨泥
土。
“哇呀——”
大猴惊叫。
“空海先生,那东西是颗人头! ”
大猴除掉附在“那东西”上面的泥土,站起身,退到一旁,好让在洞口上探看
的众人,也能看得见“那东西”。
的确是颗人头。
不过,当然不是真正的人头,而是人造的人头。
“我看不清楚。”
话说完,空海就径自滑下洞底。
空海之后,柳宗元、白乐天、橘逸势也鱼贯滑了下来。挖掘的佃户都上去了,
只有大猴留在原地。
五人团团围住“那东西”,原本还算宽敞的洞底,一下子挤满了人。
“那东西”是颗实物大小的人头。从洞底出土的只有头部。
空海斜看着“那东西”,并以手触摸。
很坚硬。
却不是石头那样的坚硬。
“是陶器——似乎是俑。”空海说道。
“那东西”蓄髭胡、结头髻。脸、眼、鼻、口、耳——做工逼真,让人看不出
是人工制成的。
“这手艺,看得出是何时的样式吗? ”
空海自顾自地随口发问。
“看不出来。”
柳宗元像是代替众人发声似地,边回答边摇头。
最后一个下到洞底的张彦高,凑在逸势身后窥看那颗人头,忽然惊叫起来:
“这、这个,就是那天晚上,从这儿出土,随后就消失无踪的人。我确定就是这副
模样。”
因为兴奋与莫名的不安,张彦高的声音颤抖不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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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8-12-2009 02:2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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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直至向晚时分,两尊陶俑才从地洞底下完全挖出。
此刻,两尊陶俑正伫立在地洞上的土堆旁。
那是人——且是士兵的立像。
比真人大了许多。
与大猴不相上下。
挖出第一尊时,大猴发现还有一尊。
“哇呀,还有一尊,一模一样的。”
为了要挖出那两尊陶俑,大猴拼命挖大洞穴时,又发现另外四尊。
“这么一来,可没完没了啊。”
于是决定暂时先挖出最早发现的那两尊。
两尊陶俑,沐浴在午后斜照的阳光下,伫立在众人眼前。
这两尊兵俑均身着甲胄。
当然,并非实物,只是俑体一部分。脚上也都穿著鞋子。一是方口齐头鞋,另
一为高筒靴。
虽然都蓄有髭胡,但两俑容貌相异。
一人右手持剑。
剑非俑体的一部分,而是真品。
实际上,那兵俑并未握剑。不过,兵俑右手呈握剑形状,拇指和其它手指间腾
出一个圆孔,看似确曾握有某物。
掉落在脚旁的剑,大概正是右手所握的吧。
另一尊兵俑则持带长矛。
这尊兵俑手里握着状似铜矛的对象,出土时却剥落崩裂,结果,只挖出了铜制
矛头而已。
鞋下方有台座,两名士兵端立在台座之上。
“果然是人俑。”空海望着两尊俑像说道。
俑——意指人形木偶,也就是人像。
陶俑,指陶土捏塑成形的俑。也就是烧制而成的俑。
“啊,制作得真是到家——”
柳宗元发出赞叹声。
白乐天咬闭嘴唇,一语不发,表情看似在发怒。
“呐,空海,如果这是俑的话,岂不表示——”
话说到这边,逸势似乎不想再说下去,硬又吞回嘴里了。
所谓俑,是指埋葬在皇陵的仿真人偶。属于墓穴陪葬的葬具之一。
如果用木造的就叫木俑,用陶烧制的则称为陶俑。
最早的时候,是以真人殉死,陪葬王陵,后来,才改以俑替代。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为其象人而用之也。
孔子便曾如此说过。
“从地点来看,这应该是始皇帝的陪葬品吧。”
空海说完,转过身向后望去。
秦始皇陵墓巍然耸立于对面,高约八十公尺,东西南北各宽三说起来,是座人
工堆造而成,巨大的小高丘。
空海所站立的棉花田,正位于始皇陵墓东侧——约一点八公里处。
“大概是吧。”柳宗元说。
“这片土地所遭受的咒力十分强大。不过,既然是始皇帝的陵墓,具有如此强
大的咒力,也就不足为奇了。只是——”
空海喟然长叹之后,环视了广袤的棉花田。
棉树抽出的新绿,任风吹拂摇摆。
夕阳余晖之下,几朵白云浮现在苍茫天际。
无以形容……
朗朗晴天之下,怎么会埋藏着这么多无以形容的戾气呢? 对于一无所感的人,
空海无法说明眼前所感受到的不祥气氛。
可是,众人的眼里,却似乎都可以见到层层叠叠横卧在这土地底下的兵俑群。
无人打破空海的沉默。
起此一咒,竟能跨越如此辽阔的时空。
“辽阔得无以形容——”
大唐的大地、子民,似乎拥有与天同等的广度。
耳边传来轻微的牙齿打颤声。
空海循声望去,白乐天站在不远处。
他的身子正微微颤动着。
视线既非看着天也非看着地,白乐天想咬住嘴唇。
然而,强烈的颤抖令他无法咬住嘴唇,也因此才发出牙齿打颤声。
白乐天的视线,与其说抛向远处的虚空——倒不如说是凝视着自己内心深处。
某种强烈的情绪与感动,似乎正紧紧攫住这个男人。
“司马迁《史记》中,曾描述始皇帝陵墓:‘穿三泉,下铜而致椁,宫观百官
奇器珍怪徙藏满之。’这些陶俑,应该是守护地下宫殿的士兵吧。我们现在所看到
的,正是传说中始皇帝地下宫殿的一部龙椁神堂三月火。
可怜宝玉归人间。
暂借泉中买身祸。
奢者狼藉俭者安,一凶一吉在眼前。
凭君回首向南望,汉文葬在霸陵原。
然而,写作此诗的白乐天,至今为止,也不知道这些兵俑的存在。
柳宗元、空海、逸势三人,均读过《史记》。
白乐天说的话,他们当然都知道,那是基本学养之一。
然而,目睹内在澎湃难抑的这位诗人,因为体内沸腾的东西而颤声抖语的模样,
他们再度深刻感受到,眼前所见之物的意义,那意义渗透进到了他们的肺腑之中。
“就是这个……”
张彦高低声嗫嚅。
“就是这个! ”
声音高亢了起来。
“去年八月,棉田所出现的,就是这个东西! ”
话才说完,张彦高却又左右摇起头来。
“不,这是埋在地下的,我说的不是这个。当时出土的东西,跟这兵俑很像,
几乎可说一模一样。”
不知是否想起那晚的事,张彦高转身像是准备往后逃,一双脚
“不知道。”
空海回答得很干脆。
“逸势,如果你觉得不安,可在张先生家借住一晚。各位也不要勉强,视状况
而定,就算留我单独在此过夜,也没关系。”
“我会在啦。”
大猴开口说话。
“我也留下来吧。”
柳宗元点头说道。
“我也……”
白乐天望着空海说。
“喔,这可好玩了。乐天,今宵我们何不学学玄宗皇帝和贵妃,一边眺望骊山
月色,一边吟诗行乐。正巧宗元先生也在,那将会是一场欢宴——”
空海爽朗地说道。
“逸势,你打算怎么办呢? ”
空海看着逸势。
“嗯,喔,”
逸势低声嗫嚅。
“我也——留下来……”
说出仿佛觉悟了的话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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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8-12-2009 02:2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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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众人在喝酒。
喝的是胡酒。
葡萄酿造的美酒,斟在玉杯里,再送至唇边。
棉花田中铺着席子,男人们团团围坐着。
倭国的空海。
橘逸势。
旷世诗人白乐天。
孤高的文人,《江雪》作者柳宗元。
他们一边斟饮胡酒,一边趁兴在纸上写诗,然后于月光下吟诵。
逸势吟毕。
“那,下一个我来——”
兴致高昂的柳宗元随即出声,且挥笔成诗,当场吟诵。
而后面向白乐天。
“接下来该你了。”
沉默的白乐天从柳宗元手上接过笔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口气写了下来。写
毕,白乐天自顾自地吟唱起来:骊山边地下宫殿,春夜皎月想秦王。
胡酒欲饮无管弦,风索索月满玉杯。
诗文颇长,白乐天不苟言笑,仰天独白似地沉吟着。
这是一首情深意切、端整优美的诗作,的确与这个男人很相配。
接下来是空海。
耿耿星河南天明,玉杯揭天想太真。
皎月含唇陶醉月,这是承接白乐天诗中的“月满玉杯”而作。
此处的“太真”,正是杨贵妃。
承接白乐天诗句而成的这首空海诗作,不但玩弄文字,又似自我沉醉于诗句本
身般扩展、流泻后,突然一转,变成说理:一念眠中千万梦,乍娱乍苦不能筹。
人间地狱与天阁,一哭一歌几许愁。
吟哦片刻,空海戛然而止。柳宗元感慨万千,发出了既非喟叹也非呻吟的声音。
“咿,空海先生,真是令人吃惊。您刚刚所念的是什么呢? 此作已超越诗理,
却还像诗般摄入心魂啊。”
柳宗元毫不隐瞒他对空海的惊叹。
其赞赏方式,也非常率直。
“乐天,您觉得如何? ”
柳宗元问白乐天。
“嗯,了不起——”
白乐天简短答道。
他的身体之中似乎正翻腾着某种深沉的情感。他屈起单膝,左手环抱膝盖,右
手托持酒杯,凝望着月光下濡湿般闪闪发光的棉田,接着,双眼又巡绕于地洞深处。
环抱单膝的姿态,看来犹如任性别扭的孩童。
大猴站在地洞边缘。
这名彪形大汉滴酒不沾,环抱胳膊,俯视洞穴底部。
一旁是棉田主人徐文强,及其友人金吾卫官吏张彦高。
虽然备有席子,他们却未入座。徐文强与张彦高两人,担心之余,毫无举杯的
兴致。
此外,还有五名手持兵器的卫士。
洞穴底部,有几尊挖到一半,已看得到上半身的兵俑,以及一颗颗俑头。
这些久违千年的出土陶俑,正沐浴在月光之中。
此时,心事如涌的白乐天望着洞穴深处。
“真是世事难料啊……”
他喃喃自语说道。
“正因世事难料,才是人间世啊。”
柳完元回话。
“空海先生……”
白乐天突然嗫嚅道。
“是。”
“您这一生所为何来?”
“你问的可是个难题啊。”
“说的也是——”
家子女,也是朝廷命宫;是诗人,也是某人的友人……”
“——”
“入就生存在这无数立场相互交迭的人间之中。如果能从中只挑选一种生存方
式,那将是无比快乐的啊……”
“诚然如此。”
“不过,空海先生,看来,至少我还是想维持着诗人身份的。”
白乐天手持斟满葡萄酒的玉杯,一饮而尽。
“空海先生,您真是才华洋溢。可是——”
白乐天欲言又止。
“请说下去。”
“不,我无法说得恰到好处。找不到适当语句——”
“——”
“这么说吧。你和我截然不同。就诗而言——”
“就诗而言? ”
“换句话说,我的才气是为诗而生的。藉由诗,才能发挥出我的才气……”
“——" “可是,你的话——”
“如何呢? ”
“诗似乎是为了你的才气而存在的。对你而言,不论诗的内容或形式,仿佛都
是为展现你的才气,而存在这个世间——”
白乐天一时沉默了下来。
“那也算是一种幸福吧。”
随后喃喃自语道。
“幸福?”
柳宗元说。
“我是说贵妃……”
换言之,月亮在其轨道上一步步向上爬升。
大地的相貌,已经逐渐改变成另种模样了。
但也只有空海一入感觉得出这件事。
月光同时射入地洞,在兵俑的脸孔、躯体,映照出浓浓的阴影。
“动、动了……”
惊怯的声音,从徐文强嘴中发出。
他满脸恐惧地俯视洞底。
双眼圆瞪的脸孔,在地洞周围的红色篝火中摇晃着。
“怎么了? ”
“那、那陶俑……”
空海站起身来。
“喂、喂——”
逸势站了起来,柳宗元、白居易也起身了。
空海急忙奔向地洞旁边。
“大猴,怎么了? ”
空海问一直站在洞旁的大猴。
“刚刚有些失神,没看清楚——”
“的确动了。你看,露出上半身的那个陶俑——”
空海直盯着那陶俑看。
不过,看不出有任何动静。
只有月光,将那陶俑的影子,深深映照在洞底泥土之上。
“头、头动了。我看见陶俑这样动了一下,然后,眼珠子跟真的一样,转向我
这边看。”
“冷静点。并没动。”
空海说完,用手拍了拍徐文强肩头。
“你还是不要看的好。先到那边休息一下吧。”
接着朝逸势使了个眼色。
“逸势,劳驾你把徐先生带到席子那边坐一坐吧。”
“好。”
逸势脸上一阵青白,几无血色。
他拉着徐文强的手,问道:“空海,这跟洛阳的植瓜术一样吗? ”
“大概吧。”
植瓜术——空海与逸势入唐后,抵达长安前,曾暂时停留于洛阳。
两人在洛阳,观赏了不少街头卖艺的表演,所谓的植瓜术,正是其中之一。
将瓜籽撒在土里,在众人面前让它立刻生长、结果,最后卖出瓜果。
施术之人先强烈暗示围观热闹的群众,再让他们看到非现实的幻觉。
丹翁老人,就曾在洛阳耍弄这套把戏。
仅仅不过两天前的夜里,丹翁才又跟他们在杨贵妃坟墓之前重逢。
“何时会动? 它何时会动? ”徐文强凝视陶俑,内心不停这样想着时,自己便
已在暗示自己了。
正巧此时——“应该快了,”
空海又喊出了这么一声。
正是这句话,让徐文强产生了幻觉。
必须严加戒备。
敌方大概已经知道空海、柳宗元等人,前往徐文强棉田一事。
就算空海及柳宗元等人,如何不为人知地离开长安城,只要找人监视徐文强家,
终究也一定会知道此事。
逸势回到地洞边时,“唔……”
不知从何处传来低沉的呢喃声音。
“唔……”
还有其他声音回应着。
“我听到了。空海——”逸势说。
“嗯。”
“这不是幻觉吧? ”
“应该是真的声音。”
空海答道。
“那、那、那些陶俑,我感觉到开口说话了。”张彦高说。
“不。”
空海斩钉截铁地摇头。
“至少,我好像听到了——”
“那不一样。听好,你得意志坚定些。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空海话还没说完,咯。
咯。
呵。
呵。
低沉的暗笑声传了出来。
“地面好吵啊。”
“地面是很吵。”
前面声音说毕,另一个声音马上附和。
“虽然有点快,我们今晚就出去吧。”
“虽然有点快,我们今晚就出去! ”
“好。”
“好! ”
传来如此的对话声。
“真的声音? ”
逸势问。
“真的声音! ”
空海答。
此时,洞穴底部靠近边缘的泥土,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爬出来,泥土表面蠕蠕
而动。
“啊……”
白乐天低呼,声音哽在喉头。
他低头俯视的穴底土中,真的有东西出现了。
白乐天吓得往旁边跳开。
粗巨的手指,正要破土而出。
“空海,这个是? ”
逸势问。
“是真的——”
空海答。
第十五章 咒俑(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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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8-12-2009 02:2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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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二:咒俑 第十五章 咒俑(下)
【五】
右手破土而出,钩状弯曲的手指,在月光下蠕动。
手指似乎在搜寻可以抓握的东西,好作为爬起的支点。
接着是左手。
跟右手一样,指尖先出来,接着手、手腕、手臂一一向上伸出。
然后,头部——“逸势,全都要出来了。”
空海厉声说道。
话还没说完,别处又冒出新的手指。
手指在蠕动着。
“怎么办,怎么办才好? ”
逸势高声说,出手抓住空海左袖。
“沉住气。”
空海一边探看洞穴一边说。
这时候,兵俑头颅已从泥土里推挤了出来。
“天啊,那东西——”
大猴兴奋地大呼小叫。
张彦高、柳宗元、白乐天站在地洞边上,满眼惊惧地朝下探看。
行动较缓的另一尊兵俑,也开始从泥土中探出头来。
“空海先生,要用石头往下砸吗? ”
大猴问道。
“不,就这样静观其变。”
众目睽睽之下,月光之中,两尊巨虫般的兵俑,破土而出。
“终于出来了。”
“终于出来了。”
两尊陶俑在洞底对谈着。
陶俑头部几乎已触及洞缘。往洞口再跨一步,仿佛就可踩到俑头了。
“空、空海——”
逸势像是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唤了空海一声。
“唔。”
“唔。”
两尊陶俑开始转动上半身。
动作看来不太顺畅。也许,人偶凭借自我意志行动时,动作就是这样的。
“好吵啊! ”
“好吵啊! ”
头部转向,两尊陶俑同时抬头望向出声的逸势。
“哇! ”
逸势大叫一声,身子直往后退。
陶俑慢慢地跨开脚步。
朝着坡道走去,打算上到地面。
众人震惊得直往后退,空海却站在原地不动。
“喂、喂,空海,危险呐。”
逸势从后方叫唤他。
然而,空海却挺立原地,似乎打算迎接这两尊兵俑。
大猴丢下手中的酒杯,随手拿起搁在一旁的铁锹,站到空海身旁。
空海将手中酒杯小心收入怀中后说道:“大猴,我没开口允许,千万别动手—
—”
“我知道。不过,要是苗头不对,我可得先斩后奏。”
两尊兵俑各佩腰剑。俑体虽系陶烧而成,佩剑却像真物。
此前俑像出土时,数名卫士曾因之丧命。
“空海先生,请退下。”
张彦高手握利剑,与五名卫士挡在空海面前。
“别担心。真要发生什么事,大猴应该可以对付。”
“可是,空海先生,您这样很危险。”
“不,我有话要对他们说。”
“有话要说? ”
“没错。您先别管这个,请替我留意周围动静吧。”
“四周还会有什么吗? ”
“我也不确定,总之,拜托你了。”
张彦高正感到纳闷之时,两尊兵俑已从洞底爬出。
“快去——”
空海催促张彦高之后,走近兵俑。
身旁的大猴也同步向前。
两尊兵俑视线转向空海。
空海拿捏适当距离后,停下脚步。
双手紧握锹柄的大猴,较空海更踏前半步才停住。
“你看! ”
“你看! ”
两尊兵俑发出声音。
“提早一天弄醒我们。”
“破坏了我们的好梦。”
兵俑面无表情,无法眨闭的双眼看着空海。
若是仔细地看,会发现眼球涂白,仅在中央画上瞳孔。是一对毫无生气的眼眸。
“不,这样反而省去很多气力。”空海答道。
“省去? ”
“气力? ”
“没错。”
“省去什么? ”
“什么气力? ”
“省去挖出你们的气力。还有,也省去挖出你们再搬运出地洞的气力。”
“什么?!”
“什么?!”
“话说回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空海问。
“怎么回事? ”
“怎么回事? ”
“你们这样做,到底为了什么? 有何目的? ”
空海继续问道。
“呵呵。”
“哈哈。”
“你在背后操弄这两尊兵俑,为的是什么? ”
空海说出“你”这个字眼。
也点破了“操弄这两尊兵俑”。
他似乎是透过兵俑,在质问着兵俑以外的东西。
“呀,为的是什么? ”
“嗯,为的是什么? ”
原来是大猴双手握锹,由上往下一口气砍断的。
砍断俑臂的铁锹,深深插进土中。
一时之间,竟无法拔出。
手臂断落的兵俑,毫无痛苦模样,独臂直朝大猴攻击过来。
大猴放开铁锹,转身面向兵俑。
说时迟那时快,兵俑全身撞向大猴。
岩石与岩石猛烈撞击般的巨响,响彻四周。
二者胸膛与胸膛紧贴,纹丝不动。
身材高大的大猴,与俑像高度不相上下。
兵俑左手掐住大猴咽喉。
大猴左手反扣俑像咽喉。
右手则紧抓掐住自己咽喉的俑像左腕。
看得出来大猴正使尽全身气力在右手上,右手因之激烈颤抖着。
另一尊兵俑袖手旁观,并未加入这场战斗。
“空海——”
逸势放声大叫。
意思是,真就这样置大猴于不顾吗? “要我帮忙吗? 大猴——”
空海问。
“没问题。这点小事,我应付得了。不过,这家伙倒是挺有力气的……”
大猴还能出声,显示俑手并未完全紧勒大猴咽喉。
“因为地点,加上月圆的缘故吧。”
空海话刚说完——大猴右手硬生生扯下咽喉上的兵俑左手。
“去吧! ”
掐住对方咽喉的大猴左手,刹那之间,仿佛穿透兵俑头部而出。
然而,情况并非如此。
由于大猴用力过猛,掐断了俑像头部。
大猴呼出一口大气,正要擦拭额头时——已断头的兵俑,竟然伸出左手,向前
扭抓大猴。
“总持”,一般认为具有神秘的力量,使持诵者获得功德和对佛法不忘的作用。
)其意为:“咒日。施害莫作。具德使免。离障害故。诸忿怒尊。摧破非法。使得断
灭,亦得断灭尽,祈念归赦。”
就在兵俑动作变缓之时,大猴抬起右脚,拔出深陷泥土的铁锹——“喀! ”
锹刃从俑头扫下,削落大半俑面跟胸膛。
但即使如此,兵俑仍然奋力挣扎。空海再度诵念陀罗尼。兵俑朝前踏进一、二
步后,终于不支前倾,无法动弹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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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8-12-2009 02:28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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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突然一阵静默——围观众人随即发出赞叹声:“太厉害了! 空海、大猴——”
逸势第一个奔到两人面前。
接着,柳宗元、白乐天、张彦高一拥而上,然后是在远处观看的徐文强——五
名卫士,遵照空海咐吩,四处走动巡视,留意各种动静。
众人聚集一处时,空海开口说道:“喂,大猴,可否请你从地洞底下搬出一尊
兵俑? ”
“这个简单——”
大猴下到洞底,将白天已挖出的兵俑之一搬了上来。
逸势满脸好奇地问空海。
“这个虽然制造得跟人惟妙惟肖,却只是普通的陶俑。”
空海先弯腰从自己刚刚弄坏的俑像上,拾起碎片递给众人传看。
“这个可不一样了。”
空海再拾起大猴先前击倒的兵俑碎片,递给柳宗元。
“原来如此,果然不一样。”
柳宗元点头说道。
众人随即围聚到他身旁,仔细观看柳宗元手中的碎片。
“原来如此。”
“果然不一样! ”
柳宗元手上所拿的俑像碎片内侧——粘沾着一团黑压压的东西。
“大概就是这个吧。”柳宗元说。
“没错,您察觉到了。”
“这到底是什么呢? ”
柳宗元指着那团黑压压的东两问。
“是头发。”
“头发? ”
“没错。大概是女人的头发。头发密密麻麻地粘贴在两尊兵俑躯体内面。”
“这么做,为的是什么? ”
“为了让它动。”
“让它动? ”
“没错,让兵俑能动。刚刚不就在动吗? ”
空海再次弯腰,捡起被击倒兵俑的胳臂。
“请看这个兵俑,肘关节处可以活动。”
空海握住陶俑胳臂,转动肘关节给大家看。确实,以肘关节支点,手臂的确可
以转动。
“再看这儿。”
空海指着仰卧在地、断头且刚刚还在动的兵俑胸膛处。
上面依稀描画着某种图形。
“那是? ”白乐天问道。
“是异国咒文。大概是胡国文字吧。”
空海看了大猴一眼。
“上面意思是:祈愿盈满,灵宿其上。”
大猴接话解释道。
“大猴,劳驾你再把俑像翻过来——”
大猴按照空海吩咐,将仰卧的断头兵俑倒翻过来。
“请看这儿。”空海手指俑像背部。
“喔! ”
不仅柳宗元,逸势、白乐天均惊呼出声。
因为众人一看之下,马上能读出字来。
空海手指之处,标记着汉字。
正确无误地刻有三个字。
“灵”
“宿”
“动”
“这是? ”柳宗元问。
“咒文。”
“咒文?!”
“对。好让兵俑留住灵力而能活动起来。”
“这样就可以让它动吗? ”
“一般仅能驱动一张纸,不过,规模如此庞大的话——”
“规模? ”
“是利用始皇帝陵墓那巨大的咒力,所凝聚出来的规模。”
“喔?!”
“此一大地之下,埋藏成千上万的兵俑。若在兵俑群之间,埋下外型相同的东
西,那东西就可接收此地的咒念,并内化成巨大咒力了。”
“此话怎讲? ” ,“这两尊兵俑,制作时间还很新。”
“为什么非得加埋这东西,并驱动它呢? ”
“关于这点,我也不明白。不过,倒有个方法可以知道。”
“有方法知道? ”
“没错。”
“怎么做? ”
“问问看。”
“要问谁? ”
“在那里的人。”
空海说完,随即回过头,朝后方问道:“如何?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
空海回望的,是一大片棉田,四周杳无人影。惟有棉叶在月下随风摇曳。
“哪里? 空海,谁在哪里? ”
逸势凑近空海问道。
“那里! ”
空海望向对面约莫七公尺远的暗处。
“是猫……”
逸势说毕,“啊”一声又把话给吞了下去。
因为那只猫突然伸直后肢,像人一样地站起来了。
“喂,空海,你也来到这样的地方——”
雪白而尖锐的利牙历历可见。
妖猫用那对金绿色瞳孔,逼视着空海与身旁的逸势。
“空、空海,这是不久前,我们在刘云樵家里碰见的妖物——”
逸势畏怯地说道。
“俺说过了。多管闲事,要遭受报应。”
妖猫每说一句话,口中便冒出一缕蓝色火焰。
“什么报应? ”
“死! ”
“听起来很可怕。”
“趁你睡觉时,把溶化的铅灌进你耳朵好不好……”
空海身旁的逸势,喉头发出哽住的声音。他似乎想吞咽口水,却没成功。
“或者,拿针扎你眼睛? 还是要送到锅里煮? 要不,放火烧死——”
妖猫以绿光炯炯的眼睛,瞪视逸势。
“瞧,火已烧到脚边——”
“哇! ”逸势惊叫,慌忙跳开。
“逸势,快闭上眼睛、捂住耳朵,默背你喜欢的李白翁诗句。”
空海低声对逸势说道。
那是幻觉之火。
“可、可是——”
明知是幻觉,逸势却也无法闭上眼睛就了事。闭上眼睛,远比大猴再度拿起铁
锹,仿佛黑猫就在那里似的,朝另一个方向奔杀过去。
这次,比前回更早劈出铁锹。
“又逃了! ”
大猴懊悔地叫唤。
“危险! 快趴下! 大猴——”
空海说话的同时,大猴似也已察觉某种危险,急忙压低身子,举锹挡护自己。
“嘟! ”锹柄发出声响,上面插着金属利刃。尖锐的利刃穿透锹柄,刀锋几乎
顶贴着大猴的额头。
“别白费力气了——”
妖猫开口说道。
“大猴,回来! ”空海说。
“这家伙真难搞。”
大猴退回来后,如此说道。
此时,配剑早已出鞘的卫士们,听从柳宗元命令,奔至空海面前护卫。
“请收剑退下。不然,恐会自相残杀。”空海说。
卫士面面相觑,期待指示一般,视线望向柳宗元。
“不对。那不是柳先生! ”
空海边说边结起手印,“崦。尾娑普罗捺。落乞叉。嗨日罗。半惹罗。哞。发
吒……”
开始念诵起“金刚网”真言。
那是让诸魔无法接近、在虚空张网的真言。
卫士们面露惊色,却一副茫然失措的模样。
反而是空海大步向前念诵真言,好保护卫士的安全。
“你别戏弄他们了。”
空海向妖猫说道。
哈哈哈——妖猫再次大笑。
“空海,你想和俺较量咒法吗? ”
蓝色火焰不断从妖猫口中喷出。
咻——咻——蓝焰一如鬼火,飘浮在妖猫四周。
空海若无其事地说:“在下有事想请教阁下。”
“喔,说来听听。”
“阁下与杨贵妃殿下有何因缘呢? ”
空海如此问完后,妖猫顿时沉默不语。
不过,它的躯体却似乎逐渐变大,整整爆胀了一倍。
“你又在卖弄小聪明,空海…...”
妖猫躯体继续在变大,身旁也吹起阵阵强风。
骤风吹得棉叶沙沙作响,卷起一阵风。
旋风之中,无数鬼火闪现舞动。
仿佛有一股隐形的强大力量,不断发出响声,正要显现。
逸势近乎悲鸣地哀叫出声时——“喂! ”
空海一旁——左边黑暗深处,传来低沉嗓音。
是男人——且是老人的声音。
以后肢站立的妖猫,转头望向传出声音处。
吓! 一声狂吼。
金绿色瞳孔凝视的方向,出现一个黑影。
体型纤细——人影慢条斯理地走近了来。
“你是丹——”妖猫说道。
诚如妖猫所言。靠向前来的,正是空海也见过的丹翁。
来到长安之前,空海与逸势曾在洛阳见过丹翁。不久前,又在马嵬驿的杨贵妃
墓前相遇。
丹翁在妖猫跟前止步。
“久违了! ”
丹翁颇有感慨地说。
“喔,是你呀。喔……”
妖猫发出喜悦叫声。
“你果然还活着——”
“俺可没那么容易死啊。”
丹翁慢慢且带着哀伤似地摇了摇头。
“大家都死了……”
“哎,俺还活着。你也是。青龙寺也……”
“那都是往事了。事到如今,为什么你要在京城引起这般的骚动……”
“难道你不明白? 这是为了什么? 你当真不明白吗……”
以后肢站立的妖猫,突然缩小身子,恢复四脚落地的站姿。
妖猫四周燃烧着的鬼火,颜色也渐次变淡,慢慢消逝了。
“什么事? ”
“先前你们所挖出会动的兵俑。”
“怎么了——”
“相同的兵俑,大约还有十尊埋在这儿。”
“你是说同样的吗? 被人施咒,可以活动的陶俑吗? ”
“没错。如果挖出来并且破坏掉,那些兵俑就不会爬出来作怪了。”
“除了去年八月自己破土而出的那两尊,是吧? ”
“嗯。”
“可是,丹翁先生,为什么您知道此事? ”
丹翁欲言又止,接着说,“那是因为,将这些兵俑埋在这儿的,就是我啊……”
“什么? 丹翁先生,您跟那妖猫有何因缘呢? ”
“因缘吗——我早忘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总之,空海,这是我的私事。
如果这是我必须善后的事,那你也有你该做的事……”
“我该做的事? ”
“你不是为了盗取密教,才来到长安的吗? ”
“是。”
“如果你要介入这件事,或许会赔上一条命。今晚此处要是只有你~人或我一
人,也许就要被那家伙夺走性命——”
丹翁说到这儿,柳宗元从旁唤了一声。
“您是丹翁先生吗? ”
柳宗元深深一鞠躬,说道:“在下柳宗元。”
“我听过您的大名。”
“幸会! 幸会! ”柳宗元颔首致意道:“最近这件事,只怕是攸关天下的大事。
在下敬谨请教。丹翁大人,您若了解这事,可否惠予赐告? ”
“不,这本来就是私事。私事的话,我不打算向任何人提……”
“丹翁大人……”
丹翁充耳不闻地一步、两步往后倒退,然后望向空海。
“空海啊,今晚就到此为止。如果我们都还能活着,来日再把酒言欢吧。”
不待空海回应,丹翁转身走向对面的那片暗黑之中。
空海也缓移脚步,回过神来一看,丹翁背影早已远扬,完全消融在黑夜之中了。
此时,只剩下棉叶随风摇曳。
紧张气氛顿时解除开来,逸势也松了一大口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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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8-12-2009 05:2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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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二:咒俑 第十六章 晁衡
【一】
西明寺——槐树苍绿,一天比一天浓郁。
起初,树梢隐约可见点点新芽,继而膨起、绽放,待放眼望去,已蔓延成一大
片淡绿了。
今年,春天比往常来得早。
温煦的阳光,洒落中庭。
空海和逸势,伫立在中庭浅绿树阴下。
“真是佩服哪,空海。”
逸势望着眼前的牡丹花说。
“明明叶子还没长出,花苞倒膨成这样子——”
逸势所说的,是空海平素经常以手掌罩盖的那株牡丹花。
牡丹枝茎上,膨现一个又大又漂亮的花苞。
“是你让这花长成这样的。”
“嗯,也可以这样说吧。”
空海淡淡地回应。
逸势将目光移向空海,说:“空海啊,我真搞不懂你这个人。以前就觉得你有
些莫测高深,来到长安,这种感觉更强了——”接着又说:“你啊,比起我们那个
日本国,似乎更适合待在唐国。”
“是吗? ”
“四天前那晚上,也是这样。面对那只黑猫,你毫无惧色,还能沉着应付。”
“不,其实那时相当危险。多亏丹翁大人前来援助。”
“我可看不出来。至少,若我们不在现场,光你一人的话,一定可以对抗那家
伙。”
逸势毫不吝惜地称赞。
那夜之后,隔日、再一日,众人连着两天返回棉田,开挖丹翁所指点的数处地
方,总共挖出十尊陶俑。
每尊俑像胸前,都贴有胡文咒语,背后刻着“灵”、 “宿”、“动”三字。
手脚部位也经人精巧加工,使其更容易活动。拆解破坏这些陶俑后,内现大量头发。
柳宗元带走了一尊陶俑的头、手、脚、躯体等部位。
为了谨慎起见,柳宗元留下两名卫士。
“让他们暂时监视着棉田。万一发生什么事,马上告诉我。”
临走前,他对徐文强这样说。
“那以后,不知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
“大概不会再出事了吧。”
“可是,空海,那天晚上出现的到底是什么啊? 是猫? 还
“是人。”
“人能化为猫吗? ”
“不。”空海摇摇头,“是人在暗中操弄猫,有时也能让自己看起来就是猫。”
“是人吗? ”
“大概是吧。”
“不过,暗中操弄猫的人,他到底想干什么呢? ”
“我怎么会知道。”
“可是,你不是一直觉得,刘云樵宅邸事件跟徐文强棉田事件有关连吗? ”
“是啊。”
“两者之间的关连,我大概猜想得到。因为刘云樵宅邸的那只妖猫,也出现在
那片棉田——”
“唔。”
“不过,你跟妖猫提到了杨贵妃的事。难道贵妃的事也跟猫扯上关系了? ”
“没错。”
“为什么你认为他们有牵扯? ”
“你还不明白吗? ”
“嗯。”
“想想看嘛。”
“完全摸不着边际。”
“那么,你先想想,在刘云樵宅邸出现的妖怪,曾说过什么话——”
“什么嘛。妖怪说了一堆,我答不出来。”
“譬如,妖物不是这样说过吗? 要用绢布勒死你——”
“喔。”
“白乐天在马嵬驿也说过,贵妃是遭人用绢布勒死的。”
“哦。”
“此外,被妖物附身的刘云樵之妻,变身为老妇之后所跳的舞曲,不就是李白
翁作的《清平调词》吗? ”
“嗯……”逸势沉思了片刻。
逸势当然知道,《清平调词》是为贵妃而作的。
说起来,正因为得知此事,空海才决定一探马嵬驿的。
“事情果真如此? ”
“没错。”
“可是,到底谁搬出了贵妃遗体? 是那只猫干的吗? ”
“这我也不知道。”
“我想起来了,空海。石棺的棺盖内面,不是沾满血迹抓痕吗? 到底是谁抓的
?依我看,那些血迹,像是已下葬的贵妃突然苏醒,拼命想逃出而用指甲挠抓棺盖所
留下来的。”
“既然你这么想,事情大概也就是这样吧。”
“空海,你别答得爱理不理的。关于那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
“我跟你想的一样。”
“现在回想起,还是让人不寒而栗。要是自己被埋在地下,像贵妃那样从地棺
里醒过来,我会变成什么德性? 大概也会挣扎乱抓个不停,在二度断气前就发疯了
吧一一”
逸势似乎正在想象自己从地底石棺中悠悠醒来的情景,耸着肩,微微弓起背来。
“空海,柳宗元大人说,有信要麻烦你看,那也跟此事有关? 矮晁衡大人的信
吗? ”
“柳先生的信差。”大猴低声说道。
大猴身后的男子,朝着空海和逸势殷勤行礼。
“在下韩愈。”
空海与逸势也回礼,报上自己姓名。
“我来迎接客人——”
韩愈高度警戒的视线,须臾不离空海。
“我这就带两位到柳宗元处。不过,先有一事相告。”
“什么事? ”
“关于晁衡的信。”
韩愈说毕,脸色笼上一层阴影。
“怎么了? ”空海问。
韩愈惟恐有人偷听似地,眼光网下巡视。
沓无人迹。
即使如此,韩愈依然不放心,停顿了好一下子才开口。
“老实说,昨晚,晁衡的信不知被谁偷走了。”
为了说出这句话,韩愈仿佛耗尽了肺中空气。一说完,急忙深深吸了一大口气。
“真的吗? ”逸势问。
“是的,千真万确。”
韩愈明确地回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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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8-12-2009 05:2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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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木制车轮啮咬泥地、碎石的震动声响,从腰际传到背部。
此刻,空海和橘逸势坐在马车上。
马车可容纳四人,每边对坐二人。空海和逸势并肩而坐,对面马车外面,垂挂
着布幔,隔绝了由外窥视车内动静的可能。
“抵达目的地之前,抱歉恕难多说些什么——”
换句话说,马车朝目的地前进,先往东,再往西,就等于往“像是永乐坊。”
逸势自顾自地说道。
不久,马车停住了。
“两位请下车! ”韩愈说。
两人走出车外,此处是有着半圆屋檐样式的土墙所围造的宅邸中庭。
悄然不见人影。
数棵槐树耸立。
新芽乍萌的牡丹花丛、池塘,点缀其间。临池有株巨柳,长长的枝条垂挂水面。
真是宏伟的宅邸啊——逸势用这般的眼神望向空海。
“这边请——”说毕,韩愈便往前走去。
空海与逸势紧随在后。
一行人穿过宅邸入口,来到内宅。
依然不见人影。
继续穿越设有炉灶锅镬的房间,再往里面走——“就是这边……”
韩愈停下脚步。
眼前是一扇门。
“空海先生和逸势先生已经带到。”
韩愈出声朝门内招呼。
“请,快请进来。”
旁内传来熟悉的柳宗元声音。
【三】
窗在右,柳宗元面桌而坐。
空海和逸势坐在柳宗元对面。
韩愈也围桌坐着,迎面看过去,窗在空海和逸势的左方。
桌上有茶,盘内盛装甜点。
有杏脯,以及数种胡国点心——“此地是友人住家。经我无理请托,特意空了
出来。他当然不知道我要与谁会面,也不晓得我今天会到这儿来——”
柳宗元说毕。目光望着空海和逸势。
“用这种形式招呼客人,我先向二位致歉。”
“哪里。”
“这么做,是为了保密。”
“您倒不用顾虑我们两人。听说徐文强的棉田,后来似乎没什么动静。”
“每天都有回报,但没什么异样。”
“棉田陶俑的事,您报告上级了吗? ”
“是的。我已亲口禀告王大人了——”
“王大人怎么说? ”
“他交代,暂时别对外透露。士兵、金吾卫官员也都要保密一”
“总有一天,这事还是会传开来,成为街头巷议的。”
“我也这么想。”
“王大人现在有何打算? ”
“等适当时机,再把种种事情禀告皇上——”
“种种事情,您指的是? ”
“贵妃之墓被盗挖、刘云樵宅邸事件,以及目前青龙寺凤鸣和尚守护在刘云樵
身边等等。”
“刘云樵那边,没发生什么事吧。”
“约定的日期是十五天,如今只剩三天——”
“说的也是。”
空海和柳宗元,你来我往,淡然地交谈着。
切入正题之前,柳宗元一边和空海对话,一边在脑子里归纳所要提出的内容。
不,与其说这样,还不如说他只不过想再度确认,自己是否有全盘托出的觉悟。
“话说回来,关于晁衡大人那封信——”
话还没说完,柳宗元深深叹了一口气。
“听说被偷走了。”
“是的。”
“知道是谁偷走的吗? ”
“不知道。”
柳宗元轻轻地摇了摇头,“寒舍库房中,恰堪收藏机密文书,今早却发现晁衡
先生的信不翼而飞了。”
“原来如此。”
“我手中持有晁衡先生之信,包括韩愈在内,仅有极少数人知情,且藏信地点,
只有我本人知道。”
“不过,还是被人偷走了? ”
“没错——”
“会否有人潜入库房,顺手牵羊连信也带走了? ”
“库房里还搁着值钱东西,窃贼却没下手。”
“这么说来,果然——”
“打一开始,贼人可能便已锁定晁衡大人那封信。”
“可有窃贼线索? ”
空海追问,柳宗元静静地摇头。
“没有。”
“总之,也就是说,那封信对某人似乎很重要。”
“是的。”
“信的内容到底是什么? ”
“就像我所说的,无法读懂。因为是用倭国文字所写。字是吾人常用之字,却
以倭国语法写成。若非倭国之人,当然读不出所以然。”
“请教过懂倭语之人吗? ”
“没有。”柳宗元又摇了摇头,“因我觉得随意让人得知内容并不好。我只知
道,信上记载与杨贵妃之死相关的种种事情——”
“这话怎说? ”
“给了我这封信的人这么说的。”
“给你这封信的人? ”
“关于这点,现在不便透露。把这封信的事告诉外国人,我也犹豫了一阵子。”
柳宗元望着空海,继续说道:“我从白居易那儿,听到不少贵妃陵墓之事,也
知道她的遗体不在墓里。空海先生,想必你也已经知晓此事。正因为如此,我才想
跟你讨论晁衡的信——”
“结果,事到临头,信却被偷走了。”
“是的。”柳宗元点头说道:“不过,有件事还没对你说。”
“关于给你这封信的人吗? ”
“不,是别件事。”
“什么事? ”
“先前所提过的刘云樵事件。”
“你说的是? ”
“我也耳闻,刘云樵宅邸出现一只奇怪的猫,竟然能预言先皇之驾崩。关于此
事,我们瞒着皇上多方访查,终于有了眉目。”
柳宗元突然中断说话,定睛凝视空海。
“请继续说下去。”
“老实说,刘云樵未必与贵妃之死完全无关。”
“是吗? ”
“说有关,指的并非刘云樵本人和贵妃有牵连。”
“怎么说? ”
“与贵妃有关的人,其实是刘云樵的祖父——刘荣樵。”
“刘荣樵? ”
“是的。刘荣樵曾以近卫军身份,护卫玄宗皇帝走避安史之乱,逃到蜀地。”
“原来如此。”
“据说,他是马嵬驿叛军核心份子之一。杀了贵妃兄长杨国忠,用长矛剌举其
首级,同时还逼迫玄宗皇帝处决杨贵妃的叛军,刘荣樵也列名其中。据说,以长矛
刺举贵妃之姐韩国夫人首级的人,正是他——”
“哎——”
“此事是白居易所告知的。”
“是自居易——”
“关于玄宗皇帝和杨贵妃之事,他似乎另有看法,老早就在调查。关于这两人,
他所知甚多。”
“这么说来,端倪隐约可见——”
“是的。如今长安闹得满城风雨,似乎全与贵妃有关。”
说毕,柳宗元总算察觉了一般,伸手到桌上。
“呀,我真是怠慢。准备了茶水,却只顾说话——”
柳宗元拿起茶罐,准备泡茶。
“还是让我来效劳吧。”
韩愈起身,从柳宗元手中接过茶罐,将茶叶放入各人的茶碗里,并以热水浇注。
茶水稍稍凉却,缓缓渗出茶色来。
逸势喝了一两口茶,再拿起甜杏脯送进嘴里。
空海只以双唇轻轻碰触了一下茶碗。
【四】
“话说,那封信——”
眼见大家都又坐定,柳宗元重启话端。
“是的。”
“似乎是晁衡大人写给李大人的。”
“是李白翁吧。”
“没错。”
“晁衡为何要写信给李白翁? ”
“空海先生应该也知道,两人颇有交情。”
“当然。李白为晁衡所写的吊诗,我曾拜读过。”空海答道。
晁衡——也就是安倍仲麻吕,于天宝十二年( 七五三) 返回日本。
深受玄宗皇帝赏识的仲麻吕,曾数度上书请愿返回日本,却不被允许。
最终准许仲麻吕返回日本,是在空海入唐五十一年前。
晁衡搭船返日途中,遭遇暴风雨,结果船又飘回唐土。
不知道晁衡又已安抵唐土的李白,误信他已丧命于暴风雨,曾留下题为《哭晁
卿衡》的诗作:日本晁卿辞帝都,征帆一片绕蓬壶。
明月不归沉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
失落的那封信,即是安倍仲麻吕亲笔写给李白的。
“唔——”逸势出声说话,“空海,真是遗憾哪。若是那样的信,说什么也要
一睹为快——”
逸势不胜唏嘘地说。
“话又说回来,空海先生,且不论内容为何,那封信的开头,以及类似题记的
字,我倒还记得一二——”
“你读懂了? ”
“不,信上所写多为吾国文字,我才记得的。”
“所以,写得出来吗? ”空海问。
“嗯,大概可以。”
“那就拜托你了。”
“不过——”
柳宗元双手放在胸上,做出确认的动作。
他似乎没准备纸笔。
“若是笔墨,我这儿有。”
空海从怀里掏出笔、墨。
接着,又拿出纸张,放到桌上。
“喔,那就可以写了。”
柳宗元从空海手中接过文具,摊开纸张。
笔沾墨汁,忖想片刻之后,柳宗元开始动笔。
沙沙的运笔声中,一连串汉字出现在纸上。
写出来的虽是汉字,却非汉文,而是大和语。
是以汉字为发音符号的万叶假名。
“我想到的,就是这些了。”
柳宗元将写好的纸张反转过来,递交给对面的空海和逸势。
空海和逸势凝神细看。
“喔——”
“这是——”
空海和逸势同时轻声叫了出来。
“空海,这可是件大事啊。”
“嗯。”
空海双眼炯炯发光,仔细端详柳宗元所写的文字。
“这上面的意思是什么? ”
柳宗元按捺不住,探身凑了过去。
“此处所说的,竟是杨贵妃将被带往倭国的事。”
“什么? ”柳宗元惊吓得屏住气息。
其内容记载如下:奉玄宗皇帝之命,倭国遣唐使安倍仲麻吕,陪同太真殿下前
往倭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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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8-12-2009 05:2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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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安倍仲麻吕——十七岁时,仲麻吕以留学生身份搭乘第八次遣唐使船入唐,时
为公元七一七年。
彼时正当玄宗皇帝主政时代,也是宛如牡丹花灿烂绽放的大唐盛世。
仲麻吕入唐后不久,先是自’称“朝臣仲满”,而后改唐名为“朝衡”。“朝”
以古字书写,便成为“晁”,昕以有时又署名“晁衡”。
先前所记,关于李白所写的诗,即是用“晁”这个字。
此处旧事重提,仲麻吕系安倍船守之子,七O 一年生于倭国。
同一年,李白也诞生于唐土。正如空海和白乐天年龄相近,李白和仲麻吕是同
年出生的。
与仲麻吕同行搭乘第八次遣唐使船的,尚有吉备真备、僧侣玄防等人。
入唐后,仲麻吕先至培养官吏的学校——太学研读。其后,通过科举考试,及
第成为进士。这位以当时唐人眼光来看是渺小极东岛国的倭人,后来出任春宫坊司
经局校书,随侍皇太子身边。
当时,大唐帝国具有上述那般的国际视野。无论汉人或倭人、胡人,只要才能
出众,均能出任唐国重要官职。当时的科举制度,虽有贿赂、走后门的恶质歪风,
却也具有擢拔人才的优点。
其后,仲麻吕受玄宗任命为左拾遗,继之又为左补阙。左拾遗、左补阙的官衔,
是以天子随从谏官身份,随时陪侍玄宗身旁,可以直接与皇上交谈。
安倍仲麻吕以其才华和人品,深得玄宗宠爱。
对仲麻吕而言,这是幸亦是不幸。
七三三年,多治比广成以第九次遣唐使身份入唐时,仲麻吕曾上奏玄宗,恳求
让自己随同遣唐使返回日本,但不被允许。玄宗反而拔擢他为卫尉少卿。这是从三
品官,在外国人当中,仲麻吕可说是晋升至最高官衔的一人。
七五二年,第十次遣唐使藤原清河入唐。七五三年准备返日时,仲麻吕再度上
书,向玄宗请愿返日。此次终于获得恩准,可以踏上归途了。
当时返日的一行人,唐僧鉴真也受邀随行,他打算埋骨日本。
彼时,仲麻吕已经五十三岁。
经常往来的友人,也是大诗人的王维,此时曾为诗相赠。
此即有名的《送秘书晁监还日本国》:积水不可极,安知沧海东。
九州何处远,万里若乘空。
向国惟看日,归帆但信风。
鳌身映天黑,鱼眼射波红。
乡树扶桑外,主人孤岛中。
别离方异域,音信若为通。
五言律诗,以偶数句押韵。“积水”意指海上,“沧海”则为神仙居住之岛所
在的大海。
当时大唐国以为,神仙所居住的蓬莱国,就是日本国。
传说图画所描绘的蓬莱国,是驮负在沉浮于海面的巨龟背上——“鳌身”意指
巨龟躯体。
当时王维年五十五岁。
回归日本国那天终于到来,仲麻吕于船只出发前,曾吟咏那首有名的思乡和歌
:
这首和歌曾经汉译。
往昔的长安,也就是现在的西安,立有原文连同译文的刻碑。
碑文左侧是汉译诗文,右侧则刻有李白诗作。
汉译诗文如下:翘首望东天.神驰奈良边。
三笠山顶上.想又皎月圆。
然而,好不容易才启程出发,仲麻吕却因海难而重返唐土。
如果再详探内情,当时出发的遣唐使船共有四艘。
清河与仲麻吕搭乘第一艘,该船于七五三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平安抵达冲绳。其
后,在航向奄美大岛途中遭遇暴风雨,船只竟漂流到今日越南。
于是,仲麻吕再度回到长安,受命玄宗皇帝继续出仕。
安史之乱爆发时,五十五岁的仲麻吕,人在长安,随侍玄宗皇帝与杨贵妃。
叛乱起于天宝十四年( 七五五) 。
一般认为,玄宗皇帝与杨贵妃逃离长安,走避蜀地时,安倍仲麻吕当为随从人
员之一。
前面已提过,玄宗逃往蜀地途中,途经马嵬驿时,随扈官兵谋反,玄宗不得不
亲自下令赐死杨贵妃。
如果仲麻吕与玄宗同行逃难,这些事他应该亲眼目睹。
乱事平息后,玄宗由蜀地返回长安,仲麻吕出任左散骑常侍。
玄宗死后,肃宗上元年间,他远赴现今河内,出任镇南都护。
七六六年,镇南改名安南,仲麻吕出任安南节度使。
翌年,他卸职返回长安。三年后的代宗大历五年元月,亦即七七。年,仲麻吕
病逝长安。享年六十九岁。
那时,玄宗、杨贵妃、李白皆已撒手入寰。
史书如此记载。
只不过——关于杨贵妃生死,后世留下众说纷纭的传闻。
传说最多的是,杨贵妃——杨玉环这名女子并未死于马嵬驿,而是远遁至蓬莱
国。
蓬莱国,指的就是日本国。这说法委实令人难以采信。不过,日本存有数处杨
贵妃之墓却是不争的事实。
其一位于山口县向津具半岛,面临油谷湾的二尊院内。
坟墓以石塔建造,塔形为五轮。
此坟墓由来如下:据说,死于马嵬驿的杨贵妃,实际上是替身,贵妃本人则平
安抵达日本。
又据说,贵妃流亡日本的计划,主谋为玄宗最信任的宦官高力士,另一则是在
马嵬驿主导叛乱,对贵妃来说是敌方的陈玄礼。
高力士是奉玄宗之命,执行赐死杨贵妃的当事者;陈玄礼则以叛乱主谋之身份,
负责验尸。当时两人若密谋,保住贵妃性命,协助逃往远方,倒也不无可能。
换句话说,传言指称,马嵬驿造反主谋陈玄礼,因同情将死的杨贵妃而放她一
条生路。
陈玄礼与高力士共谋,杀死侍女作为替身,好让杨贵妃逃离。
正因搭载杨贵妃尸首的轿子,为高力士所运送,且由陈玄礼勘验,密谋才得竟
全功。不过,真相是否如此,便不得而知了。
另有一说,当时在幕后活动的人是安禄山。
史书记载,安禄lJ J比杨贵妃年长,却是杨贵妃养子,两人实际存有暖昧关系。
自玄宗的年龄观之,他必然无法满足年轻杨贵妃闺房之需。现实上,当时后宫
众妃偷诱男色之事,确曾发生。然而,即使杨贵妃与安禄山有这层关系,在当时那
种状况下,欲营救贵妃一命,似乎不太可能。
再回头来谈油谷湾传说吧。
话说杨贵妃搭乘的大船,囤积不少食粮,自现今的上海附近出航日本。
据说,该船航行之后,东漂西荡来到油谷当地。
传说叛乱敉平后,玄宗念念不忘杨贵妃,于是派遣方士东渡,赠予贵妃二尊佛
像。杨贵妃也搞下金簪,托付方士回赠玄宗。自己则滞留日本直到驾命归天。
这是杨贵妃东渡油谷的传说细节。
顺带一提,向津具半岛安佐地方,曾出土有柄细形铜剑。此一有柄铜剑,显示
当地与唐士有所往来。因此,便被视为贵妃东渡的证物。不过,依笔者之见,这种
证据十分薄弱。
总之,久津二尊院有一石塔,被视为杨贵妃之墓。塔形为五轮塔,据说是镰仓
时代所建造。以石塔为中心,外有十五、六座的五轮塔相绕。据说,这些外围五轮
塔是贵妃侍从的坟墓。
此外,京都泉涌寺也有一尊菩萨像。
此菩萨像被供奉在观音堂内,名为“杨贵妃观音”。
先前已提及,书册记载,玄宗曾派遣方士搜寻杨贵妃,方士千里迢迢抵达蓬莱
国,并将玄宗托付的二尊佛像寄存贵妃身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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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8-12-2009 05:2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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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另一说法,其中一尊就是泉涌寺的杨贵妃观音。
然而,泉涌寺的寺传记载,与此略有出入。
该尊菩萨头顶戴妃冠、单手持白花,是玄宗伤痛贵妃之死所造。
天正七年( 一五七九) ,泉涌寺僧人湛海留学唐土( 明国) 将其携回。
《都名所图会》记载:观音堂之本尊圣观音,系玄宗皇帝与杨贵妃别离,临摹
追忆贵妃形貌所作。补陀山之匾额同出此帝亲笔。
令人兴味十足的是,据说,这座泉涌寺为空海所创建。
《都名所图会》又记载:该寺为弘法大师开山立基,其后文德帝御宇齐衡三年,
左大臣绪嗣公再建,成为天台宗,称名“仙游寺”。意指此山为仙人云游之地也。
在热田神宫也有怪诞传闻。
据说,杨贵妃实为神宫祭神赏赐玄宗之物。
玄宗皇帝平定中国四百余州I 之后.亟思出手拿下日本国。祭神得知此事,将
倾国倾城的杨贵妃送进唐土,藉以紊国乱世。
因此,当安史之乱起,杨贵妃虽已遂愿而死得其所,其魂魄却飞返蓬莱国,隐
身蛰居热田。
其后,平息叛乱返回长安的玄宗,派遣方士杨通幽,寻觅杨贵妃魂魄栖息之所,
最后打听到栖息于日本蓬莱山。
方士与贵妃魂魄相会后,返回唐土禀告玄宗,玄宗悲不可抑,病情加重而死—
—以上是传说内容。
传说梗概见诸《仙传拾遗》、《晓风书》。
奉秦始皇之命,走访蓬莱仙山,寻觅长生仙丹的徐福,也曾来到热田神宫。
《东海琼华集》记载,徐福曾说:“此处即为蓬莱宫。,,根据热田神宫寺志
记载,杨贵妃坟冢原位于主殿西北,后移往清水社附近,最终因故将坟冢掩埋。
热田神宫另有一名为“春敲门”的门扉。
朱鸟元年( 六八六) ,该门建于本殿东侧,贞享三年( 一六八六) ,因热田神
宫整修而移往东参道,昭和二十年( 一九四五) 三月遭空袭烧毁。
当时于事前拆下的“春敲门”匾额,幸免于难。而春敲门实与杨贵妃别馆同名。
如上所述,日本各地,残存不少杨贵妃遗迹或遗物。
相同传说,也流传于中国。
据《杨贵妃传说故事》所载,杨贵妃有一侍女张氏,深受贵妃宠爱。
据说张氏自愿穿上贵妃服,替贵妃受死。
张氏舞艺精湛,貌似杨贵妃。曾与杨贵妃共舞,备受贵妃与玄宗皇帝疼爱。
由于敬爱玄宗皇帝、杨贵妃,她期盼有朝一日可以回报恩宠。
如此机会来了。安禄山之乱兴起,安禄山部众攻入皇宫。
安禄山要挟将贵妃逐出宫并处死。当时,张氏愿替贵妃受死,她挺身而出说道
:“让我代贵妃娘娘受死吧! ”
说毕,张氏穿着杨贵妃之服,于安禄山面前受刑。
贵妃之墓所埋,正是张氏尸骸。
贵妃本人则一身民家打扮,先逃至四川,后搭船抵日。
当时日本天皇为女帝孝谦天皇。
以遣唐使身份滞唐的晁衡——也就是安倍仲麻吕,为贵妃引见孝谦天皇。此事
记载于上述之书。
据说,杨玉环当时为证明自己是杨贵妃,曾在宫里舞了一阙“霓裳羽衣曲”。
这些传说为何流传至今? 一大理由乃出自白乐天的《长恨歌》。
此故事背景发生于八O 五年——当时白乐天的《长恨歌》尚未登场。
实际上,空海返日后的八。六年,此篇长诗才问世。
此一《长恨歌》内容,无疑是日本诸多传说的背景。
奉玄宗皇帝之命,寻觅杨贵妃香消玉殒的魂魄,有一方士干里远至蓬莱宫,终
于与贵妃相逢,此为长诗最脍炙人口的章节:回头下望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
唯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
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
但令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乌,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贵妃摘下头上金簪,一分为二,其一托付方士返回长安面交玄宗。日本诸多杨
贵妃的传闻,即以此诗发想编纂。
虽然日本书上记载,白乐天以此传说创作《长恨歌》,不过,相反说法似乎更
具说服力。既然传说故事中触及《长恨歌》,即表示贵妃东渡日本的传说、创作于
《长恨歌》之后当较为可信。
只不过——既为日本传说源头,那《长恨歌》的创作背景又出自何处呢? 继续
述说杨贵妃传说之前,在此可以提出的史实,是上皇玄宗返回长安之后,曾迁移杨
贵妃之墓的事实。
我们先来看看史实,平凡社《世界大百科事典》有如下记载:玄宗返回长安,
曾命人秘密改葬,但下葬所在不明。
中央公论社《世界之历史》第四卷( 唐与印度) 也曾提及杨贵妃之墓:七五七
年岁末十二月,上皇玄宗撇下马嵬路边埋葬的贵妃,恋恋不舍重返长安。当时虽经
劝谏,上皇仍悄悄令宦官改葬贵妃。贵妃丰满玉体已成骸骨,唯有织锦香囊仍留原
状。宦官将之携回,玄宗目睹贵妃随身香囊遗物,因思念而泪涌如决堤。
这些记载出处,皆以《旧唐书》中《杨贵妃传》或北宋司马光编纂的《资治通
鉴》为本。
顿带一提,《旧唐书》中《杨贵妃传》,有如下记载:上皇密令中使改葬于他
所,初瘗时,以紫褥裹之,肌肤已坏,而香囊仍在。
香囊,意指香包,袋内装有形形色色的香木碎片。
《杨贵妃传说故事》作者,对于改葬作了以下记载:“没有证据显示,已下葬
的贵妃之墓,曾遭人挖掘再修复。有关贵妃葬于其他场所一事,为何不进一步详细
为文? ”
实际上,《旧唐书》、《新唐书》都强调留下了香囊,对于遗骨是否仍在,几
乎未曾触及。
于是日后才会出现,马嵬驿之墓似乎只是“衣冠冢”之说。
“正史并未清楚记载,或许因为贵妃尚未离开人间。”
《杨贵妃传说故事》作者曾如此评论。
书上别处中也提及贵妃尸体,虽一度被埋葬了,但也可能因为战乱而失踪。
据说奉命挖墓改葬的宦官们,不敢将实情禀告玄宗。
另有一说,一名士兵在重新处置贵妃尸体时,寻得贵妃遗留的一只鞋子,并将
其携回家中,该鞋仍残余独特的香气。
此说法与中国道家尸解升天之际,只留衣服及鞋子,躯体则自坟中消失之说,
有共通之点。
总之,在大批记载有关杨贵妃之死的史实文献中,有不少文献主张杨贵妃在马
嵬驿之后仍幸存,此事确实耐人寻味。
第十六章 晁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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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8-12-2009 07:4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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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臥又看到緊張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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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12-2009 02:5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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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臥又看到緊張了~~~
太空豬 发表于 18-12-2009 07:46 PM
谢谢支持。。。回帖。。。。我回来更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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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12-2009 02:5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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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二:咒俑 第十七章 兜率宫
【一】
空海啊……
空海啊……
呼唤声响起。
声音十分微弱。
宛如在耳畔低语。
微弱的程度,像是远方传来的虫鸣。但,发出那声音的,感觉就在耳畔。或许,
那声音是在更近之处——可能传自脑海。
空海正在睡觉。
他自觉正在睡觉。
然而,并非沉睡,还有个半醒的自己。这半醒的自己,意识到自己正在睡觉,
同时也听见了声音。
“空海啊……”
那声音又呼唤起来。
声音实在微弱,无法清楚辨识性别。
男的? 女的? 到底哪方? 空海集中精神,想听个明白。
就在意识准备清醒之时,“等等……”
那声音又响起。
“醒过来反而会听不到声音。你照样躺着听……”
“听?!”
“别想逃,将你的心坦然委诸我的法术即可。”那声音说。
这天,空海和橘逸势与柳宗元相会,此刻是夜晚。
空海睡在西明寺自己的房间里。
约莫午夜过半吧。
那声音不知不觉悄悄潜入空海睡梦中。
“空海,来……”
声音说。
“我会派个女人去接你。你随她来。”
声音死缠不放。
女人? 空海心中暗忖之际,又传来声音:“空海,明白了吗……”
空海——怎样? 空海大师……
“空海大师。”
本来是中性的声音,不知何时变成了女声。
“空海大师,请往这边走。”
忽地,空海睁开双眼,抬起了头。
一身淡蓝单衣的女子,正坐在他枕边。
“您醒来了? ”
女子问道。
是位美丽女子。
青春年少,唇色红润。
清澈灵秀的眼眸,正凝视着空海。
看似柔软的红唇,隐约浮现微笑。
“那就请您移驾……”
女子催促空海。
空海看着女子好一会儿.“原来如此……”
点点头后,掀开被褥起身。
逸势仍在邻房熟睡。仿佛探视在彼端熟睡的逸势模样一般,至海望了墙壁一眼,
站起身。
“有劳你带路了。”
“请随我来。”
女子起身,宛如纤细柳叶随风摇曳,轻盈地跨出脚步。
两人来到屋外。
是西明寺中庭。
青色月光,皎洁映照在庭院。
女子裸足而行,轻巧地走向萌芽的牡丹花间。
一株高大的槐树,长在庭院东侧。
女子似乎朝向那方向。
来到槐树树根前,女子顿步,嫣然笑道:“这儿便是。”
“就是这儿吗? ”
空海和女子并肩站立在槐树之前。
“是哪位请我来的? ”空海问。
女子无言点头,抬起白净下颚,仰望树顶。
“在那儿……”
“这树上吗? ”
“请从这儿爬上去。我家主人正在上面候驾。”
空海仰头寻觅,却不见任何人影。
槐树刚萌芽的枝桠,朝向夜空伸展,随微风吹拂,迎面可望见夜星点点。
“请您往上爬吧。”女子又开口。‘“知道了。”
说毕,空海伸出右手,抓住最底层的枝桠。
他双脚紧抵树干,将身体往上吊。
不可思议地,身体轻盈地攀上第一根枝桠。
“再往上爬——”
女子声音从下面传来。
空海伸出左手,抓住更上面的枝桠。
上吧——“请再往上爬! ”女人又出声。
往上爬着爬着,不知不觉中,空海周围的槐树绿叶沙沙作响。
新生树叶的香味扑鼻而来。
刚爬的时候,新绿枝叶并没有这般繁茂。
此刻,空海却置身于绿叶的起伏波动中。不仅四周或上下,所有方向的槐树叶
片都在沙沙作响。
早该超过方才在树下所见的槐树高度了。
怪哉。
再怎么往上爬,依然是在绿叶起伏波动之中。
空海默默地继续往上爬。
“请继续往上爬。”女子又出声了。
继续爬上去。不久,再也听不到女子声音了。
自己到底爬了多久了呢? 奇妙的是,愈往上爬,四周似乎愈见微明。
何时结束攀爬,空海也没个底。
只是随着空海的攀爬,上方亮度也愈来愈强。
几回感觉就快登顶了,树梢却仍在上方。
不久—— .他抓住一根粗壮枝桠,拉起身体时,终于攀出树顶了。
吸进的空气中,有一股微甜且馥郁的香味。
绝非某处在焚香。而是空气本身,似乎融入了无法言喻的果蜜气味。
此处既非白天,也非夜晚——不过,四面充满朦胧光晕。
眼前出现一幢家屋。
槐树顶部的几根粗枝上搭着木板,木板上有一幢房子。是木造家屋。
房子壁面缝隙,隐约可见内部摇曳的灯火。
屋顶缝隙,冒出了一缕蓝色轻烟。
“大概是这儿吧……”
空海轻声低语,稳当地在枝头上跨步。
他在木门前站住。
“空海大师,快进来吧……”
门内传来声音,是男人的声音。
而且,听来像是老人的声音。
空海伸出右手,推开门进到屋内。
是铺有木板的房间。
昏暗室内的木板上,端坐着一位白发老人。
老人面前有座火炉,炉中有微弱的火焰在燃烧着。
“能够来到九万九干九百九十九由旬的高度,真不愧是空海大师。明月就在你
脚边的更下方。”
“九万九干九百九十九由旬吗? 这么说,此处是——”
“兜率天。”
老人喃喃自语。
“若是这样,您不就是弥勒菩萨了吗? ”
“正是。”
“哎,早知如此,我应该成为方士研习玄道的。”空海回应。
玄道者,仙道也。
“为什么?!”老人一副诧异的神情。
“我根本不知道,只要成为方士,修习仙道,就能如此这般地来到兜率天。若
玄道比学习显密能更快来到兜率天的话——”
空海的意思是,早知道就该研习方士修行这回事了。
“别瞎扯了,空海。”
“能不能收我当弟子,丹翁大师——”
“喔,我随时恭候大驾。”
回应空海后,丹翁老人发出爽朗的笑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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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12-2009 02:5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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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有座山名为须弥山。
根据《华严经》记载,耸立于世界中心的正是这座山。
其高度约八万由旬( 五十六万公里) 。
守护须弥山西方的尊神是广目天。
守护北方的尊神则是多闻天。
南方是增长天。
东方是持国天。
须弥山顶上,有一株高达百由旬( 七十公里) 的龙华树。
据说,出自印度教神祗之一的雷神——帝释天——所居住的宫殿便在此处。
须弥山顶上,也就是帝释天居住的珠胜殿,往上九万九干九百九十九由旬处,
便是兜率天。
据说,那个弥勒菩萨为了于五十六亿七千万年后,以佛陀身份降临人间,曾在
兜率天听释迦牟尼讲经说法。
菩萨一一对于即将成为佛陀的“存在”,人们称之为菩萨。
先前空海和丹翁的对话,正是立足于此一说法之上。
空海隔着炉,面对丹翁而坐。
“空海,你终于来了——”
丹翁眯起眼睛说道。
“前些日子那晚,多亏您相助,不胜感激。”
“那是私事,不必谢我。”
“私事? ”
“没错。”丹翁简短回答。
其弦外之音是:因为是私事,就别探询了,再问也是徒劳。
“今天把我找来兜率天,有何贵干? ”
“空海,别急。这兜率宫,也有这样的好东西。”
丹翁自炉对面拿出一支陶瓶,搁在炉上。
甘甜香气,扑鼻而来。
“是酒吗? ”
“是胡酒。”
丹翁说是葡萄酒。接着,他又拿出两只琉璃杯,搁在炉上。
“真是有情趣的雅兴。”
“你喜欢吗? ”
丹翁随手在两只琉璃杯内斟上酒。
“身为出家人,你不可以喝酒吧? ”
“可以。”
“倭国沙门不禁饮酒吗? ”
“倭国沙门的话,即使禁饮酒,有的喝,也有的不喝。”
“你喝吗? ”
“我喝。”空海满脸不在乎地回应。
丹翁兴味十足地望着空海,伸手取起斟上葡萄酒的琉璃杯,说:“那就喝吧。”
空海手上拿着剩下的另一只酒杯。
那淡绿色的透明琉璃杯,即使在长安也是贵重物品。
“好,喝! ”
两人轻轻碰撞琉璃杯缘,再端至唇边。
“话又说回来,空海,你来这趟可真不容易。”
丹翁搁下酒杯说道。
“是您找我来的。”
“说这儿是兜率天,未必全是吹嘘。一般人还来不了。”
“我知道。”
“喏,空海,你什么时候知道是我丹翁的法术? ”
“当您叫我躺着听时,我心里就有数了。”
“这可不是泛泛之辈办得到的啊。”
“您说的对,我只是坦率把我的心委于丹翁大师而已——”
“我想,倭国沙门应该不会每个都像你这样,不过,万万没想到身居于野的人
之中,有你这般有趣的人。”
丹翁又端起酒杯喝酒。
“这地方,全看你我的心境而定,有可能变成兜率天,也有可能是饿鬼道地狱。
瞧,也可以这样——”
丹翁话没说完,寸丝不挂的一名裸女就坐在丹翁身旁了。
空海身旁也出现一位美艳裸女,依偎着空海。
丰满乳房,触及空海的臂膀。
裸女细致白皙的两条手臂,温软地搂住空海脖子。
空海侧视这一幕。
突然——方才所见的裸女,身上穿起绫衣;刚见她绫衣缠身,瞬间又变成了张
牙舞爪的大猿猴。大猿猴的利牙,眼看就快嵌入空海喉咙里,他却悠然自得地饮着
酒。
是丹翁施展法术,将裸女变成了大猿猴。
“这是——”
丹翁苦笑,递出琉璃杯。原本斟在杯中的葡萄酒消失了,一朵与方才杯中酒相
同颜色的红色大牡丹花,正在琉璃杯中绽开花朵。
这是空海玩的把戏。
定睛细看,两人四周全是盛开的牡丹花,五彩缤纷。
眨眼之间,女子、大猿猴全消失了。
方才女子所在,也就是丹翁肩头附近,有一朵大白牡丹,沉甸甸地低垂着头;
而大猿猴的位置,竟变成娇艳紫牡丹,不胜负荷地托在空海右肩上。
丹翁称作兜率宫的小木屋,也消失得无影无踪。阳光四射,蓝天吹来阵阵清风。
空海和丹翁两人,隔着炉对坐在斑斓盛开的牡丹花丛中央。
一阵强风从旁吹来,牡丹花瓣依次随风飘去。
数以百、千、万、亿计的花瓣,乘着透明的风,翩翩纷飞在蓝天虚空中。
这般景致太奇异惊人了。
“喔,真是壮观……”
丹翁睛不自禁地发出赞叹声。
俄顷间——那景象又倏地变回兜率宫内部,丹翁和空海各自手握斟满葡萄酒的
酒杯,两相对望。
“跟你一起玩真有趣,可惜没时间继续玩了。”
丹翁惋惜地说道。
“您有何贵干呢? ”空海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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