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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梦芸

《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 (23/12:更新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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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7-12-2009 04:3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之一:入唐 第十章 妙适菩萨


【一】

    夜晚。

    空海和橘逸势,一起到安萨宝家那日的夜晚——逸势和大猴都聚集在空海的房
内。板床上铺着空海从西市买回来的波斯地毯。三人各自随意地盘坐在地毯上。

    空海坐在靠窗书桌的一旁,右肘搁在书桌上。逸势坐在空海的斜左边,大猴则
背门而坐。

    大猴的庞大身体,让空海的房内顿时显得狭窄。虽然大猴以红布将长发扎在脑
后,扎不到的部分依旧蓬乱。

    房内一隅点着灯,红色火焰摇晃着。油灯的燃烧味,隐约飘浮在房内空气之中。

    “那么——”空海环视着逸势和大猴,表情有如孩童在期待某种好玩的事情,
而望向大猴说:“托你的事,办得如何了呢?  ”

    “颇有斩获。”大猴说道。

    “有何斩获?  ”空海问道。

    大猴正要开口时,逸势抢先问道:“喂!  空海,你现在所说的是何事呢?  ”

    “日间去找马哈缅都的路上,不是向你提过吗?  ”

    “是委托大猴去调查的那事吗?  ”

    “就是那事。”空海说毕,又望向大猴。

    “从何处说起好呢——”大猴以粗肥的手指,抓得头皮咯吱咯吱响。

    “都可以。对了,你知道刘云樵人在何处吗?  ”

    “知道。”

    “唔——”空海伸长身子。

    “刘云樵寄宿在太平坊吕家祥家中。”

    “吕家祥?  ”

    “是刘云樵的同僚。我找到刘云樵家的佣人,向他打听出来的。

    不过,听说刘云樵已经是半疯狂状态。”

    “嗯。”

    “那只妖猫,预言刘云樵短期内会死去。”

    “短期内?  ”

    “一个月后会死亡。”

    “何时的事?  ”

    “二月十五日。因此,刘云樵也认为三月——也就是这个月十五日自己就要死
了。”

    “今臼是初五,如此说来还有十日左右。”

    “我还听说一件有趣的事——”

    “何事?  ”

    “听说青龙寺方面,要再派人去探视刘云樵。”

    “何时前往?  ”

    “说是近日内,确实的日子——”

    “嗯。”空海伸出搁在书桌上的右手食指敲打着桌面。

    “高人即将现身哕!  ”空海说道。

    空海的脸上,浮出乐不可支的微笑。

    “接着,就是丽香——”

    “雅风楼的丽香吗?  ”

    “是    "  “丽香姑娘,现在好像在平康坊。”

    “是吗?  ”

    “我是偶然得知这事的。有个雅风楼熟客,刚好要到雅风楼去寻找丽香姑娘的
某位恩客。”

    “嗯。”

    “然后,今日那人又带了好几个人一起来。悄悄向雅风楼的人打听,据说,其
中一人前几天偶然在外头见到一个很像丽香姑娘的人。”大猴不知不觉愈说愈大声。

    “结果呢?  大猴。”逸势问道。

    “听说好像是在道士还是方士的家门口,碰到了丽香姑娘,还来不及叫她时,
她就躲进那屋子去了。”

    “好像?  ”

    “坦白说,是牡丹帮我向客人打听来的。牡丹的客人,是丽香姑娘以前的恩客,
所以才能够打听得到。”

    “那道士或方士的名号呢¨“这就不清楚了。因为房子外头挂了一个‘观运势
’的市招,那人才会如此联想。”

    “原来如此——”逸势点头。

    “知道那屋子在何处吗?  ”空海问道。

    “知道。已经详细问过——”

    “有关刘云樵的家谱,及丽香的出身调查出来了吗——”

    “这些倒没什么进展——”大猴露出傻呼呼的笑容,又抓起头来。

    “大概也是如此。今日有这些进展,相当不错。”空海说道。

    “不过,空海先生。”换了一种口气,大猴叫道。“您知道吗?  您每天用手去
抚弄的那牡丹花枝——”

    “嗯。”

    “枝头上结了一个花苞,已经鼓起来了。”

    “是吗——”

    “空海先生,您到底在那枝头上做了什么呢?  ”

    “没什么。我只是一直希望,那枝头上会开出西明寺最艳丽的牡丹花而已。”

    空海说到这里,外头有人来的动静。

    “喂!  空海——”

    门外有人呼叫空海。是志明的声音。

    “是。”空海扬声答道。

    “可以进来吗?  ”此次是谈胜的声音。

    “请进。”空海回道。

    门一打开,立刻看到志明。谈胜则站在一旁。谈胜右手持着盘灯。盘灯上燃烧
着小小火焰。

    “有何贵事吗?  ”空海说。

    “有时间吗?  空海。”谈胜问。

    “时间?  ”

    “寺里来了一位客人,想请您和他见一面。”

    “客人名叫?  ”

    “叫凤鸣,是我们熟识的一位僧人。”

    “僧人凤鸣?!”

    “青龙寺的凤鸣——”谈胜说道。

    “你不是想到青龙寺吗?  ”原本默默不语的志明插嘴。

    空海沉默一下后,立刻低头说道:“那么,请多关照。”

    “提到你的事,凤鸣很感兴趣。想和你见—面,我们才会跑来叫你。”

    说到这里,空海已经站了起来。

    “逸势和大猴,也可以一起去吗?  ”

    “当然。”志明答道。

    “今晚的谈话就此告一段落,大家一起去吧!  ”

    “是。”大猴慢条斯理地站起来。

    “那么,走吧!  ”逸势迟一步站起来。

    三人跟着志明和谈胜,一起要去见凤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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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7-12-2009 04:3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二】

    手拿盘灯的谈胜走在最前头,依序是志明、空海、逸势、大猴,走在长廊里,
左弯右拐不知绕了几回。

    昏暗的长廊,好似没有止尽一般。

    走在前头的谈胜,停在一个小门前面。

    “凤鸣,空海带来了。”谈胜说道。

    推开门,谈胜走进房内。志明、空海、逸势、大猴也依序进入。

    房间大小,和空海的差不多。一样是木板床。除了里头有一个窗子,可以说什
么都没有。连书桌、寝具都没有。

    看样子,这是专为类似空海这般的外宿客人所准备的屋子。由于目前无人使用,
有时会把访客带到这屋子。

    房内一隅,放着一座铁制盘灯。红色的火焰正摇晃着。

    昏暗的灯光下,一名僧人独坐在木床之上。

    结跏趺座——年龄比空海大,约莫三十五、六岁。

    空海屏气看着那僧人——凤鸣。逸势立刻和空海一样察觉到了。

    “空、空海——”声音嘶哑地叫道。

    空海无言对逸势颔首。

    那僧人——凤鸣的身体,浮在离木板床约五寸的空中。

    “凤鸣——”

    志明一出声,凤鸣的身体利落地落在板床上,成为普通的结跏趺坐姿。

    凤鸣睁开眼睑。露出湿润而乌黑的瞳孔。那眼睛盯住空海。

    “在下空海。”空海报出自己的名字后,又说道:“从倭国来唐的留学僧,目
前寄宿西明寺。”

    逸势和大猴顺着空海的话也开口报名:“在下橘逸势。”

    “大家都叫我大猴。”

    “在下凤鸣。”那僧人说。

    “听说是从青龙寺来的。”

    空海此话一出,凤鸣先是点头,接着又摇摇头。

    “我今日确实是从青龙寺而来,不过正确说来,却有些不一样。”

    凤鸣说道。

    “这话怎么说?  ”空海问。

    “其实我和你一样。”

    “……"  “我也是以留学僧的身份来此学习密宗。”

    “从何处而来呢?  ”空海问道。

    凤鸣注视一下空海后说道:“西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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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7-12-2009 04:3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三】

    延历二十三(  公元八。四)  年十二月,以藤原葛野麻吕为首的日本国遣唐使,
抵达唐都长安。

    前文业已叙述,那年十二月抵达长安的使节,不仅日本国而已。

    还有另外两个使节团,也抵达长安。

    《旧唐书》记载着:十二月,吐蕃、南诏与日本国,并遣使朝贡。

    所谓“吐蕃”,即是西藏;所谓“南诏”,即是云南地方的新兴政权,其语言
属于藏缅语系。

    空海业已知道吐蕃使节也和自己同时抵达长安。

    吐蕃王朝,是大约在七世纪前半时,由赞普松赞甘布(sro一btsan  sgampo,569
~650)建立。那是空海人唐前约二百年的事。

    吐蕃王朝,并吞屡遭隋、唐攻打,几近灭亡的吐谷浑,七世纪后半势力远达东
西通商道路——今日称之‘‘丝路”的东端和南边。

    安禄山之乱后,对大唐帝国形成威胁。

    空海人唐时——吐蕃,是东洋岛国的倭国所无法比拟的。

    空海面前端坐的凤鸣,就是从吐蕃而来。

    “去年十二月,吐蕃亦遣使来长安,你是那时抵达的吗?  ’’空海问道。

    “不,我是在六年前,为学密而来的。”凤鸣说。

    他的脸型,和空海等倭国人类似,只是肤色略黑。他的体格,有如铁打般健壮。

    “凤鸣可是青龙寺的秀才喔!  ”站在空海一旁的谈胜说道。

    “听说凤鸣迟早会被传授金刚界、胎藏界两部密经。,’志明接着谈胜的话说
道。

    “喔——”空海发出钦佩的赞叹声。

    流传到大唐的密教——纯密,有两个流派。一般都认为是金刚界、胎藏界这两
个体系。

    最简略的说法——讲解精神原理的金刚顶经系的密教为金刚界,讲解物理原理
的大日经系的密教为胎藏界。

    金刚界密教,是由名为“金刚智”的天竺僧传来。天竺僧——即印度僧。胎藏
界密教,则是由名为“善无畏”的天竺僧传来。

    在天竺国里,两部密教各自发展,惠果则集其大成于一身。这是两部密教体系,
首次在大唐合而为一。

    若能够得到惠果传授这两部体系,可以说是站在密教的顶点。

    “听说凤鸣迟早会被传授金刚界、胎藏界两部密经。”

    若是志明这话属真,这个凤鸣必定深藏着比谈胜所说更甚几倍的才华。

    “这真是了不起啊!  ”空海坦率地发出赞叹之声。

    没人招呼他坐,他当场就坐了下来。自然而然就与凤鸣相对而坐。

    “空海,我经常听志明和谈胜谈起你的事。”凤鸣以炯炯有神的湿润眸子盯着
空海说道。“不管是书法还是文章,都让人不敢相信是出自异国人。志明还说如你
这般的笔力,屈指算来,这长安城也找不出五人——”

    “没有的事。前些日子,我在某处拜读一位无名氏所写的几行起首诗句,真是
精彩啊!  连无名氏都能写出这种诗来,真不愧是长安城。让我再次感到惊讶——”
空海说道。“我来到西明寺时,同样从倭国前来,在此蒙受照顾的永忠,拿了一位
名为白乐天的诗句给我看,我对那诗也感到十分钦佩。一问才知道,白乐天只是一
位默默无闻的官吏。”

    “请不必谦虚。你的字和文章,方才已经拜读过了,我也深感佩服。确实有独
特的见解。”

    从凤鸣的口吻听来,并非场面上的应酬话。而是就自己所认为的,真实表达出
来。

    就像看到庭院有石头,就说“那里有石头”般的感觉。

    “听说佛教也传到吐蕃,在吐蕃称佛教好像是‘却’吧?  ”空海问道。

    “是的。”

    “所谓‘却’,以佛教的用语指的就是‘法’。”

    “正是。”

    “不知你到过凯依拉沙(Kailasa  temple)吗?  ”

    空海一问,凤鸣的嘴角立刻浮起一个小小的微笑。

    “这等于在问我是否为梵教徒,对不对?  ”

    “正是。”

    “我很讶异你竟然连梵教的圣地凯依拉沙都知道。在我们那里,凯依拉沙被称
为冈仁波齐峰(Kangrinboge  Feng)。正如你所言,我的确到过凯依拉沙。因为我父
亲是梵教徒,我也曾是梵教徒。其实,在吐蕃的佛教徒,有许多原本就是梵教徒,
或者两者同时信仰。”凤鸣说道。

    梵教——为佛教尚未传人吐蕃前,人们所信仰的宗教。据说其根源与胡(  伊朗
)的宗教有所关联。

    祭拜生命之神——拉(bla)  ,成为穆(dmu)  部族的宗教起源,梵教发达后,以
梵教为基础,中国和印度传来的佛教,在和梵教融合的过程中,渐渐发展成被称为
“喇嘛教”的西藏密宗,这是后话。

    “不过一”凤鸣又对空海说道。“你不是为学密宗才来长安的吗?  ”

    “正是。”空海答道。

    “既是如此,为何不尽速到青龙寺呢?  ”

    “因为要去青龙寺前,还有很多要做的事。”

    此时,自然成为只有空海和凤鸣的对话。

    “譬如何事呢?  ”

    “梵语。”空海说道。

    “原来如此。”

    空海一回答梵语,凤鸣好像立刻明白其意。

    “其实,若是梵语,在青龙寺也能学到。”

    “我还有其他想学的事。”

    “何事呢?  ”

    “譬如:毛笔的制作方法。还有纸的滤法、河水拦堵法。又譬如:如何在深河
架桥的方法,还有唐都的典章制度。”

    “原来如此。”

    “对我而言,包括这些事在内的一切都是‘密’。”

    “对你而言,那些就是所谓的‘密一乘’。”

    “是的。”空海答道。

    “那么,就此向你请教吧!  ”凤鸣自顾点头,问空海:“想必你已经读过《理
趣经》了吧!  ”

    “是的。”

    “那么,清净句之一为何呢?  ”

    “妙适。”空海答道。

    凤鸣所提及的《理趣经》,是记载着密宗最重要根本思想的经书之一。这是记
载着有关男女爱欲为清净菩萨境界的经书。

    空海在日本时,已经读过这部经书。初次接触这部经书时,空海大为惊讶,宛
如体验到天地颠倒的冲击。

    啊!  原来如此。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

    那部经书肯定了包括身为人的自我欲望、饥饿,及其他有关人类的一切羁绊。

    人的肉体和心、与生俱来的一切欲望,在那部经书中称之为“清净菩萨境界”。

    空海的肉体里,所具有的不仅是才华而已。才华洋溢的他,也具有比常人更多
一倍的欲望。

    因为渴望女人的肉体,卧倒在山野里,牙齿咬得吱吱作响的夜晚也不知有多少
次了。

    怀抱着这深不可测的强烈欲望,翻读到那经典的瞬间,强烈的欲望一转而为令
人炫目的光辉。

    原来自己这般的人,好像可以完全替代这些经句。

    妙适清净句是菩萨位这是清净句的第一句。

    “妙适清净句,即是菩萨之位。”——语译即如此。

    所谓“妙适”,梵语为SURATA,即是男女交合所产生的愉悦——亦即快感。

    换言之,“男女交合那种妙不可言的感觉,即是达到清净的菩萨境界。”

    清净句计有十七句,所以称为十七清净句。

    譬如:当中有所谓“欲箭”,也是达到清净的菩萨境界。“欲箭”指的是疾驰
的欲望之箭。

    男看到女、或女看到男,贯穿内心的欲望之箭,也是达到清净的菩萨境界。

    还有“爱缚”,也是达到清净的菩萨境界。

    ‘‘爱缚”即是想独占对方,或因情爱之念将对方和自己束缚。

    实,也就是男女裸露拥抱,手脚相互交缠的姿态。《理趣经》上着,这也是达
到清净的菩萨境界。

    妙适清净句是菩萨位欲箭清净句是菩萨位触清净句是菩萨位爱缚清净句是菩萨
位一切自在主清净句是菩萨位见清清净句是菩萨位适悦清净句是菩萨位爱清清净句
是菩萨位慢清清净句是菩萨位庄严清净句是菩萨位意滋泽清净句是菩萨位光明清净
句是菩萨位身乐清净句是菩萨位色清净句是菩萨位声清净句是菩萨位香清净句是菩
萨位味清净句是菩萨位何以故一切法自性清净故般若波罗蜜多清净(  男女交合所产
生的妙不可言感觉,就是清净的菩萨境界。

    所谓欲望之箭疾驰,是清净的菩萨境界。

    身体相互接触,是清净的菩萨境界。

    因情爱产生的束缚,是清净的菩萨境界。

    一切的事情,只要自己做主,是清净的菩萨境界。

    以情爱的眼看着对方,是清净的菩萨境界。

    最高的愉悦,是清净的菩萨境界。

    怀抱着爱情,是清净的菩萨境界。

    心情亢奋,是清净的菩萨境界。

    梳妆打扮,是清净的菩萨境界。

    丰润的心,是清静的菩萨境界。

    闪亮的满足心,是清净的菩萨境界。

    身体的欢乐,是清净的菩萨境界。

    眼睛能看到对方的模样,是清净的菩萨境界。

    耳朵能听到对方的声音,是清净的菩萨境界。

    鼻子能闻到对方的香气,是清净的菩萨境界。

    舌头能触到对方的味道,是清净的菩萨境界。

    何以如此说呢?  因为这一切自始都是清净,所以可以达到菩萨境界。

    因此,透彻真理的智慧,就是清净。)  以上就是《理趣经》十七清净句的部分
内容。

    凤鸣凝视着答出“妙适”的空海。

    “那么,你曾体验过妙适吗?  ”

    “是的。”空海爽快地答道。

    “如何呢?  ”

    “妙适的感觉吗?  ”

    “是的。”

    “真是好感觉啊!  ”空海也是亳不犹豫地答道。

    “原来如此……”凤鸣隐约带着一抹微笑。

    志明和谈胜,好像要说什么似地张开嘴唇,却是什么都没说又合上了双唇。

    僧人,是有所戒律的。

    女犯——即僧人破了不淫戒,而与女人交合,其罪大恶极。然而,自古以来,
并非每位僧人都严守戒律。

    僧人除了不能与女人交合外,饮酒、’:食肉等都是被禁止的,但是破戒的人
却不少。

    大唐的西明寺,当然也不例外。虽说不例外,一旦被问起是否抱过女人,却无
法爽快地回答“有”。

    所谓“懂得妙适吗?  ”这问题和“抱过女人吗?  ”是同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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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7-12-2009 04:3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不过,被凤鸣如此一问的空海,却坦然回答“有”。

    接下来被问到女人的滋味如何,空海的回答,换成白话就是“真是好滋味。”

    无论言词的表面是如何的修饰,话语的内容就是如此。

    这些内容让志明和谈胜深感惊讶,而忍不住想开口。

    曾经和女人交合过,若是在成为僧人之前也就罢了。若是之后的事,既然听到
了,志明和谈胜就不能不对空海有所处置。

    “懂得妙适,是在当和尚之前,还是之后呢?  ”

    看到凤鸣不再继续追究这问题而放下一颗心的,或许是志明和谈性。

    若是空海被问到这问题,假若他是在当和尚后才体验到妙适,相信他必定也是
不假思索回答“之后才体验到”。

    无论《理趣经》如何记载,《理趣经》也只是众多佛经之一而已。《理趣经》
是《理趣经》,戒律是戒律。

    志明和谈胜两人的心情暂且不表,有两个人对这番谈话却有些难以掌握。

    那就是橘逸势和大猴。

    两人大致上明白是在谈论男女之间的性事,对于细节则不太理解的样子。

    不过,逸势却知道这位来自吐蕃的僧人,无法难倒空海。

    然后,又谈论一阵子日本国和吐蕃的事。

    “我曾经在吐蕃的僧院大招寺修行,之前就对密宗很感兴趣,才会为学密而来
到长安。”凤鸣如此说道。

    “不知凤鸣师父来到西明寺有何贵事呢?  ”空海问道。

    “明天上午有事要到太平坊——”凤鸣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一下空海的反应。

    “是。”

    “因为从青龙寺的新昌坊出发比较费时间,所以才先到两明寺。”

    从西明寺的延康坊到太平坊,只有一坊半的距离。

    换句话说,比起从长安东边的新昌坊走过去要近得多了。

    “太平坊的何处呢?  ”

    “吕家祥的家中。”

    “喔……”

    “我想你也知道,吕家祥的家中住了一个叫刘云樵的人。”

    “然后呢?  ”空海并未回答知道还是不知道。

    逸势只是一味地吞口水。

    “这事情变得可是愈来愈有趣了。”凤鸣说道,又看空海一眼。

    “若邀你明日同往,你愿意去吗?  ”凤鸣突然问道。

    喂——逸势以差点脱口叫出的眼神,看着空海。

    “一定去。”空海说道。

    “大约在辰巳时刻出发。”

    “好的。”

    有关刘云樵事件,两人的交谈仅此而已。接着,又谈了一会儿吐蕃的事。

    “时候不早了。”空海打算告退。

    “请留步。”凤鸣叫住已经起身的空海。“你的脸上显现一种即将有祸事降临
之相——”

    “是吗?  ”空海以蛮不在乎的神情望着凤鸣。

    “我有一件好东西想送你。”

    凤鸣一说完,就闭上双眼,口中低声念起咒语。

    “南摩。阿迦舍揭婆耶。嗡……”

    他边念,边将伸开的双手往前举起,慢慢地合在胸前。

    “南摩。阿迦舍揭婆耶。嗡。阿唰。迦玛蜊。慕喇。梭哈。”

    念完后,凤鸣睁开双眼。

    “这是虚空藏菩萨真言啊!  ”空海说道。

    “正是。”他边说,边将合十的双掌张开。

    “咦……”逸势低声叫着。

    凤鸣的双掌之中,有一颗闪着淡淡金光的圆球。

    “这是尊玉吗——”空海盯着那散发着光芒的玉说道。

    “虚空藏菩萨的尊玉。”凤鸣说。“这送给你。今夜不管你如何熟睡,任何妖
物也无法挨近你。”

    “感谢你的惠赠。”

    空海伸出双手,从凤鸣手中接过那散发着淡淡金色光芒的圆球。

    空海以双手捧着并举起来,放在自己的额头上。那散发着金色光芒的圆球,立
刻钻进空海的额头。

    “那么,我也得有所回礼才行。”

    空海说着,就闭上双眼。嘴唇发出低低的咒语声:“曩莫。萨缚。怛他孽帝毗
药。萨缚。目契毗药。萨缚他。咀罗咤。赞拿。摩呵路洒拿。欠。怯咽。怯晒。萨
缚。尾觐南。哞。怛罗咤。憾舾……”

    不动明王咒中的火界咒。

    空海一边念着咒语,一边张开左掌举到胸部的高度,再将右掌覆盖其上。继续
念着咒语,慢慢将右掌从左掌之上举起来。

    “空海……”站在一旁的逸势,低声叫道。

    随着右掌举起,空海的右掌和左掌之间,出现一样东西。一根细细的、金色的
茎子,随着右掌举起,慢慢伸展开来。

    空海的右掌完全离开后,明显可以看到他的左掌生长出一样东西。金色的茎子
上端,有一朵淡金色的花。且这朵花有如火焰,不时改变形状,在茎头上摇曳着。

    “不动明王的吉祥花。”空海说道。“这送给你。”

    “谢谢。”凤鸣说着,伸出双手。

    空海左掌那朵盛开的吉祥花,移到凤鸣手中。凤鸣将那朵淡金色的花放在自已
喉头上。那朵花立刻钻进凤鸣的喉头。

    空海和凤鸣,面面相视。

    “那么——”

    “那么——”

    也不知哪一方先说道,空海已起身。

    “真是厉害啊!  ”

    双手交错,眼看着两人相互较劲的大猴,喃喃自语后,也跟着起身。此时,逸
势早已起身了。

    “告退了。”空海说着,走出房外。

    如此,不管是对空海,还是对逸势而言,这漫长的一目就此走入尾声。

            【四】

    逸势回到房里,两眼炯炯发光,充满兴奋。

    “哎呀!  真是太开心了,空海。”

    “为什么呢?  ”空海问道。

    “因为,你和那个吐蕃来的凤鸣较劲,一点也不逊色啊!  ”

    “逊色?”

    “是啊!  当我走进那房里,看他浮在半空中时,魂都吓跑了。”

    “原来是那件事?  ”

    “说得倒轻松,你不觉得一个活生生的人浮在半空中,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吗?  ”

    “了不起是了不起,那又如何呢?  ”

    “听你的口气,好像不觉得那是一件了不起的事——”

    “我没有这样说。”

    “你的口气就是这样。你若不是自认也办得到,不会用这种口气说话。”

    “倒也不是办不到——”空海满不在乎地说道。

    “什么?!”逸势忍不住惊叫道。    “空海,你也办得到吗?  喂——”他的声音
更加提高。

    “我只是说‘倒也不是办不到’而已。”

    “总之,就是办得到喽。”

    “办得到。”

    “那我就安心了。”逸势说道。

    “安心?  ”

    “若是凤鸣办得到的事,你却办不到,不是令人很懊恼吗——”

    “为何要懊恼?  ”

    “因为喜欢你啊!  空海。若是你被他比下去,就是整个日本国都被比下去了…
…”

    “日本国吗——”

    空海好似从逸势的口中听到什么意料之外的话般嘟囔着。

    空海以“想不到你会说出这种话”的眼神,看着曾经说过“日本国和大唐比起
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的逸势。

    “空海,我很了解自己的性格。一碰到事情,立刻就要作比较。

    我很喜欢把自己和别人作比较。而且,还得判别高下优劣——”逸势坦白说道。

    “你确实有这种毛病。”

    “空海。坦白说,在日本时,一直都自认为是天才。那些官吏,在我眼里都是
一群俗物,我认为在那个国家里没有任何人真正能够评价我的才华。我认为大唐的
长安,由于人才荟萃,应该会有人真正能够了解我的才华——”

    “嗯。”

    “我希望出入唐宫,与天下名士交往,谈笑于觥筹交错之间,让人知道倭国有
个橘逸势。不!  我认为一定可以如此——”逸势望着空海,继续感慨地说:“但是,
空海啊!  我碰到你,又来到大唐的长安,才完全明白。所谓什么天才,只是在日本
国内的事而已——”

    “我能够和你在一起,真的很好。若是没有你,在长安的我或许会更胆怯、更
退缩——”

    “是吗?  ”

    “空海啊!  我真的比不上你。但是,对于比不上你这件事,我一点也不觉得懊
恼,实在很不可思议。”

    “……”

    “我想那是你真的很厉害。”逸势以带着兴奋的口气说道。

    逸势在唐都长安西明寺的一室,望着房内燃烧的灯火。

    “现在,我很怀念那小小的倭国……”逸势说道。

    漫长的一日,这一天最后的一盏灯火,如此被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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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7-12-2009 04:3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之一:入唐 第十一章 猫道士


【一】

    空海和逸势,徒步走出西明寺。

    还有青龙寺的凤鸣。大猴也随行。

    “看来大猴也想去——”

    正要出门时,空海看着来送行的大猴,便口邀他同往。另外有个带路人。

    那人是吕家祥家中的仆役赵子正。

    途中,逸势未发一语。

    虽是未发一语,他的脸上却充满着好奇的神情。

    仅是普通的脚程而已,可能因为兴奋而喘不过气来,不时会深呼吸一下,然后
再狠狠吐了口气。

    终于,抵达位于太平坊的吕家祥家。

    吕家祥的为人,是金吾卫当中少见的温和,年约四十余。凤鸣、空海、逸势,
和吕家祥都是初次见面。大家各自报上名号。

    “寄居西明寺,倭国留学僧空海。”

    “橘逸势。”

    “大猴。”

    吕家祥一知道和青龙寺凤鸣同来的人,竟是一位倭国留学僧和留学生后,立刻
露出惊讶的表情。何况还跟着一个胡人模样的大汉。

    “这几位都是我的友人。昨夜,我从这两人口中得知,在倭国也发生过好几次
如贵友刘云樵遭遇到的事件。特别空海师父,更具有这方面的法力,他对贵友刘云
樵的事颇感兴趣,今日才会带他们一起来。听说刘云樵的病情不时会发作,带大猴
来是为了预防不时之需——”凤鸣流利地说出事先预备好的说词。

    吕家祥恭敬地迎进四人。

    一到刘云樵房内,看到刘云樵已经起身坐在床铺上。

    吕家祥。

    凤鸣。

    空海。

    逸势。

    大猴。

    他的眼睛依序观看了进入房内的五个人。虽然视线追着五人,焦点却看似游移
不定。

    刘云樵的脸颊消瘦,两眼突出眼窝,露出一种怪异之相。脸颊到下颚,长满凌
乱的胡须。嘴巴半张,可以看到他的牙齿和舌头,嘴角有口水干掉的痕迹。

    他望着站立在自己周围的人,冷不防脸颊开始抽搐起来。

    “唷——”他叫道。“你们是要来杀我的吗?  原来你们是要来杀我的……”

    他以一种发自喉咙深处的低沉声音说道。刘云樵在说话当中,两个眼球转个不
停。

    “等一下。不是说好一个月吗?  时候尚未到,不是还有好几天吗?  过些时候再
来吧!  ”

    刘云樵说话的口气,好像在告诉做错事的部属一般。

    四人来到这房间之前,已大致听说过事情原委。

    这是青龙寺两位僧人回去报告:“妖猫已经被降伏,没问题了。”

    之后才发生的事。

    刘云樵的妻子行踪不明,他本人则陷入半疯狂状态。因此,青龙寺方面才又派
凤鸣前来探望。

    空海在青龙寺那两位僧人抵达刘云樵宅邸之前,曾到过那屋里和妖猫会面并交
谈。

    谈论有关宇宙的问答。那是个难缠的妖怪。

    妖猫已经看透空海对青龙寺颇感兴趣。

    总之,那不是一个好应付的对手。

    空海离开刘云樵家的翌日,从青龙寺来了两个僧人。

    虽然听说妖猫被那两人降伏,空海却不太相信。因此,拜托胡玉楼的玉莲,若
发觉刘云樵有什么苦恼,叫他到西明寺来找空海。

    不过,刘云樵还来不及找空海,就变成一个疯子了。

    凤鸣对于空海曾到过刘云樵家之事,似乎知道、又像不知道。

    总之,凤鸣好像知道这次事件和空海有所关联。

    空海。

    凤鸣。

    都不是大唐子民。而是异邦的僧人。

    “空海,该如何好呢?  ”凤鸣对空海说道。

    “总之,得先听刘云樵把事情讲一遍,不过他好像无法正常地把事情说清楚。”

    “是的。”

    “刘云樵家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妻子春琴又如何了呢?  首先,就从妖猫现
在是否附在刘云樵身上开始吧——”

    “空海,你来吧?  ”

    “不,今天我只是跟着来而已,请让我见识一下凤鸣师父的法力。”空海语毕,
后退一步。

    反之,凤鸣跨前一步,站到刘云樵床铺旁边。

    刘云樵畏怯地缩着身子,往床铺角落爬逃过去。他所逃躲的尽头,就是墙壁了。

    “不要怕!  我是来帮助你的。”凤鸣以沉稳的声音说道。

    刘云樵一听到凤鸣的声音,好像立刻回过神来。

    “真的吗?  ”

    刚说着,眼神又变得有些诡异,露出狂气。

    “是来杀我的吧!  一定是这样。在哪里?  把绢布藏在哪里呢?  ”

    “绢布?  ”

    “对啊!  你想用绢布把我绞死,对不对?  春琴也想这样把我绞死。”

    “春琴?  ”

    “不要杀我!  不要杀我!  不要杀我!  ”刘云樵好似梦魇般喃喃自语。

    “我是你的朋友。”凤鸣轻轻地伸出右手。

    “哎呀!  ”刘云樵大叫一声,扑向那只手。

    喀——半空响起刘云樵的咬牙声。原来刘云樵想狠狠咬住凤鸣伸出的那只手。
凤鸣若非及时缩回手,说不定会被咬断手指。

    就那样,手脚趴着的刘云樵,从床上跳下来,四处乱跑。当他正要撞向空海之
时……

    “等一下!  ”

    大猴高大的身体,挡在刘云樵面前,用强壮的双手抓住正要往前撞的刘云樵。
真是孔武有力。

    刘云樵的双手被往后扳,动弹不得地被抓住。

    “喔……”吕家祥忍不住对大猴那双强壮的手臂发出赞叹之声。

    “如何处置呢?  空海先生。”大猴气定神闲地问道。

    空海以询问的眼神看着凤鸣。

    “麻烦就这样抓住他。”

    凤鸣语毕,走近刘云樵身边。他把自己的右掌,放在刘云樵额头上。不久,又
把手移到喉咙。

    接着,是胸部。

    然后,是腹部。

    再来,是股间。

    手掌如此顺序触摸,口中低声念着不知什么咒语。

    “在做什么呢?  空海——”逸势压低声音悄悄问空海。

    “看看妖怪是否附在刘云樵身上。”空海答道。

    “那样就能知道吗?  ”

    “有时知道,有时不知道。因为妖怪并非一直附着,时而附身时而不附,纵使
现在没附身,明日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喔。”

    逸势看着凤鸣的手在刘云樵身上到处触摸着,全身不禁紧张起来。

    不久,凤鸣放开手掌。

    “好像没有被附身。”凤鸣说毕,收回触摸刘云樵的手掌。

    “喂……”逸势拉拉空海的袖子。

    因为他看到凤鸣的手掌变成一片乌黑。

    凤鸣手掌上黑黑的东西,好像还会蠕动。仔细一看,那是比蚂蚁更小的黑色小
虫。

    “只是聚集着这些像垃圾的小东两。”

    凤鸣瞪视着在手掌上爬动的黑虫说道。呼地一声,凤鸣手掌上的小黑虫有如溶
人大气之中般消失了。

    “他在做什么?  ”逸势问道。

    “我上次不是从玉莲姑娘手臂上抓出饿虫吗?  类似那种东西——”空海说道。

    “对不起,可否准备一些干布——”凤鸣面不改色地对吕家祥说。“打算要丢
掉的破布也可以。”

    吊起眼梢观望方才光景的吕家祥,这才回过神来,慌忙朝房外命人准备干布。
干布立刻送了过来。

    “抱歉,请再压住刘云樵一阵子。”凤鸣道。

    “啊!  当然可以。”大猴开心地说道。

    凤鸣又站在刘云樵面前,这次徐徐地将双掌放在刘云樵头上。

    双掌合拢住他的脑袋。

    “需要帮忙吗?  ”空海问。

    “那就麻烦了。”凤鸣说道。

    凤鸣的嘴唇,传出低低的咒语声。

    Namo  buddhfiya:namo  dhar  ‘maya  nam—ah  samgh/tya  .namah  .SUVarnfivabhasasya
……

    这是孔雀明王咒。

    空海将准备好的干布——一块破布握在手里,站在凤鸣一旁。

    凤鸣继续念咒。逸势只是一个劲儿发出吞口水的响声。

    呕——刘云樵的鼻子流出黑黑的东西。黑黑、湿湿又闪光的东西。那东两从两
个鼻孔流到嘴唇旁边。

    空海拿布去擦。刚擦过,又流出来。

    不久,黑色液体流出来的速度渐渐变慢。然后,停止了。整个屋内,充满一股
腐败臭味。凤鸣把手放开。

    “结束了。”凤鸣说道。

    “可否将这扔掉呢?  ”

    空海把为刘云樵擦拭鼻孔的破布,交给吕家祥。

    “那到底是什么?  ”逸势问道。

    “是刘云樵体内的恶气及类似饿虫的东西,还有腐败的血。凤鸣让这些东西从
鼻孔流出来。”空海说道。

    刘云樵以畏怯的眼神看着凤鸣和空海。虽说畏怯,方才眼中那种诡异的神情,
顿时减少了许多。

    “放开也没关系了。”

    空海一说,大猴立刻松开抓住刘云樵的手。

    “真是厉害啊!  空海先生。”大猴说道。

    刘云樵的表情,好似大梦方醒。虽然脸色仍然苍白,却不会给人一种死人的感
觉。

    “吕施主,麻烦端杯热茶给刘施主。”凤鸣说。

    热茶立刻端上。刘云樵慢慢地将整杯茶喝光。刘云樵的神情也变得比较镇静。

    “那么,从头再问一次吧——”凤鸣对刘云樵说道。“刘施主,那晚到底发生
什么事呢——”

    刘云樵以畏怯的眼神看着凤鸣和空海。那是求救的眼神。

    “我内人,也就是春琴,突然变成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太婆,想杀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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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刘云樵露出畏怯的神情,开始述说那晚的经过。

    凤鸣在他的叙述当中,不时插嘴提问。提出问题的,只有凤鸣。

    基本上,局外者立场的空海和橘逸势,只是默默聆听。

    可能因为畏怯和兴奋,刘云樵同样的话一再重复,或者前后不一致时,凤鸣就
会出声问清楚,刘云樵的叙述才总算理出了头绪。

    刘云樵打着哆嗦说,他和妻子春琴久别后想共寝,春琴突然变成一个鸡皮鹤发
的老太婆。

    那时,刘云樵在床铺上等着春琴。

    春琴站在垂着绢帷床铺的另一边踌躇着。就在两人交谈之时,春琴抽搭抽搭地
啜泣起来。

    刘云樵急忙问春琴何以哭泣,她的回答实在出人意外。

    “你不会杀了我吧?  ”

    “当然不会呀。”刘云樵回答。

    “你该不会说,日后一定会把我挖掘出来,而把我埋在土里几十年也不理我吧
!”春琴又说。

    然后——感觉到春琴在垂着绢帷床铺的另一边,把裹在身上的衣物脱掉了。

    她的影子,映照在绢帷上。看来怪怪的。瘦小、驼背、又弯腰。

    “我变成老太婆后,你还爱我吗?  ”

    春琴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沙哑。那不是刘云樵所熟悉的春琴的声音。

    春琴的手伸进绢帷内。那也不是春琴的手,而是一只满布皱纹的手。那只手把
绢帷拉开。

    一个满身皱纹的裸体老太婆,伫立在床边。

    “哇!  ”

    刘云樵大声惊叫,从床上站了起来。他张大嘴巴,死命地喊叫着。

    眼前是个皮包骨的老太婆。眼窝深陷,眼睛周围满是眼屎。白发苍苍。

    虽然长着头发,却少得可怜。头上仅有稀疏的白发。

    胸前肋骨浮现,脖颈上青筋暴露。乳房皱巴巴地往下垂挂,紧贴胸前。

    “我,漂亮吗?  ”

    老太婆问道,转动着满是眼屎的黄眼球,紧盯着刘云樵。

    老太婆伸出瘦如枯枝的手,拿起掉落在地上的春琴的衣物,往自己身上裹起来。

    她边裹,还边低声不知说着什么。说是在讲话,还不如说是在唱歌。

    虽然知道在唱歌,但那低低的声音,加上让人很不舒服的沙哑声,听来更像咒
语一样。

    不过,确实是一首歌。

    老太婆的身体,配合着歌声,开始动了起来。手舞。足蹈。还转动脖子。

    老太婆,配合自己的歌声,竟然舞蹈起来。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  看到云想到你天衣飘逸,看到花想到你的容貌,花的浓香藏在露珠之中,春
风轻吹才散发出来。

    像这般美丽的人,若不是在群玉山见到,就一定是在瑶台月下相逢。)  优美又
感人的词曲,声音却断断续续,舞动的姿势也不像舞蹈。

    老太婆突然停止不唱,以怨恨的眼神瞪着刘云樵。

    “为何用那种眼神看我呢?  ”老太婆说。“我的姿态,是那么丑陋吗?  ”

    老太婆走近刘云樵身边。裹着老太婆身体的春琴的美丽衣物,一件件掉落到地
上。

    老太婆伫立在床边。

    刘云樵简直魂飞魄散。

    她以猫般闪着光芒的眼睛盯着刘云樵,以牙齿衔住垂在床铺周围的绢帷,然后
狠狠地把它咬碎。

    刘云樵被变成老太婆的春琴盯着看时,身子一动也动不了。

    “这是绢布唷!  我要用这绢布把你勒死。绢布是很牢固的——”

    春琴边说,边把柔软的绢布缠绕在刘云樵的脖子上。

    脖子一被勒住,渐渐失去知觉,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转过来时,已是翌日被
佣人们发现在吃自己的粪便了。

    刘云樵的头发,一夜之间全变白了。

    大致听完刘云樵的说明后,凤鸣低声自语:“事情原来如此。”

    又转向空海,简短问道:“意下如何呢?  ”

    “真是不可思议。”空海说道。

    “正是。”

    “春琴为何变成老太婆,倒有几个可思考的方向。”

    “有什么想法呢?  空海——”逸势问空海。

    “一是春琴真的变成老太婆了。”空海说。

    “另外呢?  ”逸势问。

    “刘云樵认为是春琴的人,根本就不是春琴,自始至终就是那个老太婆——”

    “还有呢?  ”

    “春琴和老太婆,在刘云樵上床后被巧妙掉包,或者刘云樵本身中了什么邪术
——”

    “其他还有吗?  ”

    “大抵就是如此吧!  ”

    “你认为如何呢?  空海。”

    “不知道。”

    “不知道?  ”

    “相当凶恶的妖物附在春琴身上,或者附在刘云樵身上,也有可能两者都有,
总之有种种的情况。”

    “春琴被附身还可理解,为何说刘云樵被附身呢?  ”

    “如同方才所言,也许刘云樵中了什么邪术,才把春琴当成老太婆,把老太婆
当成春琴。”

    “嗯。”逸势明白似地点点头。

    空海看着凤鸣说道:“春琴说出好些值得推敲的话来。”

    “不错。”凤鸣点头答道。

    你不会杀了我吧?  你该不会说,日后一定会把我挖掘出来,而把我埋在土里几
十年也不理我吧!  我变成老太婆后,你还爱我吗?  “还有就是绢布。”空海说道。

    “对。”

    “像是用绢来绞首。”

    “你有没有什么线索?  ”凤鸣问刘云樵。

    “你是指埋在土里几十年啦、绢啦什么的吗?  ”刘云樵说道。

    “是。”

    “没什么线索。”

    “那首歌呢?  ”空海问道。

    “春琴唱的歌吗?  ”

    “还有舞蹈。”

    “那首歌是第一次听到,那舞也是第一次看到。”

    “若是还记得的话,可否照着春琴的姿势比给我们看。”

    “现在吗?  ”

    “是的。”

    空海以决然的口吻点头,刘云樵立刻起身。

    “无法全部记得,有些动作还很清楚记得,我可以比给你们看”

    刘云樵局促不安地举起双手,咚一声,右脚轻轻踏在地板上。

    刘云樵以不纯熟的动作舞动着。

    “大概就是这样——”舞罢后,刘云樵自语道。

    “对于这舞,你心里有谱吗?  ”

    “没有。”刘云樵答道。

    “吕施主,这舞你知道吗?  ”凤鸣替空海问道。

    “不,这方面我完全不懂——”吕家祥摇头说道。

    “空海,你知道吗?  ”逸势问。

    “我还没余裕去钻研舞蹈。但是,却可以模仿刚刚那舞蹈模样,向某人问问看。”

    “说的也是。我心中也有个谱。关于这舞蹈,我也想去调查。配合那舞蹈的歌
词,应该是个重要线索。”凤鸣说道。

    “这好像是歌咏一位非常美丽的女性的歌。”

    空海一说道,凤鸣立刻点头。

    “接下来……”凤鸣再度看着刘云樵。

    刘云樵以不安的眼神回望凤鸣。

    “还有一件事想请教,听说妖猫预言你一个月后会死掉。”

    凤鸣话到一半,刘云樵脸上的不安,明显地转为恐怖的神情。

    “唷——”他大声叫道。

    空海和逸势也听过那些事。

    妖猫如此预言,刘云樵因为胆怯而向青龙寺求救。青龙寺的僧人才前往刘云樵
家中降妖。理应不再有事的,却不知发生何事,以致刘云樵呈半疯狂状态。今日凤
鸣才找上刘云樵。因此,凤鸣大致也清楚经过情形才对。

    “妖猫预言的日期,不是还有十天左右吗?  ”

    凤鸣问到后,刘云樵一确认日期,然后才浮现放心的表情。

    “是的。还剩九天——”他说。

    “是吗……”凤鸣好似在思考什么股,简短自语。“明白了。那么,这九天当
中,我就和你在一起吧!  反正,看来你好像也没什么工作,我应该不会妨碍你吧。”

    “这,这样不会太麻烦吗……”

    “说来也是因为我们以为妖猫已经被降伏了,才会发生今日这种事——”

    “不,不过……”

    刘云樵的脸上一下子浮出“安心了”,一下子又出现“真能相信这个年轻和尚
吗?  ”的不安而复杂的表情。

    “当然,一来要你不嫌弃,另者也要吕兄允许——”

    “我当然没问题。”全程观看事情演变的吕家祥说道。

    “那么,就……就万事拜托了。”

    虽然刘云樵仍不能去除心中不安,可是若不恳求帮忙,他也不知要如何度过这
段日子,所以只得低头求助。

    “那,从此时开始,我就住在这里。这件事也得赶紧通知青龙寺。如此一来,
万一我不在时发生什么事就不打紧了。等一下就写封信吧!  因为也得准备一些必要
的东西。刚好也让青龙寺再派一个人来,如此我行动也比较方便——”

    “可以吗?  ”

    “当然。因为惠果师父已经把这件事委托我——”

    “一切全靠您了。”

    “从现在开始,千万不要一个人外出。就寝时,我也跟你睡在同一房内……”

    凤鸣对刘云樵说完后,又转向空海,像是试探空海地问:“空海师父,你还有
其他问题要问刘施主吗?  ”

    “嗯……”空海把视线转向刘云樵。“刘施主,你经常出入一间名叫雅风楼的
妓院吗?  ”

    “是的——”

    “刘施主,有一位旧识的妓女,名叫丽香的,也在那里吗?  ”

    “是的。”

    “你知道她现在如何了吗?  ”

    “不知道。听说好像已经离开雅风楼了——”

    “你和这个丽香姑娘,是如何相识的呢?  ”

    “她在西市被恶棍纠缠时,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怎么一回事呢?  ”

    “大约半年前,我到西市想买些西域珍品,送给另一位相识的妓女。”

    “然后呢?  ”

    “我找到了琉璃耳饰,正想购买时,看到丽香——”

    “那时,有男人在欺侮丽香吗?  ”

    “是的。那男人想向丽香借钱。听口音,好像南方来的人。在长安,这种事并
不稀罕。想必是游手好闲的无赖汉。以为到京师会有什么好事,结果找不到落脚地
方,盘缠又用尽,只好向人伸手要钱度日的混混。”

    “因此,你就拔刀相助?  ”

    “正是。我是金吾卫的卫士,对付那些无赖早已习以为常——”

    “因此,和丽香姑娘相识了。”

    “是的。”

    “感情非常好吗?  ”

    “当然。因为我是搭救过她的恩公,当然比普通客人更加亲密。”

    话匣子一打开,刘云樵就滔滔不绝。

    “在雅风楼时,都谈些什么呢?  ”

    “什么都谈。”

    “怎么说?  ”

    “她对我这金吾卫卫士身份,好像颇感兴趣,经常东问西问,我也尽量回答—
—”

    “唔。”空海低声说:“刘施主,你曾经为妖猫的事找过道士,对吗?  ”

    “是的。”

    “那些事也都说给丽香姑娘听吗?  ”

    “是的。那些事都和丽香商量过,找道士商量也是丽香教我的。”

    “那位道士,是谁介绍的呢?  ”

    “丽香。”

    “喔!  ”

    “说介绍有些夸大,她只是告诉我几个长安道士的名字,我从中挑选了一个…
…”

    “原来如此。”

    “这有什么问题吗?  ”

    “不,只是有点感兴趣而已——”

    空海语毕,向刘颔首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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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7-12-2009 04:3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三】

    走出太平坊的只有三人。

    空海。

    橘逸势。

    大猴。

    三人并肩走在一起。凤鸣一人留在吕家祥家。

    凤鸣送空海三人至太平坊的坊门。他们刚刚才在坊门和凤鸣告别。

    “空海先生,实在厉害啊!  ”一路上大猴不断发出感叹之声。

    逸势双手交错、紧闭双唇地走着。空海则如同平日般飘然而行。

    “喂,空海……”逸势叫着空海。

    “怎么了?  ”

    “那个凤鸣,也许是一个出乎意料的好汉子。”

    “为何突然说这些呢?  ”

    “喔,他不是把我们送到坊门吗——”

    “因为他有话要跟我们说。”

    “我知道啦!  我说的是谈话内容。他不停地邀你到青龙寺,对不对?  ”

    “的确没错。”空海点点头。

    走出吕家祥家门时,包含凤鸣共四人。

    “我送你们到坊门。”

    凤鸣说着,就和空海一行人步出吕家。

    “刚才那些事,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在看不到吕宅时,凤鸣对空海说道。

    “什么?  ”

    “雅风楼那个妓女丽香的事。她和这次的事,有什么关联吗?  ”

    “也许有,也许没有。”空海老实回答。

    “你认为有,对不对?  ”

    “对。”空海直截了当地答道。

    一时之间,大家沉默地走着。

    路边槐树的叶子,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马车及行人,熙来攘往。空海
和凤鸣心不在焉地眺望着这些景色,继续走着。

    “空海师父,我认为这次的事相当棘手。”凤鸣突然又冒出这句话。

    “我也这么认为。”空海说道。

    “以为妖怪已被降伏,却未被降伏。看来问题并未解决。”凤鸣明确地说道。

    “是的。”

    “刘云樵的过去——也许得追究他祖先的家谱。”

    “我的看法也是这样。”

    “有关那些事,我打算再深入调查看看。也要问问刘云樵本人。”

    “我也想继续调查丽香。其实,大猴已经帮忙调查这事了。”

    “有什么眉目吗?  ”

    “现在丽香已不在雅风楼。不知为伺,好像住在亲仁坊一个道士还是方士的家
中,若有什么结果再通知你。”

    “若我知道刘云樵的事,也会通知你。”

    “大猴不时会来拜访你,就让大猴充当联络人吧!  ”

    “就此约定。”

    “就此约定。”

    空海和凤鸣,相互点头。

    走着走着,已经可以看到前方的坊门了。

    “你什么时候来青龙寺呢?  ”凤鸣突然问道。

    “我想时候快到了。”

    “惠果阿阁梨,对你好像颇感兴趣。”

    “是吗?  ”

    “因为你做了不少……引起青龙寺注意的事。”

    “实在惶恐!  ”

    “有时候,与其聪明过度,不如老老实实前往比较好。”

    “我明白你的忠告,将铭记在心。”

    “刘云樵的事,也是为了与青龙寺争锋吗?  ”

    “刚开始确实如此。”

    “现在呢?  ”

    “感觉事情根源深邃,已经无法考虑争不争锋的问题了。”空海说得很坦率。

    凤鸣露出微笑。

    “太好了,你原是这般的人。其实,惠果师父要我来看看空海这个人。我就把
自己所看到的事,照实报告吧!‘‘  凤鸣话到此,就停下了脚步。因为已经抵达坊门。

    “你要来青龙寺时,请通报一声。我会替你带路。”

    “到时候,请务必帮忙。”

    在坊门前,空海和凤鸣面对面,相互注视。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空海和凤鸣互道别离。如此这般。现在,三人正往平康坊走去的途中。

    “不过,空海啊!  我有些不太明白的地方——”逸势边走边问。

    “什么事?  ”

    “丽香的事。你为何会觉得那女人可疑呢?  ”

    “单就一件事考量的话,好像没什么。几件事联想起来,不得不觉得丽香和这
事一定有所关联。”

    “喔。”

    “首先,附在春琴身上那只妖猫,第一次向刘云樵提起的,就是丽香之事,不
是吗?  ”

    “那妖猫好像很清楚他经常去找雅风楼的丽香……”

    “仅是如此,还不足以构成问题。因为妖猫还说出不少其他人所不知道的事。”

    “那么,为什么——”

    “道士的事。”

    “哦!  ”

    “刘云樵不知如何是好时,打算拜托道士来降伏妖猫。道士准备把掺毒的食物
给它吃,妖猫早已知道此事。这又是为什么呢——”

    “那不就是因为猫怪的妖术,比道士的法力还强吗?  ”

    “算了吧!  逸势。无论妖猫的法术有多厉害,身在其他场所,要能够完全知道
一个人一整天做了些什么,到过什么地方.实在很困难。倒不如跟随其后,还比较
轻松。何况当时对手还是个有法术的道士。我不认为它的妖术连下毒这事都能够知
道。”

    “正因为如此,我才说妖猫的法术高强啊!  ”

    “好,算啦。还有一件事,又该如何解释呢?  ”

    “还有其他的事吗?  ”

    “有。你也知道的,就是胡玉楼的事。”

    “胡玉楼?  ”

    “我不是从玉莲姑娘手臂取出饿虫吗?  ”

    “这件事,当然还记得。”

    “若只是普通情况,不会那般聚集在人体内——”

    “什么情况才会如此聚集呢?  ”

    “邪视。”

    “邪视?  ”

    “是的。那时,我没有明讲,就是带着恶意、怨恨瞪视着某人,就能够让对方
生病、甚至死亡的眼睛——那就叫邪视。”

    “喔——”

    “就是那时候吧!  玉莲姑娘被丽香姑娘的熟识恩客刘云樵召唤——"  “确实说
过这回事。”

    “因此,我们才会介入刘云樵事件。”

    “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玉莲姑娘说过,丽香经常以怨恨的眼神瞪她。”

    “因此,我才会认为丽香姑娘就是那个施展邪视的人——”

    “嗯。”

    “不过,单就这件事考量,倒也没什么。但是,事事都和刘云樵有关,这又该
怎么解释?  ”

    “怎么解释?  ”

    “若是刘云樵任何事都一五一十向丽香姑娘透露,许多事情就可以连结起来了。
大猴不是说了吗?  最近,丽香姑娘已经不在雅风楼,而是住进道士还是方士的家中。
虽然没有确凿的根据,但若丽香姑娘是敌方的人,许多事情不就可以说得通了——”

    “原来如此,这样说来,我也有些明白了。”

    “不过,也不能就此断定。”空海边走边又叮咛一句。

    “话又说回来,还有一件事,空海——”

    “什么事?  ”

    “方才凤鸣说的。他是不是说,你为了引起青龙寺的注意,做了不少事?  ”

    “是说了。”

    “这是什么意思呢?  ”

    “这啊!  就是让有关我的传闻传到青龙寺去啊——”

    “什么?!”

    “在洛阳官栈那件怪异的事啦!  世亲的事啦!  还有像这次的事件等等——”

    “你在说些什么——”

    “西明寺的志明和谈胜,会把我这些赞誉适时传到青龙寺去。”

    “你拜托过他们吗?  ”

    “没有。只是他们自己爱去传。这次刘云樵的事,我也希望比青龙寺捷足先登。
但不知为何,总觉得根源很深……”

    “你确实说过那样的话。”

    “凤鸣忠告我,聪明过度并不好。那确实是很受用的忠告。”

    “你又为何要让自己的传闻流入青龙寺呢?  ”

    “为了密法。”空海停止脚步,仰天而望,断然说道。

    “密法?  ”

    “我希望把密法涓滴不漏地取回国去。”

    “……”

    “而且,还要是短期内。”

    “什么?  ”

    “因此,与其以‘默默无闻的留学僧空海’前往青龙寺,还不如以‘那位空海
’的身份前去,效果会来得快些。”

    逸势感慨良深地望着说出此话的空海。

    “光想些莫名其妙的事,你啊——”

    “不过,光聪明是不行的。我险些因为自作聪明而失策了……”

    空海再度仰望天空。

    蔚蓝一片的,正是长安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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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7-12-2009 04:3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之一:入唐 附录


弘法大师--空海年表宝龟五年(  七七四)  生于赞岐国(  今日本香川县)  多度
郡,幼名佐伯真鱼。六月十五曰,不空圆寂。不空是中国密教集大成者,法名智藏,
受灌顶号“不空金刚”。据说空海是不空转世。

    延历七年(  七八八)  。十五岁。

    入京,跟随舅舅阿刀大足学习《论语》、《孝经》、史传等。阿刀大足是桓武
天皇皇子伊予亲王的家庭教师。

    延历十年(  七九一)  。十八岁。

    入大学明经科,学习《春秋左氏传》、《毛诗》、《尚书》等。“大学”是官
吏最高学府,基本上,五品宫位以上的贵族才有资格入学,地方豪族子弟的空海,
能入大学,算是极幸运之事。

    延历十二年(  七九三)  。二十岁。

    毅然退学,入山修行。根据《空海僧都传》记载,空海常谓:“我之所习古人
糟粕,目前尚无益,况身毙之后,此阴已朽不如仰真,因作《三教指归》三卷。”

    延历十六年(  七九七)  。二十四岁。

    十二月,著儒教、道教、佛教三者比较思想论《聋瞽指归》,后改名《三教指
归》。直至延历二十三年入唐之前,行踪不明。《三教指归》中记载:“望飞焰于
钻燧,跻攀阿国大泷岳,勤念土州室户崎,谷不僭响,明星来影,遂乃朝市荣华念
念厌之,岩薮烟霞日夕。”这段时期,应该都在深山中修行。

    延历二十二年(  八O  三)  。三十岁。

    以藤厚葛野麻吕为遣唐大使的遣唐使船,自难波出发,途中遭暴风雨返回。

    延历二十三年(  八O  四)  。三十一岁。

    空海正式出家,四月九日在东大寺戒坛院接受具足戒。这一年,再度以藤原葛
野麻吕为遣唐大使,空海为遣唐留学僧之一,渡唐期间预计二十年。为何空海能成
为留学僧之一,原因不详。五月十二日自难波出发。第三艘遣唐使船遭暴风雨,沉
没。第四艘遣唐使船行踪不明。八月十日,遣唐使船漂流至福州长溪县赤岸镇,但
福州官员不相信一行人是遣唐使。时值长官交替时期,直至新长官阎济美赴任,一
行人在岸边整整待命了约五十日。空海代遣唐大使写了一封《为大使与福州观察使
书一首》请愿书,一行人才得以洗清嫌疑。十月三日抵达福州。空海因系私费留学
僧,本不能入京,他又写了一封《请福州观察使入京一首》,才得以入京。十一月
三日自福州出发,十二月二十一日入长安。

    延历二十四年(  八O  五)  。三十二岁。

    一月二十三日,唐德宗驾崩;一月二十八日,顺宗即位。二月十日,藤原葛野
麻吕遣唐大使一行人离开长安,踏上归国之途。当时西明寺有位于七七。

    年入唐的僧侣永忠,因永忠随大使归国,空海乃住进西明寺。空海师事于醴泉
寺印度僧般若三藏及牟尼室利三藏,学习梵语与婆罗门教。五月,同西明寺几位僧
侣一起拜访青龙寺惠果大师。八月上旬,接受传法阿阁梨位灌顶,灌顶号“遍照金
刚”。十二月十五日,惠果大师圆寂。

    大同元年(  八O  六)  。三十三岁。

    空海代表弟子为惠果大师写碑文《大唐青龙寺故三朝国师碑一首》。这时期,
日本使节高阶真人入唐进长安,空海为自己及橘逸势两人写了《为橘学生与本国使
启一首》,向日本使节请求归国。三月,自长安出发;四月,抵达越州。向越州节
度使提出《请越州节度使内外文书启一首》,在节度使协力下搜集经文。八月,自
明州出发;十月,抵达日本,住宿九州太宰府。空海自大唐带回来的经卷,总计二
一六部四六一卷,及两部大曼荼罗,众多阿闭梨附属物。

    大同四年(  八。九)  。三十六岁。

    空海入京,定居高雄山寺。

    弘仁三年(  八一二)  。三十九岁。

    十一月十五日,于高雄山寺开设金刚界结缘灌顶戒坛。十二月十四日,开设胎
藏界灌顶戒坛。

    弘仁七年(  八一六)  。四十三岁。

    嵯峨天皇赐高野山予空海。

    弘仁八年(  八一七)  。四十四岁。

    遣弟子着手开创高野山。

    弘仁十一年(  八二O)。四十七岁。

    领受传灯大法师位。

    弘仁十三年(  八二二)  。四十九岁。

    于东大寺设立灌顶道场真言院。平城上皇接受空海灌顶。

    弘仁十四年(  八二三)  。五十岁。

    一月,领受东寺。十月,朝廷命五十名真言僧侣住进东寺,学习密教。

    天长二年(  八二五)  。五十二岁。

    设立东寺讲堂。

    天长四年(  八二七)  。五十四岁。

    上任大僧都。

    天长九年(  八三二)  。五十九岁。

    首次在高野山举行万灯万华法会。《高野山万灯会愿文一首》中写着:“于是
空海与诸金刚子等于金刚峰寺聊设万灯万华之会,奉献两部曼荼罗四种智印,所期
每年一度奉设斯事,奉答四恩,虚空尽众生尽涅檠尽我愿尽尔。”十一月,将高雄
山寺托付弟子,隐居高野山,断食五毂,每目坐禅。

    承和二年(  八三五)  。六十二岁。

    一月开始断食水分。三月十五日,向弟子告别。三月二十一目,于高野山入定
圆寂。享年六十二岁。

    天安一年(  八五七)  追赠大僧正。

    贞观六年(  八六四)  追赠法印大和上位。

    延喜二十一年(  九二一)  追谥“弘法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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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7-12-2009 04:3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  


卷之二:咒俑
第十二章 宴

【一】

    橘逸势从方才起就无精打采地喝着葡萄酒。

    酒杯是琉璃杯。

    他不时盯着杯内满盛的红色液体,送到唇边,喝下一口后,又望向坐在垆对面
的空海。

    空海不知是否理解逸势想和他谈话的神情,径自专心沉溺在自己的思考之中。

    他几乎未曾碰触到琉璃杯。

    此处是胡玉楼——以胡姬招揽客人的妓院。

    地上铺着波斯地毯。

    壁上挂的画、房内摆的壶,也都来自西域。

    琉璃杯——就是从西域运到长安的玻璃杯。

    他们和刘云樵会面后,归途上,逸势提议到胡玉楼,空海和逸势现在才会成为
座上宾。

    大猴在途中和空海、逸势分手,打算去探看丽香暂居的道士家动静。

    “云想衣裳花想容……”空海低声喃喃自语。

    这是那目从刘云樵口中听来的诗句。

    也就是刘云樵的妻子春琴化为老太婆后,边唱边舞时的诗句之一。

    空海将纸搁在垆上,盯着纸看,口中喃喃念着这诗句。

    纸张上所写的正是老太婆唱出来的诗句。

    空海一旁的玉莲,柔顺地坐着,面带微笑,随声附和空海偶尔回过神来时所说
的话语。

    方才坐在逸势一旁的牡丹,突然不知想到什么,一转眼就不见人影。她离座已
有一段时间。

    逸势那无精打采的模样,大概和这有关。

    “逸势啊,这真是好诗……”

    空海陶醉般望着纸片。

    这句话,空海已说过三次了。

    “我当然知道。”

    逸势的回答和前两次一样。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空海方才一直念的诗,是一首歌咏女性容貌的诗句。

    看到云想到你天衣飘逸,看到花想到你的容貌,春风吹拂栏杆,降于花上的露
珠,又是多么娇艳呀。

    这般美丽的人,若不是在群玉山头邂逅,就一定在瑶台月下相逢。

    诗句的涵义,大致如此。

    所谓“群玉山”,是传说住着美丽仙女的山。“瑶台”也是传说中的宫殿,由
五色玉建筑而成,也住着美丽仙女。

    总之,这首诗所歌咏的女性,容貌有如仙女般美丽。

    “真是绝妙好辞……”空海赞叹。

    “什么?  ”逸势问。

    “就是这首诗。”

    “怎么个绝妙好辞?  ”

    “我说的不是巧妙或写得很好的问题。这诗不是以诗理写出,而是以诗才写出
的。”

    “诗才?  ”

    “才华洋溢。是汪洋恣肆的才华。是自然而然脱口而出的才华。

    这般的才华,怕是永不枯竭的。这位才子,大概光是饮个酒或赏个月,就能在
一夕之间,如同讲话一般,连续不断写下这样的诗句吧。”

    “你赞美得也太过分了。”

    “若是普通之才,多少需要些理论,且几杯酒下肚,恐怕就写不出诗了。然而,
具有这种才华的人,酒喝得愈多,诗兴愈能源源不绝地涌上来。”

    “唔。”

    “说起来,这像是在酒席之间随兴拈来就写成的一首诗。尤其‘云想衣裳花想
容’这句,一般凡才,会不假思索写成‘衣想云彩容想花’,看到你的衣裳就想到
云彩,看到你的容貌就想到花朵。这首诗的作者,却轻盈地倒写成‘云想衣裳花想
容’——”

    “是这样吗?  ”

    “所谓花,指的是牡丹花吧——”空海说。

    在空海稍晚的时代之后,日本称“花”,指的就是樱花。在中国的唐朝,“花”
则指牡丹花或桃花。

    “逸势啊,此人既然能够写下这种诗,就算我们不知道他是何方神圣,也应当
有人会知道才对。或许谜底很快就能揭晓了。”

    与其说空海是对着逸势说话,毋宁说他在自言自语。

    “话又说回来,空海,牡丹到底跑哪儿去了呢?  ”

    比起这首诗,逸势似乎更在意不见踪影的牡丹。因空海讲到牡丹花的事,他又
想起了牡丹。

    “牡丹说过,她也许知道作者是谁……”玉莲说。

    方才,牡丹看了空海纸上那首诗一眼,若有所思地点头。

    “我或许知道作者,我去问问看……”

    说毕,牡丹便退出房间。

    “你心中有谱吗?  ”逸势当时问。

    她回头说:“有一点。”

    随即转身就走。

    从她离席到现在,已经过了好些时候。

    逸势正闲着无聊,叹了口气。走廊足音逐渐靠近,牡丹进到房内。

    “方才的诗,已经知道了。”

    牡丹明快地说,右手拿着一张纸笺晃动。

    “这是那首诗的后续部分。”

    听到这话,空海眼神里闪烁着光辉。

    “这实在太厉害了,让我看一下。”

    牡丹边坐到逸势一旁,答了一声:“好。”

    就把那张纸笺递给了空海。

    接过纸笺后,空海摊了开来。

    逸势从旁探身,凑过头来看。

    清平调词诗题如此写着。

    所谓“清平调”,是唐朝音乐曲调名。

    加上“词”字,大概就是以清平调所唱的歌词。

    “这首诗歌全部有三阕,听说空海先生纸上写的是第一阕。这里写的是第二和
第三阕。”牡丹说。

    “谁帮你写的?  ”

    玉莲问道。

    “这等一下再说,先请空海先生过目吧。”

    牡丹也探出身子,望着那张纸笺。

    纸上还残留着墨香,端正的字体写着两阕诗。

    字体看来很眼熟。

    不过,空海无暇去考虑到底是谁的字迹,先念了起来。

    清平调词(  二)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清平调词(  三)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纸上是如此的诗。

    空海边念边说:“逸势,你看这首诗的辞藻多么华丽!  到了这种地步,简直可
以说是浪费才华。不过,再怎么浪费也不会枯竭,这也是一种才华啊。”

    看来空海对这首诗作者的赏识、感动,更胜诗歌本身了。

    逸势约略能理解这首诗。

    因此也能明白空海话中的含义。

    “你好像对诗人的才华,比对诗句更感动。”逸势说。

    “也可以这样说。”

    “不过,空海啊,你的说法,我听来有些嘲讽的味道——”

    “听得出来吗?  ”

    “听得出来。”

    “逸势啊,你说的没错。说穿了,这是一首应酬诗。不过,虽为应酬而写,有
才华的人写来,就不仅止于此。我本来认为对方浪费才华,事实却又不然。因为无
论汲出多少水,才华之泉却永不干涸……”

    空海一边微笑一边说着,“真不愧是大唐长安啊!  竟然有这样的才子,轻轻松
松就能写下如此的诗句。”

    逸势对着发出此言的空海说:“对了,空海——认为‘浪费才华很可惜’的人,
可能是因为自己没才华吧?  ”

    “你说呢?  ”

    空海虽然无意岔开逸势的话,却还是换了个话题。

    “牡丹,这是谁的诗呢?  ”

    “听说是个名为李白的人——”牡丹说。

    “喔……”空海低声叫道,“原来如此。这是李白翁的诗呀?  ”

    空海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自顾自地点起头来。

    当时,李白的诗尚未正式传人日本。

    空海入唐时(  公元八O  四年)  ,李白业已不在人世。早在此前四十二年(  公元
七六二年)  ,便以六十二岁之龄辞世了。

    李白这首诗,在日本最早的记载,为宽平年间(  八八九~八九八)  藤原佐世所
撰《日本国见在书目录》中《李白诗歌行三卷》。

    就算这本书刊行于宽平初年(  八八九)  ,此时空海也早已不在人世。

    那是空海死后五十四年的事了。

    李白死后到空海入唐的这段期间,日本遣唐使船曾两次出使大唐。

    这些遣唐使船,多少或曾带了些李白的诗回到日本吧。稀世罕见的大文章家空
海,入唐前也因此有可能读过李白的诗。不过,话虽如此,他说什么也不可能读到
稍后唐朝由魏颢所编纂的《李翰林集》和李阳冰所编的《草堂集》等别集里面的诗
文才对。

    空海对李白的认识,应该是入唐以后的事。

    不过,彼时,李白的诗文集尚未编纂成册,无怪乎空海不曾读过这阕《清平调
词》。

    但是,关于诗人李白的评论,他应该有所耳闻了,譬如杜甫《饮中八仙歌》中
所记载的: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这样的文史知识,空海应该也有吧。

    “原来如此,若是谪仙的诗,也就无怪乎了。”

    空海望着纸张说。

    谪仙——也就是被贬下凡的天上仙人。

    这是贺知章对李白诗才的惊叹,将李白誉为“谪仙”,因而有此称呼。

    “到底谁告诉牡丹这首诗的呢?  ”空海问。

    “是白宫人。”

    牡丹答道。

    “哎呀!  就是上次提到的白官人吗?  ”

    玉莲恍然大悟。

    “白官人?  上次你们拿他的诗给我看的那位吗?  ”空海问。

    不久之前,空海和逸势来到胡玉楼时,听玉莲和牡丹谈起有位客人,经常要玉
莲准备笔墨,以备写下像是诗的东西。

    这位客人,姓白。

    空海见过这位白姓客人所丢弃的纸张,纸张上写着诗文。

    那可能是某长诗的起首,光看那几行,就可推测作者怀着满腔热情,绞尽脑汁
想要完成这首尚未写成的诗。

    “是啊。”

    牡丹点点头。

    “原来如此,难怪觉得眼熟。”

    空海露出“若是这人会背诵李白的诗也不奇怪”的表情,喃喃自语。

    “我看到这首诗时,想到或许白官人知道——”

    牡丹开朗地说,“刚好白宫人要回去了,在他离去之前,我赶着把空海先生那
首诗拿给他看。结果……”

    接着,牡丹嗓音一变,模仿白官人的口气说道:“啊,这是李白翁的《清平调
词》。”

    “白宫人,整首诗您都知道吗?  ”牡丹问道。

    “知道。”

    于是,就准备笔墨拜托如此回答的白官人,写下方才的诗。

    “那么,白宫人呢?  ”空海问。

    “写完后就离去了。说是要到某处——”

    “问过他这首诗是何时写的吗?  ”

    “对不起。我漫不经心,并没想到……”

    “没关系,牡丹。只要能知道是李白的《清平调词》,就十分感激。其他的事,
我想可以自己去调查。”

    “空海先生感到开心,我也觉得很高兴——”

    “你们说过白官人是一名官员。”

    “是的。”

    “大名是什么呢?  ”

    “居易。姓白名居易。”

    “自居易……”

    空海喃喃说道。

    自居易——字“乐天”。

    一年后,白居易以“白乐天”之名,发表长诗《长恨歌》,在长安诗坛声名大
噪。

    不过,此时的“白乐天”还只是个名为“白居易”、默默无闻的小官吏。

    同时,空海也只是从东海小国——倭国——来此的无名留学僧。

    汉皇重色思倾国空海看过这首诗的第一行,正是题为《长恨歌》、描述玄宗和
杨贵妃爱恨故事的起首句,但空海还不知道此事。

    白乐天,时年三十四岁。

    沙门空海,时年三十二岁。

    白乐天还是个把《长恨歌》构思深藏内心,正想一展才华于世人面前的无名青
年。

    而空海,也还是个念想理解宇宙之法,而来到长安的无名沙门。

    不久之后,空海带回日本国的密宗体系,将成为日后改变日本宗教史的强大力
量,这是连当时在场的逸势做梦也料想不到的事。

    只有空海,把这野心暗藏在自己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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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7-12-2009 04:4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二】

    “我要到马嵬驿。”

    翌日清晨,空海如此说。

    “为何突然要去——”

    逸势大吃一惊。

    逸势知道空海昨晚灯火未熄,不知彻夜在查些什么。

    昨天晚上,空海和逸势知道《清平调词》的作者是李白后,早早就步出胡玉楼。

    空海在此和逸势告别。

    “我想去找些东西。”

    空海如此告诉逸势后,就不见踪影了。

    等到空海回来时,早已是傍晚时分。

    正是暮鼓乍响,坊门即将关闭之时。

    从外头归来的空海,胸怀鼓鼓地站在逸势面前。

    仔细一看,原来空海衣怀中藏了不少文卷。

    “怎么了?  ”逸势问。

    “借来的。”

    空海轻松回道。

    “借来的?  ”

    “待会儿我得好好读读这些文卷。”

    “全部吗?  ”

    “全部。”

    说完,饭也不吃,空海就躲到房里开始读了起来。

    逸势就寝时,空海还在一旁的灯下翻读。

    翌晨,逸势醒来时,空海早已不在房内。

    他的床铺,也不像有入睡过的样子。

    逸势走出房外。

    发现空海人在庭院里。

    他站在牡丹丛中,正伸出手罩在其中的一株牡丹上。

    太阳正从地平线露出脸来,虽是晴空万里,阳光却还未洒进庭院。

    寂静的夜气,仍然残留在庭院里。

    逸势便是在庭院中发现空海的身姿。

    “空海——”逸势唤道,“你一夜未睡吗?  ”

    “是啊,没睡。”

    空海的声音清朗,完全听不出终夜未眠的样子。

    “为什么不睡呢?  ”

    逸势走近空海。

    “因为要读那些文卷。”

    “读到天亮吗?  ”

    “读到天亮。”

    空海回答得很干脆。

    “你有些地方,真的不像一般人。”逸势目瞪口呆。

    接着,空海就说出“要到马嵬驿”的话了。

    “不过,空海啊,马嵬驿离长安不是还有一段距离吗?  ”

    “的确如此。”

    马嵬驿是位于长安之西,约莫八十公里处的小镇。

    与其说是小镇,不如说是村落。

    空海为何要跑到那里去呢?  因此,逸势才会问“为何突然要去?  ”

    “昨晚读了那些文卷,突然心血来潮——”

    空海说。

    “文卷吗?  我想起来了,李白翁的诗文集也混在其中——”

    “李白这人简直是个鬼才。他的才气如狂流奔放,四处横溢,毫不吝惜。昨夜
真是太兴奋了。不过,我不只读了这些而已。”

    “还读了其他?  ”

    “嗯。”

    逸势以惊叹眼神看着如此回答的空海。因为空海好像真的在一夜之间读完全部
文卷。

    “发现什么吗?  ”

    “与其说发现,不如说是明白。”

    “明白?  ”

    “所以才会想到马嵬驿。”

    “喂,喂,空海,快告诉我到底明白了什么?  ”

    “就是《清平调词》的事。”

    “什么?  ”

    “我已经明白那首诗是在何种情况写下来的。”

    “听说是为玄宗皇帝和杨贵妃所写的——”

    “正是。逸势,你听好——”

    空海开始叙述。

    李白在天宝二年(  七四三)  写下《清平调词》,也就是空海入唐前六十一年。

    李白,时年四十三岁。

    玄宗皇帝,时年五十九岁。

    杨贵妃,时年二十五岁。

    那正是长安城最为繁华之时。

    道士吴筠推荐李白到长安,是前一年的事。

    那也是杨贵妃集玄宗宠爱于一身的第三年。

    那年春天,玄宗带着杨贵妃,到兴庆池之东的沉香亭。

    沉香亭是出了名的牡丹胜地。玄宗打算和杨贵妃一起赏牡丹,而行幸至该地。

    随侍同往的还有宫中乐坊。玄宗从乐坊中挑选出最优秀的梨园子弟,计有宫乐
十六部,在沉香亭举行了宴会。

    歌者是当时第一高手李龟年。

    李龟年手持檀板,正要开口吟唱时,玄宗却伸手阻止他。

    “在贵妃之前,欣赏着如此美丽的花朵,何以尽唱些陈旧的老歌呢?  ”

    总之,玄宗的意思,是要众人为杨贵妃写下新歌词,在此高唱,这宴会才显得
出价值来。

    这当是脱口而出的随兴之言。

    然而,脱口而出也罢,随兴之言也罢,这可是出自皇帝的金口。

    于是,李白奉召晋见。

    也因此,那位还在宿醉昏睡中的诗人,如此这般突然就被召进宴会来了。

    李白的才华,充分满足了皇帝的随兴之言。

    对这位天才诗人而言,不过是即兴游乐而已。

    然而,在这即兴游乐里,李白却将自己的才华发挥得淋漓尽致。

    “可以先给我一斗酒吗?  ”

    急忙赶来的李白,大概先说出如此的话吧。

    在皇帝和贵妃面前,李白悠哉地喝下了一斗酒。

    其间,李白的诗句便已构思好了。

    虽说构思,也只是开头的第一、二行。

    只要构思出起首一、二行,其他的就无所拘束了。

    一斗,就是十升的酒。

    喝完酒抬起头时,李白已经构思完成。

    这时候,墨已磨好,笔也准备好了。

    李白自信满满,左手持金花笺,右手握笔,不假思索,即席写下了三阕诗。几
乎是即兴而成。

    当时写下的,就是三阕《清平调词》。

    李龟年就着新词,吟唱出这首歌。

    杨贵妃的美丽,雍容华贵地表现在才华洋溢的歌词之中。

    这真是天才诗人李白大展身手的时刻。

    不过,李白后来却也因这首诗而被逐出长安。

    这位临时加入宴会的李白,自从来到长安之后,很快就博得玄宗的宠遇。但是,
有人对此事却感到很没趣。

    此人正是高力士。

    高力士是玄宗极为宠信的宦官。

    沉香亭宴会上,李白借着醉意,要高力士替他脱靴子。且是在玄宗眼前。

    这也是原因之一。

    高力士后来曾批判这位天才诗人的《清平调词》。他说:这首诗中,李白将杨
贵妃比拟为出生贫贱、最后沦为平民还自我了断生命的赵飞燕。根本是有意轻蔑贵
妃。

    这当然是“莫须有”的罪名。

    然而,正因为这莫须有的罪名,李白被赐黄金后,随即被驱逐出长安。

    那是天宝三年——就是李白写下《清平调词》翌年的事。

    空海简短地把事情前后对逸势叙述一下。

    “原来……”逸势似懂非懂地答道,“但是,空海啊,虽然李白翁的事情明白
了,这和马嵬驿又有什么关系呢?  ”

    空海只是意味深长地微笑着。

    “喂,空海,到底怎么回事?  不要卖关子,赶快告诉我啦。”

    空海再度朝着逸势露出微笑,然后说道:“逸势,因为杨贵妃的坟墓就在马嵬
驿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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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7-12-2009 08:2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密教就是密教,把男女之間性事的高潮當成清靜地來修煉。還是南傳佛教能讓人依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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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8-12-2009 02:1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之二:咒俑 第十三章 马嵬驿(上)


【一】

    春天的原野。大地萌生一片淡绿。

    大地之中,到底有多少力量在沉睡着呢?  这股力量,每天都从大地表面渗出。
且以淡绿姿态呈现出来。

    街道两旁,分种着柳树。柳叶迎风摇曳。

    春天已经到来。

    吹过原野的风,带着青草的芳香。

    街道两旁,也夹植着桃花树,那艳丽的桃色,让空海和逸势百看不厌。

    两人徒步而行。

    离开长安,这已经是第二天了。

    空海和逸势,目前来到距离马嵬驿还有一里的地方。

    马嵬驿有杨贵妃的坟墓。

    杨贵妃——姓杨名玉环。

    杨玉环出生于唐开元七年(  七一九)  ,为蜀州司户杨玄琰的幺女。自幼父亲就
去世,过继给叔父杨玄墩当养女。

    开元二十三年,十七岁之时,成为当时玄宗皇帝第十八皇子寿王李瑁的妃子。
开元二十八年,二十二岁之时,受玄宗皇帝宠召。

    对李瑁而言,亲生的父皇玄宗,横刀夺走自己的妻子。

    那时,玄宗已五十六岁。

    玄宗对于抢夺儿媳妇这事,大概也有些顾忌吧,因此曾经让玉环出家为“女冠”
(女道士),暂且远离世俗,并赐名“太真”。把玉环召进宫中,则是三年之后,天
宝二年的事。

    翌年,二十七岁的玉环,正式受封为贵妃。

    已厌倦政事的玄宗,一颗心早已被玉环——杨贵妃所夺,唤贵妃为“娘子”,
给予她相当于皇后的待遇及权力。

    受到如此待遇的,不只玉环本人。

    杨氏一门都名列高官,并与皇族通婚。三个姐姐,分别受封为韩国、虢国、秦
国夫人,族兄杨钊则被赐名为“国忠”。

    这位堂兄杨国忠,发挥了本身的财务秉赋,在宰相李林甫死后,握有宰相实权。

    杨氏的大宅邸,墙瓦连接,竞相奢华,跟随行幸之时,各家衣饰齐一,组成惹
人注目的显赫队伍。

    杨氏女眷,穿着华丽的胡风长裤裙,脚履西域长靴,策马而行。

    杨氏一门的荣华富贵,引来许多人的反感。

    为了能在宫庭中生存下去的权力斗争,原本就是超乎常人想象的可怕和阴湿。
失败者的命运,重者抄家灭族,轻者贬谪至荒僻边地,一般也会由贵族降为平民。

    权力斗争毫无止境。没有所谓“到此为止”的说法。

    与其说是对于权力的欲望,不如说是一旦踏入其中,为保住身家性命,便不得
不往权力更高处攀爬。

    玉环也一样,若不以全家族来巩固自己的势力,便很可能保不住命了。

    人们很容易因为流言或中伤,就被诛杀。

    杨贵妃的敌人,首当其冲的就是宫中受皇帝恩宠的嫔妃们。

    不少嫔妃,因为和玉环争宠失利而被杀。

    为了避免失败者的族人心生怨f  艮而留下祸根,一旦说“杀”,就是抄家灭族,
不留余口。

    杨氏一门,便是在如此这般的权力斗争中脱颖而出,步步高升。

    玄宗沉溺于杨贵妃的美色,给予杨氏一门过高的权力。

    为政者的眼睛已被蒙蔽,周围充满了不满之声。

    结果,一个名叫“安禄山”的男人出现了。

    他非汉人。是粟特人(Sogdian)  父亲和突厥人母亲所生下的胡人——杂种胡。

    安禄山担任镇守北方边境的节度使时,因平定边境之乱,武名逐渐威扬,最后
成为杨贵妃的养子,与杨贵妃的堂兄杨国忠合谋,打倒了当时的掌权者李林甫。

    之后,却又与继任成为宰相的杨国忠反目成仇。

    为此原因,安禄山于天宝十四年,举兵叛变。这正是后人所说的“安禄山之乱”。

    最后,安禄山攻陷大唐帝国的东都洛阳。他在洛阳建都,而于天宝十五年,自
称大燕皇帝,改年号为圣武。

    安禄山势如破竹地击败唐军,六月,哥舒翰所率的二十万六干名唐军,竟也为
安禄山所击溃。

    长安陷入一片混乱。

    大街上到处是为了躲避战火,卷藏细软、携家带眷逃亡的人。

    最后,玄宗皇帝也决定同朝臣、皇族等逃离长安,前往蜀地。

    陪同玄宗的,以宰相杨国忠、杨贵妃为首,还有亲王、嫔妃、公主、皇孙、近
卫军等约三干人。

    趁着天尚未亮之际,一行人由延秋门离开长安。

    此日,天降微雨。

    一行人越过渭水,来到成阳的望贤驿。

    此时,玄宗只能以粗糙的胡饼果腹。

    那日,许多百姓知道皇宫已是人去楼空,遂蜂拥而至,抢夺金银财宝,还放火
烧掉了宫殿。

    玄宗一行人,在小雨纷飞、夏日的荒郊野外走着。荒野之中,烟雨蒙蒙,汉代
王公诸侯的陵墓,稀稀落落分散其间。

    一行人抵达马嵬驿,已是翌日傍晚。

    听到之地,当地的县令和百姓几乎都已逃逸。马嵬驿也不例外。

    粮食已罄。

    途中也有臣子和士兵脱逃,根本无法统御。

    饥饿和不安,让士兵们群起鼓噪了起来。

    “杨国忠昏庸误国!  ”

    有人持如此论调。

    宰相杨国忠若能与安禄山和睦相处,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杨贵妃狐媚惑君!  ”

    也有人如此主张。

    因那个女人蛊惑了英君,才让皇帝怠忽国政。

    附和的意见,此起彼落。

    “杨国忠该死!  ”

    不知谁起头喊叫。

    “杨贵妃该死!  ”

    不知谁随后喊叫。

    “杨氏一门,都该诛杀!  ”

    以护卫身份随侍的龙武将军陈玄礼及士兵们,也异口同声地呐喊呼叫。

    叛变了!  士兵们立刻行动,想诛杀杨氏一门。

    杨国忠和其家族。

    杨贵妃的三个姐姐。

    玄宗皇帝和杨贵妃,从驿馆窗户目睹了这一切。

    亲眼看见锋利的枪尖贯穿自己堂兄和姐姐们的脖子,高高地举了起来。

    “只剩一个祸根,就在驿馆之中——”

    陈玄礼站在门前高声喊叫。

    祸根——指的就是杨贵妃。

    杨贵妃可说有罪,也可说无罪。

    因为有杨贵妃,杨国忠及其一族才会飞黄腾达。

    但此时的局势,紧迫得根本也无从追究原因和判断是非善恶了。

    陈玄礼已经斩杀杨氏一门。

    玄宗若饶了杨贵妃,就会成为留在皇帝身旁的惟一活口,很明显地,杨贵妃不
久将会找上不共戴天的仇敌陈玄礼复仇。

    对于陈玄礼而言,除了将杨氏一门斩草除根之外,自己将别无活路。

    答案只有一个。

    玄宗终于下令宦官高力士处死杨贵妃。

    高力士带着杨贵妃来到驿馆中庭的小佛堂前,以一条布巾缠在贵妃粉颈绞死了
她。

    陈玄礼确认尸体无误后,士兵们方才有如吃下定心丸般平静了下来。

    贵妃的尸体,就埋葬在离驿馆不远处的原野。

    据说是在入蜀街道不远处的一个小山丘脚下。

    之后,玄宗平安抵达蜀地,在那里住了一年有余。

    安禄山则在洛阳失明,且为毒疮所苦。

    爱妾段氏此时为他产下一子。安禄山想废太子庆绪,改立亲生子,此事被庆绪
得知,反被庆绪所杀害。

    《新唐书》曾有如下记载:是夜,庄、庆绪,持兵扈门,猪儿入帐下,以大刀
砍其腹。禄山盲,扪配刀不得,振幄柱呼曰:“是家贼!  ”俄而肠溃于床,即死。

    年五十余。

    玄宗于至德二年(  七五七)  十一月,重返长安。

    据说,玄宗一回到京师,.就想改葬贵妃,后因周围臣下反对始作罢。

    以上是空海从相关史书中耙梳得到的知识。

    马嵬驿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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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8-12-2009 02:1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二】

    “空海喔,”

    逸势向走在身旁的空海说,“不知她幸福吗?  ”

    语气一反常态,感慨万千。

    “谁啊?  ”空海问道。

    他边走边眺望原野上淡淡的一片绿。

    “我是说责妃杨玉环——”

    一路上,空海把自己调查所得告知逸势。对于这段故事,逸势好像很有感触。

    “到底如何?  我也不知道。”

    “说到贵妃,她可说享尽人间的荣华富贵了吧?  ”

    “嗯。”

    “不过,那般死法实在叫人——”

    “若不是那般死法,你又感觉如何呢?  ”空海反问。

    “嗯……”

    逸势歪着头,短暂沉默后喃喃自语:“我终究还是不懂。毕竟不是自己的事。
我有时连自己的事都不懂,更何况是身份不同、而且还不是男人的女人,真的是不
懂——”

    “是吗?  ”

    “对了,空海。在故乡时,我认为自己是个不幸的人。老是满怀不平和不满。
我迫切希望自己的才华能够广为人知,另一方面,却又认为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人
能够真正理解我的才华——”

    “——”

    “在故乡,我是不幸的……”

    “——”

    “来此之前,我还在想,大唐的话,或许有人能理解我的才华,没想到来后一
看,在这儿只令我更加感到自身的卑微而已。像我这般才华的人,此地多得无以数
计。如今我最思念的,竟是曾让我以为陷于不幸境地的日本了。不过,若问我现在
不幸与否——”

    “如何呢?  ”

    “我也搞不太清楚。”

    “——"  “虽然不清楚,不过,空海啊,能够认识你,我真的觉得很好。

    全少知道有你这样的人存在,或许可以说比那时候更幸福——”

    “——”

    “我是这么想的,空海。贵妃既是幸福,也是不幸的。其实,幸与不幸不是一
直存在每个人身上吗?  以钱财之事来思考,就可以明白。有钱固然可以免除生活的
劳苦,却得担心钱财的遗失。有个心仪女子陪伴身旁固然可喜,却得苦恼不知哪一
方会移情别恋。”

    “嗯。”

    “不管是谁的一生,到底幸还是不幸,实在很难说得清楚啊。”

    与其说逸势对着空海说话,不如说是自言自语。

    “纵然如此,人们还是会去设想幸或不幸的问题。”

    “杨贵妃吗?  ”

    “嗯。”

    点过头后,逸势就默不作声了。

    两人无言地走在春天的原野上。

    “喂,逸势——”

    空海叫住逸势,“或许你是超越我很多的好男人呢。”

    “空海,我觉得你好像在说我是傻瓜。”

    “不,不。我是真心的。”

    “好男人吗?  ”

    “嗯。”

    “可以单纯地为这话而高兴吗?  ”

    “可以。你真是个好男人。”

    逸势忽然露出小孩般腼腆的表情,一本正经说:“别说了,空海。”

    接着深深吸进一口气,再铭感五内地吐出。

    “已经够开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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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8-12-2009 02:1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三】

    山坡出乎意外地陡峭。

    坡地的土被挖成阶梯状,为了防止雨水冲走阶梯,以圆木顶住阶梯。

    不过,一半以上的阶梯都已倾圮。雨水把土和圆木都冲毁了。

    空海和逸势顺着坡路爬上去。

    那是一片槐树林。

    随着阶梯的攀高,空海和逸势的上方,尽是刚刚萌出的淡淡新绿。

    午后阳光,照射在这一大片新绿上,闪耀着光芒。

    他们就走在从枝叶间穿射过来的阳光之下。

    “虽说是贵妃的坟墓,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排场啊。”逸势说。

    从此处开始,山路更加陡峭。

    以“祸根”之名被杀的贵妃,坟墓当然不会有多豪华。

    途中,逸势突然停住脚步,望向一旁的空海,低声说:“喂,你听到没?  ”

    不用说,那声音当然也传到空海的耳里了。

    是人声。

    男人的声音——仿佛念经般的低微声音。

    声音从山坡上方断断续续传了过来。

    “是人的声音。”

    “啊,没错。”空海答道。

    听起来像是什么诗句。山坡上应该有个男人在吟诗。然而,那声音很低微,不
像在吟唱,而且断断续续,所念的也不是固定的诗句。

    有时候反反复复,同样的字句再三重复。

    总觉得是有些耳熟的诗句。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空海一边倾听那声音,一边徐徐往前走。

    浼势紧跟在后头。

    两人爬上坡。虽说坡上,却非坡顶,而是山坡中途。

    那儿有块砍除树木、整理过后的小空地。

    空地正中央,立了块石碑。

    花岗石般的黝黑碑石上刻着:“杨贵妃墓”

    墓碑前,站了一个男人。

    那男人时而凝视墓碑,时而环视四周槐树枝梢,口中念诵着诗句。

    他似乎没察觉到空海和逸势的身影。

    穿过槐树枝梢的光影,对半洒落在空地。

    男人以手紧贴墓碑,仿佛在爱抚挚爱的人一般,又好像在玩味着那种感触。

    坟墓一旁,有块大岩石,露出地面。

    男人可能累了,坐在石头上,凝视着坟墓,深深叹了一口气。

    一种既非哀痛、也非悲伤的深刻苦闷表情,浮现在男人脸上。

    这时,正好有天光树影洒落到男人脸上。刹那间,男人看起来竟像是在哭泣了。

    男人当然不是在哭泣。

    空海和逸势情不自禁站在男人看不见的槐树后方默默注视着。

    不久,男人又缓缓地像是念经般低声吟唱起那诗句来了: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
多年求不得这时,空海从树干后方走了出来。

    杨家有女初长成空海念出该诗的续句,朝邪男人走去。

    男人惊讶地抬起头来,直望着空海。

    “养在深闰人未识……”空海接念道。

    “天生丽质难自弃……”男人喃喃出口。

    他紧盯着眼前的空海问道:“你怎么会知道呢?  你方才脱口而出的诗句,那是
——”

    “那是一首尚未完成的诗?  ”

    “是的。正是如此。”

    “您在此不断反复自语,谁都可以记住了。”

    “我还以为不会有人来这里。”

    男人脸色白皙,神情有些憔悴。

    容貌及体格稍嫌瘦弱。黑色瞳孔看似即将崩溃。

    然而,从双唇形状看来,内心深处似乎隐含着一股强硬精神。

    “真是失礼,打扰您了吧?  白官人——”

    “咦?  怎么连在下姓氏都知道呢?  ”

    ‘‘让您受惊,真是抱歉。我是从‘胡玉楼’玉莲姑娘口中得知尊姓久名的。
听说您经常跟‘胡玉楼’索取笔墨,书写诗句。前些日子,我还拜读了您写坏丢在
房内的诗句。正是白官人现在所吟咏的。”

    “喔……”

    “请容在下自我介绍,敝人是从倭国来的留学僧空海。”

    “就是治好玉莲手腕的那一位吗?  ”

    “正是。”

    “我曾从玉莲口中听说你的事情。话说回来,你的唐语讲得真好,来大唐很久
了吗?  ”

    “不,只有七个来月。”

    “你的唐语,讲得根本和我们一样。”

    “这是我友人橘逸势,也是从倭国来的留学生。”

    “在下姓白,白居易。”

    “我们还读过您的另一首诗。是以‘白乐天’之名所写的《西明寺牡丹花时忆
元九》——”空海说出诗名。

    “那一首也读过吗?  ”

    “我和逸势目前住在两明寺。”

    “原来是志明。西明寺的志明拿给你们看的吧?  ”

    “是的。”空海点点头。

    白居易——白乐天叹了口气,仰首望天。好像在思索什么。

    空海和逸势默默地等待白乐天开口,不过他并未说出叹气的理由,反而把话吞
进肚子里去了。

    “不过,从倭国来的人为何跑到这种地方来呢?  ”

    白乐天回过神来问道。

    “只是突然想看看昔日佳人的墓地。”

    “说是昔日,也仅是四十九年前的事情而已。”

    诚如白乐天所言,杨贵妃埋葬此地已经过四十九年的岁月了。

    无论空海还是逸势,对唐玄宗和杨贵妃也有大略的认识。

    “实在说,是因为向您请教李白翁《清平调词》的缘故。读过那首诗后,才突
然想到这里来的。”

    “喔……”

    “乐天先生,那您又为何来到这里呢?  两天前的夜晚,不是和我们一样还在‘
胡玉楼’吗?  ”

    “同样的理由。”

    “同样的理由?  ”

    “我也是看了你们给我的《清平调词》,想起了杨贵妃,才突然想到这里的。
身为秘书省的一名小官吏,只要不汲汲于名利,其实是可以偷闲到处游逛的。”

    “您对杨贵妃原本就很感兴趣?  ”

    “我对她有某些想法。所以经常像今天这样,到和杨贵妃有关联的地方走走。
你们对玄宗和贵妃的故事也感兴趣?  ”

    “是的。”

    空海答道。白乐天又深深叹了一口气。

    “或许因为一切都已成为往事了,世间仿佛都想把他们的故事,美化成一段凄
美的恋情。”

    “的确如此。”

    “然而,事实与世间看法有些出入。不,压根不是如此。”

    白乐天突然提高音量。

    他似乎隐藏不住内心那股无以名之的亢奋。

    “并非如此的!  ”白乐天说。

    “什么并非如此?  ”

    “他们之间的恋情,或许是一段悲恋,却一点也不美。说到美,项羽在穷途末
路,手刃虞美人,那才真是美。那段恋情,有自刃般的哀切感,有果断的美。我可
以理解当项羽手刃虞美人时,那种亲    “正是。”

    “我曾从玉莲口中听说你的事情。话说回来,你的唐语讲得真好,来大唐很久
了吗?  ”

    “不,只有七个来月。”

    “你的唐语,讲得根本和我们一样。”

    “这是我友人橘逸势,也是从倭国来的留学生。”

    “在下姓白,白居易。”

    “我们还读过您的另一首诗。是以‘白乐天’之名所写的《西明寺牡丹花时忆
元九》——”空海说出诗名。

    “那一首也读过吗?  ”

    “我和逸势目前住在两明寺。”

    “原来是志明。西明寺的志明拿给你们看的吧?  ”

    “是的。”空海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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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8-12-2009 02:1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白居易——白乐天叹了口气,仰首望天。好像在思索什么。

    空海和逸势默默地等待白乐天开口,不过他并未说出叹气的理由,反而把话吞
进肚子里去了。

    “不过,从倭国来的人为何跑到这种地方来呢?  ”

    白乐天回过神来问道。

    “只是突然想看看昔日佳人的墓地。”

    “说是昔日,也仅是四十九年前的事情而已。”

    诚如白乐天所言,杨贵妃埋葬此地已经过四十九年的岁月了。

    无论空海还是逸势,对唐玄宗和杨贵妃也有大略的认识。

    “实在说,是因为向您请教李白翁《清平调词》的缘故。读过那首诗后,才突
然想到这里来的。”

    “喔……”

    “乐天先生,那您又为何来到这里呢?  两天前的夜晚,不是和我们一样还在‘
胡玉楼’吗?  ”

    “同样的理由。”

    “同样的理由?  ”

    “我也是看了你们给我的《清平调词》,想起了杨贵妃,才突然想到这里的。
身为秘书省的一名小官吏,只要不汲汲于名利,其实是可以偷闲到处游逛的。”

    “您对杨贵妃原本就很感兴趣?  ”

    “我对她有某些想法。所以经常像今天这样,到和杨贵妃有关联的地方走走。
你们对玄宗和贵妃的故事也感兴趣?  ”

    “是的。”

    空海答道。白乐天又深深叹了一口气。

    “或许因为一切都已成为往事了,世间仿佛都想把他们的故事,美化成一段凄
美的恋情。”

    “的确如此。”

    “然而,事实与世间看法有些出入。不,压根不是如此。”

    白乐天突然提高音量。

    他似乎隐藏不住内心那股无以名之的亢奋。

    “并非如此的!  ”白乐天说。

    “什么并非如此?  ”

    “他们之间的恋情,或许是一段悲恋,却一点也不美。说到美,项羽在穷途末
路,手刃虞美人,那才真是美。那段恋情,有自刃般的哀切感,有果断的美。我可
以理解当项羽手刃虞美人时,那种亲手挖出自己肠子,宛如喷火一般的哀痛和苦闷。
正因为项羽当时已视死如归,才做得出来吧。不过——”

    “您是想说,您不了解贵妃和玄宗之间所发生的事吗?  ”空海问。

    诗人微微摇头。

    “不是的。项羽和虞美人之间的美,在当时已绚丽地完结了。也可以说,两人
的恋情,本身就已经是一首诗。”

    “——"  “那段恋情,没有我置啄的余地。”

    “若是贵妃和玄宗的故事呢?  ”

    “或许还有我登场的机会。玄宗在不得不杀死贵妃时,既慌张又万分犹豫,手
足无措地替贵妃辩护,结果,你们知道吗?  最后,他竟只是为了保住自身性命。换
句话说,为了自保而答应处死贵妃。

    而且,也无法像项羽般亲自动手,而是交给宦官高力士行刑。这是多么可笑,
又是多么让人不忍卒睹……”

    “——”

    “不过,我却很喜欢这其中所显现的人性。我很在意他们的恋情。我想,在两
人的故事中,或许有我登场的机会。不,肯定有。

    在我心中,在我脑海里,确实有这个把握。确实得近乎痛苦——”

    诗人的声音,愈来愈大了。

    “只是,我却无法以文字表现出来。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叙述这个故事。”

    “您是想把贵妃和玄宗的故事,写成诗吗?  ”

    空海如此一问,白乐天突然闭口不语。

    他的神情变得平静许多了。

    “啊,好像说得太多了。”

    白乐天恢复一本正经的神色,站起身子。

    “请留步,乐天先生。若您不急着走,我还有事想请教——”

    “什么事?  ”

    “贵妃被高力士绞杀时,缠住她脖子的是什么布呢?  ”

    “绢布。”白乐天说。

    “绢布?!”逸势大叫。

    “也有人说是漂白布,我相信绢布的说法。但是,绢布又如何呢?  ”

    “还有一件事想请教您。李白翁的《清平调词》,当时贵妃真的编演成舞了吗
?”

    “我当然不曾眼见,但想来应该如此。”白乐天说。

    “什么舞呢?  ”

    “不清楚。”

    白乐天说完后,露出纳闷的表情,看着空海和逸势。

    “你们好像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

    “若是时间许可,还有很多事想和您谈,不知您今夜住在何处?  ”

    “马嵬驿的客栈。”

    “我们也住那里,那些话就留在今夜谈,如何?  ”

    “一言为定。”

    “还有,乐天先生,您坐的这块石头,以前就在这里了吗?  ”

    “对的,去年我也来过,三月和五月各一次,这块石头好像就在这里了。啊,
不过,对了,那时候石头好像更低些。这次坐起来不太_  。样。”

    “说是石头更低,不如说是地面比以往更高些了吧?  ”

    空海指着石头周围的地面。

    “您不觉得这块石头周围,也就是说,贵妃坟墓周围的泥土颜色,和其他地方
有些不同?  ”

    “原来如此,这么一说,倒确实如此。”

    “空海啊,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逸势问道。

    “我想说的是,乐天先生去年五月来过之后,或许有盗墓贼之流来挖掘过贵妃
的墓。”

    “什么?!”

    “那时候所挖出来的,正是这些颜色有些不同的土吧。”

    “怎么可能?  ”

    “我也觉得不可能。半信半疑跑来一看,果然如此,看样子,盗墓这件事,好
像应该明确地列入考虑中了。”

    “你在说些什么啊?  空海——”

    空海像是听见逸势的话,又像没听见。

    他一下子触摸墓碑,一下子绕墓周而走,还趴到地面以手摸地,再独自点点头,
叹了一口气。

    白乐天和逸势在一旁盯着空海看。

    不久,空海走回两人身边。

    “我决定了。”空海说。

    “决定了?  ”

    “嗯。今夜要来这里挖挖看。”

    “你是说要来挖?!”

    “要来挖?!”

    逸势和白乐天同时冲口而出。

    “要挖!  ”

    “若被发现,可不得了。”

    “不会被发现的。”

    空海若无其事地说,“纵使被发现,我们也有个冠冕堂皇的名义。”

    “什么名义?  ”

    “为了‘守护天子’这个名义。”空海转过头问白乐天,“乐天先生,您今夜
是否也一起来呢?  ”

    “一起来挖墓吗?  ”

    “是的。至今为止的细节,今晚用餐时,我会慢慢向您说明。若您对此事感兴
趣,今夜也一起来,如何?  ”空海说。

    “明白了。总之,先听听你的说法之后,再做打算吧。”

    “喂,空海,我——”

    逸势开口想说话,却又觉得说了也是白说,于是又闭上嘴巴。

    “随你吧!  反正,空海,我不管了。不论发生什么事,我真的都不管你了啦~”

     【四】

    空海、橘逸势和白乐天三人,走出马嵬驿客栈,已是更深人静之时。

    月夜。

    绮美的半轮明月,高挂空中。

    有风在吹。

    飘在天空的云朵随风东流。

    月亮时而隐没云中,不时露脸而出。看上去仿如空中群魔,陆陆续续吞噬云朵,
又再吐出来一般。

    三人顺着街道往西走——风比白昼时更冷。

    他们肩上,各自背着向附近农民借来的铁锹。

    月光下,道路非常明亮。

    “喂,空海。”

    逸势的声音,不知是否太兴奋,略带颤抖,“你当真要挖墓吗?  ”

    “当真。”

    空海满不在乎地答道。

    空海身旁的白乐天,其紧张程度更在逸势之上。

    白乐天——白居易,身为一名官吏,秘书省的官吏。

    这官吏,竟准备去挖掘贵妃的坟墓。

    若被发现,可是要斩首的。

    白乐天之所以跟来,是因为听了空海一席话,产生某种禁不住的好奇。

    刘云樵宅邸妖怪的事。

    徐文强棉田里的暗夜怪声。

    而且,两者之间似乎有某种关联。

    刘云樵宅邸的妖猫,预言德宗皇帝的死期;徐文强棉田里的怪声,则预言太子
李诵病倒之日。

    而且,两个预言果真都灵验了。

    另外,据说被妖猫附身的刘云樵妻子,口中一边念唱着《清平调词》,一边起
弄着和杨贵妃相似的舞曲。

    “这是绢布哟。我要用这绢布把你勒死。绢布很牢固的。”

    妻子对丈夫刘云樵说出这样的话。

    “你该不会说,日后一定会把我挖掘出来,却把我埋在土里几十年也不理我吧
!”

    隐藏在这些事里的秘密。

    《清平调词》和舞蹈。

    以绢布勒住脖子。

    女人好像被埋了起来。

    不管哪件事,和杨贵妃都有关系。

    两人都对以上这些疑问,充满好奇心。

    但不知白乐天是否惟恐那种好奇心,会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垂涎三尺,因而特地
绷紧脸,不露声色。

    尽管如此,白乐天这男人,对于这种事——深夜盗挖佳人坟墓的行为,在内心
深处,却好像很感兴趣。

    白乐天想参与这次行动的另一个理由,在于空海的存在。

    对于这个倭国留学僧,白乐天有种奇妙的兴趣。好像让磁场给吸引住,情不自
禁就接受空海的邀约了。

    不过,他知道自己身为官吏的立场。虽说出于好奇心,他也很清楚,今晚所要
做的,将是多么无法无天的大事。两种心思持续在心中翻搅,以致白乐天内心充满
紧张。

    “现在我已经知道你到马嵬驿察看贵妃坟墓的目的了,可是,真的有必要非这
样做不可吗?  ”逸势问。

    “虽然并无必要非这样不可——”

    空海答道,“但事情到此地步,也就不做不可了。”

    空海说这话时,三人刚好来到贵妃坟墓的山丘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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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8-12-2009 02:1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之二:咒俑 第十三章 马嵬驿(中)


【五】

    从下往上看,夜空中,风吹得槐树枝叶沙沙作响。

    “嗯嗯——”

    逸势忍不住出声。

    “害怕吗?  逸势——”

    空海以倭语问道。

    “不怕。”

    逸势带点怒意回答,“只是觉得有点不舒服。”

    “喂,你们说的是倭语呀。”

    逸势刚说毕,登山口附近一棵槐树下,跑出一名汉子来。

    接着,后方又出现两个。

    三名汉子挡在空海三人面前。

    他们的身手看来颇为矫捷。

    每人腰间都挂着一把剑。

    看上去不像士兵,也不像衙役。

    倒像是聚集在酒楼的无赖、流氓之类。

    “你是西明寺的空海,你是橘逸势吧?  ”

    其中一人瞪着空海和逸势说道。那人望着空海一行手中的铁锹,“拿锹,想干
什么?  难不成要盗墓吗?  ”

    “还有一个。这家伙怎么看都像是唐人——”

    另一人如此说,还往地面啐了一口痰。

    “有何贵事呢?  ”

    空海毫不畏惧地以流利唐语问道。

    “想给你们一点苦头吃呀!  ”

    其中一人拔出腰剑。另外两人也相继拔了出来。

    钢刃映像月光,发出冷冽的亮光。

    逸势忍住冲口而出的话,拔出腰间短刀。

    这是他从倭国带来,一直随身携带的武器。

    “不想活了吗?  你竟敢亮家伙。给我安分点!  断根手断只脚也就算啦,要不,
连命都会不保!  ”

    “这些人是玩真的。小心点!  逸势。”空海说。

    “你们想对我家主人怎样呢?  ”

    汉子后方传来另一个声音。

    汉子们吓得往后一退。

    “谁?!”

    一个巨大的人影,从天而降般挡住月光。

    站在汉子们后方的,是个令人心惊的彪形大汉。

    “大猴!  ”

    逸势大叫。

    出现的这人,正是将蓬发随意往后一束,理应人在长安的大猴。

    “空海先生,可以干掉这些家伙吗?  ”大猴问。

    “可以,不过,给我留下一个问话的活口。”

    空海话才说完,大猴立刻朝最近的一人冲过去。

    那人惊慌举剑往大猴砍过去,大猴伸出右手顶住。

    铿!  一声金石交碰声响起。

    大猴右手握着石头挡住剑。并以左手抓住对手右腕,再用右手中的石头,猛朝
那人脸颊狠命殴击。

    那人哼都没哼一声,就跌落在大猴脚边。

    大猴左手则已接抓住那人手中的剑。

    “你、你……”

    剩下的两人,瞪着大猴,摆好架势,围绕大猴伺机而动。

    “接着谁要上来呢?  ”

    大猴气都不喘一下,对着两人叫道。

    “若不上来,就由我来挑哕。”

    大猴刚跨出脚步,两人仿如受到引诱一般,从左右两方扑袭过来。

    大猴毫不费力地把石头咻一声,砸向右方的汉子。

    比常人拳头还大上一圈的石头,砸落对手的剑,直接击中那汉子的脸。

    声音响处,汉子应声倒地。

    大猴再以手中的剑,架开另一名对手砍过来的剑。明明看起来不很用力,被顶
架的剑却猛然飞向一旁,那汉子的身体踉跄了一下。

    大猴趁机伸出左手,握住他的脖子。

    汉子双手抓住大猴左手,使尽气力,却是怎么也无法扯下大猴那只手。

    “不坏嘛,看来可以问话的人,应该就是你了。”

    这时,汉子陷入双脚几乎悬空而起、只有脚趾险险触地的困境。

    他看似无法呼吸,脸庞立刻红涨起来,双眼几乎就要凸出来了。

    大猴把汉子双脚放在地上,手稍稍放松,那汉子连忙大口猛呼吸。

    “真亏了你,大猴。”空海说。

    “大猴,你好厉害!  ”

    逸势宛如是自己在打斗一般,喘着气赞叹叫道。

    “你们认识吗?  ”

    白乐天松了一口气说。

    “他叫大猴。等一下再介绍。这件事,大猴帮了许多忙。”

    “持械相斗这种事,我完全不在行。一时之间,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白乐天低头看着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汉子。

    一个下巴已被砸碎,一个是整个鼻子塌了下去,前排牙齿近半都已断落。

    “这两个家伙,应该不会马上醒过来。”

    大猴说。

    “大猴,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呢?  ”空海问。

    “两天前近中午时分,就是空海先生离开长安那天。我又跑到那道士家门前守
着,这群人正好进入道士家中——”

    “喔……”

    “如您所见,是一群可疑的家伙。其实我很想潜入道士家中,偷听这些家伙的
谈话。”

    “潜进去了没?”

    “没有。因为空海先生交代不要靠近那屋子,只要远远观看就好了。”

    “还好。”

    “不久,这些家伙出来了,一副荷包满满的模样。我想其中必有缘故,于是尾
随他们。”

    大猴好像要说给被他捏住脖子的家伙听一般。

    “结果,不出所料,这些家伙跑到平康坊一家叫‘妙药’的酒楼去了。想想也
知道,银子一入怀,不是吃喝,就是女人。”

    “然后呢?  ”

    “我假装糊涂坐上这些家伙背后的椅子,偷听谈话。果然听到他们提起空海先
生的名字。”

    依照大猴的说法,这三个家伙,一边喝酒一边交换着如下的对话:“所以说,
只要追随西明寺那两个倭国人之后,到马嵬驿就可以了吗?  ”

    “听说是一个叫空海的和尚,另一个是叫橘逸势的儒生。”

    “话说回来,那两个倭国人为何要跑到马嵬驿呢?  ”

    “哪知道那么多?  总之,这跟我们受托之事无关。那家伙若想对贵妃的坟墓不
轨,就砍断他一只手!  ”

    “还有,视状况而定,杀掉也无妨。”

    “喔。不过,所谓不轨是指什么呢?  ”

    “盗墓!  ”

    “盗墓?  那儿埋了什么值钱的东西吗?  ”

    “没有啦。就算埋了,也老早被挖走了。”

    如此这般,大猴才晓得这些家伙想加害空海。

    “其实,我那时也可以当场修理他们一顿,再逼问详情,但不清楚修理完之后
该如何处置。只好决定先尾随这些家伙,紧要关头再跳出来。于是就自作主张跟随
到马嵬驿——”

    就这样来了——大猴如此说明。

    这些家伙和大猴抵达马嵬驿,是今天傍晚的事。

    大猴得知空海三人打算投宿当地客栈,继而探听,又得知他们悄悄向人借用铁
锹。看样子,是打算夜深人静时溜出客栈,要去“盗墓”。

    既然如此,就抢在那群家伙之前,先一步在此等候空海一行人到来。

    “为何不早点通知我们呢?  ”

    逸势问大猴。

    “这么一来,空海先生就不会去盗墓,这群家伙也不会袭击空海先生。如此也
就抓不到这些家伙,问不出口供了。”

    “——”

    “再说,干钧一发之际,我冲了出来,才显得出价值呀!  ”

    “咦,你还有脸这样说?  托你的福,我差点被一刀砍下去。”

    逸势作势微怒说。

    “算了,逸势。总之,多亏大猴,我们才能平安无事。何不先来询问这汉子,
为何要来袭击我们?  ”空海说。

    “喂,听到没有?  快回答啊!  ”

    大猴的手指使劲捏住那汉子的咽喉和下颚。下颚骨头发出咯吱咯吱响声。汉子
嘴巴微张,似乎想用力呼吸,空气却明显进不了肺部。

    “你那样子,他想讲也讲不出来。放松一下吧。”

    听到空海如此说,大猴稍微放松手指力量,顿时,汉子忘我地拼命吸气。

    “快说!  ”

    大猴喊道。

    “是、是人家委托的……”

    “谁?  ”

    问话的是空海。

    “女、女人。”

    “女人?  ”

    “住在那屋子的女人。一个漂亮的女人。好像混有胡人的血统。”

    “是不是叫丽香?  ”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没听人讲。”

    “怎么会认识那女人?  ”

    “因、因为猫。”

    “猫?  ”

    “我们一伙因为没钱,正在酒楼前徘徊时,忽然来了一只黑猫。”

    “唔……”

    “那只猫,叼着装酒的葫芦过来。把酒放在我们跟前——”

    “喝吧!  猫这样说。”

    “我们吓了一大跳。猫怎么会说人话呢?  其中一人拿起葫芦旋开一看,里头满
满都是酒。”

    于是,汉子们在猫眼前把酒喝了个精光。

    喝完后,那只猫问道:“想不想多喝一些呢?  ”

    “当然想啊!  ”

    汉子们说毕,猫回答:“不再给酒了,就给银子吧!  有个可赚钱的工作。若真
想喝酒,拿到报酬后再去买酒。”

    “因此,那只猫就教我们如何去到那屋子。说完正事,猫一溜烟不见了。于是
我们依照那只猫所指示,找到了那屋子。所以才——”

    “就在那屋子里见到那女人?  ”空海问。

    “是、是的。”

    “那女人说了些什么?  ”

    “就是您方才听到那些。那女人说,西明寺的空海和橘逸势,正在前往马嵬驿
的路上,可能会对杨贵妃的坟墓不利,一发现状况就给他们一点教训。”

    就算断手断脚也无妨。让他们放明白些——“明白些什么?  ”

    “总之,她说,让你们明白杨贵妃的事少插手为妙……”

    “她是不是也说,视状况就算要对方的命也可以?  ”

    逸势追问,汉子点头。

    那汉子好像还有什么话要对逸势说,空海却先开口了。

    “在那屋子里,只见到那女人吗?  ”

    “是的。”

    “没有其他人?  ”

    “没有。”

    “有其他人在屋内的迹象吗?  ”

    “不像独自过活。我们进去的是很普通的房间,不过里头的房间却有些奇怪。”

    “怎么个怪法?  ”

    “因为我急着方便,随意抓了个方向,就往里头乱闯,问那女人茅厕是不是往
这边走时,那女人慌忙追过来,说不是——”

    “然后呢?  ”

    “那时,我瞄到里头的房间。房内有个香炉般的东西,布置得像是胡人的祭坛。”

    “喔?  ”

    “还有个巨大无比的俑。”

    “俑?!”

    “是,正是俑。”

    所谓“俑”,就是木偶。

    也有以陶土——也就是泥——烧制捏塑而成。替代殉死者,与王侯公卿或皇帝
的尸体,一起埋葬在坟墓里。

    “是个巨大无比的陶俑。比我们还要高大许多。那是个兵俑,因为穿着战袍。”

    汉子不太流畅地说出这些话。

    大猴的手指一直用力扼按他的喉头和下颚,以致他只能边喘边说。

    每逢那汉子支吾其词,大猴立刻使力加压。

    汉子也就不得不再继续说下去。

    整个讯问过程都是这样。

    空海接着又询问了一阵子,汉子嘴里却已经吐露不出更新的事情来了。

    “可以了,大猴,把他放开。”空海说。

    “可以了吗?  与其事后留下一堆麻烦,不如就把这三个家伙给埋在这里?  ”

    大猴直截了当地说。

    汉子一听,立刻发出含混不清的哀鸣。

    “不,不用了。”

    空海摇摇、头,对汉子说:“你听好。你们都被那女人骗了。其实我们是奉皇
上密旨而来。

    方才听了你的一番话,感觉很有趣。因此,我就不追究了。今晚的事,千万别
对别人提起。更何况,我们根本什么也没做。只是偶然在这里碰上你而已。你若要
提今晚的事,也只能说,我们什么都没做。知道吗?  ”

    “知、知道了。”

    汉子结结巴巴应声。

    空海以眼神示意,大猴终于松开手。

    汉子慌忙拾起掉落的剑,踢了倒在地上的同伙各一脚。

    另外两名汉子,这才总算苏醒过来。

    虽然脸上挂了重彩,手脚幸而无恙。

    汉子们一边呻吟一边爬起来。

    三个人动作缓慢、狼狈地离开此地。

    “那么——”

    空海低声说道,“我们继续我们的工作吧!  ”

    说毕,看了白乐天一眼。

    “如何呢?  白兄。若是改变心意,现在回去也无妨,或者在这里等我们也可以。
不过,若心意未改,那就一同前往吧。”

    “当然一同前往。既然来到此地,岂有回头的道理。只是,稍后可否请将详情
说给我听呢?  ”

    白乐天脸上稍稍泛红地说道。

    “当然可以。白兄,能说的事一定都说给你听。”空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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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8-12-2009 02:1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六】

    点上灯火了。

    持着熊熊火把的大猴走在前头,一行人开始在槐树林子里攀爬。

    槐树新芽的香味溶解在夜气之中,每次呼吸,就是一阵扑鼻芳香。

    虽然看得见隐藏树林问的月亮,但一走进林子,若没有灯火还是举步维艰。

    这才点燃了事前准备好的火把。

    大猴后面是空海,接着是逸势,最后才是白乐天。

    “喂,空海。”

    逸势从后方向空海搭话。

    “怎么了?  ”

    “照这样继续走下去,我总觉得,好像陷入一个深渊,感觉愈走愈深。”

    “没错。已经陷进去了。”空海说。

    “去你的。空海,我可不是为了想听你说这种话才这样说的。我想听你对我说
:没那回事,不必担心。”

    逸势这番话,让空海开心地笑了出来。

    “我实在很羡慕你的个性。”

    逸势以铁锹当拐杖往上爬。

    走在前头的大猴,突然停住脚步。

    “怎么了?  ”

    空海喊道。

    “蟾蜍……”

    大猴身子闪到一旁。

    空海站到他身边。

    确实是蟾蜍。

    倾圮的梯道上,有只用后肢直立的蟾蜍,睁着暴突的双眼,瞪视着空海一行人。

    这只蟾蜍,在大猴手中火把映照下,看得出满身疙瘩,以及浮现斑点的黄色腹
部。

    红色火焰,将其腹部和背部映照得晶晶亮亮。

    而且,那蟾蜍,一副出征士兵般的打扮。

    头戴一顶小钢盔,身披铠甲。腰部还悬挂着一把剑。

    看着看着,那蟾蜍当下竟拔出了腰剑。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

    蟾蜍发出高而细的叫声。

    “前往贵妃的坟墓——”空海说。

    “前往坟墓干什么?  难不成想盗墓吗?  ”

    蟾蜍挥舞佩剑喊道:“滚回去!  ”

    黑暗的树林中,响起同样的叫声。

    “滚回去!  ’“滚回去!  ”

    “滚回去!  ”

    仔细一看,相同的蟾蜍喧哗地从森林中走出来。

    因为身体小,叫声虽很高昂,若不仔细听,也只能听到唧、唧的呜叫声。

    空海后方的逸势、白乐天,也挨过身来想一探究竟。

    “空、空海,蟾蜍在说话。”

    “是在说话。”

    “怎么会这样呢?  ”

    “所以——”

    空海看了蟾蜍一眼,“蟾蜍大人,你们到底是何方神圣?  ”

    “喔。”

    蟾蜍应了一声后,说:“我们是看守墓园的。”

    “空海先生,太麻烦了,干脆一脚把它们都踩死算了。”

    大猴轻轻把脚往前一踏,那蟾蜍突然变得斗大。

    再跨前一步。

    众蟾蜍变得更大,竟像一只猫那么大了。

    “啊!  啊!  怎么回事?  这些家伙竟然变得这般大。”

    大猴惊叫起来。

    “不要被骗了,大猴。知道吗?  千万别跟这些家伙再说话了。让我来吧!  ”

    空海语毕,跨前一步,伸出右手,一把抓住猫般大小的蟾蜍。

    抓到手后,猫样的蟾蜍立刻恢复原来大小。

    空海以左手从蟾蜍背后撕下纸状的东西。

    蟾蜍身上的盔甲,立即消失了。

    空海丢出手中的蟾蜍,果然只是只普通蟾蜍而已。

    那蟾蜍慢吞吞地消失在树林之中。

    空海继续同样动作,五只蟾蜍都恢复原状。

    空海的左手里,留下了六张纸片。

    “那是什么纸?  ”逸势问。

    “不知谁用这纸,在蟾蜍身上施咒。”

    “会是谁呢?  ”

    “不晓得。”

    空海摇摇头。

    大猴、逸势和白乐天,凑头望着空海手中的纸片。纸上写着字。

    “可不可以借我看一下?  ”

    白乐天伸手接过纸片。

    身口意招魂纸上如此写着。

    “这是——”白乐天问。

    “身口意,是佛家语,招魂就是招来魂魄。”

    空海说:“真是愈来愈有趣了。”

    空海仰望阶梯上方黑暗之处。

    也许是起风了,上方黑暗之处,不断传来树梢沙沙杂声。

    “不知我们能不能平安走到上头?  ”

    空海犹如置身事外一般地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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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8-12-2009 02:1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之二:咒俑 第十三章 马嵬驿(下)


【七】

    好不容易才抵达顶端。

    “喂,空海,终于到了。”

    逸势的声音因紧张而显得生硬。

    周围满是槐树林,昏昏暗喑,头上只听到夜风吹过树梢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

    除了月亮被云吞下又吐出来时,月光会微弱地穿过树梢映像下来,以及逸势和
大猴手上的火把之外,可以说,四周一点亮光都没有。

    每当风吹动火把时,火光所映照出来的影子,便摇晃得更加厉害。

    彼此脸上所浮现的暗影,也随着火光的摇动而闪晃不已。

    “大猴,那就是贵妃的墓地了。”

    空海指着墓碑对大猴说,“你用这把铁锹朝石碑底下挖挖看。”

    大猴接过铁锹,用手紧握,抬头看着墓碑。

    那是和大猴高度差不多的花岗岩墓碑。

    “空海先生,若要挖掘墓碑底下,这碑可实在太碍事了,可以稍微移动一下吗
?”

    “不,大猴,等一下。”

    说这话的是逸势。

    逸势望着空海说:“空海,现在就要开始挖掘坟墓了,对此,你好像有自己的
看法,所以我也无可奈何。可是,再怎么说,这毕竟是贵妃的坟墓。

    你又是僧人。挖掘之前,给贵妃念段经如何呢?  ”

    听逸势这么一说,空海回道:“你说的没错。我糊里糊涂竟忘了此事,你说的
很有道理,逸势。”

    “忘了?  ”

    “嗯。对死者而言,念经什么的其实没用,因为已经接收不到了,但若这样能
让你安心的话,为生者念经,也不坏。”

    “什么?!对死者而言,念经已经收不到?  空海——”

    “是的。”

    “真是这样吗?  ”

    “本来就是啊。所谓经文,是为生者而念的。”

    空海断然地说。

    “看到你那自信满满的脸,我竟觉得自己好像错了。不管如何,总之,你就念
段经吧——”

    “逸势啊,你的说法才是正确的。我经常疏于这些俗事。不,应该说老是忘了。”

    空海和逸势是以倭语交谈的。

    白乐天和大猴,对于空海和逸势的倭语会话,只是莫名其妙地旁听而已。

    不久,空海跨前一步,面向贵妃墓碑,双手合十。

    空海口中传出低沉而有韵律的念经声。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
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般若心经》。

    空海那悦耳而有韵律的诵经声,流泻在夜气之中。

    念过一阵子后,空海解开双掌。

    “完毕,这样应该可以了。”空海说。

    “空海先生,那就开始哕。”

    大猴拿着铁锹,以锹尖开始挖掘墓碑底下的土。

    他打算先挪开墓碑下的泥土,再搬动石碑。

    过了一会儿,大猴本来拿着铁锹猛挖的手,在压下锹刃那一瞬间,突然停住了。

    看起来,好像锹刃深深卡在泥土里,拔不出来的样子。

    “咦?  ”

    大猴不在意地看了插埋锹刃的深坑一眼,突然哇地大叫一声往后倒退。

    他松开握住铁锹的手。

    “怎么啦?  ”

    逸势叫道。

    “火把,照一下。”大猴说。

    逸势拿着火把往坑里照。

    不过,除了锹刃之外,什么都没有。

    “怎么啦?  ”空海问。

    白乐天也靠过去想知道究竟。

    “刚刚挥锹时,土里伸出一只白色的手,抓住锹柄。力气非常大。”

    听完大猴的话,逸势脸上血色尽失。

    “空海。”

    逸势拉高声调。

    “嗯……”空海思索着,喃喃自语,“难道是经文念得不够?  ”

    “没关系,继续挖吧!  大猴。”

    原本已改变心意的大猴,听到空海的话,又将铁锹往土里挖。

    拿着火把的逸势和空海,站在近处观望。

    铁锹二次、三次往土里挖,挖到第四次时——突然,从锹刃插入的土里,伸出
了一只白色的手,抓住靠近锹刃的木柄。

    “哇!  ”

    高声喊叫的是逸势。

    空海一边遮着火把,一边。目不转睛地往坑里看,口中低声念起咒语。

    “南么。三曼多。勃驮喃。镬。哺。莎诃。”

    那是开敷华王如来真言。

    空海左手依旧举着火把,边念边跪在坑口,右手伸向那只紧握锹柄的苍白之手。

    “空海!  ”

    逸势哀嚎般喊叫。

    空海抓住那只苍白手的手腕,将锹柄扯开,说:“大猴,用铁锹从腕部砍下去
——”

    大猴表情惊恐,但还是拿起铁锹,以锹刃从空海抓住的那只手的腕部砍了下去。

    “噗”的一声,手腕立即断掉。

    空海站了起来,“这就是原形。”

    他把握在右手的断腕,靠近火光。

    一看,根本不是手腕,只是一枝树根而已。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逸势额头冒汗,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不知是谁,为了防止贵妃的坟墓被挖,才有这种事。”

    “谁呢?  这家伙会是谁呢?  ”

    “不知道。”

    “嗯嗯……”

    逸势喃喃自语。

    “还要继续吗?  空海先生——”大猴问。

    “等一下。接下来可能还会有种种麻烦出现,得想个办法才行。”

    空海环视四周,“白兄,暂且帮忙拿一下,好吗?  ”

    他把手上的火把递给白乐天。

    白乐天接过火把后,空海以贵妃墓碑为中心,弯着腰在周围巡视。

    “嗯,这里。”

    空海绕到墓碑后方时,停下脚步。

    以右手罩在墓碑下方的泥土。

    “大猴,这里稍微挖一下。”

    大猴照空海所言,拿起铁锹往下挖,锹刃立刻碰到某种坚硬的东西。

    “就是那个。”空海说,“慢慢挖出来。”

    大猴十分留神地将那物体从土里挖了出来。

    是个白色的物体。

    大猴把沾满泥土的东西,从坑里拾了起来。

    “呃喔……”

    逸势禁不住发出呻吟般的声音。

    原来大猴手上拿的是一个动物的骷髅。

    “大概是狗骷髅吧。”空海说。

    “好像有写字!  ”大猴说。

    “让我看看!  ”

    空海从大猴手上接过狗骷髅,“白兄,麻烦火把——”

    白乐天高举火把映照那骷髅,他自己的身姿也浮现在火焰之中,视线转向空海
手中的东西。

    空海用手和袖子拂去骷髅上的泥土。

    头盖骨上确实写着某种文字。

    “不是唐国文字。”

    空海说,“这应该是胡文吧。我勉强可以读得出来,不过,大猴,这个你比较
行。能不能用唐语念出来?  ”

    “行。这是波斯文。”

    “波斯文?  ”白乐天问。

    “写些什么呢?  ”逸势也问。

    “污秽此地者,将受诅咒。毁坏此地者,灾祸及身。以大地精灵之名,予彼等
以恐怖——”

    大猴不带任何感情地说。

    “喂,喂,空海,大猴说的是真的吗?  ”

    就算是火把红光照映,也还是能看出逸势的脸色苍白。

    “没错,确实是这样写着。”

    “没、没关系吗?  ”

    “唔……”空海唇边浮现笑意,“不必担心。最严重也不过如此而已。”

    他用手指转弄着还拿在手里的树根。

    “但、但是——”

    “安心吧,逸势——”

    语毕,空海跨开脚步,从墓碑抓准距离后,停住脚步。

    他蹲下去,将拿在手里的树根折断搁在地面,以墓碑为中心边走边画出圆圈来。

    “做什么呢?  空海。”

    “让不速之魔无法来干扰。逸势只要安心在那里看就可以了。”

    空海用树根尖端,以墓碑为中心,在地面画出了一个大圆圈。

    圆圈内再画出圆圈,然后抬起头,问:“白兄,东边在哪里呢?  ”

    “我想应该是这个方向。”

    白乐天回道。

    “原来是那个方向。”

    空海以墓碑为中心,走向东边,停下脚步。再于大圆圈和小圆圈之间的空间,
写下文字:“持国天”

    接着走到南边,写下:“增长天”

    然后绕到西边,写下:“广目天”

    再绕到北边,写下:“多闻天”

    是守护佛教尊神之名。

    原本是天竺诸神之名,四神合称为四天王。

    是耸立佛教世界中心之须弥山的东西南北守护神——也就是“天”。

    东方为持国天。

    南方为增长天。

    西方为广目天。

    北方为多闻天。

    空海口中一边念念有词,一边在这四神之间的空间写字。

    大猴为了让空海做起来更顺手,拿着火把跟在一旁。

    “你在写什么呢?  空海。”逸势问。

    “‘孔雀明王咒’——也就是孔雀明王真言。”

    写毕。空海边说边抬起头,“大猴,继续吧!  ”

    “是。”

    大猴把火把递给空海,走向墓碑,“实在太麻烦了!  干脆一口气拔起来。”

    接着从容不迫紧紧抱住墓碑。

    “喝……”

    大猴自喉头深处挤压出粗声呼气。

    全身肌肉,像肉瘤般鼓起。

    这时,墓碑开始摇晃。

    大猴把墓碑从土里拔了出来,跨开脚步。

    由于抱有重物,每一跨步,都让人感觉地面发出微微声响,并且好像在摇动着。

    走出圆圈外,大猴把墓碑竖立在地面。

    “这样可以吧?  ”大猴说。

    “够了。”

    说这话的空海,声音中洋溢着赞美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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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8-12-2009 02:1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八】

    挖掘工作顺利进行。

    途中,有人提议应该换人挖。

    “这种事,没什么大不了。”

    大猴毫不在意,只是默默地挖土。

    大概挖到深及腰部时,锹刃又碰到什么坚硬的东两。

    “好像挖到什么了!  ”

    大猴翻动着铁锹,小心翼翼地把土拨开。

    “是具石棺!  ”大猴说。

    由上往下看,果然是石棺。

    空海和逸势举着火把映照,火光在满是泥土的石棺表面,摇摇晃晃。

    头顶黑暗处,槐树枝梢沙沙作响。

    白乐天以两手两膝曲贴在坑口,往下看望石棺。

    “这是贵妃的……”

    如此喃喃自语后,白乐天把口中涌出的口水吞了回去。

    湿润的泥土味,浓密地溶化于夜气之中。

    “空海先生,该怎么办呢?  ”大猴问。

    “打开看看。”

    大猴依照空海所说,先在石棺旁整出可以站立的地方,然后把锹刃伸入棺体和
棺盖之间。

    当他撬出约莫可伸进指头的缝隙,就把铁锹抛出坑口,再将指头伸进缝隙之中。

    将棺盖的缝隙挪得更大之后,两手一用力,一口气就把整个棺盖给掀了起来。

    他把棺盖置于坑外的地面。

    “什、什么都没有?!”

    惊叫出声的是逸势。

    诚如逸势所说,石棺内什么都没有。

    有的只是大猴掀起棺盖时,掉落里头的一、两把泥土而已。

    “果然……”

    空海喃喃自语。

    “果然?  难道你早就知道这里没有贵妃的尸体?  ”逸势说。

    “不知道。不过,倒是预测可能会有这种结果。”

    “到底怎么回事?  ”

    逸势说出此话时,白乐天“唔、唔”地发出野兽般的低吟。

    “怎么了?  ”空海问。

    “你看这个。”

    白乐天所指的并非棺体,而是方才大猴推出坑外的棺盖。棺盖内面朝上,放置
一旁。白乐天用手指着棺盖内面。

    表面有些不知是什么的图案。

    抓痕?  看起来像是这样。

    棺盖的内面,有无数条茶褐色的抓痕。

    是血迹。

    为什么会有这种痕迹?  任谁一看就会明白。

    这是被装入石棺的人,想逃出外面,而在棺内死命抓挠出来的痕迹。

    彼时,指甲脱落,鲜血外流,血液沾在棺盖内面。干了以后的痕迹,正是现在
空海等所看到的。

    无数的抓挠痕迹。

    在这土中,会留下这般抓痕的人,到底曾持续瞪视着这个棺盖有多久呢?  那是
让人不由得不毛骨悚然的光景。

    逸势缩着脖子,宛如一股寒气从背脊疾驰而过,打了个冷颤。

    “唉……”

    空海发出低叹。

    逸势则发出猛吞下口水“咕嘟”一声。

    “喂,空海啊……”

    他望着棺盖内面,喃喃自语般地说,“若是我死了,不要把我装在棺内,最好
直接烧掉。”

    “好,知道了。”

    空海如此答道。

    此时——空海仿佛察觉某事,抬起脸,回头朝后看。

    回头后的空海,动作就此僵住。

    “怎么了?  ”

    跟着回头看的逸势,也僵住了。

    大猴和白乐天,也顺着空海的视线望过去。

    两人也僵住了。

    他们的视线,朝向方才大猴放置得摇摇欲坠的那块贵妃墓碑。

    其上——有个人。

    有点倾斜的墓碑顶端,坐了个修长的人,脚后跟放在墓碑上缘,两手松垂在膝
盖,正低头俯视着四人。

    是个老人。

    穿着一身黯黑、褴褛的道服。

    一头蓬乱的头发都已变白。从鼻子下到下颚长满了胡须,也全白了。

    瘦长的脸庞,刻划出深密皱纹。

    老人嘴角浮现柔和笑容,正凝视着四人。

    两把火光,由下往上照映老人。

    老人头上,槐树枝梢正随风起伏,摇过来摇过去。

    老人嘴角虽然浮现笑容,深埋在皱纹当中的眼神,却毫无笑意。

    炯炯有神、放射出强烈光芒的瞳孔表面,只有两把火光在摇曳着。

    “喔,是孔雀明王——”空海叫道。

    “明白了吗?  ”

    老人以干枯的声音说。

    “感谢您那时还给了宝贵忠告。”空海说。

    “什么事?  空海。”

    逸势问空海。

    “不久前,我不是告诉过你,在西明寺庭院遇见孔雀明王吗?  ”

    “就是这位——”

    “是的。”

    空海简短回答。

    “在西明寺也说过了。为什么你不早些到青龙寺去呢?  与其拘泥于这些无聊的
事,你还有自己该做的事吧。”

    “您说的对,不过,我好像愈陷愈深,不能自拔了……”

    “那是你钻牛角尖。只要就此离去,把一切都忘光,以倭国留学生的身份,做
应该做的事就可以——”

    “可是,这件事愈深入,我总觉得愈有趣。”

    虽然空海口吻相当谨慎,听起来却令人有种装糊涂的感觉。

    此时,逸势好像终于明白某事似地发出叫声。

    “空、空海——”逸势把手搁在空海肩上,“这、这、这老人,就是那时那个
——”

    “没错,正是在洛阳遇到的丹翁大人。”

    空海语毕,老人丹翁马上接道:“久违了。那时,谁也料想不到,竟会在这种
场合再度相逢。”

    去年,空海和逸势到长安之前,曾路过洛阳。两人在洛阳城闲逛时,遇到丹翁。

    相遇处是南市一隅。丹翁在该处以江湖卖艺人的身份,聚集许多人表演植瓜术。

    丹翁把瓜籽撒在地面,当场发芽,长出叶子,结成西瓜并叫卖。

    空海识破幻术,丹翁感到很钦佩,送给空海一颗瓜果。

    不过,看起来是瓜,其实是狗头,空海完全被骗了。这事发生在洛阳。

    “我也没想到孔雀明王竟会是丹翁大人——”空海说。

    两人相互凝视着对方。

    “丹翁大人,有件事想请教您,方才袭击我们的那些人,是和您一伙的吗?  ”

    “不是。”

    “那么,驱使蟾蜍,要我们离开这里的呢?  ”

    “那是我的法术。”

    “那么——”

    空海拾起脚边写着胡文的狗骷髅,“这也是您的法术吗?  ”

    “这不是我。”

    “那又会是谁呢?  ”

    “你说呢?  ”

    丹翁脸上的表情完全消失了。

    “最近,有各式各样的宗教、邪教自胡国传至唐土——”

    “听说是这样。”

    “其中,有崇拜火焰的所谓拜火教,那火,也就是光明之神——据说,拜火教
教谕传入长安之际,祭拜黑暗之神的党徒也同时潜入长安——”

    “……”

    “这些党徒,好像被称为YAATO  或KARAPAN  ——”

    空海话一说完,丹翁低声笑道,“我正因为怜惜你的才华,才对你说这些。你
得赶快去办自己的事。在你拖拖拉拉之际,或许会造成无法挽回的遗憾。”

    “无法挽回的遗憾?  ”

    “是的。譬如说青龙寺的惠果和尚——”

    “惠果师父——”

    “或许惠果和尚就往生了。若是如此,该如何呢?  ”

    “——”

    “谁会传密法给你呢?  ”

    “——"  “我说这些,并不只为了你个人,也是为了密法。从天竺到唐土一脉
相传的密教,这解开天地秘密的教义,不传授给任何人,难道让它就此失传了吗?  ”

    “——”

    “我因为珍潜密法,才催促你行动要快。”

    丹翁从高处恳切地对空海说。

    “依您的说法,惠果师父好像明天就要往生似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是,也不无可能。”

    丹翁在石碑上缓缓站起身子。

    风吹得更加强劲。

    丹翁头上漆黑的槐树枝梢也摇动得更厉害。

    他往下俯视空海。

    “请等一下。到底是谁把墓里的贵妃给挖了出来的?  ”

    空海跨前几步追问,“挖出贵妃的那些人,到底有何意图?  或者说,是您把贵
妃从这里挖出来的吗?  ”

    无论空海如何追问,丹翁已经不回答了。

    他昂首仰视头顶起伏摇曳的槐树枝梢。

    “贵妃如今人在哪里呢?  ”

    空海问此话时,丹翁俯视空海一眼,喃喃说道:“可惜啊,空海。满腹才华,
却自取灭亡之道——”

    丹翁再次抬头仰视,放低腰身的瞬间,他的身体已轻飘然往空中飞起。

    丹翁的手抓住头上一根树梢。

    躯体重量使得树梢弯曲低垂。

    树梢随即猛力反弹。

    丹翁利用这反作用力,同时松手放开树梢。

    “沙”的一声,树梢发出响声。

    丹翁朝黑暗树林上空飞越过去,就此消失踪影。

    之后,只剩空海等人抬头仰视的树梢,随强风摇曳不已。

    “空海——”

    逸势出声。

    空海并未回答。

    只是抬头仰望黑暗中摇曳不已的树梢。

    他正全神眺望着遥远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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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8-12-2009 02:1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之二:咒俑 第十四章 柳宗元(上)


【一】

    马儿走在春风中。

    马上之人是空海与橘逸势。

    两人前方,是同样骑马的张彦高。

    他是金吾卫官吏。

    骑马的大猴,跟在三人后方。身材魁梧的他骑在马上,马匹显得更小了。

    大猴身后还跟着七名卫士。

    一行人在张彦高带领下,朝骊山山麓前进。

    张彦高的儿时玩伴徐文强,在骊山北麓拥有一处棉田。听说棉田发现了怪东西,
空海与逸势准备前去察看,此刻正迎向骊山北麓。

    一行人离开长安城,向北走了半天路程——不久之后,抵达了中途的优溪驿站,
张彦高向空海喊道:“空海先生——”

    他在马上回望空海。

    “老实说,我有件事一直瞒着您——”

    张彦高深感歉意地说。

    “什么事?  ”

    “有人要我也带他一起来骊山。”

    “没关系的,到底是哪位呢?  ”

    空海追问,张彦高犹豫了片刻,顿口再说:“是某人的左右手,想和您商量国
家大事。”

    “某人?  ”

    “是随侍皇上下棋的——”

    空海没让对方把话说完,接口说道:“喔,是王叔文先生的——”

    “是的。倘使该人提出建言,透过王叔文先生,便可把话带到皇上那里。”

    “那人是谁呢?  ”

    “想必您也听过他的大名,他叫柳宗元。”

    “若是他,我认得。早拜读过他的《江雪》诗了。”

    语毕,空海开始吟咏起那首诗:千山鸟飞绝。

    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您真是细心。”

    张彦高将空海吟诵的诗句,反刍般低声喃喃自语。

    张彦高策马并行在空海左侧说:“其实,柳宗元先生昨晚已到过我的住处。”

    柳宗元把张彦高叫到身边,问道:“你是说,明天倭国僧人会同你一道来?  ”

    接着又说:“若是那位名叫空海的僧人,那我也跟你们一道去吧。”

    “事出突然,总之,因为如此这般,柳宗元先生和友人已在优溪恭候大驾了。”

    张彦高对空海说。

    “友人?  ”

    “是的。他没提名字,柳宗元先生似乎是从他那儿得知您的大名——”

    空海想了一下,说道:“还是想不透呢。”

    “柳先生今天是微服私访。他来这里,除了我们和王叔文先生之外,没有其他
人知情。为避入耳目,今天一大早,柳先生同那位友人便离开长安,提前抵达优溪,
现在他们正在等我们。”

    此时,优溪驿已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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