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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11-2009 02:48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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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孤注一掷
送走燕飞,我回到办公室默默的坐下来。刊物印刷的时间,是期刊编辑最轻松的时刻,上期已告一段落,下期又没有那么紧迫,我抽这难得的时间把事情颠来倒去的想。
但凡想不明白的,都打算放过了,我甚至努力去理解段言,既然美好的明天在向我招手,我又何必苦苦沉溺于自怜自艾?我不能因为自己痛苦,就剥夺别人快乐的权利,我提醒自己:你是个做了妈妈的人,为了孩子,要懂得宽容和放弃。
我再次获得通知被叶恒永“召见”的时候,不禁暗暗攥起了拳头,这是我最后的机会,我持英雄就义的心态走进了他的办公室。
这个年纪轻轻身价无法估量的老总正悠然自得的帮我沏茶,他眼睛里一些无法琢磨的内容一波波向我袭来,我垂眼不敢相迎,一想到口袋里的那张纸,我只觉得尴尬不安,象要白拿人家财物般的心虚。
他问:“你有心事?”
我默默不语。
他说:“公司决定承担你的住宿费用,你去找一套离公司不远的公寓,这样上下班方便一点。”
“这样的小事可以吩咐您手下通知我,叶总。”
“这不是小事。”
我抬头一征,问道:“是别人都有呢还是我自己有?我有没有享受这类待遇的资格?”
“你怕会受到特殊照顾?”他说,“虽然你现在还没有做出什么骄人的成绩,但将来你会的。结束了这期刊物,你来做我助理,办公室就是外面那间。”
我想起童义信说过叶恒永重用的女职员都现在都下落不明,忍不住一句话脱口而出:“我没有做助理的经验,请叶总重新考虑。”
不知道我哪里又把他气着了,他斜斜的睨着我说:“你看似很柔弱,有礼有节,实际是个极其顽固不化的家伙。我可以答应你一些额外的条件,但我决定的事情你休想改变我。”
我舒一口气,一脸郑重的问他:“真的可以提条件吗?”
他丝毫不把我放在眼里,他说:“除了我的腿不能给你,其他的事情应该不难。”
我掏出口袋那张备好的协议递给他:“我想……如果可以再预支一部分工资,我愿意,终身为公司服务。”
他看着我笑了,问道:“卖身契?”
“叶总,我是个很笨的人,不太善于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是否可以理解为卖艺不卖身?”
“您是我的上司,请不要嘲笑我,您就当作我只卖劳动不卖灵魂好了。”
“哦?这么严重?你需要预支多少?”
“大约七十万。”
“真让人吃惊。拿来做什么用?”
“暂时不想说。”
“不想说可不行,你拿去杀人放火,我不是要变成你的同谋了吗?”
“我不会乱用的,我会凭良心忠实于企业并一直为之效劳的。”
他思索片刻,站起来指着我说:“你,准备好陷阱让我跳,早早打印好了协议,志在必得,你的过分自信真让人受不了。”
他走到办公桌前撕下一张支票给我说:“需要多少,尽管填吧。”我看着他,心中想,天下真的有这样幸运的人,年纪不大,就通过某种渠道获得了财富,浑身是读书人的气质,头脑灵活,连衣着都收拾的恰到好处,虽然身体上少了点什么但完全不用自卑,富有足够令他潇洒自如。
但他的这个方式这个动作,让我想起正受恩宠的情妇们索要的生活费的场景。我站了一会,并没有伸手去接,他说:“怎么,这种方式太轻率了?”
我低下头说:“是的,叶总,请您公事公办。”
他说:“你脑袋里装的东西跟别的女孩子不太一样,我忽略这点了。这样,我让财务转账100万到你工资账户。协议就不必签了,我相信你会履行自己的承诺的,也许将来公司需要你赴汤蹈火,所以你不必感激。这是两年薪资,身价百万的CEO全国也屈指可数,其中的份量你应该能掂的出来。”
我深深鞠一躬退了出去。就这样,把自己卖了。
怎么卖都是卖,卖给公司比卖给个人好一些,卖双手比卖尊严要舒服点。
一想到两年驴子拉磨似的繁重劳动和绝无选择的服从,心里就象吃了一个大秤砣,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我当然掂的出其中的份量,但令我兴奋的是,贝贝终于可以属于我了。
值得,真的值得,付出更多也值得。
下班后,我通过中介找了房子,定下一个离公司不远的公寓,家电家具一应俱全,只去商场买回一张儿童床。站在屋子中间,想到两天后的欢乐情景,我象个灰姑娘一样又惊又喜,竟无声的笑了。
一切处理妥当,我回静心楼跟碧月他们打好招呼,然后静静的等待新生活的到来。可第二天的一通电话,突然把我从攀向幸福美景的峭壁上狠狠的击落,打入了一个黑暗无边的深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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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11-2009 02:5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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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晴天霹雳
一整个早上我都莫名其妙的心慌。印刷厂来人说又发现了细节上的一点小错误,我正在考虑要不要返工重来,就接到了段言的来电。
他口气跟往日大不相同,吞吞吐吐的,问我能不能去一趟。我以为他想早点要到钱,所以给他吃一个定心丸,让他把账号给我,我立刻给他转款,他却意外的说:“钱的事情不着急,你来一下吧。”
他的良心发现只让我觉得烦躁不安,我说:“有什么话快说。”
“贝贝在医院,情况不太好,你来一下。”
我的脑袋嗡了一下,“贝贝怎么了?发烧了?”
“比发烧严重一点。”
我已经没有耐心等他把话说完,要来医院地址,告一个急事假,搭上出租车火箭一样的飞奔过去。
段言垂着脑袋坐在急救室外的长椅上,一见到我,嚯的一下站起来,仿佛臣子朝见皇上一般,差点没有半跪在地,他说:“默之,你听我说……”
“贝贝呢?病的有多重?医生怎么说?”
几个医生正从急救室推门走出来,其中一个年长的问到:“孩子的父母来了吗?”
我赶紧迎上前去,说:“我是孩子的妈妈,孩子究竟怎么了?”
“目前还不能确定原因,她的大脑好像受过严重的刺激,可能超出了她能承受的压力,现在处于昏迷状态,接下来要做一系列的检查,才能真正下结论。”
“什么?您究竟……在说些什么?”我蒙了,我想这些医生想钱想疯了才这样夸大其词,我哆嗦着问:“你是……在说段艾贝的症状吗?不会弄错吧?”
“你到底是不是她的妈妈,她的情况你一无所知吗?我是说这孩子的大脑好像被动过,原因还没有查清,后果很难说,你最好有个准备!”医生毫不耐烦的斥责我,象一顿乱棒结结实实的打下来,我一下子没有力气站稳,斜斜的靠在墙上,耳边听不到一点声音,象是坠入万丈深渊,一直一直往下坠,万念俱灰。
贝贝的脑袋被剃的光光的,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被脚步繁乱的医生护士从那个房间推出从这个房间推进,咣的一下把门关上,不给我任何接触的机会。
段言在我身边絮絮叨叨,长期的疏离和无法认同,我已经失去了跟段言沟通的能力和意愿,我只从他嘴里得到这样的信息:李医生前一天把贝贝带走,说只做一个简单的小测验,第二天却给段言打电话说贝贝在医院,等段言赶到时,李医生就象空气一样人间蒸发了。
段言完全没有了往日的趾高气扬,脊背都有些佝偻,做什么都唯唯诺诺。
我问他:“你拿了多少?“
他愤愤的说:“那家伙,只给了我五万押金,却把贝贝弄成这样。我绝饶不了他。”
我说:“你是觉得卖的太便宜了?”
他尴尬的征了一征,牵牵嘴角说:“对不起。”
“对不起?”我冷笑一声说:“你现在该明白贝贝多么普通了?如果她真的是个异能儿童,又怎么会让李医生得逞,让他跑掉?”
段言握着一堆稀奇古怪的检查单,象抓住了什么机会一样,讨好似的急着去交费,很久不见他回来。贝贝被拉去检查听力,视力,彩超,脑电图,核磁共振……浑身上下,五脏六腑都检查了一个遍。
燕飞赶来时我正象一根木头似的直立在那里,燕飞说:“刚接到段言的电话,他说贝贝从滑梯上摔下来了?”
我沉默不语。他竟没有半点惭愧之心,还如此不知羞耻的掩盖真相,那么,就依他好了。
自始至终,我没有破口大骂,没有扯他的衣领抓他的脸,甚至没有哭。我也想过报警,把李医生和段言统统抓进监狱,但电话拨打了一半就停手了。
你以为我不恨他?当然恨,恨之入骨,恨不能碎尸万段。但是,让警察介入对贝贝没有一点好处,但对于那两个人来说,即使蹲个十年八年也太便宜他们了。想要教训他们,不用这种方法也可以,至于用什么方法,我还没有想好,目前,我只求贝贝能安然的活下来。
等到贝贝终于被推入特护病房,我才重新握住了她的小手。医生用轻飘飘的口吻说:“检查结果还不错,不是脑死亡,但是她脑电图是散乱的波形,属于不可逆的昏迷状态,也就是植物人。”
燕飞惊讶的说不话来,医生和护士都走后,她摇晃着我问道:“不是从滑梯上摔下来的吗,怎么会这样严重?”她紧锁着眉头,对着浑身插满管子的贝贝嘤嘤的哭,把我的心哭的乱七八糟,我疲惫的说:“燕飞,不要哭了,请先回去吧,我想静一静。”
待到病房里只剩下我和贝贝的时候,我抚摸着她的小脸,她浓密的睫毛,想起她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那时,她也是这样虚弱,全身都是管子,静静的不哭一声,多数人断定她不能存活。
我伏下身子抱着她,嘴唇触及她微微发烫的额头,眼泪才决堤一般的汹涌而来,心脏象被一只无形之手紧紧的抓住,酸痛的快要窒息。
孩子,我的孩子,很疼吧。是妈妈的错,都是因为妈妈过于幼稚才把你害成这样。原谅妈妈,你原谅妈妈吧。不,不要原谅,不要原谅妈妈,不能原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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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11-2009 02:5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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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诡影幽魂
时至今日,我才真正明白什么是痛彻心肺。
不知道贝贝遭受过什么折磨,昏迷前该有多么的恐惧,不知道我与她还能相伴多久。我哭完又笑,笑完再哭,压抑着声音,真怕把她吵醒,可她闭着眼睛,看也不看我,让我感到遗世独立般的苍凉。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暗了,我擦干眼泪,舒一口气,有人推门进来。是妈妈。
她老了,也许是匆忙行程让她疲惫,她头发乱蓬蓬的,里面又添了一些白头发。放下小行李包,我看到她手上的老人斑。她曾经教育我,女人在婚姻之内是温柔和忍耐,婚姻解体时要懂得宽容和忍让。
若她知道了真相,不知道还能否节制和忍让。
我问:“妈妈你怎么来了?”
“我放下电话就去搭飞机了。燕飞说贝贝从滑梯上掉下来了?说情况比较严重,到底多严重?”
“我说了你不要太激动,妈妈,贝贝现在昏迷,可能一直会是昏迷状态。”
“什么?你说什么?段言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里?孩子当时是谁看的?”她果然激动起来,不知道是否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妈妈,当时孩子判给他了,财产也给他了,现在他躲起来了。”
母亲跳起来,声嘶力竭的喊起来:“不是协议分开的吗?怎么孩子财产都归他呢?是不是他把贝贝弄成这样的?他到哪里去了?不行,我得找他去,他以为我们许家没人了吗?”
我双手用力的抱住她扭动挣扎的身体,她哭骂着说:“把贝贝放他办公桌上,让他们同事都看看这个混蛋!”她歇斯底里的拍打着我的背:“你这个缺心眼的笨蛋,实心眼的傻子啊,你什么都瞒着我,怎么跟你爸爸那么象呢……”
悲伤和愤怒让母亲变得更加憔悴不堪,我哀求她说:“妈妈,听我说好吗?眼泪流干了也没有用,千万不要乱来,不然,事情会更糟,我会死的。”
恰好一个小护士来换贝贝的输液瓶,妈妈颤抖着拉住那女孩说:“你听听,你听她说什么,我辛辛苦苦的把她养大,她说她会死的。”
小护士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匆忙换了瓶子,安慰妈妈说:“小孩目前情况稳定,没有危险,但孩子的妈妈情绪起伏较大,容易做傻事,最好不要刺激她。”说完逃离般的走了。
妈妈着实可怜,她被生活吓怕了,眼神放到很远,半张着迷茫的嘴唇,身子颤抖起来,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死去的父亲。
我稍一疏忽,她就跑出去了,大概是找段言算账去了。
周围渐渐变的又静又暗,我强迫自己沉寂下来,慢慢的坐下,渐渐彻悟,完全象个局外人那样剔透通明。发脾气,大哭,不甘心都没用,我要理智的想清楚下一步怎么走。尽管内心只剩下怨恨,且不只恨一个人,但我不再着急,静默等候,我惊讶自己的沉着大度。
无论世界怎样天翻地覆,贝贝依然安静的睡着,呼吸均匀。
我抚摸着她的小手,余光里总感觉她睁着大大的眼睛,我仔细去看她眼睛,又明明是紧紧闭着。
幽幽一点冷风吹来,我感觉身后站了一个人,用眼角一斜,先瞟到右后方一双雪白的鞋,被垂顺至地的黑缎子裤脚掩没了一半,我的身心一阵剧烈的颤抖,许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一点声音:“是谁?”
这身打扮我已经不陌生,即使不看她的脸,我也知道是她。
他们都斩钉截铁的下过定论,说黑衣女人是我凭空幻想出来的角色,可她此刻就真实的站在我身边。只是她什么时候进来的,我全然不知。
我问她:“你到底是谁?”但我仍僵硬的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敢回头与她对峙。
“……”
“你要干什么?”
“……”
“你是鬼?还是魂?……你说话。”
“……”
她如梦如幻鬼魅飘渺,来去无痕且全无声息,这才是真正让我通体生寒之处。
病房较大,门敞开着。我鼓足勇气回头时,她面无表情的转身向外走去,长长的裤脚拖沓在地,白色的鞋子若隐若现猜不出质地,她走起来飘飘荡荡没有声音,双手静静垂立在身体两侧,不像常人那样前后摆动。
正是她这样特殊的走路姿势,让我看不出反正面,她可能背对着我迈步向前也可能在面对着我步步倒退,也许那一头黑瀑布般长发里面正隐藏着窥探的眼睛。
几秒钟后,我追出去,她已经无影无踪,空空长长的走廊,极其安静,我的脚步声哒哒哒的传开,象是几个零星空洞的音符。
我呆呆的站在那里,心想,她所做的仅仅是这样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一定也是个寂寞的灵魂。
有人从身后轻轻拍我一下,我吓的跳了起来,回头一看,是妈妈回来了。
她满脸倦容,大概这一趟一无所获。
一切在我预料之中,一定是大门紧锁,手机关机,段言不是一个肯及时负责任的人,虽然他自己不这么看。
我问她:“妈妈,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女人飘了出去?”
她一震,说:“我只看见你在这里,谁飘出去了?”
“妈妈,是贝贝的魂。她的灵魂走了。”
妈妈吓的退两步,问我:“你快把我的魂吓掉了是真的,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妈妈,是真的,我看到她了,不止一次。”
“他们说你病了,我还不信……。”
“我没有病。”
“病人都不说自己病。”
“从前的我已经死了,妈妈。从这一刻起,我不再是我了。”
母亲沉默又悲哀的看着我,象在看一个无可救药不知所云的疯子。
她认为她比我明白,我觉得我比她清楚,我们面对面的站着,却无法心贴心的交流,是什么将我和母亲隔离,一时也说不出来,两人都恍惚了。
该怎么解释呢?人们只愿意相信自己要相信的一切。
妈妈深深叹一口气,说:“我把家里的房子卖掉吧,贝贝将来可能会花费很大。”
卖房子这话,让我着实有些心疼,我竟然要害的母亲无家可归。
自我懂事起,我几乎没怎么孝敬过她。恢复了王庄的童年记忆,我们之间又加了一层怨恨,此后更为疏远。
我轻轻的拨动母亲耳畔的银丝。朝如青丝暮如雪。
我看着她说:“妈妈,没有到卖房子的地步。不要担心,再也不会有让你伤心的事了。”
抽空把新租的房子简单收拾了一下,医院里的事情暂且由妈妈照顾打理,我照常上班了。
一上班便换成叶恒永助理的角色。
他出人意料的从办公室走出来,眼神环顾他的员工,嘴角带着笑意,看起来心情不错。员工都情不自禁的停下手中的工作抬头看他,仿佛他身上贴满了闪耀的金子,也许他真的是个不轻易露面的神秘人物。
他频繁的叫我进他办公室,常常是悠然的向着落地窗喝茶或者咖啡,吩咐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我一直耐着性子,随叫随到。
他问我:“家里有什么事情吗?你脸色不好。”
“没有。”
“有什么事情就说出来,公司会给予帮助。”
“真的没有。”
“我是一个有名无实的领导,你也做一个有名无实的助理吧,你不用那么卖力,脸不必绷的那么紧,一点笑容也没有。”
“我不是一个什么都不干还理所当然拿薪水的人。”
他斜斜的看着我,嘴角流露出一贯的傲慢,但深深的眼窝里依然藏着孩子般的清澈和无助,他下着命令:“下班后陪我去打高尔夫。”
“我不会。”
“那么陪我下象棋。”
“也不会。”
“那去吃饭吧。这个你肯定会,只要把嘴巴一张一合就可以了。”
“我得回家。”我的语气无比坚定。
他样子气坏了。上班时间我会尽职尽责,但八小时以外我是自由的,他对此也无可奈何。
“你衣服太土太旧了,下班后去买几件像样的衣服,以后会经常替我出席一些场合。挑最贵的买,公司承担费用。”
每次他受到拒绝以后都要找一个台阶气咻咻的走下来,又要辛苦的装作毫不在乎。
“好的。”我痛快的答应。员工不与老板争执,何况是一个完全卖身于公司的员工。
照他的话,下班后我乖乖的买了几套衣服和鞋子,急急的跑回医院,妈妈正蹲在病房里手洗贝贝的小被单。病房里那么安静,只听见盆里哗哗的水声。
我问妈妈:“贝贝乖吗,有没有调皮?”
妈妈视我如外星人。
我把几个购物袋堆在地上,拉住贝贝的手说:“来,宝贝,妈妈跟你说说话。”
“她什么也不会说。”妈妈瞪大了惊恐的眼睛看着我。
“有些对话是不需要开口的。”我笑笑说。
贝贝散发着幽幽的香,妈妈给她仔细的擦洗过了,身下涂了痱子粉,身上的管子撤掉一些,只留进食管和引流管。
母亲洗完,站在窗前看风景,她喃喃自语:“这也许是报应,你就当是妈妈从前犯下了罪,现在要你来偿还吧。”
我本想说点什么,却接到段言的电话,他压低声音说:“默之,我现在医院门口,我去左边的咖啡厅等你,我们见一面。”
我只跟母亲说要出去办点事情,她什么也没有问,也许她早在窗口看到了段言,也许她累了。
我坐下来,要了咖啡,静静的看着段言,等他开口。
他的脸好像几天没洗过,下巴冒出了青青的胡茬,看来心虚的日子没那么好过。我料到他会主动来找我,只是没想到那么快。
他从西装内口袋里掏出一张纸说:“默之,这里有张协议,你若签了,以后贝贝就跟你了。”他搓着双手,紧接着加一句:“当然,当然,什么钱不钱的,我不会要你一分钱。”
“你是准备抛弃贝贝?就因为她再也没有了任何价值?”我冷笑着说,“我还以为你正计划把孩子肢解了去做什么荒唐试验。”
“你不是一直想让贝贝跟你吗?我累了,我放弃了,一切都按照你说的办。”
我静静的看着他上演这出好戏。这个男人,曾经与我同床共枕,对我百般宠爱,排除种种患难,修成婚姻正果,最后却还是离异告终,变成这样一幅魔鬼嘴脸,神情龌龊,颠覆了我所有爱的信念。
“我不签。”我冷冷的盯着他说,“我再也不会让你随心所欲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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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11-2009 02:5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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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棋子
他吃一惊,问我:“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近日签了太多的买卖协议,我厌倦了这类生意。
我端起咖啡,喝一口,看看窗外。一对夫妇牵着一个芭比娃娃似的孩子,一家三口都面带开心的笑容,正悠然的散步。芭比嘴里说着什么,好像在提什么要求,从欢呼雀跃的样子来看,是得到满足了。
这是正常而幸福的童年,可我和贝贝都与之无缘了。我的心被蜇了一下,忙别转面孔。段言正慌乱的看着我的脸,探测他想要的答案。
我探起身子,凑近他,脸距他鼻尖一寸有余,小声的,一字一句的问:“你,有没有觉得……周围有异常?”
“什么?”他向后欠欠身子,瞳孔瞬间放大又收缩。
“没什么。只是提醒你,以后走路要小心点,最好时不时的回头,看看有没有一个形容惨淡得黑衣人跟着你,夜里睡觉记得锁好门窗,我不是开玩笑的。”
我以为他会发怒让我闭嘴,结果他目瞪口呆的坐在那里,好像确有其事,不幸被我言中了似的。过一会,他低下了头。
他说:“默之,放过我吧,我要结婚了。”
我坐回原位,不说话。
离异,再婚,原本顺理成章无可厚非。但是,段言的节奏总是快的让人应接不暇,急于建筑自己的新生活,也急于甩脱本应背负的责任。
“那女孩,家族比较大,我不便于让她知道我太多历史。”他顿一顿,接着说:“我错了,真的,我现在向你忏悔。”他掏出一个鼓鼓的信封说:“我给你和贝贝准备了一些钱。”
“收起来。我不用这些。”我冷静的看着他说:“我一直不太明白一个问题,你究竟为什么那么喜欢钱?我已经答应给你100万了,为什么还要跟李韶华继续交易?给我一个答案。”
我想他一定误会了,把我的问题当成了一个交换条件,以为只要他坦白了,交待了,我就会放过他。他急急的说:“你知道,象我这样的男人并不甘心一辈子打工,我要构建我自己的事业,但起步太难了。一百万并不多,原始积累当然越多越好。”
原来只是野心在作怪,真让人啼笑皆非。不过,他发现了另一条捷径:只要掩盖事实,扮演一个温良男子,得到一个钻石婚姻,一切又如他所愿了,所以,他这次来的目的,就是要我闭嘴,划清历史界限,割断纠缠的亲情。
他继续说:“当时,除了出于事业的考虑,我还想多积累点钱,跟她比起来,我太寒酸了。但是,我并没料到孩子会出事的。”
他困兽一样的眼睛看着我,说:“体谅我吧,你以前总是体谅我的,我是孩子的父亲,不可能明知道那是火坑还把她往里推的,你想想看,那样还算是人吗?”
“你真的不是人。”我心里忽然一阵无法抵挡的痛楚,牙齿忍不住打颤,我狠狠的咬住嘴唇,许久才平静下来。
“每一次我想谅解你的时候,你总是刺激我的极限神经,超出我的忍受底线,使我无法再宽容你。”说完这句话,我起身要走。
他跳起来一下子抓住我,凶相毕露,眼里象要喷出火苗。他说:“你想跟我斗?你能做什么?小心把我惹火了。我不是你捏在手心的棋子,给我记住。”
“你吼什么?攀上富家小姐你就神气了?”我狠狠的盯着他说:“段言,我现在满脑子就想一个问题,就是怎样才能让你活的更累。唯一的方法,就是比你更冷血。我会毁掉你的。”
说完,我走了。
他看得到我洒脱笔直的背影,看不到我痛心疾首的眼泪。一切完成转变了,爱人变陌生人,亲人变仇人。行动并不困难,难的是下定决心。
报复源自于痛,却换来更痛。我一路流着眼泪走回医院。
妈妈水泥人一样的站在窗前,好像从我出去以后她就没有改变过姿势。
床上躺着孩子,窗前站着老人,我踏进这个病房,仍然感觉空空荡荡,风从窗子里吹进来,野蛮的游荡喧嚣,空气不可思议的冰冷。
我走到母亲身后,伸出手,停在半空中,不知道接下来该作何姿势。
我想起,在我结婚之前母亲极力阻挠,结婚后母亲却对段言赞不绝口,好像段言有恩于我。段言抛弃孩子的事实,显然出她所料,让她震惊,使她再次陷入沉默。
她的沉默里,隐藏着一些我不知道的往事,阻隔了我们,使我无法简单与之相拥。
我的手终是承载不了这样沉重的情绪,颓然落下。母亲听到声响转过身来,呆望着我,我强作微笑,故作轻松,她忽然双手颤抖着掩住面孔,哽咽的说:“人生就是一盘棋,一步走错步步错。”
时间就在医院、公司和公寓三点一线中渐渐消逝,段言一次也没有来看过贝贝,也许他在忙于筹备新生活。
我也不着急找他,闲下来就会仔细想一些前因后果,渐渐明白生活就象一个巨大的阴谋,明刀暗枪,杀机突现,常让人措手不及。
贝贝终日躺在床上,双目紧闭,五官清秀,面色红润,只象是调皮的孩子睡着了。除了主治医生,大家渐渐相信了孩子是从滑梯上摔下来的事实。
医生常规检查后总表示惊讶,说贝贝虽然脑部的受损神经没有恢复迹象,但孩子四肢没有僵硬变形,肌肉没有萎缩,身体器官也没有退化病变症状,甚至连褥疮都没有生,已算是奇迹。我知一切是母亲细心照料的结果。
母亲柔性大发,照料贝贝带着还债般的虔诚和沉重。几次我要请一个特护人员,她都坚决拒绝。她按照计划细分时间给贝贝喂食,按摩,翻身,洗漱,一时一刻不肯停歇。偶尔低头偷偷流泪,掏出折叠整齐的手帕在眼角处按一按,抬头的瞬间换上令人心酸的笑。
每每看到母亲这样的表情,我便觉得命运真是残暴。即使妈妈恨我,也情有可原,我这样的让她不得安宁。
碧月三天两头的往医院跑,尽其所能的帮助我,常常跟燕飞碰巧遇上,我庆幸这冷漠的城市里有一新一旧两个朋友,我才不至于孤立无援。偶尔接到童义信的电话,我都匆匆挂断,我已无更多精力应酬周旋。
这晚下起大雨,碧月说好请汪师傅一起过来看看贝贝。
下班后我脚步匆匆赶到医院,碧月和汪师傅正同妈妈说着话,母亲手里闲不住,一直在给贝贝按摩腿脚。
一见到汪师傅,我迫不及待的问:“能不能帮我算算,孩子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汪师傅叹一口气,说:“姑娘,会占卜不等于是神仙,世上并不存在万事了如指掌的人,占卜也是根据人的气色,神情,周围环境,事情因果以及敏感的直觉来推算的,孩子什么时候醒,能不能醒过来我不敢乱说,但我想,尽快出院应该是正确选择。这里过于安静阴冷,不利于精气神的恢复,如果孩子早已脱离危险,家里才是更好的修养环境。”
汪师傅略一停顿,又提醒我社会复杂,人心险恶,为人行事一定要步步小心。碧月听后讶异的看着我,不明就里的问我:“你究竟处在什么水深火热之中?”
我没有出声。现在的工作生活看上去都风平浪静,即使下面正藏着暗涌逆流,我又如何得知?
窗外一道长长的闪电将天空割开了血红的口子,大风把窗子“啪”的一下推开,夹着雨呼啸着吹了进来,所有的灯都灭了。
一声惊雷在空中炸开,闪电照亮屋子的瞬间,贝贝突然一下瞪大了眼睛,我们全部瞬间冻结,屋子又重新笼罩在一片幽暗静默之中。
片刻,碧月如梦初醒,欢欣雀跃着向我报喜,“默之,看到没,贝贝醒了,她睁开了眼睛。”
未等我开口,她已经跑出去了,等她把值班医生找来时,灯已大亮,贝贝的眼睛也早已闭上,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诡秘的笑,象是刚刚跟所有人都开了一个玩笑。
医生用手指扒开贝贝的眼睛仔细查看,又听听心跳、呼吸,测量了体温,他用机械的口吻说,植物人睁眼、咳嗽甚至打喷嚏都是自然神经反射,并不完全是病情好转的迹象,她的脑神经受损严重,几乎没有醒来的可能。
我们听后面面相觑,真希望医生能好心的骗骗我们,全当给我们一些慰藉和希望。
过了几日,我去给贝贝办出院手续,主治医生阻挠说:“这小孩的病因依然还没有查清,说孩子从滑梯上摔下来,但目前的观察结果并不是重创导致脑出血而昏迷的。”
但他看我坚持,也就配合着放行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医生不是警察,他们才不会扯着你没完没了的追究缘由。
贝贝回家后,我夜夜搂着她安睡。
叶恒永近期好像忙起来了,偶尔坐在外面小办公室里审核一些资料和图纸,很少百无聊赖的喝茶赏景了。
他不直接面对分部经理,工作汇报和布署由我和另外一位副总负责上传下达。
他偶尔会停下手中的事情,若有所思的看着我,有时又显得无比焦虑,我装作看不到。他的情绪反复并不会影响我的工作,因为我认定他的这种变化完全与我不相干。
那天早晨,我象往常一样步入办公室,打开计算机,冷气机,复印机,然后向隔壁屋子电话振铃,报到待命。其实仅是一个形式,我总会比他先到。
可那日他却把电话接起来,命我进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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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11-2009 02:5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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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开办公室的门,顺便给他奉上了一杯茶。他穿着淡灰色的西装,一夜没有睡觉似的,憔悴的不象样子,眼窝深陷,双眼布满红丝,脸色铁青,象是瘦了很多。
他看着我,点点头,象是打量他的某项财产,他问:“你看出我的意图了吗?你是一个敏感的人,我的意图你应该看出来了。”
我垂手静立一边,说“我没看出来。”
他眼里的傲慢渐渐退却,露出忧郁的神色。他问:“你能做一个好的妻子吗?”
“嗯,我正努力。”我毫不犹豫的说,“上司安排我走哪一步,我就走哪一步。”
“我不是你的上司,我们还是直截了当的说吧,我说的不是象棋的棋,是妻子的妻。”
我抬起头,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他提高嗓门说:“你可以吃惊生气,也可以欢呼,但你不能摆出这样若无其事的姿态,你是在鄙视我吗?”
我严肃的说:“叶总,您就不要拿我这样的人寻开心了。”
他喝一口茶,慢慢说道:“你第一天来应聘,我恰好从外面回来,请别误会,不存在什么一见钟情之类。我看到我的职员们都挤在客梯门前,用厌恶的眼神看着一身臭汗的清洁工,你却神态自若的跟清洁工一起走进满是拖把水桶的货梯,用最快的速度到达了办公室。我当时想,这是个聪明的女子。”
“我不知道您有暗中观察的习惯,那不过是赶时间而已。”
“如果不是看到那一幕,我提前跟手下打了招呼,那次招聘,你第一关就会被卡掉,人员早都定好了。”
“谢谢您。”
“观察了那么久,我坚信你可以做到。我希望你能做我的妻子,当然,我口气应该缓和一点,这样的求婚方式大概你无法接受。我行动不便,脾气古怪,但我想你会慢慢习惯的。”
要保证一辈子衣食无忧也不难,大可开口,抓住面前的这座金山,毁掉段言,找出李医生,简直轻而易举,但那要牺牲掉许多许多的自尊心。我不看他,坚定的说:“妻子是世界上最难做的职业,叶总,我不能胜任。”
“你现在不是自由人了吗,你说过,你结过婚,还有个女儿。”
“是的。”
“我不会介意你的过去,也会善待你的孩子,你所有的亲属也会一下子改变境遇,你就当交了好运吧。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我都会满足。”
我沉默不语,难道我要大声质问他:“你让我卖完双手卖灵魂?”
我也不觉得这是好运,没错,他是公司的主人,但不该对女职员这样唐突。我想起贫困山村里买媳妇,先选中,然后交钱拉回家,过份富足和过份贫穷的婚姻竟然如此的相似。只是叶恒永的这种不计较对方过去和家势的做法,说明了他不是靠家族财产飞黄腾达的,他的婚姻不需要争得父母大人的同意,真是出乎意料。
我正要说话,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办公室的门一下子被推开,几个西装革履戴墨镜的年轻人一阵风似的吹进了办公室,迅速站成左右两排,象在等待首领的大驾光临。
我以为公司受到黑社会威胁,拿起电话想要报警,就听到叶恒永说:“估计是公司内层领导过来,不必多言。”
他不动声色的吩咐我:“你马上坐飞机去一趟大连,跟惠佳集团销售部经理谈一个项目,具体情况询问王总,立刻。”
显然,这根本不是我的工作范畴,叶恒永目的就是将我支开,每一个公司都有自己的历史和隐私,我不便打听,于是快速退出了这个是非之地。
我快步走向王总办公室,办公区的员工从未有过的寂静,都佯装在低头做文件,个个用奇怪的眼神偷偷瞟我。
这种目光让我如同办公室怪物,他们或许晓得来龙去脉,但他们不会说与我听,也许他们还心怀鬼胎。但他们都知道做人最安全的就是变哑巴。
穿过一条狭长的走廊,我在想,人一老,情感就没那么纯净了,条件适宜,可买可卖。那种看到对方的影子心就乱跳,只求付出不求回报的疯狂情感已经成了年轻人的专利了。
可我现在不想要稳定和富足,我要自由。
从王总处拿到那份空白合同,我和迎面过来的气势汹涌的“队伍”在狭长的走廊相遇,队伍浩浩荡荡,如太后出巡。
我相片一样的贴在墙壁上尽量让出更多的空间,也看清了那个“太后”,她长的极高大,皮肤白似羊脂,短发经过精心打理,根根清晰而倔强,脚蹬高跟鞋身穿黑色职业装,威风凛凛,她居高临下的瞥了我一眼。
就在眼神相遇的刹那,她的脚步放慢了片刻,表情有一点疑惑,我也在暗自思量,哪里见过?这样面熟,电光火石之间,我想起来了,不禁立刻低头转身,一颗心突突乱跳,只怕她也认出了我。
我与这个女人有过一面之缘,时间才没多久,境遇已是沧海桑田。她在守存房指着我说胡闹的时候,我根本不曾想过将来会在这种地方与之相遇。
太后私访完毕,龙卷风似的走了,我回到办公室整理一下资料,订了下午三点的机票。齐墨称得上是国际繁华都市,却也只是弹丸之地,转身遇到熟悉面孔是常有的事情。至于叶恒永的求婚之举,我并不放在心上,我只当性格怪异的老总跟下属开了一个过份的玩笑。
中午童义信请我吃饭,我没有推脱。
一落座,他焦急的问道:“为什么还不离开这家公司?那些传闻也许是危言耸听,但我还是希望你小心为好。”见我未置可否,他只好改变话题说:“这家的鱼子酱味道不错,我跟妹妹常来。”
“你跟碧月?”我问。
眼前的这个人,碧月的表哥,这样的关系坐在一起,话题集中到碧月身上反而自在一些。
“哦,不是,是我亲妹妹,叫义君。她这个任性的家伙正在家里闹革命呢。”他笑笑说,“其实,是同父异母的妹妹,我们家族比较复杂,不过这不影响我们兄妹的情感。”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他说:“我一直想了解你更多,你却象只茧一样把自己严严实实的包裹起来。”
“碧月没有跟你介绍过我这个作茧自缚的人?”我半开玩笑的问。
“她说你是唯一一个知道了她给死人化妆还能自然跟她牵手的人,她只说了这一句。”
我笑笑说:“我的手安抚过无数只骨灰盒,我在守存房工作过。”
从他吃惊的表情来看,他确实不了解我。我问:“你妹妹在闹什么革命?”
我这样说着,心思却根本不在她妹妹身上,我按了按座位上的包。
包里放了几张打印好的资料,上面简单列出几个信息:李韶华,剑桥大学研读过心理学专业,原任职于安然心理诊所,私下跟某些机构联合搞异能课题,目前不在齐墨。
今天跟他吃饭,也不算毫无目的,本想请他帮我调查李韶华的情况,他关系网比我要广泛的多,但我并没有掏出来,临时改变了主意。现在的私家侦探效率极高,保密性强,我又何必节外生枝,牵扯更多的人参与这件事。
童义信还在解释刚才的问题:“义君找了一个男朋友,家里嫌不能门当户对,不太同意,义君在家绝食抗议,说再不同意他俩结婚就殉情。那人我见过,在一家大公司做人事部长,能靠自己奋斗出这番成绩,也算不错。他帅的让我们男人泄气。”正说着,他眼睛一亮,说:“这个小鬼,在家闹绝食,却跑这里来偷吃。”
我顺着他的眼光寻过去,看见一位身穿红色云纱裙的女子袅袅婷婷的踩入酒店大厅,她俏生生的停了一停,眼波流转,打扮的那样精致,让进出的人都无法对她视而不见。她和身边的男子都没有注意到这边,服务生引领他们选择了一个靠窗的位子,那男人下巴微抬,谈笑风生,完全是一副自在闲适派头。
世界可真小。段言,化成灰我也认得出。
我的双手颤抖起来,颤到连勺子也拿不住,哐啷一下砸到盘子里,慌乱中又将水杯打翻。
但我很快强制自己镇定下来,起身说:“还要赶下午三点的飞机去大连,我得走了。”
童义信急忙说:“今天碰巧遇到,还想介绍你们认识,但你脸色很苍白,那就改天吧。我陪你去大连怎样,你在这个公司做事真让人不放心。”
“不要为我浪费这种时间。”我欠身致谢,从另外一个门匆匆离开。
回到公司拿了机票和文件,马不停蹄的跑回家收拾行李。
母亲还在不停的打扫,整个家被她收拾的光洁溜溜,象个宾馆。因为缺少欢笑,静的可怕,没有丁点家的味道。
贝贝直挺挺的躺在那里,眼睛瞪着天花板,脸上没有表情,看起来象是生气。
她现在是一等的保密者,或许听不到,即使听到了也根本说不出,无论我说什么,都会象埋在海底一样,永不揭露。
我亲了亲她的脸,拉住她冰凉的小手,轻轻对她说:“他虽是你的爸爸,却犯了无法饶恕的错。贝贝受的伤害,外婆受的伤害,妈妈会一点一点的,让他全部偿还回来。”
即使我做一些让人诧异吃惊的事情,我想贝贝会谅解的。
自我安慰一番,我起身要离开,就在转身的刹那,我仿佛看到贝贝的眼睛发出了奇异的青光,一颗眼泪从她的眼角无声无息的滑落下来。
一下飞机,寒风刀子一样的割到脸上。此时的齐墨却还是繁花盛开。
先去见了惠佳集团的销售经理,合同条款早已达成了共识,我没有废什么话就把任务完成了。那经理看我衣衫单薄,把吃饭的程序也省了,只嘱咐我赶紧回酒店添加衣服。
我搭出租车回预定的酒店,半路忽然下起了大雪。
一片片的鹅毛从天而降,不消片刻,周围已是银装素裹。华灯初上,照亮街边,火树银花,灿烂的不可收拾,大雪纷纷被风吹卷,在路灯照耀下蜂飞蝶舞般的灵动。
街上的车辆和行人都放慢了速度,象童话电影里的慢动作一样浪漫好看。
在齐墨,清晨一睁眼,就觉得一切已来不及,人人脚步匆匆,赶死队似的急……此刻在大连,享受着这个下着雪的夜晚,就如同到了静谧的天国。
进了酒店房间,本想先给母亲挂个电话,一阵疲倦感袭来,我和衣躺在床上,再也不想起来。
段言又一次强行挤入我的梦里,指着我大声斥责:“你天天不说话又没表情,行尸走肉一样,贝贝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你俩夜里睡在一起,就象一大一小两具尸体……”
我在梦里还那么笨,不知道如何反击,任由他咬牙切齿,手指快戳到我眼睛里,耳边恐怖的怒骂一声比一声更高。
终于被一阵电话铃声拽回现实中,我头发都被汗水浸透了,浑身无力,象真的大吵过一架似的。
童义信在电话里说:“好大的雪啊。工作完成了吗?一起来赏雪吗?”
他真的跟过来了。
我接起电话,许久无法出声,他问我怎么了,我说,我很难受。他问清我的地址,急速向这边赶来。
我挣扎起来,站到洗手间的镜前,给自己添上一抹腮红,想用来掩盖噩梦带给我的憔悴。镜子里映出一个陌生的自己,我耳边想起童义信偶尔赞美的话,他说,你的脸那么干净素白。
于是把腮红抹净。脖颈和手指都光裸裸的,一无饰物。我看着镜子,问自己:“默之,你在干吗,想要故作简单大方的姿态引诱谁吗?”
童义信的头发被雪打湿了,一脸的关切和焦虑,他一进门就着急的问:“你说你很难受,要不要去医院?”
我摇摇头。他自作主张的去服务台把房间换成了豪华套间。
他指着大房间的那张舒适的欧式架子床说,今夜,你睡在这里。又把自己的外套扔到小房间里面说:“你看起来太虚弱了,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待着,当然,我睡里面房间,你会相信我吗?”
我点点头。无所谓,我心里说。
他打了电话订餐,服务生用小车推进来,精致可口的样子,我却没有半点食欲,他给我斟了半杯葡萄酒,说:“喝点吧,或许可以暖暖胃。”
他话没说完,我酒已下肚了,他重新帮我把酒斟好,向我举起杯子,发现我的杯子又空了。
他吃惊的看了我一眼,讪讪的把酒放下,忙着帮我处理各种复杂的食物。分类,切割,涂抹酱汁,万般细心。一件松松的毛衣穿在他身上,显得放松惬意。
他说:“不要这样喝酒。是存心要醉吗?”
我打量着眼前的他。
假若我要跟这个人结婚,段言就不能跟义君结婚了,在那样一个家庭里,是极其看重伦理道德的。只要让碧月闭好嘴巴,我付出点代价不算什么。也许我会过的不舒服,但更重要的是不能让段言舒服。
他一双深邃的眼睛凝视着我,问道:“默之,你在想什么?”我偏过脸,假装继续喝酒,一仰头,把眼泪连同羞耻感一起逼了回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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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11-2009 02:5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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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夜半童谣
他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长时间盯着我看,试图从我脸上找出点什么。
他说:“那么文静的一个人,忽然变了,以前谨小慎微,现在放肆畅饮,不是因为自甘堕落,就是由于过度痛苦,你是哪一种?”
“你看我象哪种?”借着酒意,我决定不再兜圈子,偏头看着一个角落,说道:“你不是一直想接近我吗?说想做我的朋友,我答应你。如果我说想跟你结婚,你会答应我吗?”
他很绅士的抿着含笑的嘴唇,见我脸上没有半点玩笑之意,又匆匆收敛笑容。
“你今天怎么了?”他摸了摸下巴,有些吞吞吐吐:“可能,你已经看出来了,是的,我一直……欣赏你。但是,这样的话从你嘴里出来,我差点当成别的星球的语言,根本听不懂。你都不象你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我问他:“结婚一定要以相爱为前提吗?如果婚后可以做到彼此忠诚,能不能结婚呢?”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他百般不解的望着我。
我摇摇头,不打算深入解释,无须让他清楚每一个细节,我转换话题说:“你怎么不喝?”
“不要把我当成一个只会花钱喝酒玩女人的纨绔子弟,即便从前是,以后也不是了。默之,有时候,看着你会产生错觉,你象是一个会发光的半透明雕像,我几次灵魂出窍一般,想要伸手碰触光源,又被你端庄的神情吓醒,一下子返回到害羞的少年时代……”他笑了一下,随后垂首喃喃:“如果我喝多了,就不能仔细的观察你了。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你,已经很好。”
“你在观察我?”我咬了咬嘴唇,心思微微动摇,但很快转念暗下决心,“那么你就好好观察吧,或许我非人非鬼,或许我居心叵测,请你,一定要分辨清楚。”
他站起来,象个大哥那样拍拍我的脑袋,“快点吃东西,吃完好好睡一觉,明天一起回去,公司还有很多工作等我。也许你喝醉了,胡言乱语起来了。”
“人是什么?魂是什么?爱是什么,恨又是什么?”我端起酒杯,在眼前摇一摇,一口灌进去,继续自说自话:“父母是什么?孩子又是什么?”
贝贝的样子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一幕一幕的:调皮的冲我挤眼睛,歪着小脑袋吃布丁,成人化的笑容和眼泪,剃光了脑袋静止在床上……我的心被无形之手撕扯着,渐渐酸痛到难以自持,我捂住胸口,无力的哭了出来:“孩子有什么错?孩子有什么错呢?”
童义信轻轻捧起我的脸,他眉心微微紧了紧,用拇指抹去我脸上的泪,问道:“伤口那么深吗?是哪个家伙让你这样痛苦?”
我挣开他,缓缓垂下头,手指插进头发里,默默整理情绪,并不作回答。我问他:“你相信鬼魂吗?”
他夺下我的酒杯,命我乖乖去床上躺下,帮我掖好被角,说:“今天就不要洗漱了,大概两个城市的温差太大致使你发烧了,你连件厚衣服也不带,一点也不会照顾自己。”
我不依不饶的说:“我相信有鬼魂。你有没有过奇怪的感觉,比如身体就像吸附了静电或者感觉周围有某种东西?”
“你还胡说?”他佯装生气的看着我,“要不是看你病成这样,真想揍你,许默之。你这样胡思乱想对你没有一点好处。”他语气象极了父亲,让我稍稍平复的情绪再次掀起波澜,禁不住悲从中来,我拉住被端,一下盖过头顶,闷声说:“我睡了。”
听到他关了灯,向自己的房间走去,我探出脑袋偷眼看他,在他关门的刹那,我感觉到了自己内心的恐惧,那种生命由不得我来掌握拿捏的深沉恐惧。
黑暗很快围拢过来,将我淹没。周围重新静了,静到我可以听见窗外下雪的声音,沙沙沙,象是游魂拖曳的衣摆在拂动着地面。
躺卧软绵绵的床榻上,我许久许久无法睡着,紧紧裹着被子,依然感觉很冷。
等到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又重新看清了房间里的一切,我屏气凝神,露出半个脑袋四处张望,视线所到之处都奇奇怪怪的,象是戴了度数不对的眼镜,橱柜桌椅都有些扭曲变形。
一把高背椅子正正的对着我,这让我很不舒服,总觉得椅子上坐了一个模模糊糊的人,此刻正在悄无声息的看着我,那是一种无从捉摸,又阴冷至极的眼神,或许是我想象出来的,我不能确定,就在这种亦真亦幻的僵持对视中,冷意从我的脚底漫延到了全身每一个毛孔。
一阵微微异常的响动,让我不由得竖起耳朵,冥冥之中,象是有人躲在黑暗里压低声音对我小声喊:“你能看到我吗?能吗?看这里,我在这里,我很孤独……”
记得小时候有人告诉我,如果夜里听到奇怪的说话声,千万不可以回应。我默不作声,脖子僵硬,身上所有器官就剩下两只眼珠自由能动,从左摆到右,又从右转到左,试图寻找声音的来源。
一无所获。
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我紧紧闭上眼睛,片刻,耳边幽幽荡荡飘来一阵清丽诡异的歌声,仔细听,是一首童谣,调子很悲凉,歌词也极度阴冷。
“我说一种花,你猜什么花,
头上戴呀胸前挂,人死才用它。
我说一种人,你曾见过吗,
青眼红唇脸发白,就是不说话……”
歌声从下面飘上来,象是有人正躺在床底下反复吟唱。
我很想跳下床去拍一拍童义信的门,结束这悚人筋骨的歌声,却又担心床下会伸出一只青手来突然抓住我的脚踝,我用尽全力朝套间的方向呼喊,嘴巴张的大大的,却只发出了几声蚊蝇般的哼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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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11-2009 02:5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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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刺红
反复挣扎过后,我自欺欺人的把头缩进被子里,任由一切自生自灭。
灯忽然亮了,歌声嘎然而止,我身体重新活动自如,试着咳嗽两声,声音完全正常,我如同从地狱返回人间,先前的黑暗、恐慌和绝望也随之远去了。
童义信站在套间门口,蹙着眉头望着我。我坐起来定了定神,揉揉脸颊,舒了口气,说道:“你出现的真是及时,我刚才做噩梦,有人唱可怕的鬼歌谣。”
“也许不是梦,”童义信走过来,坐在我的床边说,“我也听到有人唱歌。”
他眼神游移不定的看着屋子里每一个角落,又猛的弯下身子窥探床底,站起来打开衣柜仔细检查。
他没有撒谎。
我虽心有余悸,又暗自高兴。似乎终于有了证人,证实一切不是我的幻听或者精神过度紧张导致的错觉。
开着灯,他披了毛毯缩在单人沙发上,说今夜要充当我的保护神。他体格健硕,若想得到我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他的言行举止都坦荡自然,让我颇为放心,我竟在一片光亮之中睡的十分安稳。
在返回齐墨的飞机上,童义信跟空姐要来两枚糖果,一颗塞进自己嘴巴,把另一颗递给我,神秘的冲我笑笑,说,很甜。
他将漂亮的塑料糖纸从锯齿处小心撕成一条条,拧成一股股,呈麻花状编织起来,干净的手指上下翻飞,出奇的灵活,我静静看着他,无比好奇。
然后他示意我伸出右手,用他编好的糖纸绳圈住我的无名指,在顶端扎系起来,他系的很慢很小心,鼻尖上冒出了一粒粒细小的汗珠。终于结成一个美丽精致的蝴蝶结,最后——似乎准备好了——他深深的看我一眼,小声问道:“你愿意吗?”
我恐慌无措的把手缩回,不敢抬眼看他。他毫不保留的真诚,总让我不安,致使我不能再若无其事的将他当成一个简单工具。
“婚姻不是扮家家,你没有仔细了解过我。”我说。
他重新拉过我的手,说道:“是仓促了一些。回到齐墨我们重新选一个正式的婚戒。把你自己交给我吧,你只需象个小孩子一样,牵着我的手……”
我打断他:“我有过婚姻,身边还有孩子,是女儿。”掩藏了事实居心不良的我,现在却表现的象个受害者,我脸有点烫,心里骂自己不知羞耻。
他停了一停,显然出乎意料,转而说服我,更象在说服他自己:“你不是从幼儿园就认识了我,不必自责,我也有过去,不会幼稚的要求对方从前活在真空里。”他又恍然大悟,“哦,对,不需对我家族有太大压力,我跟义君不同,我妈妈去世的早,对于婚姻,我是自主的。那么多年尘埃般漂浮的生活,我早已厌倦了,真希望你能好好把我栓住。”
童义信以为我只是向往正常的人生,宽容体贴的丈夫,健康活泼的孩子,仅此而已。
一切都象这窗外的云海,看上去美丽厚实,一旦一脚踏进,定会让你从高空狠狠坠落下去。
并不知道未来等待我的是什么,现在心里只有一个目标,就是绝不能让段言春风得意。这种恨意,在我血液中流窜,似乎要掌握我的人生,一想到李医生和段言,就象有什么东西从我的内心深处血淋淋的爬出来。是的,不能就这样算了。
凡事都有代价。
不久前,无意中听说过童义信风流成性,伤了不少女孩子的心,遇到我,算他倒霉,就当作他在偿还那些风流债吧。如果他真的象他所说的那样,厌倦了过去,只想要踏实稳定的生活,我也会好好服侍他作为报偿。
我下定决心,闭上眼睛,任由他握住我的手,不再多说一句话。
下了飞机,齐墨的热空气铺天盖地的涌来,将昨天的雪夜天国一下子溶掉了,我又回到这个错综复杂爱恨纠缠的世界中来。
公司和家里都一如往常。叶恒永一整天悄无声息,不知道有没有在办公室。无人使唤的时候便感觉不到他的存在,真得谢谢他没有给我拘束压迫之感。
下班前碧月和燕飞先后电话约我见面,索性来个三人同行。
碧月领我们在闹市的巷子里穿梭,来到一家小小的牛肉面馆前。人在门外已经受不住香浓味道的诱惑,不知何故,我竟胃口大开,忍不住吞咽了几下口水。
飘着油花的面和各类小菜一个一个端上来,碧月弯着眼睛看我吃的津津有味,拍手说:“对,就该这样,好好吃,多攒些力气,如果贝贝哪天醒了,就够你忙的了。”
燕飞却表现不同,她满面愁容,筷子拨拉着碗里的香菜,一口也不吃。我猜测她的心思:孩子病在床上,母亲却精神百倍的上班,有滋有味的在外面吃饭,这是无法理解甚至无法宽容的,或许人们觉得我应该天天抱着贝贝在家痛哭,这样才合乎常理。
燕飞表情奇怪,说话也奇怪:“昨天,我无意中看到一条消息说,有的植物人太久没有醒来,肌肉萎缩,身体器官严重退化,对于病人来说,实际非常痛苦。看着默之你一天一天瘦下去,我……,据说,安乐死从某种意义上,对病人和家属都是一种解脱……”
不等她说完,我把筷子拍在桌面上,脆生生的一响,燕飞的肩膀随之一颤,她的眼睛红了。
或许从她的角度考虑,自有一番道理,我随即道歉:“燕飞,我知道你比我理智,不忍心看着一切慢慢垮掉。但是,请不要再提安乐死,贝贝就是变成一堆柴骨,我也要她……”碧月偷偷拉我的衣角,嘻哈着调节气氛:“多好吃的面啊,牛腩特别嫩。我们换一个话题来说。”
我低下头,对她俩说:“是有人该死,但绝不是贝贝。”
气氛沉闷了片刻,燕飞恳切的看着我说:“你生气我也得说,作为朋友,我不能看你在沼泽地里挣扎,你有没有考虑过开始自己的新生活,我有个朋友条件很不错,我想介绍……”
“不用了。我要结婚了。”
“你要结婚了?”碧月和燕飞同时瞪大了眼睛对着我叫。
“跟段言未婚妻的哥哥。”
“什么?”她俩又是异口同声,二重唱似的整齐。
“怎么这么巧?他是谁?我们认识吗?”燕飞抢先一步问道。
燕飞并不认识童义信,我不想过多解释。碧月好像明白了什么,她掏出烟来点上,狠狠吸一口,烟从她鼻子和嘴巴里喷出来,她说:“报复段言可以,但不能把自己也搭进去。”
燕飞用力点点头。
“你们不用操心,就在一边看着吧。”我呼噜呼噜把面吃完,擦擦嘴,下一步是不是深渊,似乎管不了那么多。
燕飞不可思议的打量着我说:“你好像真的变了不少。默之,你的心一点不乱吗?”
“我没有心!”
她俩一时无话可说了,燕飞接了一个电话,大概有急事要先走,走几步又倒回来抓住我肩膀,叫我不要感情用事,嘱咐完才匆匆离开。
碧月还在若有所思的吐烟圈,她就镇定多了。
早晚她会知道真相,况且我需要她的配合,所以干脆对她明说:“我要结婚的人,是童义信。”
她象是被施了魔法定格了一样,无神的对着我,烟快燃到手指了,被我轻轻拍了一下,她还魂一样的弹起来说:“绝-对-不-行!”
碧月和燕飞都不能阻止我,母亲那边我干脆闭口不谈。回到家就尽量帮她做家务,即使有话题也全是围绕贝贝。
近日来,自己仿佛拥有了分身术,变成两个自己,其中一个很陌生很荒唐,更象幽暗恐怖的心魔被我放出来了,根本无法停手。
私人侦探调查结果令人失望,说李韶华象是受到某种组织机构保护,一直难觅所踪,他几乎没有亲人,唯一的哥哥远在澳大利亚,说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过。
回到家,习惯性的把包往沙发上一扔,直奔贝贝的房间。她头发又长了一点,绒绒的,很是温柔,但脸色有点苍白,身体也轻了很多,虽然母亲和家庭医生已经尽心尽力,她仍然象一个还未开放就要蔫谢的小花一样,慢慢的失了颜色。
听有人说过,孩子四岁之前还保留前世的记忆,如果她觉得不满意就会结束生命重返天国。虽然只是传言,已足以让每一个母亲听后心惊肉跳。目前这种生活,贝贝怎么会满意,她随时可以抛弃我回到那边去,我绝无资格挽留。
很多个午夜梦回时分,发觉我一个人睡在宽大的床上,贝贝不知所踪,心慌的无法形容,猛然惊醒坐起,摸摸身边,她还在,只是常常在黑暗中无声的张着眼睛,寂寞的对着天花板,我赶紧将她从床上抱起,紧紧搂在怀中,只怕被谁抢夺了去。
有时也会对她说话,说一些我从不对任何人讲的事情,但绝不给她读童话,童话是骗人的。
偶尔会看到她流泪,听到她叹息,象是全部都听懂了。但定期到家检查的医生说,眼泪只是眼中的积液,叹气只是机械性深呼吸,为什么医生要不断将我的希望泡泡一个一个戳破,不留一点余地?
碧月想方设法在阻拦我,非要让事情来个见光死不可。得知童义信约我吃饭,她死缠硬磨要跟着,童义信一见到碧月,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一把拉过我对她说:“来,丫头,重新认识一下,这是‘我的一切。’”
我和碧月都傻愣愣的,童义信笑的意味深长,对碧月解释道:“你要替我好好照顾默之,她可是我的一切啊。”碧月听后更觉事态严重,忿忿瞪我一眼,说:“坦白从宽。”
我故作镇定,始终挂着微笑,心里也忐忑不安,预谋被人当众戳穿,毕竟是有压力的。趁童义信离开座位挑选海鲜的空档,碧月紧紧抓住我的胳膊说:“老童是无辜的,他人不坏。”
“他伤过很多女人的心。”我替自己辩解。
“他伤了谁的心关你什么事?跟女人恋爱,不合适就分手,再正常不过了,段言也不是你唯一的恋爱对象。”她不厌其烦的劝:“默之,叫一个人服输有很多办法,成功是最有力的,你何必利用无辜的人。”
我双手紧紧握住水杯,心里不是没有波澜,她不知道,段言真的是我唯一的恋爱对象,正因如此,我缺少比较,不懂得男人,毫不设防,伤害也过深。
两人小声嘁嘁喳喳,互相盯着对方的眼睛,一个固执恳请,一个执迷不悔,童义信什么时候回来我们也不知道,他站在旁边打断了我们的谈话,我和碧月都象见了鬼一样弹起来,又立刻坐直身子尽量装的自然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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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11-2009 02:5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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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他听到多少,他坐下来,锁住眉头,无神的看着桌面问我:“你要利用我吗?”
或许碧月并不真正打算把事情弄僵,她歉疚的说:“老童,让我来解释。”
童义信忽然双手交叉在胸,坚决的拒绝了:“不,不用解释,我早就知道了,默之不是因为爱我才想跟我结婚的,没关系,利用吧,我让她利用。”
他的这番话,过份出乎我们的预料,我刚才还是面红耳赤,现在更加手足无措了。
谁知他接下来的话更让人吃惊:“让默之受伤的人,默之的前夫,是叫李韶华吧。”
碧月闭上眼睛使劲摇晃脑袋,说:“乱套了,乱套了。”
三个人执迷于不同的事,将那餐饭吃的食不下咽,最后碧月下了结论:“老童,我不插手了,默之将来会把一切告诉你的,也许要等到时机成熟,将来无论她说什么,请你原谅她。”
我把头压的很低很低,恨不得低到桌子下面去,这番话,就象是警察和失主在毫无原则的谅解一个小偷。
童义信捏住碧月的小鼻子左右扭两下说:“你这丫头,原来还偶尔叫哥,现在总是老童长老童短的,还不如义君乖,也从来没听你喊过默之姐姐,以后直接改口叫嫂子吧。”
他根本就是拿她当做直来直去的小孩子,并无放弃这段可笑婚姻的打算。
碧月冷着脸不吃这一套,我又接到了段言的电话,这是此日第三次了。从前想见他一面真的比见皇帝还难,现在,要不要见他,取决于我的心情和计划,他比我着急多了。
找个借口,带碧月先离开,过了两条街,我跟碧月道别。她气呼呼的问我:“刚才打电话的是段言吗?”
我默认。
她讽刺我:“不是要当我嫂子了吗,怎么还跟他纠缠不清?”
我已将自己归为罪人,所以不作任何表示,任她发泄心中怨气。
她忽然捧住我的脸,几乎要把我的腮帮子挤变了形,那么近的距离,她眼里的火焰熊熊燃烧着,将我的脸烘烤的更加灼热。她说:“上一次当就够了,不要跟他斗了,好吗?”
“我要见他。”我固执的挣脱了碧月,在她万般不解的目光中匆匆奔赴一家名为“夜蔷薇”的酒吧,段言就在这里等我。
找了一个幽暗的位子坐下,稍远处有个珠光宝气的女人一点也不配合这里的氛围,哈哈哈的笑着,笑的震天响,一边用手大力的拍着身边女友的肩膀,扯着嗓门说,股票又跌了,哈哈哈,什么,你赔了十几万了,哈哈哈,你怎么不敢笑啊,是不是脸又去做拉皮了哈哈哈。笑完很久不再有动静,可见不是发自内心的。
越寂寞的人笑声越响,钱可以买来热闹,但不能真正派遣孤独。
“贝贝怎样了?”段言掏出一颗烟,衔在嘴上,他行头从上到下都换了,崭新崭新的,很体面。
“有什么话就快说吧。”我不愿意看他演戏。
“听说你要跟童义信结婚了?”他身子斜斜的靠着说。
“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回答我!”他把烟在手指间掐断,提高嗓门呵道。
“是的,怎么了?不是你一直劝我随便找个人嫁掉的吗?”
“你先勾引的他?你了解他吗?你是看上他有钱了吧。”他还在控制自己的情绪,就象一座即将暴发的火山。
“你找我,是因为他是童义君的哥哥吧。”我笑着喝口咖啡,“是那个叫碧月的小姐打电话告诉你的?”
我不跟他兜圈子,他反而吃了一惊,声调徒然的降低了:“是燕飞来找过我。”
竟然是燕飞,有点意外,但也完全可以理解。
把事情一挑明,他的气焰灭了一半,刚才的威风凛凛不在了,颓然坐在那里,嘴唇有点哆嗦:“燕飞说,让我放弃,说我不可能赢的过你。”
“看来燕飞比你聪明,也比你善良多了,她不愿意看到贝贝的父母反目成仇,也许是不愿意看你败的太难看。这样也好,你知难而退。不过,实在没劲透了,游戏还没有开始呢。”
他抬起头吃惊的问,“游戏?你把我当什么?猫抓老鼠吗?”
“看看你,有多狼狈,原来只觉得你很可怕,现在发现你其实好可怜。”我歪歪头笑着说,“我总结出了游戏规则,欲望最强的时候也是最容易打败的时候,只要找出你的软肋,一切就变的简单了。”
他的脸霓虹灯一样闪烁着,红变紫,紫变青,额上的青筋蚯蚓似的爬了出来,双目杀气腾腾,忽然没来由的抬起手,一个重重的巴掌打在我脸上,骂道:“你这个婊子!”
那一个耳光,把他自己也打蒙了,他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我,好像无法置信自己这类高雅人士也会对一个女人大打出手,他的冲动把我最后的一丝犹豫和怜悯也打消了。
人生真是戏剧,“小乖”和“婊子”竟然是同一个男人在称呼同一个女人,我一时间有些恍惚,爱情,还有什么好奢望?
一边耳朵轰轰作响,脸上火辣辣的,我强迫自己沉静了几秒钟,整理了一下碎发,还他一个微笑,说:“你打了我,我就更不欠你什么了,这样也是让大家平衡的好方法。”停顿片刻,我咬牙切齿毫不怯懦的逼视着他的眼睛说:“但是,如果你敢有下一次,我就要你好看,不信,可以试试。”
这个变色龙,上一秒还怒气冲冲,下一秒就换上了悲伤的脸孔,我还没来得及反映过来,就听得他说:“你疯了,默之,真的,你完全疯了。”
他象是忽然变的很低很低,需要俯视才行,他哀求道:“我是被你气急了才动手的。放过我吧,默之,我和童义君结婚后可以得到一些钱,我会补偿贝贝的,让她念最好的大学,如果你看我不顺眼,我们可以离开齐墨,去别的地方生活,行吗?”
“你爱她吗?”我在想,如果他真的爱她,是另外一回事,我或许会考虑放手。
他一定误以为我在为这种事情吃醋,他嘟囔着:“我是喜欢她的。默之,你的意思是,想让我回到你身边?你别着急,我不是没有想过这些,我也知道失去的一切有多么珍贵,能给我几天时间考虑吗?”
我皱起眉头,心里一阵阵的厌恶,难以相信眼前如此不堪的人竟是我孩子的父亲,我起身说:“你不要这样,真卑鄙。我要走了,孩子还在家等我。”
他又变回去了,用手指点着我威胁道:“许默之,你不要欺人太甚,你有一个秘密掌握在我的手中,你休想把我怎样……”
他说谎成性,真假难分,我不予理会。
“你到底想怎样?你这个要命的女人!”他咆哮着,脖子扯的老长,外表的愤怒实在掩盖不住内心的惊慌失措。
他的言行简直成了酒吧里上演的好戏,周围的人颇有兴趣的端着酒杯望向这边,啜一口,迫不及待的要看下去。
我平静的说,上天作证,我从来没有那么平静过:“小点声,贝贝他爸,想让人人都知道你是一个怎样的父亲吗?”
他用余光扫扫周围,终于意识到他有多么受人瞩目,便在桌上匆匆扔下几张钞票,一幅完全不用找零的有钱人作风,拉住我的胳膊把我扯出门外,我踉跄着被他扯到一个稍显僻静的拐角。
“我要听听你的计划。”他居高临下的命令着。
“我脑子不灵光,没有什么计划。”
“说说吧,打算怎样?”他眼睛里满满的冷漠和对抗。我知道人是会变的,但不知道竟可以变的这样彻底,干净,不留痕迹。
我看着他,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发出来的声音象是被漂白过:“你抛弃孩子的事实是你前进的一颗炸弹,只要我不高兴,我随时准备引爆。你想扩大事业,可是谁敢跟这样一个狠心自私的人合作呢?结婚呢,就更不用提了,只要说出来你就会马上变成丧家之犬了。”
“是吗?那你去说啊,这样你的美好未来也会完蛋,你以为童义信会跟你这样一个女人结婚吗?你不是小姑娘了,年龄大了还有个生病的孩子,谁又敢娶你呢?”他冷笑着,对我的推断大大的不以为然,颇为自己的几分聪明得意。
“哈哈哈哈,你什么时候变那么笨了?”,我忽然无法抑制的大笑起来,“我不成功没什么,我不为爱情结婚,也不为金钱结婚,失败了有什么损失呢?但你就完全不同了,你的落差感是我无法想像的。”
其实,我并没打算要公开,那是下下策了。就这样一点点的让他猜测煎熬比直接给他一刀好多了,我补充道:“我不是从前的我了,只要让你过的不舒服,我什么都做的出来,现在,我没有什么可在乎的。”
“你最终目的是什么?”他急不可耐的想知道过程和结果。
“我让你尝尽孤独寂寞又终日不得安宁,你觉得如何?”我反复看着自己的指甲,故意显出几分漫不经心,“具体的实施方案又怎么能告诉你这个敌人呢?不过,无论怎样,我绝不会放过你。”
我的预言吓坏了他,他不由自主的收敛起嘴边的笑意,完全没有了应对的措辞,呆立在风中,脸色一僵,象是被点了穴一样一动不动了。
他现在才明白,我要的,并不是那么简单,不只要破坏他的姻缘梦,而是要他一辈子在不安和绝望中存活。
没心情照顾他的惊愕,我突兀的离开了,转身的刹那,我卸下了嘴角的笑容,眼泪渐渐漫上来。
我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开心。
现在想来,所谓可怕的人,都是因为某种情感达到了极致:过深的爱,过度的恨,快要爆破的欲望,会让人变形,成为怪物。
我紧握的是双刃刀,手心一次次被割的鲜血直流。
从前我是彻底的唯物主义,发生了这些事情以后我开始相信一些东西,比如命运和灵魂。这份不能抗拒的力量,我归结为命运,我想,这就是冥冥中的安排。
每天清晨,睁开眼睛之前总要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上帝能让我和孩子同时醒来。因为次次失望,渐渐不再相信上帝的存在。今天早上,我特意多看了贝贝一会,她更瘦了,呼吸还算平静,我强打起精神,继续奔赴工作战场。
叶恒永昨天下班前出现在我面前,可能要说什么重要的事情,但呆站了片刻,他还是转身走了,象是还没有完全考虑好。
所以,今天我得时刻准备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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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11-2009 02:5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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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守望死亡
中午用餐时间,人事部的同事笑谈她两岁半的女儿如何顽皮,语气里一半是无奈,一半是骄傲,说她只是回头接了个五分钟的电话,家里所有的卷筒纸巾都被小家伙拉出来铺满了沙发和地板,翻天覆地的速度和阵势。
她不知道我有多羡慕她,不奢望贝贝能象原来一样聪颖,只要她偶尔动动手指,眨眨眼睛,我就已经欢心雀跃了,在无法改变的事实面前,人的欲望会一再的变简单。
离开办公室,我独自去楼顶透透气。站在天台的边缘,望着下面川流不息的小车,头晕目眩,身体不自觉的有些摇摆,赶忙后退一步,真怕一不小心给晃下去了。
昨天新闻里说,本城有个女人因丈夫滥赌无为,对生活极度失望,选择了从27楼纵身跳下,临跳前把自己的两个女儿也绑在了身上,大的那个还不足四岁。
舆论浮于表面的蔓延开来,没有人能真正体会当事人的心情,大家带着一些看客的心理,妄说她如何不懂得坚强乐观,如何自私的夺走孩子的生命,虎毒尚不食子……我却被她的捆绑和跳跃深深刺痛,她不是非要孩子陪葬,而是怕孩子没有她不能健康独活,那是绝境中的母亲痛定思痛的结果。
神思恍惚间,我的心被蜇了一下,一种说不出的心慌突如其来,并且来势汹涌,让我产生立刻回家的冲动。
那个租来的公寓,算不上是个家,可因为有母亲有孩子,它才暂且拥有这样一个称呼。不知道为什么,我走的很急,进了电梯才想起该先请个假再走,又慌慌忙忙的折回办公室。
鬼使神差的给家里拨了一个电话,母亲惊慌失措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呢,你快回来,贝贝她……”
贝贝一旦出现状况,只有两种结果,一种是死亡,一种是醒来,后者我几乎不敢奢望,所以最怕听到突发的消息。
多少次,我走在回家的路上,心惊胆战,一分一秒都是恐惧,试想有一天,贝贝也许会突然离开我,我到底该怎么办,我是否应该时刻做好心理准备?想了那么多个日子,这个电话还是让我颤抖的无法自持。
“贝贝她……醒了?”我自欺欺人的问,声音太小了,母亲在那一头听不清楚,着急的喊道:“喂?喂?默之啊,你快回来,贝贝不行了。”
“你送她去最近的那家医院,我立刻过来。”预感得到证实,理智也返回了。噩梦又一次纠缠上来,我不得不重新武装起来,再次投入战斗中。
我“砰”的一下推开叶恒永第一间小办公室,又闯进第二间,那时他正坐在沙发上看厚厚的一摞资料。
这样的速度出现在他面前,门也没有敲,等于第二次触犯了他的禁忌。他抬起头,眼神带了几分不满,等着我主动陈述理由。
“我请半天假。”
“你要先去人事部写报告等审批。”他低下头面无表情的继续看手中的资料。
“来不及了。”
他脸上是漠然的表情,但这种漠然是带着几分忍耐的,他说:“今天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你私人的事情拖一下再办,五分钟后你再进来。”
“我得走了。”其实没打算真正等他批准,我没有时间细细解释。
“我的事情很紧急。”他在我身后把我喊住,这种僵持泄漏了他内心的脆弱:“你不能走。”
“我的孩子危在旦夕,我必须马上去医院。”
他一下子愣住了,他的事情再紧急,至少他现在还安然无恙的坐在自己办公室,“那你走吧,要不要我派司机送你?”
我没有听他说完就转身跑了,来不及再等什么司机。冲出写字楼,我发疯一样的站在马路中间拦截出租,很多司机绕弯躲开,呼啸而过,其中一辆措手不及,发出刺耳的尖叫急刹在我面前。
司机还在骂我是不是找死,我已经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并报出了医院的名字。
不过是七、八分钟的路程,却象是走了一个世纪。等到终于赶到医院,两条腿忽然变得不象我的了,每一步都象是踩在了大团大团的棉花里,步履越艰难,哀绝的心情就越强烈,心里反反复复的只有那一句话:“孩子,你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
贝贝又一次进入了抢救室,这个频繁出入的场所简直成了她的老地方。
此医院建成没多久,出乎意料的空旷,后院还有一个专门管制精神病人的分院,这里的科目一应俱全,包罗万象,病人不象其他医院那么拥挤不堪。
妈妈孤单单的坐在走廊里的椅子上。
看到我,她很艰难的站了起来,斜斜的靠着墙壁,象是怕被恐惧和悲伤压垮,只能依附墙的力量才能站立似的,她额前的头发过于凌乱盖住了眼睛,却无力抬起手臂拂开。
“都是我的错。”她说,“中午的时候看贝贝情况非常好,眼睛比原来亮一些,我就试着做了点鸡蛋糊加香油,我以为贝贝彻底恢复了自主吞咽,结果……,”她边哭边说,“我只是觉得天天靠牛奶和营养液孩子不会健康……”
贝贝很早就进入流质食物经口进食的阶段,然而大部分营养还是靠输液获得,医生刚才跟母亲说有可能是咳呛导致食物易道引发了窒息。
母亲接着说:“我总是错,一错再错,现在该怎么办,怎么办啊……”
“妈妈,这是昏迷病人常见的情况,不要太自责了。”
听了我的安慰,母亲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也许无论我说什么,她的歉疚感都不会减轻只会更重。
门里门外三代都是女人,无论怎样跟命运抗争都显得势单力薄。
我掏出手机,把电话拨给了童义信,只说请他来医院帮个忙,然后安排母亲先回去休息。
贝贝已经情况危机,我不知道能坚持到几时,如果母亲也累垮了,这个家就彻底完了,妈妈点点头,转身走了,她大概回家整理贝贝的一些住院用品去了。
童义信赶到的时候,因为没有见到母亲觉得有些遗憾,又因为要见贝贝显出几分紧张,他误以为见家人就是我们的关系更进一步了。
他问:“孩子怎么了?要紧吗?”
我第一次主动拉住童义信的手,也许是想通过他的手传输给自己一点力量,我说:“对不起。”
“对不起?”他笑了笑,“你这是怎么了?”
“我们是根本不可能结婚的,彼此一点都不了解。因为我前夫疏于照顾,我的女儿成了植物人。她就象一颗快要枯死的小草,挣扎了那么久,或许到了尽头。”
他的嘴巴动了动,还未开口,我抢先说:“现在,请你,什么也不要问我,假若以后还有机会,我自然会跟你解释。”
听我说完,他的手象变成一只没有生命的假手一样异常沉重起来,逐渐不胜负荷的垂下了,他沉默一会,说:“事情确实出乎意料,在这个时候谈情感问题似乎也不太合适,我们先把孩子的事情安排好,明天再谈。”
明天?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天。
每一次出院,我都发誓,走出去就再也不要回来了,不要让贝贝再做这种可怕的垂死挣扎了,可命运之手还是一次次将贝贝推向生死边缘。
他跟我站的那么近,我隐约有种冲动,想借他宽阔的胸膛靠一靠。太累了,头脑沉闷又迟钝,呼吸也不能畅通,如果真的有人能扶持一下,我或许可以跨越这些障碍。
但这种恍惚只是一念之间,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站直了。
两人都不再说话,一心一意的盯着抢救室的门,象是下一秒贝贝就能出来似的。
里面太静,没有一点响动,在这压抑的安静当中,我的心里却象擂起了大鼓,不得不用手按住,不知道该怎样调整才能让心跳正常一点。我真希望抢救室的那扇门立刻开启,又那么希望时间静止,它永远就这样关闭着。
贝贝一被推出,我紧紧盯着医生的嘴巴,听到一句:“这孩子休克了几十秒,现在暂时抢救过来了。”
我的一颗心这才回归了原位,却又生出些不好的预感:孩子被两个护士推进了普通病房,不在重症室,也没有进行隔离,这是不是隐约在暴露医生的意图:放弃?
医生错将童义信当成孩子的父亲,在走廊里对着他直言不讳的说:“我们已经尽全力了,你们可以准备告别,情况好的话也可能会坚持到明天。”
童义信没有料到这样严重,他一把揪起医生的领子,吼道:“什么叫情况好的话,那么,要是情况不好呢?”
医生对这类激动的家属见惯不怪了,他理解的扯开他的手,挣脱开他,消失在走廊尽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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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11-2009 02:5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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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颤抖着走进病房,坐下来,吻了吻贝贝冰凉的小手,摸一摸她的头发和脸颊,她的睫毛一动不动,试一试,又有鼻息。
我的脸越来越烫了,身体也轻飘飘的,我想,贝贝累了,我也累了,大家都无法继续下去了。我没有理由再强求她留在这个世界,她还不满四岁,不是有人说过吗,她还可以重返天国再次选择幸福的人生,投身到另外的家庭。
贝贝,你会恨我吗?这些日子来,是妈妈固执的让你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一种多大的折磨,是我太自私,是我无法接受阴阳两隔。
我将脸贴在贝贝的脸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心痛到极点,反而不觉得痛苦了,任由时光慢慢流走。燕飞说的没错,也许死亡才是解脱,如果现在已经无从选择,那就连我也一起解脱了吧。
我把手机里段言的号码调出来,交给童义信说:“麻烦你,帮我把这个人叫来。孩子的父亲不是李韶华,而叫段言,这种时候,他作为父亲应该来一趟,也许贝贝还想见他一面。”
童义信诧异了一下,也许想到了义君,恍然大悟似的,接着轻轻拍拍我的肩膀,去打电话了,大概还通知了别人,至少我听到他叫了碧月的名字。
等他返回病房的时候,我对着他笑了一笑,算是感谢,他却被我吓着了似的,说:“默之,你不要笑。我倒希望你象别人那样呼天喊地的哭出来,或许能缓解你的压力,你哭吧,把一切都哭出来。”
我低下头,又无声的笑了一下,都哭完了,还有什么好哭呢。眼泪让各种各样的悲伤变的那么形似,可是,冷暖自知,哭并没有什么帮助。
他说话吞吞吐吐起来:“那个叫段言的……手机没有人接。另外的固定号码是空号。”
我点点头,连号码都换了,做人真是绝呢。
我请求他:“那请你帮我发短信给他吧,就说孩子病重,请他速来医院。”
他点点头,摸索着按我手机上不太熟悉的键盘,只能让他帮忙了,如果换做我,估计一个字也按不出来。
发完短信,整个病房静下来,他说:“说说话吧,不要闷着胡思乱想,医院不是常常有奇迹发生的吗,我们会有转机的。”
“每个人都要默默承受属于自己的那份压力,没人能代替。所以,不要绞尽脑汁的安慰我了,我可以承受的住,我都习惯了。”我对他说,“贝贝她,只象是睡着了。也许,她根本不是昏迷,她很调皮的,她什么都知道,真的。”
不过才说了几句话,大脑就象缺氧了一样,我意识渐渐恍惚起来,就在我抬头的瞬间,我看到门口有个人。
这人的身子藏匿在门外,幽灵一样的从门口探出一个头来,她瘦长的手指扒住门框,一双不同常人的眼睛深深、深深的看着我,脸上出奇的荡漾着一丝笑意。
我一惊,又是她!那个反复出现纠缠不休的女人!
我抬起手指着门口,哑巴一样的说不出话来。童义信奇怪的看我一眼,顺着我的手指向门口望去,她已经敛起笑容一闪而过了。
“什么?”他问。
“没什么。”我绝望的回答,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门口是空的,我的心也慢慢空了,被野兽吞噬一般,一块一块地被吃掉了。此刻,生命正从我身体里一点点的抽离。
意识发散了,周围的场景在我眼前逐渐的模糊,我整个人处在了一种身不由己的失重的漂浮状态。
还能听到童义信一声比一声低的呼唤,上下眼皮就象两扇渐渐关闭的大门,将我关在了一片黑暗之中。
时间观念随之消失了,大概只用了几秒,又好像过去了千万个世纪,只觉得自己很轻很轻,慢慢升腾到了天花板,发不出声也动弹不得,象个氢气球一样飘飘荡荡的倒悬着,看下面医生护士在忙忙碌碌,渐渐看清了病房里的一切,奇怪的是,还看到我自己。
你一定是不信的,对,眼见为实,人们只相信自己看到的触摸到的一切。所以,只有那些有过这种濒死体验的人才能够相信,或许这就是广为流传的灵魂出窍的感受。
一点麻木,一点失措,一点好奇的混沌感。
有一团银白色的东西晃了一下,仔细一看,是母亲的银发。她什么时候回来了?到底时间过去多久了?怎么母亲一下子变的那么老了?
眼前这个憔悴不堪、孤苦伶仃的老妇人可是我的母亲?贝贝一岁生日时她还是笑声朗朗、精神矍铄的,可现在,从她脸上看到的,是那么深的悲伤、委屈、对命运的不解和无力抗争。
我猛然醒悟了,瞧我是个多么狠心的女儿啊。
贝贝昏迷的这些日子,我完完全全将母亲忘了,自私的哀伤和仇恨将我折磨得死去活来,是母亲在身边默默帮我分担着一切,我却对她的付出视而不见。
这段时间母亲是怎样的日日操劳:洗衣、做饭,还要做贝贝的半个医生,每隔两小时给贝贝翻一次身,隔四小时喂一次饭,隔半天要按摩一个小时,她怎么吃饭怎么休息,为什么我都没有想到过?
是不是我内心深处依然在记恨她在童年留给我的忽略和伤害?
我得回去,回到身体里去。如果我和贝贝都死了,那我们家就太悲惨了,悲惨的无以复加的程度就是家破人亡了。
也许,贝贝对我来说有多重要,我对妈妈就应该有多重要。
不能就这样放弃了。
我迫使自己回到那具躯壳里面去,一次次的回去又一次次的从躯壳里逃离出来,穿来穿去,我一直没能成功。
有医生走过来扒开我的眼睛看了看,护士又吊了输液瓶,就纷纷离开了。
此时,我终于体会到贝贝昏迷前的感受了:既虚幻又真实的周围场景,一个人无力无望的抗争,这种对未知的巨大恐惧掩盖了所有的感受,以至于身体的疼痛感完全消失。
屋子里的人一下子多起来了,碧月和汪师傅来了。他们把门关了起来,妈妈还守住门口,有人将我的输液瓶拔掉,然后往我的嘴里灌了些东西。
是一种极度苦味的汤汁,它就象一幅吸附剂,慢慢的将我的灵魂收了回去,我猛一下咳呛一口,眼皮终于动了一下。
眼睛没有张开,就听见有人激动的问:“汪师傅,要不要叫医生?”依稀可以辨认,是童义信的声音。
我一下子又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我知道自己还没有完全形神俱散,意识一直都是清醒的,但全身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
记得有人说过昏迷状态是分很多个阶层的,如果是深度昏迷就会使大脑进入一种灰色地带,在这种情况下,是会产生一些奇特的视觉效应,心里是无限的平静,淡淡的喜悦,甚至可以闻到奇妙的香气。
这些我都一一体验了。死亡到了最后,并不是那么恐怖,到了那种状态,人的触觉是最迟钝的,但嗅觉、味觉、视觉会出奇的灵敏。
远远的看到一道光,里面站着一个人,好像是父亲,是生前健康的样子,微微笑着,那么平静和慈祥。
我真想一步步走向他,牵着他的手走向那个很亮很亮的地方。
就在那时,我忽然听到一声微弱的呼唤:“妈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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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11-2009 02:58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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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涅磐重生
这一声呼唤,是能够将我从任何沉睡中、惶惑中、昏迷之中唤醒的声音。
如同一针强心剂,拼命的将我拉回,拉回……
就在我用尽全力想要让自己清醒过来的时候,过去岁月的一幕一幕开始在我眼前迅速的掠过,就象电影剪辑镜头的组合。
一阵疼痛感袭来,那千斤重的眼皮,终于被我抬起来了,艰难的转动了一下眼珠,身边竟然躺着贝贝,她依然闭着眼睛,上下嘴唇轻轻张开:“妈妈。”
这是在哪里?
周围是一片刺眼的白,白色的窗帘,白色的床单,可以看到斑驳的阳光,触手可及,就在这干净洁白的墙壁上。
不似在人间。
眼前一个晃动的身影渐渐清晰,是妈妈。
“妈妈……我死……了吗?”我嘴唇抖动了很久,才拼凑出这句完整的话。
“不要说不吉利的话了,人在做,天在看,老天终于长眼了,竟然两个人都醒了。”母亲说着,鼻子红红的,眼睛肿成两条缝,一定是哭过好久了。
醒了?两个人?在这个不相信奇迹的成人世界里,我们一次次的见证了奇迹。
“妈妈,我害你受苦了。”我抬眼看着母亲,曾经以为再也没有了机会说出这句话。
母亲抹着眼泪,微微侧身的时候,几个人的面孔映入我的眼帘:能来的都来了,燕飞领着小龙站最前面,碧月跟汪师傅探过身子,童义信和妹妹义君也在,我一时百感交集,来不及看清他们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力气再说上一句半句的话,一下子又昏睡过去了。
再次醒来时,竟又是两天过去了。除了头有点痛之外,精神好多了,我迫不及待的伸出手去,颤抖着去抚摸贝贝的脸。
这才是两人醒来后第一次正式相见。
我看了她一眼,心生生的疼起来,她的脸还是苍白的,瘦了好多,头上出汗了,头发一小柳一小柳的贴在额头上,她望着我,眼神散散的,无可凝聚。我颤声叫道:“艾贝!”
她还是木木的,没有任何反应。
母亲听见响声,赶忙走过来,指着我问贝贝:“这是谁呀?”
“妈妈!”她这才元神回归般应答了一句,嗓音有点哑,然后就撇着嘴万般委屈的哭了起来。
我紧紧的把她拥在怀里,细细的嗅着她的头发,感知到了她新生命的心跳。
她开口:“妈妈,痛。”
“哪里痛?”
她指指头,又指指眼睛,又指一下胸口,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心痛,她的智力水平和语言能力或许还停留在昏迷前的阶段,医生说,按照常理,应该还会有很大的退化。
主治大夫查床的时候,我喜上眉梢,主动笑着说:“奇迹出现了,不是吗?”
“不是什么奇迹,”医生冷冷的说,“段艾贝的昏迷不是普通的脑损伤,虽然症状上有些相似,但现在看来本质上还是区别于一般的植物状态。真正的植物人醒来没有那么容易。”
“怎么?”我问。
“象她这样昏迷那么久还不用切开气管辅助呼吸,没用过任何吸痰设备,她不生褥疮,不用依靠各种导管,这样的病例是几乎是没有的。而你,不过是压力过大和贫血造成的暂时晕厥而已,醒了也是正常的。”
让医生无法解释的情况,多少都让他没有面子的,听了他一通“事后诸葛亮”的结论,我偷笑着不再说话了。
医生的刻板让他无法体会病人死而复生、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看着我的女儿,这个稚嫩的小女孩,经历了那么多的大起大落,大悲大喜,竟然又象石缝里的小草一样,奇迹般的复活了。
她光溜溜的躺在我怀里,胳膊和腿纤细的一折就断似的,脖子也是细细的,皮肤薄的通透一般,淡蓝色的血管都能看的清。经历了这场生死存亡的搏斗,我才知道,母女本身就是重合的,融为一体的,这是一种与生俱来、无可捕捉的现象。
其实,也不能完全称其为奇迹的发生,我和贝贝能够醒来,还有一个人有莫大的功劳———汪师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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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11-2009 02:5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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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寻根究底
你相信世界上有神药吗?
很久以前,有人把中药称之为神药,因为中药救活了很多被西医定了死期的人。
我们不相信偏方,可有时候偏方却让我们起死回生。就在我和贝贝都奄奄一息的时候,汪师傅带碧月去找了一个医道高明的老中医,那人根据碧月对我和贝贝的症状描述,分别配制了两幅不同的药。
这种尝试责任重大,倘若失败可能会加速生命的死亡。是汪师傅顶着巨大的压力,背着医生,坚持让碧月将两幅中药给我和贝贝灌下去,未料效果奇佳,两人竟然先后都醒来了。
后来我问碧月哪来的这么大勇气背负这种压力,给我喂药的时候是否胆战心惊,她回答说:当时想不了那么多,豁出去了,宁可在你活着的时候给你灌药,好过在你死之后为你穿衣。
也许是怕主治医生有所察觉,尽管亲友惊喜异常,却都不肯声张,纷纷作出一问三不知的态度。
母女同病房的待遇不是那么容易争取的,这是童义信努力的结果,公司请假的事情也是他去打理,他让我心怀感激。
贝贝的头发,稀薄又柔软,摸上去象是薄薄的丝绸,她的身体经历了病痛的折磨,能量竟然一点没有减,我搂住她,心里说:忘记,都忘记,把过去的一切统统忘记。说着说着,簌簌的流下泪来,眼前晃动的全是父亲搂着我说要忘记的场景,那段唤醒后再也无法磨灭的王庄的记忆。
这是许久以来我睡的最踏实的一觉,可半夜还是被冷风吹醒了,好像外面下了小雨,满耳都是沙沙的雨声。
父亲幽幽的坐在我的床沿,夜里张着黑亮的眼睛,无忧无喜地看着我,他手里隐约攥着一张纸,难辨真假,光影虚浮。我生怕眨眼间他又无影无踪,黑暗里低声呼唤他:“爸爸。爸爸。”
母亲在陪护床上转过身,半醒半睡地道:“你爸爸已经死了。”
我睁大眼睛,彻底醒来,叹口气。父亲的死是我心里不敢猜测的谜,凄凄凉凉,人影杳然。
母亲问:“怎么了?”
原来她一直没有睡着,也许遭遇了太多的突发情况,她的神经依然绷得紧紧的。
“没什么。”
“那为什么叹气?”
“每到下雨,我总梦到父亲。”我说。
母亲沉默了片刻,缓缓的说:“默之,你是不是一直怨恨我?怪我当年把你送到王庄,后来一整年都不去看你,是吗?”
“是吗?”见我不说话,母亲追问道。
“是的。不过,后来我想明白了,没有什么比现在生活在一起更重要。”
“但是,你看我的眼神从来不象看你爸爸那样亲切,即使我再怎么努力,你都一直不肯从内心原谅我。”
“我时常希望自己勇敢坚强一些,有时候可以,但多数时候不行,特别是碰触到儿时的回忆,我就觉得象要剥开我的肉体,而我体内空洞无物,妈妈。”
这种痛,不知道她是否明白。在这个黑暗的病房里,我们谁也看不清谁,她第一次开口讲述了关于王庄的事情。
根据她的诉说,我才知道,事情并不是先前我想的那样。
原来,自我出生至两岁,身体一直非常虚弱,奔走了各大医院,却查不出病因,父亲工作在外,母亲一个人慢慢给我调理修养,丢掉了工作也没有换来我的健康。到了第二年的冬天,眼看我就不行了,家里忽然来了一个神仙道士一样的老头,眉毛胡子又白又长,他不讨东西不要钱财,只说有几句话一定要交代。
这个人对母亲说:“你的孩子虽然面貌清秀,但长的过于灵透,不是有福的面相。从运程上看,波折动荡,与幸福无缘。此女八字全阴,过于柔弱,少年需远离父母,放在乡下寄养方可躲过大劫,若能有一个兄弟相持,可以增加阳气,命运将有所转机。”
母亲把我送走,又想尽办法生一个弟弟,原来都是为了让我活下去。
我嗔怪道:“妈妈,你也算有知识的人,连这个也信?又不是让你讲神话故事。”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是安慰的,听母亲描述这人的长相和行止,却一点也不觉得荒诞,反而觉得那情景分外熟悉。如果真的有前生,这一定是前生情景。只是,成长是那样的残酷,劫难各式各样,躲无可躲。我摸摸脸,辣辣的,二十几年前阿兰动辄打在我脸上的耳光仿佛还噼啪作响,隐隐作痛。
妈妈说:“这件事你父亲全然不知,直到去世还带着对我的不满。只要是对孩子有利的,做妈妈的都宁可信其有不敢信其无的。何况,命运这东西谁也说不准,你虽在王庄受了苦,也许真的避开了大劫难呢。时光不能倒流,这些也无法考证了。你受的教育比我多,不也相信灵魂的存在吗?”
贝贝转一个身,嘴里嘟囔了一句,又继续睡了。我想起昏迷期间看到的母亲的银发,血浓于水,这是不需要表演的。
她的话又提醒了我,我追问:“对了,妈妈,你是否见过爸爸的灵魂?我见过,触摸不到,但在老家洛水城,在下雨的时候是极其容易见到的。”
“在熟悉的环境里,是容易出现映像的,这大概跟海市蜃楼一个道理吧。听说人活在世上,是有一种场的,就是象磁场的那种,人虽然死了,但场还在,一旦光线、空气和温度跟原来相似的时候,就容易映出原来的样子。”
“那爸爸去世在雨夜吗?”
“是的。”
“可是,妈妈,阿兰不久前死了,她临终时托人给我电话,说父亲的死跟我有关,这是真的吗?阿兰说爸爸不是死于心脏病,是自杀,这是怎么回事?”
许久许久,都听不到母亲说话。
我坐起来,急切的问道:“都说,人死之后若有未了的心愿,就会徘徊在人间不肯转世,爸爸去世究竟是为什么?”
“你父亲的去世,的确是他自己的选择。你记忆恢复了多少?”
“父亲去世前后的记忆一点也没有恢复,其它的也隐隐约约的,有些记起来的还会重新忘记。求你告诉我吧,妈妈,你一定要告诉我,是不是我害了爸爸?”
“你什么时候从我这里听到过我不想说的东西?”
妈妈忽然象变了一个人似的,冷冷的,站起来就走,天还黑着,她硬说要去买早点,回过头,又加一句:“有时候看着你,就象看着我无法弥补的错误,所以很多时候,我们不相见,心理还稍微平静些。”
这句话先将我抛入迷雾,后使我坠入冰窟。屋子里突然非常安静,无声电影似的,我们在黑暗中僵持着,过去的生活,那空白的记忆,父亲的影子,就在这静默里侵袭。
她走以后,贝贝还睡的香,我重新躺下,拥着她,一时无法琢磨母亲的想法。
因为父亲常常如影似幻的出现,我便觉得他并没有离开我,只是我们在不同的时空里,偶尔才能平行相望。
正想到这里,门“吱呀”一声开了,回头去看,暗暗的看不清楚,也没有人,猜想是母亲临走没有把门关好,大概是被风吹开了。
过了两三分钟,门又“吱呀”一声,这次是关上的声音,我的头皮紧了紧,自我安慰道:如果真的有鬼,该会对我和贝贝做出点什么,鬼不都是有攻击性的吗。
我裹了裹被子,把贝贝搂的更紧了。
当门第三次发出声音的时候,天已微微亮了,我确确实实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我背后。
我在寂静之中专注聆听,背后象有一个人,蹑手蹑脚,落地如猫,步步无声,渐渐逼近……我猛的一下坐起来。
真的有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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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11-2009 02:5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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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幽灵探访
一张脸正正的摆在我面前,彼此眼对眼的对峙住了。
是童义信。
他大呼一声:“你吓我一跳。”
我长长的吐一口气,看看熟睡的贝贝,小声责问他:“干吗来来回回的走?脚下也没有声音。”
“我上班之前来这里看看,又怕吵醒你们,走路比较轻,但并非来来回回,这是我今天第一次来。”他道。
门明明响过三次。
他开了壁灯,说:“外面下雨了。伯母呢?”
“出去买早点了。”
“那就买双份了,我带了早点,快来看看,有什么好吃的。”他快乐的说,脚下一滑,征了一下,低头喊道:“地上这么多水?”又蹲下去探了个究竟,“是脚印,满屋子都是,还有谁来过吗?”
我呆望着他,自言自语道:“不是鬼,不是魂,不是你,是谁来过?”
“当了妈妈的人,说话还这样天真。”他摇摇头笑笑。
“我们在大连,你也听到那可怕的歌声了,不是吗?你怎么解释?”听我这样一说,他手里的动作停下了,他看了看我,欲言又止,没有再回应。
我不再争辩,又自问自答说:“能是谁?说不定是我父亲来过。”
童义信走到我的床边,拿一个枕头竖靠在床头,问我:“喝点粥吧,要我扶你吗?”
“不用了,谢谢。”我撑坐起来,“这段时间辛苦你了,给你添了很大的麻烦。我已经好多了。”
“你这样客气,我反而会觉得不自在。”他有些失落的说道。
“这段日子,孩子的爸爸,……我是说段言,有没有来过?”我试探着问。
“没有。”他遗憾的说,“大概是不好面对这些人吧。你是不是对他心存留恋?”
我摇摇头,“怎么可能还有留恋?只是,他毕竟是孩子的亲生父亲,我想,孩子对他还是有感情。知道孩子处在危险之中,他应该来看看。”看他不作声,我低头说道:“跟义君都说了吧,他还曾经是义君的未婚夫呢。这也是我当初要跟你结婚的原因,当然,也是我不能跟你结婚的原因。”
“你不要再想了。”他或许觉得尴尬,拒绝谈论这个问题。
“对不起。”我说,“是我太自私了,也许是他对贝贝做的一切令人发指,导致我也受了刺激做出这样的选择,对你的伤害,我不知道有没有可以补救的方法。”
“我对你的情感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许默之。”他正色道:“从今天开始,不要再将这些关系纠缠在一起了。”
我点点头,我何尝不想清清爽爽,我甚至不愿意提及。
他又补充:“义君已经离开齐墨了,去了北京,过一段时间可能会出国去加拿大。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义君临走的时候说,许默之小姐很不幸,但是她无法安慰了。她是真心喜欢段言的,你报复段言的时候忽略了她的存在,她也是个人,不是一根木头。不过,现在她也不能接受一个这样对待孩子的人。”
我愧疚的不想抬眼看他,将脸埋在双手里。瞧我,都做了些什么呢?
如同一场厮杀较量,我拔出枪对准了段言,子弹打中了段言,却又穿过段言打中了义君,然后现在我解释说当初并没有针对义君,好了,任务完成了,OK,拜拜?
我怎么能这样!
虽然我早该到了理智的年龄,不该动辄愤怒。只是那看不见的伤害,缓慢的,安静的,不见血的,蛇一样盘踞在我的内心,让我痛彻心肺,忽略了别人,伤及无辜。
此刻,即使无法试图原谅,也应该努力忘记并默默承受。
正在彼此都静默的时刻,我听到楼上地板传来敲击的声音,象是有人在拿木棍戳着地板,咚咚咚的敲个不停。我捂住贝贝的耳朵,只希望这声音不要打扰她的美梦。
童义信问:“谁在上面?”
我说:“不知道,一直没有安静过,常常夜半三更的弄出很多奇怪的动静。”
那噪音再次传来的时候更加夸张了,好像有人在拖动床,金属床腿跟地板摩擦,发出尖而细的声音,童义信说:“我上去看看。”
片刻,他回来,脸色不怎么好,若有所思,自言自语:“楼上在装修,还没有开工,里面很安静,根本没有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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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11-2009 03:0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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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未解之谜
我倒吸一口冷气,两个人默默无言。良久,童义信说:“这些奇怪的事情都交给我吧,我来帮你调查清楚,给你一个答案。”
“没什么可调查的了,即使有鬼魂,锻炼锻炼自己也不错,机会难得,不见得人人有份呢。”我调侃道。
“相信我,真的,我曾经是个警察。”
听他这样一说,我暗暗吃了一惊,他对我了解不多,我对他也知之甚少呢。
他抬手看了看腕表,母亲回来了,童义信转身恭恭敬敬的对着她:“伯母,我是来问一下何时出院,我到时来接你们。”
他走后,母亲神秘的问我:“他是不是看上你了,这些日子可多亏了他了。”
贝贝早已经醒了,只露一个小脸出来,认真的听着我们的对话,插一句:“是。”
“是普通朋友,人家只是帮忙而已。”我解释说。妈妈忧虑的看着我,象是发愁我再也嫁不出去了。
母亲在想什么呢?或许我也曾是她的希望,希望我健康,漂亮,快乐,正如所有的大人对小孩子的期望一样简单,但很快我便令她失望了,无论怎样努力,我都是在疾病,失忆和无数影魔中挣扎。
贝贝也相似,自出生起,生活就跌宕起伏,状况百出,即使让我气愤,让我忧虑,让我恐惧,可我没有对她失望过。真是奇怪。
出院的时候,贝贝的腿力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她走路静静的,有几个小朋友欢呼着从她身边跳过,她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
童义信给贝贝联系好了一家幼儿园,定好了入学的日子,这是我的意见,我想让贝贝早点融入正常的生活。
这些日子,就在一抬眼之间溜走了。
这一抬眼,究竟有多少个日子过去了呢,我也没有具体数过,把过去往事和那些爱恨离愁都隔离了,我甚至相信自己可以将段言和李医生的事情忘个一干二净。
童义信把我们几个接回家安顿好,暗示我出去送一送他,我让贝贝跟他说再见,不料贝贝斜着眼睛来了一句:“老童,你看上我妈了?”
我们都被她弄的好不尴尬,我赶忙说:“应该叫童叔叔,小孩子不可以这样没礼貌。”
她扬扬眉毛,嫣然一笑,没有半点道歉的意思,童义信倒是好脾气,拍拍她的脑袋说:“小鬼!”
到了停车场,他站住说:“不要怪孩子,是碧月没有起到好的模范带头作用。”
一句玩笑把气氛放松下来,我说:“原本以为这孩子醒来以后恢复语言要好长时间呢,她话虽不多,半天冒出一句,却都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架势。”
“其实也没什么关系,不过……”他犹豫着,“这孩子的眼神最值得注意,她看人象要把人看透了似的。有时候她流露出审视的眼光,脸又完完全全是小朋友的脸,这个奇异的混合,让我都不敢确定她的年龄。”
我没回答他,童义信大概不知道,贝贝昏迷前常用大人的神情迷惑我,我问道:“你示意我出来送你,可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
他已经坐到驾驶座上,听我这样一说,一拍脑门,说:“差点把最重要的事情给忘了,你一直在找的那个人回来了。”
“谁啊?”
“李韶华。”
我一惊,过去的日子又渐渐在眼前浮现,为什么在我打算放弃找他、恨他的时候,他又出现了呢。
“你怎么知道他回来了?我还请过私家侦探呢,并没有给我消息。”我问。
“我说过我曾是警察的,你早托我的话就不会这么麻烦了,我有个特别好的朋友还在警察局做侦查科科长呢,想要查一个人的行踪不是太难的问题。”
“他一直不回来,倒还好。”我说。
“你不是一直在找他吗?”他看我淡然的反映,大失所望。
我问:“你是怎么知道李韶华这个人的?又怎么会以为他是我前夫?”
“你告诉我的。”
“我?几时说过?”
“大连的那个晚上。对我来说,是唯一跟你那样近距离的接触。那天你喝了不少,一直念李韶华的名字,还说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我摇摇头,完完全全没有印象了。
“忘记了?”他问。
“可能酒喝多了。不过,除此之外,那床底飘来的让人害怕的歌谣,窗外下雪的声音,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还清楚的记得。”
他接着说:“我以为他伤害了你的情感抛弃了你,就开始私下托朋友查找,你病倒之后,碧月才详细跟我说了这些关系,贝贝昏迷原来跟他有关。今日得知消息,他是有计划的从国外回来,但是他没有回家,在南新宾馆402号房间暂住着。”
南新宾馆在西郊静心楼附近,我有印象,比较偏僻,属于不起眼的小宾馆,他真是够狡猾的。我捯着记忆的绳索,追忆以往的点点滴滴,只觉得岔路无数、昏昏沉沉。
“打算怎么跟他交涉,我帮你。”他口气里有丁点的试探。
“算了,他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只要贝贝健康的活着,恩恩怨怨都可以烟消云散、忽略不计。”我笑笑,“我可以忘记的,但需要我努力。”
“能这样想,也是对的,我一直不希望你是一个复仇女神。”说完,他孩子气的摸了摸后脑勺,两人都笑了。
这几天,梦特别多。梦里都是贝贝,剃光了脑袋象个小尸体一样放在病床上。想到贝贝为了接受各种检查遭受的那些疼痛和针刺,我醒了睡,睡了醒,总不能安稳。
这日清晨,我赖床到10点钟,睁开眼睛,贝贝蹲在我床前看我睡觉。我起床拉着她的小手到厨房弄早点吃。
母亲不在,去早市买菜了。
我把冲好的牛奶给贝贝,她嚷着要奶瓶,我笑她:“你再用奶瓶就不能去幼儿园了,人家小朋友会羞你的。”
她听后,接过杯子咕咚咕咚几口把牛奶喝个精光。
电视里正在播齐墨本地新闻,开始是歌舞升平,形势一片大好的汇报,我想要转换频道,却被贝贝一把扯住,她双眼聚精会神的盯着电视屏幕。
我低头喝牛奶,忽然一口噎住,女主播毫无情感的直白的声音传出来:“死者李韶华,男,30岁,职业是心理医生,不久前因工作关系从加拿大返回,目前警方已经介入调查。”
李韶华?那个心理医生死了!
电话突然鬼叫起来,这个消息让我过于震惊,我呆坐在原地没有去接,几声过后,传来童义信留口迅的声音:“李韶华死了,默之,我跟你说一声。”
贝贝扭头睨着电话,好像还记得这个人,她的眼神满是怨恨,这比世上任何一种武器更为锋利,她说:“怎么这么容易死掉?才6刀而已。”
我无法置信的望定她,问道:“你记得这个叔叔?”
贝贝闪着她的长睫毛,仰起脸,看着我:“李医生嘛。他钻了一个小洞,在我这里。”她拿白皙的小手指点点自己的头顶。
我拨开她的头发,并没有找到什么小洞,或者已经长合了,完全没有什么痕迹。想象贝贝所遭受的疼痛,我的心被揪紧了。
我三岁便有记忆已算很早,她竟然比我更早,而且贝贝的神情口气里面总是显示出她对一切都了如指掌。
“给妈妈讲讲当时的情况。”我说。
贝贝垂眼不再看我。
我暗骂自己糊涂,怎能让她将那残忍的情景再现一遍?我蹲下来抱住她,把头埋在她的胸口,喃喃道:“妈妈心很疼,不要想了,也不要说,永远也不说了。”
我避开贝贝,回拨了一个电话给童义信,问他是不是也在看新闻。
“新闻?真够快的,我是通过那个朋友知道的,前些天还打听了李韶华的消息,今天他就死了,幸好我有不在场的证据。”他说。
李韶华死的突然,我却并没有觉得解脱,我曾经设想过怎样让他身败名裂,痛不欲生,也想过他若有所忏悔我可能会原谅他,可此刻空有想法,无的放矢。
我问童义信:“你朋友没问你找这个人的原因?”
“问了,我说有朋友在他那里做了一半的心理咨询,迫切想继续治疗。”
“他没有问具体是谁找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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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11-2009 03:0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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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因为现场没看到入侵现象,结论是自杀,已联系了他的亲人,基本就结案了。”
“能通过关系,带我去现场看一下吗?”
“这个,恐怕不行,我问一下。”
没多久,童义信打来电话,让我假扮成记者的样子做一个后续报道。他帮我借用个工作牌,走一下形式。并嘱咐我说进去以后要用专业术语,显出自己是一个久经沙场的老记者,就说比较关注M9的案件。
“M9?什么意思?”
“M代表男性,9是今年第9个尸体案。”他说。
这里本来位置偏僻,此时更是门庭冷落,门口没有人观望议论,上了三楼,空洞冷清,整一层都拉起了警戒线。
来到现场,门敞开着,扑面而来的是血的腥膻,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血有这么腥。进了房间,床边到地下都是一滩滩的血,有的已经凝结发黑,我迟疑不敢向前,童义信说:“没关系,尸体早已经抬走了。”
我屏住呼吸,走近些,看着被血染湿了的床单,地面上画出一个扭曲的人形,心里微微有些异样。
人一走,万事就简单到不能再简单,情感事业、福禄名利都化为乌有,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代号,M9。
有人正向上级报告:“死者左手执刀,现场无搏斗痕迹,刀柄上都是死者自己的指纹,伤口集中胸腔部位,刀刀致命。因为进来打扫卫生的清洁工过于恐慌,现场引来骚乱并有大面积破坏。”
我句句听在心里。
“他自杀的原因查明了吗,有遗书吗?”在回去的路上,我问童义信。
“没有遗书,据推断是迫于工作无进展,内心有无法派遣的压力导致产生自杀情绪。或者研究心理工作走火入魔也说不准。”
多么可笑,心理医生因为心理压力自杀。
“他属于哪个单位的?听说他另有组织,是研究异能的。”
“这个没有听说,即使问也问不出结果,很多东西保密性极高的,我已不属于警察局成员,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
我点点头,说的也是。
童义信说:“他的死足以抵消贝贝所受的伤害了,昨天夜里贝贝跟你在一起?”
“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怀疑贝贝?她可是个不足三岁的孩子。”
“当然不是,不要那么敏感。”他看看我,认真的说,“只是很少有人用这种残忍的方式自杀的,你说是不是?”
我随即想起多年前邻居小睦的怪异死亡,童年那只猫猫小贝的死亡场面也又一次在眼前浮现。
世上真有轮回报应之说么?我想起一个重要问题,忙问童义信:“你知不知道他刺了自己几刀?”
“六刀。”他说。
这个答案将我震慑住,我双手紧紧握在一起,过了一会,才缓缓的抬起头来。贝贝怎么会知道的那么准确呢?
“怎么了?”他问我。我没有回答,心里很乱。
童义信掉转车头,来了一家快餐厅。
因为刚刚看过李韶华的死亡现场,我既无食欲也无兴趣,只是拨弄着碗里的米饭。贝贝的那句“才六刀而已”一直重重压在我心头。
这几日来,贝贝说话更加象个大人了,连语气和逻辑也不是孩子能达到的程度。
“在数碗里的饭粒吗?”他笑我。
“我们来说说那些奇怪的事情吧,你不是要帮我找到真相吗?”我提议。
“从何开始呢?”他显出几分兴趣。
“我见过我女儿的灵魂。”我停下来,观察一下他的反映,他在认真的等我说下去。
“是一个成年女子,她有一双猫眼睛,黑衣黑裤黑头发,从没有听她发出什么声音,真不知道世界上会不会有附体这种事情?也许她是我从前养的那只黑猫的灵魂,或是贝贝的灵魂,或者是两者合一的。”
他扁扁嘴,皱皱眉头,显然并不相信我所说的话,也听不太明白。他说:“我们对于未知事物总是孜孜不倦,总有无法磨灭的兴趣。但是,到现在也没有人抓一个灵魂或抓一个鬼放在我们面前,说的都是一些个人独自的经历。”
“我不是因为什么兴趣,这些飘来荡去的影子快将我折磨疯了。我遭遇的事情,不为别人所见所知,便遭到漠视,嘲笑,猜疑,最后将我和神经病混为一谈,令我百上加斤,更加恐惧。我只是不想让我的恐惧变成无计可施的绝症,不想让贝贝将来再受这些困扰。”
他沉思片刻,说:“我从前的工作,是在侦察科,专门搞分析的。如果你真的想要我帮你,得让我全面了解你的过去,当然还有贝贝的的事情,但凡你不明白的,你得通通告诉我。”
“我失去父亲的时候大概是十三岁左右,同时也失去了这部分时间的记忆。”我试探着向他讲述,“因此,我前夫追求我的时候,我很快就陷了进去,也许我骨子里渴望疼爱又缺乏安全感。”我又停下,等他的反映。
他只说:“我明白。”
“我父亲说过我永远是他长不大的小女孩,他当时的态度,是要一直一直保护我的,可后来他狠心抛下我走了。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让他万般痛苦,难以忍受。因为,他是自杀,听说,还跟我有关。但是,母亲不肯跟我说出真相。”
我喝下一大杯水,接着说:“可是,父亲的灵魂时常在我身边流连,不知道是不是有未了的心愿。”
他忽然接过话茬说他自己:“我很小的时候,母亲死的蹊跷。我带着诸多疑问,毕业后违背了父意选择了当警察。工作后,分析的思路跟从前完全不同,发现母亲的死亡跟那些棘手案件比起来并没那么奇怪。工作中,我的确见识到了很多奇闻轶事,也找到很多科学解释,但是仍然有些案件是不能告破的。总有些突发情况,总有些特殊例子,是无法取得经验的。每当遇到这些无法侦破的案件,我就有极大的失败感,对那些受害人和家属总有一种强烈的负疚,到最后无法承受这份压力,我不得不懦弱的放弃,开始跟父亲学习从商。”
他看着我说:“看,每个人的成长都不见得是一帆风顺的,我也有无法跨越的障碍。也许是你想的太多了。”
“可你并不了解失忆的痛苦,我昼夜不停的盼望知道那段空白的日子发生了什么。这跟我经历的这些怪事一定是有联系的。”
“如果你有我的习惯,就没有这种苦恼了。”他说。
什么习惯?反复背诵?”我苦笑。
“不是,我记日记。因我记忆力不是很好,我妈从很小就要求我写日记。不回头看那些记录,我都快想不起来自己还曾是个警察呢。”
我低头笑了一下,他说:“笑什么?觉得我根本不象警察?”
我不回答,他继续猜下去:“我知道了,跟外面有关我的传言不符合吧?”
我反问道:“什么传言?”
“我有个外号叫常常,你能猜出其中的意思吗?”
听起来有预设的答案,我没兴趣在这种事情上加以猜测卖弄自己的聪明,还不如直接听他细说缘由来的简单。
我说:“不知道。”
“是常换常新的缩写。”他看着我,不好意思的笑了,“就是说我身边的女孩经常变换。这传言完全是从某一家人那里散播出来的。”
我不表态,他说:“算起来,那是一场家族商业婚姻。乍一看,她也是个精致的女子,可后来发现,她的外表都是看时装杂志模仿来的,跟她相处,就象跟一个塑料模特在一起,她好像完全没有思想。”
“嗯。后来呢?”
“后来,在结婚之前,我放弃了。起初我父亲大发雷霆,后来我说要放弃警察的工作跟父亲从商,但也要放弃这段婚姻,父亲就顶着压力跟人家摊牌了。女孩家人因为失去面子大为恼火,这些年没有间断过散播谣言,说我风流十足,身边女孩频繁更换,毫无责任感。”
原来真的是误解他了,难怪相处这么久以来,他从来没有对我轻浮过,连一个眼神也没有。
“说灵魂问题呢,怎么说到我头上来了,我们还是说贝贝。”他转回话题。
“贝贝就是不太象个孩子,这让我有些担忧,虽然我说灵魂会让你们觉得可笑,但是,发生在她身上的很多问题,只能用这个来解释。”
“对于那个李韶华,你还恨吗?”他问。
我双手握住水杯,忽然全身发麻,仿佛看到李韶华临死前的眼神,阴恻恻的看着我笑,抬手向我扬一扬那把致命的水果刀。
我摇摇头,禁止自己乱想下去。
在医院见到贝贝的时候,她躺在那张大大的病床上,显得那么单薄弱小,孤独无依,抱在怀里,那么轻,仿佛随时可以飘走。我曾下定决心,不能就这样任贝贝被折磨一遭,即便死,也要赋予死的意义。可现在,我感觉从未有过的疲乏,仿佛之前的意志坍塌崩溃。
我颓然道:“算了,不提他了。”
他也许不知道,在贝贝与死神做抗争的那些日子,我各种方法都尝试过了,针灸,电疗,请气功大师,只要听说可治疑难杂症的,我统统去拜访,只要能让贝贝醒过来,我甘愿尝试任何先进的愚昧的方式,但仍然没有一点起色,那种孤独无助,痛不欲生的感受,又怎能一下子就消除的呢。
“你会不会忌讳谈论段言?”他问。
“段言?没什么忌讳的。段言的爱,禁不起考验,过不了他和岁月的关,那不是真爱。”
“段言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很久没有消息了,我宁可相信这是他仅存的羞耻心。”
他黯然的点点头,又提起精神建议道:“抽时间,我们带贝贝去游乐场,怎样?让她多接触一下儿童的世界,也许贝贝从小就看惯了成人的眼泪和争斗,多少会受影响的。”
本是要一贯的拒绝的,也许是对他印象有了改观,也许是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便点头答应了。
结束这一餐,我们前后走出去,天还未黑,街上却寂寂无人,他在身后悄悄补一句:“我心中尚无虚位,会一直等你,在飞机上的那枚戒指,请不要丢失。”
我不是没有听见,是一时无法回应。他的体贴和宽容对于我,不是完全没有诱惑,可是,什么时候起,我已不奢望爱情,不奢望那种经受岁月的打磨还依然烁烁生辉的爱,我已经没有了爱的能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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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11-2009 03:0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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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连环
在我生病期间,叶恒永也病了。从王副总那里听说,自从我离开之后,就没有听到叶总的任何吩咐。
我重新踏进办公室,摸着熟悉的桌椅,一切似曾相识又恍若隔世,生命就这样一点一点的回到了我的身体里来了。
振铃报到的时候,他在里面接起了电话。我思量痊愈后第一次相见免不了他一顿狂飙,谁料推门进去,只见他深陷到巨大的老板椅里,憔悴颓靡,神色彷徨。
我欲趋前向他道歉解释,他径自站起来,背对着我,挥挥手,叫我离开。
不管他脾气怎样的古怪,我对他是十分感激的,贝贝昏迷期间,开销十分庞大,我又动辄请假,虽然在工作上是十二分的尽力,但如若少了他的宽容和公司的支持,我也是寸步难行。
我在对他的感激里面又掺了一些歉疚,总是需要他帮助的时候就大模大样的伸手了,他需要我帮助的时候我却一再的推脱。因此叶恒永命令我去他家的时候,我没有再拒绝。
他似乎对我的忍耐到了极限,不肯再面对我,一直到下班时间,他在隔壁悄无声息,我无法正常跟他交流上一句半句的话。
下班前十分钟,他的一个贴身司机神秘的来到我面前,依仗接到的上级的命令,有几分威严的说:“下班后,我在三号停车场等候许助理。”
派人下令,是不给我回旋余地的邀请。
但我今天是要去幼儿园接贝贝的。家里电话没人接,大概母亲出门买菜了。我只好让司机随我接了贝贝,一同去叶恒永家,并给母亲留言相告。
黄昏随风暗去,华灯初上,夜又随之亮了起来。司机熟门熟路的开着车,一路都是霓虹闪烁。车子极稳极稳的,偶尔的颠簸也幻化成上下起伏,象是坐在平静海面的船里一样,窗外的声音完全被隔绝了,那些流光溢彩闪过的时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梦境。
半个小时以后,车子走到了城市边缘,已经到了郊区,霓虹退却了,路也变窄了,再走,又豁然开朗,马路是专门为半山上的别墅拓宽的。这里到达的才是真正有钱人的居所。
贝贝一路上不说话,背着小小的树袋熊书包,扭头看着车窗外,不知道她小脑袋里装了些什么。
看到路途渐渐荒凉,她问我:“妈妈,这是坟场吗,这么黑。”
司机默不作声,将车子开着到了半山上一栋别墅前。车子离门口越来越近,我看到门前的射灯上安装了一种类似安全监控的设备。
曾经在屏幕上见过的老陈阴森着脸笔直的站在门口,表情有一点点僵硬和骄傲。
老陈用苛刻奇怪的眼光看着贝贝,贝贝毫不怯懦的对他伸出小手说:“我叫段艾贝,您好。”
老陈不知道如何跟这样一个小家伙应答,没有说话,转身领我们进了院子。车子开走了,那道铁门自动关闭,这里看起来象一个高级监狱。
里面有一座三层建筑,四周的墙壁很高,是白色的,房子也是白色的,大院里仅仅有一个开阔的人工草坪,这里充满了凉意。
贝贝紧紧抓住我的手,好像她也在怕什么
随着老陈穿过会客厅,我们被带到一间屋子里等候。房间太大了,厚重的窗帘,光可鉴人的桌子,简单的家具,我总觉得空洞,贝贝小小声叫妈妈,仍然能听到回音。
随便拉开一个窗帘,外面已是漆黑一片,偶尔一点两点的草坪上的灯,更映照了周围的黑。这里不象都市里的公寓,拉开窗子就可以看到对面人家的一切,因为拥挤,便有生活的气息。
这里寂静的象野外的荒城。
等了很久,好像叶恒永不方便出来,我们又被引进另外一间屋子,象是一个休息室,里面也有大的办公桌,厚重的窗帘微微在动。
屋子里只剩下我和贝贝,我听到隔壁的门里响了一声:“你进来吧。”
房间那么多,转来转去象是迷宫。
进去,叶恒永坐在轮椅上,背对着我们。
一条长腿在屋子一角乖乖立着,脚踝处有个小小的黄色指示灯正一闪一闪的。
贝贝被那小灯吸引,径自跑过去,伸手去摸那假腿,夸张的赞叹,哇、哇的叫个不停,又问叶恒永:“是你的吗?”
我连忙大声呵斥道:“段艾贝,没规矩!”
叶恒永诧异的看着我问:“你是故意带孩子来刺激我吗?”
贝贝兴奋的瞪大眼睛,对我喊道:“妈妈,妈妈,那腿在充电!不充电不能走路。”
一语道破天机。
贝贝的话让叶恒永有些吃惊,竟然也不怎么生气了,他跟我解释说,如果电力不足走起来就相当的迟缓和沉重,一眼就能看出是在靠义肢走路。
看来他第一次在办公室冲我发无名之火,也只是恰巧在给腿充电而已。
“孩子多大了?”他转头看着贝贝。
为了让他放松警惕,我连忙说:“她不到三岁。”
“可她过于聪明,不知道日后好不好相处。”他说,“她跟你很象。”
在贝贝转头的一瞬间,我看到她有一双跟我一样深黑的眼睛,装载了满满的惶惑和倔强。
他试探贝贝:“久闻大名哦,你妈妈经常把你挂在嘴边。”
贝贝近期最喜欢鹦鹉学舌,她说:“久闻大名哦,我妈妈经常把你挂在嘴边。”我不记得跟贝贝说起过叶恒永,她这样一说,叶恒永看上去倒是高兴起来。
“将来可能还要跟你一起生活呢,所以先熟悉熟悉也好。”叶恒永张开双臂说:“小家伙,来这里!”
贝贝并不被这些温情迷惑,她直言不讳:“我不好相处!”
“以后你可以来这里生活,你愿意吗?”叶恒永开始对贝贝施加诱惑。
“你不是想让我来这里,你是想让我妈来这里。”贝贝警觉的说,她对每一个跟我有接触的异性都充满警惕。
叶恒永笑起来,笑声未了,又满脸忧愁的说:“现在,唯有你妈妈能救我。”
“冒昧的问一下,叶总,您究竟是怕什么?”看叶恒永总不进入主题,我只好开门见山了,“我发现你屋子里到处都布满了安全系统。”
他不答,请我们先出去等候,一会开门出来已经离开轮椅,自己走了出来,贝贝眼睛瞪的溜圆,象是进入了神奇的童话王国,嘴巴张的大大的,叫道:“魔术!”
这话让叶恒永哭笑不得,但神情放松了许多。他请我们母女参观他的工作室。
随他来到一个幽暗的房间,是一个画室。墙上挂了几幅,脚下放了几幅,处处都沾满了灰尘,一呼一吸之间都有一股尘土的味道。
其中一幅,看起来已经完成了,是抽象裸体画,一个叠着一个,打了结似的扭缠在一起,象是畅快的,又象是痛苦的,仔细看又蕴含着几分暴力的色彩,这画很大,占了半面墙。
其他大部分画都是些富有流动感的线条,这些线条亦动亦静的萦绕着我们,看久了就象处在漩涡之中。
我说:“我不懂欣赏的。”
叶恒永说,:“我从前,以画画为生。这副画叫《夜眼》,你能理解吗?”
我摇摇头。
他便问贝贝:“这画好看吗?”起初我也以为贝贝能出其不意的理解出什么深刻含义,结果她说:“黑黑脏脏的,没办法装饰房间,卖不出去的吧。”
他听后十分失望,随便按了画室门口的一个按钮,老陈很快就开门站在眼前了,接到要开饭的命令,老陈身体微微前倾,说:“准备就绪了。”然后转到他的身后,随之一起进了餐厅。
这么大个家,象是只有老陈和叶恒永两个人。老陈随时待命,一般走在左后面,必要的时候帮忙推门,拉椅子。
在一个足够坐二十个人的长桌头上,寂寥的坐着我们三个,更加显得屋子空旷,老陈泥人似的静静的站着,一脸严肃,目不斜视,气氛一时间有些阴冷尴尬。
饭菜很精致,标准中式菜,红的绿的黄的,很鲜艳。贝贝毕竟是孩子,看到漂亮的食物便食欲大增,要这个要那个,忙的不亦乐乎。这倒是调和了气氛。
“一切都是老陈做的,他很适合我,偶尔有钟点工过来,但都在我出现之前离开,他们都以为老陈是这里的主人。”叶恒永说。
我问道:“为什么把自己包裹的这样严实?失去腿可能很残酷,难以面对,但对于你来说,又要掩盖身份,又要扮成正常人,还要管理公司,不觉得很累吗?”
“我很累,我累到极点了,所以,我想让你来帮我解脱。”
“叶总的话,我不能明白,您的累,恕我无能,我不能减轻。”
“你可以的,只要你愿意。”他有些着急的向前倾了一下身子,防备的看了一眼贝贝和老陈,没有继续说下去。
老陈闻声知趣的离开了,贝贝显得对他的话题毫无兴趣。
灯光并不刺眼,与他面对面的坐着,他的眉毛都一根一根看的清清楚楚。早几年,他一定是数一数二的英俊才子,现在脸上添了些沧桑,魅力有增无减。
他眼窝深陷,有点混血的味道,挺直的鼻梁,唇角分明,一如既往的挂着几分傲慢,但他内心十分寂寞苦楚,我看得出来。
“如果你不说,我永远无法将你们视为母女二人。”
不知道他这句话是在说我过于幼稚还是说贝贝过于成熟,也许他心目中做了妈妈的职业女性另有一副模样:一旦生下孩子就要拉来双方父母帮忙,在家中蓬头垢面,出门前匆匆挂上职业面具,两边都是手忙脚乱。
“你是说我不象一个妈妈?那我象什么?”我问。
“你象是一个女巫,你手里抓着解除困惑的魔咒。”
贝贝一听到女巫,眼睛就放亮了,拿出无所不知的神态说:“动画片里有女巫。”
她跳下凳子,站在我们面前表演起来,弯着腰驼起背,把小身子弯成一把弓的样子。我拉住她跟叶恒永歉意的笑笑:“这孩子大病过后,总显得有些过于活泼。”
贝贝意犹未尽的说:“我妈妈可不是女巫。”
我打岔:“贝贝理解的女巫是满脸皱纹,没有牙齿,指甲又细又长,笑起来震天响的,是吧?”
“不是!”贝贝说。
“那妈妈为什么不是?”叶恒永问。
“妈妈没有斗篷和笤帚,不能飞呀。”贝贝眨眨眼睛。
他刚轻松了片刻,眼神又凝重起来,语气也沉甸甸的:“不要再说什么女巫了,这是个血淋淋残酷的现实社会。”
“那么,您就直说了吧,兜圈子让我头疼。”
“我拼命要抓住自己手中的棋子,未料我也是别人手中的棋子。如果我手中的棋子可以打败控制我的那颗棋子,我就能解脱了。”
“我还是听不懂。”我陷入了迷魂阵。
刚刚只顾了说话,一时没有注意到贝贝去了哪里,忽然听见她大叫:“妈妈,妈妈,外面有人!”声音是带了受惊吓以后的哭腔,她扒在落地窗边,指着外面喊。
老陈跑进来,俯下身子在叶恒永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叶恒永听着,眼神就有了些变化,他扯下桌上的餐巾抹抹嘴,忽然对我说:“今天晚餐先到这里吧,我派人送你们回去。”
他站起来,歉意的拍拍我的背,送我们走出铁大门,说:“其实,我准备了那么久还没想好怎么向你开口,我不知道怎样解释你才能接受一点。”
我真担心叶恒永这样脱离群体,会不会被寂寥和荒漠吞噬,在自筑的心灵城堡中作茧自缚。
上了车,转头看见叶恒永孤独的矗立在大门前,旁边站着笔直的老陈,面无表情。在夜色中,他站立的那么怵目惊心,而他身后那白色的房子,仿佛是一个住着活人的坟墓。
不知道贝贝看到窗外的人是谁,或者有什么重要人物来访,他必须把我先遣走才好安排。夜已经深了,望车外只见一片荒凉萧条的街道,那一刻,我的心微微有些震撼,也生出许多同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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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11-2009 03:0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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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幸福时光
一切又按照原路返回了,先是半山别墅,私家府邸,然后寂寥的郊区,最后回到了热闹拥挤的市区,仿佛穿越隧道返回人间,我心里生出一些亲切感。
终于回到家,很累,头又开始痛,跟母亲打了招呼,拉着贝贝去帮她洗澡。很久很久以来,都是母亲在做这个工作。
我把贝贝脱光光,抱进大澡盆里。
用天使来形容孩子一点也不错的,特别是赤裸的孩子,美丽的孩子,已经跟天使无异。
一边洗一边跟她闲聊,从她的谈话中,知道她是喜欢幼儿园的。
“贝贝,外婆看你很辛苦,平时要听外婆的话呀。”我把温水洒到她的光洁的小小的背上。
“她很怕我,是不是她太老了?”她看着我,有点闷闷不乐的。
“小孩子说话要有礼貌,不能说老了,要说外婆年纪大了。”她被我碰到腋窝,呵呵的笑起来。我问:“外婆为什么怕你?”
“不知道!”她实话实说。也许是贝贝小时候作恶多端的阴影还留在妈妈那里,那段日子,惶惑不安的也不只有母亲一个人。我问贝贝:“很小时候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
“那,妈妈有没有打过你?”
“打过!”
“不是说不记得吗?”我假装生气,“当时为什么打你?”
“咬了小龙哥哥的耳朵,妈妈打我。”
我吃了一惊,把她从水里提溜起来,认真问道:“怎么可能,那时你才一岁多。”
“妈妈让我记得。”
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告诉她:“把妈妈打你的事情忘掉吧。”
“好!”她玩着盆里的小鸭子,又想起刚学过的儿歌,便对着小鸭子唱道:“小鸭子,再见了,我要上学了。”
“妈妈打过你吗?”我再次试探着问。
“打过。”
“不是说好了要忘记的吗?”
“等我5岁的时候再忘。”
“那你现在几岁了?”
“忘记了。”她不怀好意的对我笑。
“妈妈打的很疼吧?”
“嗯,很疼。”她说。
“其实啊,妈妈打你的时候,你疼,妈妈比你更疼。”我说。
她听了,懂了,看着我,说道:“我长大了,会养你。”我一征,还有没有明白过来,她已经恢复了天真调皮,光着身子,双手撑在澡盆边上,翘起小屁股一蹬一蹬的玩水,我对着她嫩嫩的小屁股咬了一口,两人呵呵的笑个不停。
母亲听到了便在外面喊:“快点洗吧,别着凉了!”随后又嗔怪道:“一大一小两个疯丫头。”
我手忙脚乱的帮她擦干,说:“要快点啊,不然贝贝会生病的。”
她忽然一本正经的看着我,两个小手捧住我的脸,两只眼睛闪闪发亮,一字一句的说:“妈妈,对不起。谢谢你。”
虽然不很明白她在说什么,可眼泪已经夺眶而出。
不知道她为何突发这样的感慨。她变幻莫测,聪慧异常,我一直无法懂她。可就是这短暂的幸福,即使无法使任何人动容,却深深打动了我自己。
这就是我可爱的孩子啊,我天真的纯净的孩子,我的一部分,我甘愿为之付出生命的另一个生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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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11-2009 03:0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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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诡言异行
次日清晨,帮贝贝穿戴整齐送她去幼儿园,我的手指被她新书包上的一个金属卡通装饰划了一个口。
一颗血珠凝结在手指上,如同一颗圆圆的红豆。贝贝一把抓过去,猛吸了几下,手指从她嘴里抽出来,粉的发了白,我摸摸贝贝的头说:“乖。谁告诉你的,唾液可以止血消毒?”
“我不知道。”她嘴角带着一丝满足。
“不知道?”
“我只是觉得血真的好很喝。”
“说什么呢!”我拍一下她的小脑袋,她抬头看着我,咧嘴一笑,“是真的。”
现在的孩子无时不刻要显示自己很厉害,近来她不知道哪里找来了几本恐怖漫画,一个人看的津津有味。
“你想变吸血鬼啊!”我说:“以后不准看恐怖漫画了。再让妈妈发现,统统没收。”
她抿嘴一笑,不与我理论。
送贝贝到了幼儿园门口,看她昂着小脑袋进了大门,骄傲的象个小小女王,旁边的小朋友都紧跟几步,试图想跟她套近乎,她淡淡的表情让我担忧,不知道过去的事情对孩子的影响是什么,只是希望她还能多保留些天真可爱,不要过于成熟冷漠。
这天晚上她的表现就更加让我摸不着头脑。
晚上跟童义信和碧月一起吃饭,童义信盯着贝贝看了好久,说道:“你跟你妈妈长的一模一样。”
我说:“相貌来自遗传,是无法改变的事情,但愿性格和命运不要是我的延续,我希望贝贝跟我有完全不同的人生。”
贝贝说:“不,也有地方象我爸。“
“你记得他?”童义信小心翼翼的问。
“记得。我妈说他神经才会出问题。”
碧月和童义信都看向我,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周围的空气忽然变的异常燥热,我并不记得这样鄙俗的教育过孩子,成人们的世界是复杂的,但没必要污染孩子的心灵。
碧月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她拿起来一看,不知道是哪个人令她不快,她骂道:“他妈的。”
贝贝抬脸看了一眼碧月,小声的跟着学这个新词,念念有声:“他妈的。”又问碧月,“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很不错的意思。”碧月歉意的看着我,咧嘴笑笑,胡乱解释道。
贝贝立在餐桌前,个子还不到桌子齐,她说:“我早知道什么意思,你们总想骗我。”童义信隔着桌亲切的俯下身去,勾起食指刮一下她的小鼻子说:“你这个机灵鬼。”
贝贝也不管他们,一个人认真的吃着小碗里的东西,看似懒得介入我们成人的谈话,偶尔却低头偷笑,一切都听在耳朵里。她忽然抬起头问童义信:“你多大?”
童义信说:“三十二。”
“唔,你很年轻,但是,也该结婚了。”
“是的,你说的很对。”童义信认真的回答。
听着他俩的谈话有点离谱,我不得不提醒童义信说:“她还不到三岁。”
“她自己可不这么认为。”童义信笑笑说。
贝贝一征,并不出声,象是全都听懂了,眼光还看着远处,嘴角的笑意却越来越浓。
接下来的日子,贝贝更加特立独行,有时候别人叫也不理,象在专注的倾听什么声音,侧着头,竖着耳朵,眼睛转来转去的搜寻。说话都是用一些复杂的句子,辞不达意的,答非所问的,听起来又高深莫测的句子,让人心惊。
她真象一个谜,虽是我生,我却永远找不到谜底。
有时她喜欢一个人独坐在黑暗房间里,我起初不知道,每次进房间开灯总是被她吓一跳,她说:“妈妈,我喜欢黑色。”
黑色?黑色!万色之总,万恶之首。
她又极有主见,过马路不肯伸手给任何人牵着,幼儿园老师教她过马路看红绿灯的歌谣她背的比谁都好,可一看到人行红灯亮起,她就开始乱跑乱冲,车子总是来个急刹,司机探出头来要杀人的样子,祖宗十八代都被他骂个遍。
我把她抱到路边,不知道如何教训她才好,她却说:“妈妈看不到的,我能看得到。”
一时间我心如刀割,总怕有什么无形的力量控制了贝贝,或者她总在追逐一些我们看不到的东西。
带她去小店喝一杯汽水,她把吸管在手指上绕,直勒得指尖失血发白,又将纸杯一片片咬下来,吐的满桌子碎片。象是有满腹的心事不愿意与人诉说。
但更多的时候她还是孩子的模样和习惯,手臂和腿都是一截截莲藕一般,粉白粉白的。有时看她表现正常又乖巧,便一把搂在怀里,夸她“贝贝乖,贝贝最乖了。”她似乎不理解乖是什么意思,指着桌子上的番茄和茶杯说:“我比西红柿乖,我比茶杯乖。”
听到这些又觉得放心,完完全全是个孩子的思维和语言嘛。到了晚上她自己看电视,看的一心一意的。当我发现是个血腥侦探片,就赶忙关掉电视,她来一句:“真笨,谋杀要做的象自杀才好。”
看完片子还去幼儿园讲给小朋友听,虚张声势的把几个孩子吓的大哭不止,幼儿园老师找我去暗中观察一下孩子的状况。
这天刚好是兴趣小组活动时间,我随老师躲在教室后面,见台上的老师提问:“我们这个周末要把各个小朋友的家长请来看话剧节目,话剧由小朋友表演,好不好?”
“好!”小朋友异口同声的回答,贝贝并没有张嘴。
老师提问:“你们都想扮演什么呢?说说看?”
“我演白雪公主!”一个漂亮的孩子说。
“我要演小王子。”另一个孩子举手说。
“我要当大灰狼。”
回答各式各样的,每个孩子都是踊跃的,贝贝依然不积极回答,自己低头在看什么东西,老师问:“段艾贝,你想扮什么呢?告诉老师。”
贝贝说:“我要扮垃圾。”
小朋友哄笑了,老师忍着笑说道:“垃圾是没有办法扮演的。”
“有的,”贝贝不笑,眉头锁的紧紧的,坚持说:“我拖着破塑料瓶,穿着破报纸,蹲在那里一动不动,扮垃圾。”
回到院长室,我问贝贝的老师:“贝贝在学校,跟其他孩子的团结情况如何?”
“很不一般。”老师说道。
“不一般的糟糕?她可有欺负小朋友?”我紧张的问。
“不是一般的好。虽然贝贝非常不同,但那些小朋友都尊她为王,事事以她为中心,经常从家里带来好吃的好喝的送给她,我们当老师的都很奇怪,不知道贝贝身上有什么魔力。”
幼儿园老师示意我去她办公室,好心的劝我:“你也别太伤心,孩子这时候有些怪异言行也不是没有先例的,你抽空到儿童心理中心去帮她看看。”
我点点头,不知道如何应对。临走,那老师说拉住我说:“可喜的是,贝贝学习能力在幼儿园是数第一的。”
我是要领贝贝去医院检查的,不过不是看心理医生,而是看脑科医生。我怕这些是李韶华的那次事故给她留下的后遗症。
做完一系列常规检查,她在医院熟门熟路的走来走去,大方的坐在走廊等待结果。旁边有个两岁多的宝宝一直在呼天喊地的,世界末日来临似的恐慌,在妈妈的怀里蹬着腿打着挺,哭喊着:“妈妈,不打针,不打针。”
贝贝看了一会,自己跑过去问他:“为什么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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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11-2009 03:08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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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束手无策满头大汗的母亲连忙对孩子说:“快看,快看,好漂亮的小姐姐啊,跟你说话呢。”
小男孩抽噎着暂时止住哭声,贝贝俨然一幅过来人的姿态教育他:“不要哭,打针又不疼。”
那孩子或许觉得自己没面子,扯着脖子对贝贝喊:“你又没打过,很疼!就是很疼!”我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了,就喊她:“艾贝回来,到妈妈这里来。”
贝贝转身走过来了,不服气,走几步又猛转过头,对那母子俩说:“我连死人都见过!我做检查,从这里抽了很多血。”贝贝用手煞有介事的在脖子上比划着。
那母亲一下子吓呆了,那孩子虽不懂,也呆了,齐齐朝我看来,我尴尬的一笑,拉着贝贝就往外走,告诫她:“不要乱说!”
“说实话妈妈就不高兴!”她嘟囔着。
死亡成了最令她骄傲的事情,她随时随地要拿出来就吓唬人家两下。
检查结果令人高兴,显示一切正常。
从便利店买了两罐纯牛奶,贝贝已经平静了许多,把刚才的不愉快忘到了九霄云外,一边喝边和妈妈“干杯”,碰杯的时候还要配音:“嘭!”。喝一口,说:“再来,再来,干杯,嘭!”然后自己开心的嘿嘿的笑。
一回到家,她自己盘腿坐在沙发上,拿起茶几上的报纸像模像样的看起来,母亲从厨房走出来逗她:“你在看什么?”完全是用对儿童的语气。
“报纸!”她却是一幅懒得解释的大人口气。
母亲蹲下来,试图给她讲解一下,她抬起眼皮,睨着眼睛看着外婆,煞有介事的问:“咦?你能看懂吗?”
妈妈被她气的哭笑不得,我在旁边抿着嘴笑,多么希望她就这样快乐正常的成长下去
贝贝身体各方面都在疯长,头发已经可以留成妹妹头,齐齐的留海遮住眉毛,黝亮的,象一颗圆圆的蘑菇,十足中国的味道,很是好看。
她时常抿嘴偷笑,从她醒来以后,就鲜有那种很爽朗很开心的笑声了,总是一个人偷偷乐。我一直觉得孩子应该是天真阳光的,就让她大声笑出来,结果笑的是嘿嘿嘿的声音,我自己听起来都诡异,也就只能听其自然了。
她才三岁大,怎么说起话来出口成章的,大人都被他吓的一愣一愣的,母亲老在唉声叹气:不行了,不行了,女孩儿家,不要太聪明。
这段日子,燕飞一直没有消息,前些天才得知她回老家办事去了,这日来家里作客,一进门问我:“有没有段言的消息?”
我摇摇头:“我并不希望有他什么消息了。”
燕飞理解的按按我的肩膀,说:“我佩服你,真的,你是个坚强的女人。”又问道:“电视上都说大病一场很容易恢复记忆的,你有没有想起什么?”
我摇摇头,真希望她们把真实的情况都告诉我,何苦等我一点点的恢复。可是,即便是告诉我了,我又如何辨别真伪呢?
燕飞弯下身子问贝贝:“阿姨送你的那个娃娃呢,还有吗?”
“……”
“还在吗?”燕飞追问。
“不在了。”
“嗯?不喜欢吗?去哪里了?”
“我把它吃掉了,一片一片撕着吃掉了。”贝贝盯着燕飞说。
她依墙站着,穿一条小小的牛仔裤,那裤子是依照成人款型设计的。她那小小的倔强的脸上,带一点天真,带几分成熟,眼睛黑白分明,眼白是婴儿式的骨瓷蓝。
燕飞看着我,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我赶紧解围说:“她总爱胡言乱语的。不要跟她计较。”
燕飞责问道:“会不会是你过分宠爱她?”
我点点头,惭愧的默认了。是很宠她,很溺爱,失而复得的宝贝,不期待人人都能理解。
“她说话不多,但是每一句都够有力的。”燕飞临走半真半假的开玩笑,试图让气氛自然一些。
“外界的一举一动,别人的一颦一笑,都逃不过她的目光。她什么都知道。”我说。
贝贝虽是年纪小,却懂得用眼睛、表情、和简单的语言来表达心里的意思,有时候甚至不需要说只言片语,你就能知道她的喜怒哀乐,知道她是否打算把话题进行下去,她是否喜欢你这个人。
即使如此,老师们却将她当作幼儿园的至宝,每当有人来考察参观,或者有外国友人来访时便要她表演问答,有时候让她表演背诵电话号码,让参观者每人随手写十几个号码,组成一页,让她看一次,过一会她便将整页都背诵下来。
访问的人大赞奇妙,说神童不可多得,更有老师夸大其辞,脸上贴金,说贝贝会预言,有阅心术,有人便问贝贝:“你看我在想什么?”
“你在想,什么时候参观结束,你要上厕所。”
说的那人面红耳赤,又无法证明对与不对,于是便幽默的去了洗手间,从此贝贝更加传神了。
她的那双大眼睛,依然清澈如水,打鬼主意的时候,又闪着狐样慧黠的光芒。她常常将一根食指竖在唇上,说:“嘘!妈妈,你听,你静下来,可以听到别人心里的声音。”
我笑笑:“那么,我的心里此刻在说什么?”
“你心里在说,不知道这个孩子到底是不是正常,为什么人人都觉得她不正常?”
我心里一紧,忙用别的话题拉扯开去,说:“妈妈明天不知道会怎么跟上司较量,真是难做的工作。”
她也不搭腔,啪哒啪哒穿着小拖鞋走开了。
夜里我正蜷伏在床上睡觉,被一双小手轻轻的摇醒,竟是她,站在床头仓皇的看着我,她问:“妈妈,你去哪里,你去哪里?”
我讶异不解,随即将她抱上床揽入怀中,轻轻拍她:“妈妈在这里,哪里也不去,贝贝是不是做噩梦了,怎么一个人跑到床下?”
“妈妈,妈妈,妈妈。”她小手揽住我的脖子,身体还发着抖,我双臂紧了紧,用唇温暖她的额头,心里又起内疚:这孩子那么缺少安全感,多半是因为我没有把生活安排好让她担惊受怕的缘故。
恐惧很固执,很深刻,从心底生出来,久久不散,贝贝的这种感受,我何其熟悉。我抱住她,过去很多的事情无端的出现在我的思潮里。
突然,贝贝盯着天花板,眼里都是好奇和认真。她好像看到了什么。
我坐起来,摇她,喊:“贝贝,贝贝!”
她不理会我,还在继续看。
然后她点头,微笑,朝天花板挥动小手。
我心底泛起冷意,她是我难以解开的谜。
生活中有多的数不清的谜,想要驱散对未知的恐惧,只能一点点的寻找答案。对于叶恒永究竟受什么困扰,究竟需要我做何种牺牲,我从来没有停止过思考。
思考了很久也没有结果,直到叶恒永把我叫进了办公室,说道:“我们直说了吧,说与不说都好象来不及。公司是属于我的,但是,我是受人管制的。”
我看着他,他继续说下去:“上次你去大连之前来的公司领导,你有没有见到?”
“在走廊有过匆匆一面。”
“如果你对我有一点点好感或者信任,我请求你跟我结婚,你能答应吗?”
“叶总,究竟是什么问题在困扰你,需要你用婚姻来解决,我一直不太明白,这种婚,我不能结。”
“你一定能做到的,除了你没有谁能代替了,你只需要考虑愿意与否……”
还没有来得及细说,有人匆匆闯进来了,来者正是叶恒永所提的那位领导。她这次没有带大部队,只一个人旁若无人的进入了办公室,没有人敢拦截她,凭借她那目空一切的架势就让人敬畏三分。
她因为有特权,完全可以不请自来,不管你是不是方便,她随时可以翩然而至。
她大模大样的坐下,从下到上不快不慢的扫了我一眼,她在凭我的妆扮外表来判断我。只是她从眼皮下打量我的神色又多了几分骄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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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11-2009 03:0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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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真人露相
“许默之。”她叫我的名字,又将我打量一番,说:“是有些不同,看着顺眼些。”随即起身走过来,捏捏着我的脸,“年轻啊,年轻,真想借你的身体用一用。”
这是在讽刺我,先来一个下马威,我欠身致意,说:“您好。”
她命令说:“从今天起,你来做我一个月的助理,是私人助理,不是跟电话文件打交道,是照顾我的生活起居。你瞧,我老了,我需要人专门服侍。”
“老”字故意加了重音。我知道这份职业就是高级保姆。
叶恒永断然拒绝:“不行。这里有很多工作需要她。”
她朝他一瞪眼睛,叶恒永捏起拳头捶一下桌子,头却低下了。这场面已经告诉我,在这个地方究竟是谁说了算的。
她说:“做我的助理,我不会亏待你,不过一个月而已,很快的。”
我呆立在原地,没有表态,但也可以理解为默认。
临走,她交待说:“今天就把这里的工作了结,明天有人专门接你去工作的地方看看,你得熟悉一下工作的环境和内容。”
“是。”我应她。
她几步走过来,又捏捏我的腮,一副老妇人捏家中下人的姿态,说:“红颜弹指老。”
我感觉说不出的怪异。
目送她趾高气扬的离去,叶恒永背对着我不发一言。窗外天色暗了,从落地窗望出去,夜已经燃起万家灯火,象是城市的复眼,又象是盈亮亮的萤火虫聚拢在如墓似碑的大厦上。
“我是她的一颗棋子,这人叫顾美希。”叶恒永的声音很低沉。
电光火石之间,我脑子里蹦出了公司的名字:恒美。背后冷汗涔涔,原来是这两个人名字的结合,这种不言而喻的关系昭然若揭。
“为什么不能挣脱她呢,是不是……无法舍弃锦衣玉食的生活?”我直截了当的问道,真相大白,也不必再顾左右而言他。
他转过来,对着我,眼睛却看着别处:“你以为这段时间我从来没有努力过吗?”
我驻足远望,看远处灯光流离,心里升起几家欢乐几家愁的悲怆。原来人人都背负着这样沉重不堪的历史,在生活的道路上步履维艰。
他说:“她势力大到无法想象,我怎么也逃不出她的控制。第一次逃离她,我便失去了这条腿。她说她可以先说放弃,但不允许我背叛她,但假若有人让她心服口服,真的爱我,意思是,爱我的人而不是钱财,她考察通过,便放过我。”
真是怪异的理由,我一时无法理解,只好继续听他解释。
“起初我也盲目的选择能让她放过我的人,我一般在公司职员中挑选合适人选,本来好好的女孩子,看似清纯善良,但顾美希只要用高额巨款一诱惑,均纷纷落马,都拿一笔款远走他乡了。”
难怪传闻说叶恒永重用的女职员都下落不明。
“顾美希觉得这个游戏有趣极了,甚至是上了瘾,她更加确定没有人能真正代替她,也不相信有哪个女孩子能经受住金钱的诱惑。”
人一旦钱多到花不完的地步,生活就成了最大的赌场了,一局一局,只赢不输,一切尽在股掌之上。
“当我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我就看到了希望,我希望你能来完成这个任务。你是不同的,真的,现在也许是个机会,只要你向她表示你对我确有感情。”他说。
该怎么回答呢,人人都在设置阴谋,牺牲他人以求自救,我也能理解他深陷其中的困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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