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礼资讯网

 找回密码
 注册

ADVERTISEMENT

楼主: 織田信長

[小说:历史]《源氏物語》

[复制链接]
 楼主| 发表于 31-10-2004 08:1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夜半風急,松濤陣陣,不時還夾帶一兩聲怪鳥的慘嘯,可能是貓頭鷹吧。源氏公子
在這寂靜無聲的夜色裡思前想後:「我竟鬼使神差到這等荒僻之地來投宿!」但悔之晚
矣。右近已經神志不清,哆瞟著緊緊偎在源氏公子身旁,如同死去一般。源氏公子麻木
地把右近緊緊抱住,想:「難道她也不行了?」這時屋裡只源氏公於一人還像個活人,
但他束手無策。燈光搖曳慘淡,映照著正屋邊的屏風和各個角落,彷彿背後傳來客奉的
腳步聲。源氏公子想:「淮光啊,你早些來吧!」但這淮光漂泊不定,使者四處找尋,
直至東方欲曉。這段時間在源氏公子看來簡直度日如年。終於聽得一聲雞叫,源氏公子
如釋重負:「我前世到底作了什麼孽,要經受這生死攸關的磨難?莫非是我在色情上犯
了大罪,逆了天理而遭報應?要使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此事如果傳揚開去,宮中且不
說;世人知曉,必鄙之下流了。想不到我現在倒聲名狼藉!」
    淮光大夫終於來了。此人平常均侍候在側,惟獨今宵不來,而且無從尋找。源氏公
子有些厭惡。可是見了面,又沒有勇氣發洩,竟一時緘默無言。右近看是淮光來了,便
知他是最初的慫惠者,忍不住哭了起來。淮光未來,源氏公子還能硬撐著,所以抱著右
近。現在淮光來了,他透了一口氣,哪裡還忍得住,便也放聲大哭起來。好不容易止住
淚,對準光說道:「此番怪事,是不能用言語表述的。聽說誦經可以驅逐惡魔,使人復
生。我想立即就辦,阿閣梨也一起來,行嗎?」淮光答道:「阿閣梨昨天已經回比睿山
去了……此事真是奇怪。小姐近來貴體無恙?」源氏公子哭道:「很好。」他哭得淒婉
哀怨,淮光也受了感染,嗚嗚地哭了起來。
    大凡年富歷豐、見識深厚的人,遇事都能臨危不亂。源氏公子和淮光大夫都年輕識
淺,此時早已六神無主。倒是淮光略有主張,他道:「首先,要保密。宅院裡的人知道
了這事,是不妥的。守院人倒是可靠,可他的家眷就不可靠了。其次,我們要趕緊離開
此地。」源氏公子道:「還有什麼地方的人比這兒少呢?」淮光說道:「說得也是。如
果回到小姐屋裡,那些侍女定然也會悲泣不止。人多雜亂,定有人問,便免不了會傳揚
開去。最好到山中找個寺院,那裡常常有人舉行殯葬,趁人不備我們可以悄然進去了。」
他想了片刻,又道:「從前我認識一個侍女,後削髮為尼,遷居東山那邊去了。她是我
父親的奶娘,現在年事已衰,仍居故處。東山人來人往,惟她處安靜。」此時天已漸明,
淮光便吩咐備車。
    源氏公子經一夜折磨,已無力抱起夕顫了。淮光便將她用褥子裡好,抱到車上。她
身材小巧玲瓏,所以屍體並不令人討厭,反使人憐惜。那褥子短而窄,包不得全身,黑
發飄散在外。源氏公子覺得慘木忍睹,悲痛欲絕。他堅持要陪同前往,想親眼看著那一
縷紅塵升人天際。淮光大大阻攔道:「公子千萬留步,趁眼下行人稀少,趕緊回二條院
吧!」於是叫右近上車伴著遺體,又將馬讓給源氏公子,然後撩起衣衫,瞞珊地跟在車
子後頭,出了院子。公子的悲傷之情幾近極點,令淮光顧不得自身,驅車直往東山而去。
源氏公子則若夢中一般,昏昏然到了二條院。Th條院裡議論紛紛:「公子到底從哪裡回
來?竟這般沮喪。」源氏公子徑直走進寢台的帳幕裡,以手撫胸,越發胸中梗塞:「我
怎不塔那車一同前往呢?她若未死,醒過來,知道我棄她而去,定恨我是無情無義之
徒。」他一直叨念著,心煩意亂,胸中郁悶,連話也說不出來了。甚至覺得頭暈腦脹,
體內燥熱,痛苦不堪。他想:「真是活受罪啊,不如死了倒好!」直至日上三竿之時,
仍無心思起身。侍女們也不知公於是為了何事。勸用早膳,木呆呆,不舉筷,哭喪著臉,
長吁短歎。此刻皇上派使者來了。原來呈上昨天早上就派使者找尋公子下落,沒能找到,
坐臥不安。所以今天特地派左大臣的公子們前來詢問。源氏公子便只讓頭中將一人「來
此隔簾立談」o公子在簾內說道:「我的乳母於五月重病在身,削髮為尼。幸得佛主保
佑,方才痊癒。哪知近來又舊病復發,異常衰弱,盼望我前往探視,以求再見一面。這
是我幼時疼愛我的人,在此彌留之際,如若木去,如何忍心,所以前去探視。不料她家
早有一個患病的僕人,病勢危重,已病死在家,還本送出。他們顧及我膽小,隱瞞了此
事,直到天黑,趁夜幕籠罩,才把屍體送出去。此事過後我才知曉。現在快到齋月,宮
中正在忙於準備佛事。找乃不潔之身,不便貿然進宮。今晨又傷風受寒,體熱頭疼難忍。
隔簾致辭,實屬無禮之舉。」頭中將答道:「事已如此,我立即將此佑稟奏皇上。昨夜
皇上頓生管弦之興,故而派人四處尋找公子。因不見下落,聖心頗感不悅。」說罷便告
辭,一會又回來了,問道:『哪死人究竟怎樣?剛才您所說的,似不可信吧!「源氏公
子心中有鬼,支吾其詞道:「所言俱為實情,望將我偶爾身蒙不潔之事奏聞是上。有所
怠慢,還望海涵。」他裝著若無其事,其實心中已傷痕纍纍,心情很是煩躁,不想與人
交談,只傳喚藏人並入內,叫他將身蒙不潔之情由如實稟奏。另外備一封信送交左大臣
府邪。信中說明因有此故,暫時不能參謁。
    傍晚,淮光由東山歸來面見公子。由於公子已對人宣稱自己身蒙不潔,來客只得隔
簾相見一F便即封退出,教室內並無他人。公子即召淮光進入帝內,問道:「如何?果
真沒辦法了麼』!」說著,便以袖拭淚。淮光也涕淚說道:「實在是毫無辦法廠。寺中
停屍過久,很是不妥。而明日卻正是宜於殯葬之期。我在那兒有一個相識的高僧,已將
有關葬儀的事情托付他了。」源氏公子問道:「同去的右近如何?」淮光答道:「她好
像也不想活了。只一味嚷道:『讓我跟小姐同去吧!』真是死去活來。甚至要墜巖自盡,
還說要將這事告訴五條院的人。我對她百般勸慰,對她道:『你暫且鎮靜,待把事情安
排得周詳些再議。』才終於沒有引出事來。」源氏公子一聞此言,其為悲傷,歎道:
「我也極為痛楚!不知如何處置方為上策!」淮光勸道:「事已至此,傷心何用!一切
皆為前世注定的。這件事定然不會走漏風聲,後事均由我一手辦理,請公子放』動便
是。」公子道:「說得也是。我想世事均為前世所定吧。可是,我因胡行妄為,傷害了
他人的性命,負此惡名,真是痛心疾首!你千萬不可將此事告訴你的妹妹少將命婦;更
不可讓你家那位老尼姑察知。她平素常勸諫我不可輕浮造次,倘若被她知道了,我定然
羞慚難當!」他囑咐淮光要守口如瓶。淮光說道:『科人自不待言,就是執行葬儀的法
師,我也對他隱瞞了實情。」公子感到此人確實可靠,心裡方有了幾分踏實。侍女們見
得此情此景,都莫名其妙。她們竊竊私語:「真奇怪,到底什麼事呢:說是身蒙不潔,
宮中也不參謁,為何又在此處嘰嘰咕咕,哀聲歎氣?」至於葬儀法事,源氏公子囑托淮
光道:「切不可怠慢草率。」淮光說道:「怎會怠慢草率呢!不過也木宜過於舖張。」
說著便欲告辭。但公子一時悲從中來,對淮光說道:「我如果不能如願再見遺骸一面,
總是不得心安的。讓我騎馬前去吧。」淮光轉念一想,此事實在不妥,但無可奈何。答
道:「公子有此心願,也是情理中事。但請趁早出門,天明之前必須回來。」源氏公子
便換上新近微行常穿的那套便服,正要出門。此刻源氏公子心事重重,苦不堪言,想到
夜涉山路,荒險重重,不免心中回腸百轉,舉棋不定。然而又別無他法遣此悲哀。他想:
「此時不見遺骸,那得到何年何月才能相見呢?」便一意私念,帶了淮光和那個隨從,
出門登程。
    行至賀茂川畔.十七之夜的月亮已高懸於空,前驅所持火把更顯得黯然無光,遙望
鳥邊野0那景緻很是淒涼。然而源氏公子今夜心有所懷,故全然無懼。一路浮想聯翩,
好不容易才到達東山。空山沉寂,有板屋一間,近傍一座佛堂。那老尼姑於此修行,好
不淒涼!屋內有佛,佛前燈光閃爍。惟聽得一女子正暗自抽泣。室外另有幾位法師,時
而交談,時而低聲念佛。各寺院初夜誦經已畢,四周一片沉寂。尚有清水寺方面還燈火
輝煌,參拜者熙來攘往。有一得道高僧,乃老尼之子,正用悲聲虔誦經文。源氏公子聞
之,不覺涕淚縱橫。入得室來,但見右近背著燈火,隔屏面對夕顏遺骸,俯伏在地。源
氏公子何嘗不知其內心苦楚!夕顏遺骸較之生前無異,且略顯可愛,並不叫人懼怕。源
氏公子遂握其手說道:「容我再聽聽你的聲音吧!你我前生結下了何等宿緣,以至今世
相聚日短,我對你乃一片真心,如今你卻匆匆撒手西去,落得我形影相吊,苦不堪言,
你果真就那麼忍心廣他聲淚俱下,肛腸寸斷。眾僧等皆不知此為何人,俱感動得淚流滿
面。源氏公子哭罷,對右近說道:「今便與我回二條院去吧。」右近說道:「我自幼侍
奉小姐,形影不離,時有多年。如今匆匆訣別,別人問及小姐下落,叫我如何作答?且
不知何處肯收容我呢?我的悲苦,自不待言,若外人議論起來,怪罪於我,我又如何辯
解?」說罷,大哭不已。一會兒又說道:「還是讓我同小姐一道繼續作伴吧廣源氏公子
說道:「這乃前生命定,怪不得你。你且寬心,聽我一言。」他一面寬慰右近,一面哀
歎道:「如此看來,我哪有心思活下去!」話語淒涼,叫人心酸!此時淮光催促道:
「天快亮了。望公子早回!」公了留戀不捨,一步一回頭,終是強忍悲痛而去。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ADVERTISEMENT

 楼主| 发表于 31-10-2004 08:1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夜露載道,朝霧膝股,不辨東西,難識歸途。源氏公子一邊行走,一邊回想室內夕
顏遺骸,其儀姿如同生前,那件紅衣,本為公子親贈,現已同往,愈發覺得這宿緣是如
此奇特!他無力騎馬,東倒西歪,全憑淮光於旁扶持,好言相勸,仍步履艱難。回至賀
茂川堤上,竟滑下馬來。心情甚是惡劣,歎道:「上天也欲讓我回家不得,莫非我也要
死於此地?」淮光無計可施,心中甚是難堪,想道:「我當初若有主見,即使他命令我,
我也決不會帶他來,但現在悔之晚矣。」便只得用賀茂川水洗淨雙手,向觀音合掌祈求
保佑,此外別無良策。源氏公子尚有自知,終於強為撐著,於心祝佛求助神求佛,借淮
光之力,才回至二條院。
    二條院裡眾人見其天明方歸,皆感詫異,相互議論道:「真叫人難以置信。瞧公子
近來越發古怪了,常偷偷出門。尤是昨日,那神色真讓人擔心啊!何必要成日東遊西蕩
呢?」言罷惟有歎息。原氏公子一回家中,便覺實在難耐,只得躺下,就此也病魔纏身,
若木堪言。兩三天後,身體信加羸弱。皇上亦聞知此事,擔心不已,便於各處寺院進行
祈禱祛病:凡陰陽道所有平安懺,惡魔拔楔,密教的念咒祈禱,均皆舉行。世間人紛紛
謠傳說:「源氏公子美貌無雙,這等妖冶男子,大約是不足長留於世的吧。」
    源氏公子儘管為病痛所纏,卻仍難忘那個右近。遂召至二條院,賜一廂房,讓其侍
奉公子。淮光因公子有病,早已六神無主,然誰有強裝作態,一心照料這無依無靠之女
子,以安頓其事。源氏公子病情略見好轉,便召喚右近,由其服侍。這右近不久即與眾
朋輩親近有加,隨後便成了二條院中人。她身著深黑色喪服。容貌雖不甚俊美,然而實
在亦無僅可擊。源氏公子對她說道:「身逢這番短暫姻緣,實乃今生不幸,恐性命不久
亦將離於人世。你新近失卻了相依相伴之人,定然傷懷。本欲慰藉,倘我仍活於世,定
要倍加疼愛,惟恐我隨她而去,就定會遺憾終身了。」哀聲細氣把話說完,就嗚咽不語
了。右近見狀,只好盡力排除自身的憂傷,盡心照看公子,生怕有所不測。
    二條院殿內眾人亦深為公子病體擔心,終日惴惴不安。宮中不斷有使臣往來於二條
院探視病情。源氏公子聞知父皇如此用心良苦,亦覺有些過意不去,只得強作精神以表
謝意。左大臣也關懷備至,每日必來二條院問病。或許是各方護理得法,公子重病二十
余天後,競日漸好轉,且無不良後果令人慮忌。身蒙不潔滿三十天時,已能起床走動。
禁忌亦已解除,深知父皇急於相見,便於是日人宮拜望,又趕赴宮中值宿處淑景捨休息
片刻。回哪時左大臣親自用車子相送,病後的種種禁忌,更是千葉萬囑。源氏公子如夢
方醒,有如獲新生之感。至九月二十日,病體痊癒,面容雖瘦,風姿卻不減於病前。且
時常沉於想像之中,偶爾亦有傷心落淚之時。見者甚為驚奇,皆道:「莫非真有鬼魂附
身?」
    一日黃昏,恬淡幽靜。源氏公子召右近於身旁,傾述道:「我至今難以明白:為何
她借故隱其身世呢?即便真如所言,無家可歸,四處浪跡,然我一片真心傾慕於她,卻
難得其體諒,始終這般隔膜,怎不叫人傷懷?」右近答道:「她為何要隱瞞到底?有朝
一日,她自會將真名實姓直言相告。只因你倆不期而遇,一見鐘情,她疑是墜身夢中了。
她以為:您所以隱名,是因你身份高貴,又是重名譽的人。您並非真心愛她。僅逢場作
戲而已。她很苦惱,故不敢告知於你。」源氏公子說道:「相互隱瞞,本無意義。但我
的隱瞞,實屬無奈,這種苟且行為,深為世人不齒,以往從未敢涉足。況且父皇訓誡在
先,自己尚有重重顧忌。平日凡我所言,及我所作之事,皆會被人刻意渲染,大肆傳揚,
故徽淮有小心謹慎,不敢肆無忌憚。豈料那日黃昏,僅為一朵夕顏花,便對那人一見鐘
情,難捨難分。了結了這等姻緣,回想起來,這恍如好夢易醒之兆,真是可悲!反過來
想,又覺甚為可恨:既姻緣易逝,這般恩愛又是何苦?現已時過境遷,隱瞞實是不必要,
就詳盡告之於我吧。七七之內,將叫人描繪佛像送寺中供養,以祝福死者。倘姓名亦不
知道,到寺中誦經之時,心中為誰回向o呢?」右近說道:「實難相告啊!小姐既已隱
瞞至今,如今人既已去,即便告知又有何用,且總覺有些不安。小姐自幼父母雙亡。其
父身居三位中將之職,視女兒著掌上明珠。只因出身微寒,無力讓女兒出頭,故很郁寡
歡而亡。其後小姐偶遇頭中將,當時他尚為少將。二人一見鐘情,相見恨晚,三年以來,
如膠似漆。直至去年秋天,右大臣家使人前來發難。我家小姐自小膽怯,受此番折騰,
甚為棋憚,使移至西京奶娘處小住,實為躲避災難。那裡當然苦寒艱辛,久居不易又想
遷到山中居住。只因今年此方不吉。為避兇災,只得於五條那所陋室暫住,木想又巧逢
公子,小姐曾因此而哀歎。小姐生性與眾不同,謹慎小心,寡言心事,羞見生人。而於
您面前,她倒能鎮定自若。」源氏公子想:「原來如此,看來頭中將所言,乃實有其事,
只那常復不知尚在何處。」他更生惻隱之心了。便問道:「頭中將曾慨歎,言其小孩下
落木明,果真有個小孩?」有近答道:「沒錯,是前年春天生的。是一女孩,極為可
愛。」源氏公子說道:「可知這孩子如今寄養何處?你不必外傳,暗中領來交給我吧。
那人死得乾淨,真是可憐。如今方知還有這個遺孤,我。動尚有個安慰。」既而又說道:
「本欲將此事告知頭中將,卻恐其生怨而自討沒趣,還是不告知為好。不管怎樣,這孩
子由我撫養,亦合情合理o。你找些緣由去說動她的乳母,叫她一同前來吧。」右近說
道:「倘能如此,定報大恩。讓她生活於西京,原本就屈從了她。只因別無他人可托付,
便只好寄養於那裡了。」
    其時著雷沉沉,一碧萬頃。院內秋草,園黃欲萎。四面蟲聲卿卿,如泣如訴。紅葉
滿院,嬌艷悅目。真乃畫中一般。右近環視此境,甚感意外。憶起夕顏於五條所居陋屋,
不免有些感傷。林中鴿聲嘈雜,不絕於耳。源氏公子聽了,回想那天和夕顏於某院泊宿
時,夕顏聞此鳥聲,臉呈懼色,也實在是可憐。他問右近:「她究竟多大?這個人與眾
不同,弱木禁風,故而壽短。」右近答道:「年方十九吧。自我母親——小姐的乳母。
撇我而去,小姐之父中將大人見我可憐,遂讓我服侍小姐,自此形影不離,一起長大。
如今小姐命赴黃泉,我豈敢苟存於世呢?悔不該當初與她過分親近,倒叫我此刻痛苦不
堪。這位柔弱的小姐,就是多年來和我難捨難分的主人。」源氏公子說道:「柔弱,是
女子的可愛之處。自以為是,目中無人,才讓人嫌棄呢。我生性優柔,故而對柔弱之人
頗有好感。此等女子雖易受男子欺騙,然生性謹慎,善解人意,且推己及人,所以可愛。
倘能盡心調教,正是最可愛的品性啊。」右近說道:「公子若愛慕此種品性的女子,小
姐自是恰當人選,只可惜過於薄命吧。」說罷掩面失聲痛哭。
    天色晦暗,晚風侵衣,源氏公子憂愁滿懷,仰天孤吟:
    「閒雲若是屍次化,遙遙幕天亦可親。」右近不能作答,心中暗想:「小姐此時倘
若尚在公子身邊……」想至此處,哀思不禁倡郁於胸。源氏公子又憶起那地方,刺耳的
砧聲,亦變得甚為親近,便信口吟道:
    「八月九日正長夜,千聲萬聲無了時」詩句。然後寬衣解帶,愁腸郁結而寢。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31-10-2004 08:1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且說伊豫介家小君,前往拜謁源氏。但公子已非往昔那般時常讓其托帶情書了,故
空蟬又多了份心思,認為公子是在怨恨自己薄情)要與其決斷,正在心中煩悶。這時又
聽得公子染病,心中便轉而十分憂慮了。又因即日將隨夫離京赴任於伊豫國,心中更覺
孤寂難耐,遂想試試公子,便傳書道:「近聞貴體欠適,心竊牽掛,但難於啟齒。
    吾絕吾信君不回,光陰蒞落誰不悲?古詩道:『此身生意盡』,信哉斯言。」源氏
公子忽得空蟬書信,愛不釋手。他於空蟬的舊情哪能忘懷?便回覆道:「慨歎『此身生
意盡』者,當為何人?浮世如今如蟬蛻,忽接來書命又存。在世間實為奇跡!」一夜之
間,病體痊癒。雖手指顫抖,然信手揮毫,字跡也雋秀如初。空蟬見公子至今戀戀不忘
那「蟬殼」便自覺有些負心,然亦實在有趣。生性這般頑皮,常做些意外之舉,卻羞於
直接見面。她並非有意做出矜持冷淡之態,惟覺僅有如此,尚能讓公子知其不比愚婦。
僅此足矣。
    再說另有人名軒端獲,已入嫁藏人少將。源氏公子知此消息,便想:「真是不出所
料。少將倘若看出破綻,不知後果如何。」他揣度少將之心,覺得手心有愧。又突發奇
想:不知軒端獲近況如何?於是差小君送信一封。信中附言道:「思君憶君,幾乎欲死。
君知我此心否?」附詩句雲:
    「一度春風吹泡影,而今何由訴別情?」他將此信系在一很長的獲花枝梢上,有意
讓人瞧見。口頭雖囑咐小君「暗中送去」,心下卻想:「若小君大意一些,被藏人少將
遇上,定知我為軒端獲舊日情人,或許也會寬恕她吧。」本來此種驕矜心態,最為可惡!
小君趁少將不在,才將信轉附。軒端獲看後,雖怨他無情,然蒙其未忘舊情,又不由感
慨。便以時間倉促為由,草草書寫兩句,交與小君:
    「獲上佳音皆美意,寸心半喜半是憂。」筆法實是不雅,格調也僅一般,偏借故揮
毫文飾。源氏公子想起那晚下棋時分,燭光映照出的面容來。他想:「其時與之對奕的
那個女子,實在有一種讓人無法道出的感受。那風度:不拘小節,口齒伶俐。」想至此,
亦覺此人並不可惡。竟一時忘了先前所嘗苦頭,於心中又萌生出一種念頭。
    卻說夕顏死後,七七四十九日法事,於比睿山法華堂秘密舉行。場面自是十分講究:
從僧眾裝束至佈施、供養等種種調度,俱有條不紊。所用經卷尤其考究,佛堂裝飾甚為
華麗,念佛誦經均萬般虔誠。得道高僧系淮光之兄阿閣梨,法事由其主持,莊嚴隆重。
祭文由源氏起草,平日最為親近之師——文章博士書寫,其中有意隱去死者姓名,僅言
「今有可愛之人,染病歸西,伏願阿彌陀佛,慈悲引渡……」甚是情意綿綿,婉轉淒側。
博士見後道:「如此美文,不必再改了。」源氏公子雖盡力克制,亦情不自禁,淚如泉
湧。博士面對此情此景,頗為關心:「究系何人,引得公子如此心傷?且未曾聽說有人
不幸啊!公子這般悲傷,定與此人有頗深宿緣!」源氏公子暗中備有為死者焚化的服裝,
這時叫人拿出裙袂,親手系結於裙帶上,吟道:
    「裙帶由我含淚結,何時解帶敘歡情?」想到死者於來世:「此四十九日內,亡靈
游七於中陰@裡,日後將投生於六道中哪一世界廣誦經念佛,甚是虔誠,表情一派肅然。
公子再見到頭中將時,胸中痛楚不覺中復又湧動。欲告知他撫子如今活得很好,又恐遭
然難。左思右想,終未開口。
    再說五條夕額的居所內,眾侍女見女主人出走未歸,行跡不明。均憂心沖忡,卻無
處可尋。右近亦杳無音訊,真乃咄咄怪事,惟有歎息。她們雖難確認,論模樣,那男子
定是源氏公子無疑。求問淮光,當然佯裝不知,支吾搪塞,依然同此家侍女眉目傳情,
暗中幽約。眾人皆撲朔迷離,暗中猜疑:「許是某國守之子,本為好色之徒,怕頭中將
糾察,放帶離至其任處去了。」居所主人,乃西京奶娘之女。此乳母本有三個女兒。右
近即為另一已逝乳母之後。這三個女兒素來視右近為外人,而彼此間存有芥蒂,故不來
稟報女主人詳情。惟有思念女主人,以淚洗面。右近甚為虛懼,若將此事告知,定會引
出麻煩。且於源氏公子,更是守口如瓶,所以對尋找遺孤一事,只得擱置起來。只要宮
中一直無人知曉,自己尚可苟且度日。源氏公子只能把與夕顏相見的願望寄之於夢。至
七七法事結束前一晚,好夢真的如期而至。於那晚泊宿的某院室內,光景依舊:夕顏枕
邊坐一美女,容貌親見一般。醒來便想:「這定有妖孽作祟,於此荒寂屋內,將我迷住,
這是另有所謀吧?」回想夢中情景,不覺冷汗淋漓。
    卻說伊豫介於十月初,便要離京趕赴任地。此次攜帶家眷而別,故源氏公子盛宴話
別,情景很是隆重。還私下為空蟬備辦了稱心贈品:梳扇等數不勝數,皆精巧別緻,即
便祭路神所用紙錢亦匠心獨具。並將那件單衫物歸原主,且附詩一首:
    「環露癡心仍重逢,豈料啼多袖已朽。」又備書信一封,以盡敘衷腸。繁文得語,
暫且不表。源氏公子使臣已去,空蟬特讓小君送至單衫的答詩:
    「蟬翼單衫緣何棄,寒冬來時哭聲哀。」源氏公子讀畢想道:「我雖這般思念,然
此人心高氣傲,有別於常人;現終於捨我而去。」此日正值立冬,上天有眼,竟降下一
陣雨來,山野更顯靜寂。源氏公子終日沉溺於遐思之中,不覺吟道:
    「秋去冬來淒心苦,淚眼茫茫生死別。」一時之間,彷彿深有感悟:「此種不甚光
彩之戀情,畢竟使人痛楚!」

    ------------------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31-10-2004 08:1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紫兒    卻說源氏公子因患瘧疾,四處找人念咒,畫符,誦經,祈禱,均不見好,卻仍舊發
作。便有人提議道:「有一高明的修道增,住北山某寺。去夏瘧疾流行,別人念咒都無
效驗,推此人神駿,醫好無數病人。此病若拖延下去,特釀大難,萬清早日一試。」源
氏公子聽得此言,便派使者到北山去喚請那位高僧。高僧推辭道:「貧僧年事已高,舉
步艱難,恕難從命。」使者歸來如實稟報。源氏公子無可奈何。只得帶了四五個親隨,
在天色微明時微服前往北山。
    高僧所在之寺隱於北山深處,雖時值三月下旬,京中花事已漸近尾聲,山中櫻花卻
開得正艷。入山漸深,但見春雲繞樹,隨風飄移,甚是可愛。源氏公子生長在皇院深宮,
不曾看過如此景色,又因身份高貴,難得遠足出游,所以倍覺心曠神情。寺院所在之地,
地勢險峻異常:寺後山峰直插雲天,周圍巨巖環抱。那老和尚便居此仙境之中。源氏公
子走進寺內,並不曾報得姓名。老和尚一見,此人雖衣著簡樸,仍搞不住其高貴風采,
便吃了一驚,說道:「這定是昨日召喚貧僧的那位公子了。有勞大駕,實不敢當!貧僧
早已脫離塵世,符咒祈禱之事,漸已遺忘,怎敢屈尊親臨?」說時,打量公子,滿面笑
容。這位聖憎道行極高,他畫了道符,請公子吞飲,又誦經祈禱,為公子消災。此時紅
日初升,霞光四射,源氏公子便步出寺外,眺望四周景色。此處地勢高峻,山中諸寺,
盡收眼底。沿坡道曲折往下,有一所屋宇,也同這裡一般圍著茅垣,然而甚為整潔,內
有齊整的房屋和邊廊,庭中樹木森森,頗有生趣。源氏公子問道:「何人居住在此?」
隨從答道:「是那位僧都,公子認識的,在此處已兩年了。」公子歎道:「原來是有涵
養的高僧仙居之處,看來,我此番微行,恐不成體統呢!大概他已經知道我到此罷。」
此時,見宇中走出幾個童男童女,個個眉清目秀,有的汲淨水,有的采花,皆了然分明。
隨從人在下竊竊閒談:「看,那裡有女人呢。譜都不該會養女人吧。那麼,究竟是些什
麼人呢?」有的下去窺探,回來報道:「裡面有漂亮的年輕女人和女童。」
    賞玩之後,源氏公子回到寺內,誦了一會經。近正午時,便開始擔心瘧疾是否發作。
隨從說道:「公子不如到外去散散心,倒可忘掉那病根也未可知。」他便依言出得寺來,
登上後山,向京城方向眺望。但見雲霞滿天,四處瀰漫;萬木蔥蘢,時隱時現。他贊道:
「真像畫兒一般。住在裡面的人,定如神仙般無憂無慮。」隨從中有人言道:「這風景
還算木上最好的。如果公子再走遠些,到那高山大海邊去,一定更是開心,那光景才勝
似圖畫呢。譬如東部的富士山,某某岳……」也有人將西部的某浦、某礬的風景活靈活
現地描繪出來。這些人說東道西,好讓公子釋懷,終於忘了瘧疾。
    有一名叫良清的隨從,告訴公子道:「京城附近播磨國地方有個明石浦,風景極好。
那地方無深幽之趣,卻臨大海。眺望海面,別是一番氣象,真是海闊天空啊!此地的前
任國守有一座遠近聞名的邸宅,宏壯之極。還有個女兒,如花似玉,非常可愛。這個人
出身高貴,按理仕途應當順利。但他脾氣古怪,落落寡歡,難以與眾人相合。棄了好端
端的近衛中將不作,卻到這裡來當國守。誰知又得不到播磨國人的擁護,還頗瞧不起他。
他悲傷之極,歎道:『上下不是,活在這塵世還有何意義!』就此削髮為僧了。這人也
真是奇怪,既然遁入空門,那就應該遷居深山,他卻選擇海岸居住。這播磨一地,宜於
靜修的山鄉比比皆是啊!大概顧慮深山之中人跡稀少,景象蕭條,年輕的妻女常住不慣;
抑或因為那所如意稱。心的邸宅吧,所以他不肯入山。前些時回鄉省親,我曾經去過他
家。儘管京城失意,郡人也瞧不起他,卻有廣闊的土地和壯麗的宅院。此皆靠了國守的
職權而備辦起來的。這種人晚年無須操心,盡可富足安樂。而他當了法師後,反倒熱心
起來,為後世修福,做得不少好事呢!」
    公子追問道:「那女兒如何?」良清說道:「容貌與人品皆屬上乘。每一任國守都
特別看中她,向她父親求婚。可這法師一概不准,並立下遺言,道:『我今生一事無成,
只待來世了。只此一女兒,但願她將來能出人頭地。倘若我身先死,她又發跡無緣,倒
不如投身入海,與我共期來世。」』源氏公子聽得這話頗覺好笑,隨從者也笑道:「這
個女兒真是個寶貝啊,要她當海龍王的王后哩!真乃心比海深!」這隨從良清,即現任
播磨守的兒子,今年已從六位藏人晉爵為五位。朋輩議論道:「這良清不懷好意,他想
娶這女子作美,不時去那家窺探。不是要破壞和尚的遺言嗎?」一人說道:『脾,說得
如此玄乎,恐怕不過是個村野姑娘吧!自幼生長於窮鄉僻壤,父母又如此古板,能好到
哪去?」良清說道:「此言差矣!這姑娘母親極有來歷,交遊甚廣,遍訪京城富貴之家,
在來許多年輕侍女和女童,專選那些容貌姣好者,充當女兒的禮儀老師,排場可不小
呢!」有人插言道:「但或她雙親死了,變成孤兒,怕擺不起排場了吧。」源氏公子也
來了興致,玩笑道:「為什麼非要到海底去呢?那裡只長著水藻,怕不好看呢。」隨從
們對公子的心思十分清楚,他們想:「我們這位公子元以慰藉,偏好離奇之事,雖是一
位村野女子,恐怕他也記在心裡了。」
    游罷後山,公子一行返回寺裡。是時天色漸晚,隨從人提醒公子回京。那老僧即勸
阻道:「最好今夜在此地耽擱一晚,靜靜誦經祈禱,以去貴體妖魔,明日回去不遲。」
隨從等人皆以為然。不料此話也正中源氏公於下懷,他感到這種夜宿深山的機會難得,
便欣然同意。
    春日天黑遲。源氏公於無所事事,便乘著暮色,信步走到坡下,米到白日所見的那
所屋宇的茅坦旁邊。他遣散身邊隨從,只留惟光陪於身邊。向室內看去,只見西間裡供
著佛像,室中立著一根柱子,簾子半卷。一個尼姑正在佛前供花。供花完畢,她靠柱子
坐下,將佛經放在一張矮幾上,靜心低頭念起經來。這尼姑年齡約四十上下,體態輕盈,
皮膚白皙,身體雖瘦,但面龐飽滿,眉目清秀,看起來儀態高貴,非同一般。雖留著短
發,似比長髮更為得體,別有一番風韻。源氏公子看了頗覺新奇。尼姑身邊還有兩個中
年詩文,亦生得清秀異常,幾個女孩戲要著跑進跑出。其中有一十歲左右女孩,襯衣雪
白,配件核棠色外衣,模樣甚是可愛。源氏公子想道:「這女孩與眾不同,長大以後,
定是個絕代住人。」她頭髮斜披肩上,飄曳不止。臉色鮮活紅艷,大概是剛哭過吧,她
走到尼姑面前站定。尼姑抬起頭來看她,問道:「又怎麼了?和她們吵架了麼?」兩人
的面貌有些相似。源氏公子便想:「二人可是母女廣這女孩訴道:「犬君把小麻雀放走
了,我好好關於熏籠裡的麻雀,讓犬君放走。」有個侍女在旁說道:「這個毛手毛腳的
犬君,真該追罵呷,盡闖些禍來。那小麻雀近來養得越發可愛了,現在不知在哪兒,真
可惜啊!若烏鴉見著可就糟了。」說著便走了出去。她的頭髮又密又長,幾乎飄動起來。
聽有人叫她「少納言乳母」,猜想她便是這女孩的保姆了。尼姑道:「你這孩子,盡拿
些無聊的事煩我,真不懂事!我身子日衰,性命朝不保夕,你卻只知道玩麻雀。生物皆
有靈性,你這般玩弄,實是罪過,我不是常常對你說的麼?」便吩咐那女孩到自己身邊
坐下。女孩的相貌十分乖巧,一股清秀之氣流露眉間,粉額白嫩,短髮俊美。源氏公子
想道:「此女成人之後,不知何等艷麗悅人!」眼睛凝視著她。不久又想:「卻道此女
子何等勾我心魄,原來她似我那意中人呢!」一想到籐壺妃子,公子不免滴下淚來。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31-10-2004 08:1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只見那尼姑伸手給小女孩梳頭,說道:「長得一頭好頭髮,卻不知梳理!你這孩子,
這般大了,還讓我操心。全不似你那死去的母親,十二歲時已十分懂事了。若我死後,
你該如何是好?」說罷,歎息不已。源氏公子看這光景,亦覺不忍。這女孩似有所知,
抬起頭來,眼淚汪汪地注視著尼姑。又馴服地垂下眼睛,埋頭默坐。額上絕給頭髮,柔
滑可愛。尼姑吟詩道:
    「悲憐細草生難保,綠霞將盡未忍消。」旁邊的一個待女忍不住掩淚答道:
    「嫩草青青猶未長,珍珠毅露豈能消?」
    正巧此時增都走了進來,對那女人說:「你在這兒,外邊都瞧得見。為何不放下簾
子來呢?我才聽得:山上老和尚那裡,源氏中將祈病來了。他此次微行,十分隱秘呢。
我居於此處,該去向他請安的。」尼姑說道:「這如何是好?這般模樣,怕已被他們瞧
見了!」便趕忙將簾子放下。只聽得僧都說道:「光源氏公子,風采照人,天下聞名。
你可願拜見一番?似我這般和尚,雖已看破紅塵,但遇見此人,也覺神志清爽,去病延
年哩。我與他送個信去。」源氏公子怕被他撞見,趕忙返回。他心中想道:「今天真是
奇遇。有這等美人,難怪世間人外出尋花問柳,四下尋覓呢!我難得出京游玩,如今也
碰得這般美事。」不禁興趣盎然。接著想道:「那個女孩實在使人心動,卻不知是何家
女子。我很想要她朝夕相伴,陪於身邊,免去我與那人的相思之苦。」
    回到山L寺裡,源氏公子匆匆躺下。僧都的徒弟隨後而至,叫出惟光,向他傳達僧
都口信。相隔不遠,公子只聽那徒弟道:「貧僧在此修行,乃公子素知。大駕到此,貧
增剛剛聞知,本應即刻前來請安。但念公子秘密微行,怕不足與外人道,因此未敢貿然
相擾。請泊宿山下寺中,以受供奉。」源氏公子求之不得,命惟光回他道:「十余日前,
因忽患瘧疾,久治不愈,便受人指點,來此求治。此寺高僧,德高望重,與眾不同。但
或治病不驗,傳揚開去,便對他不起,故而微服前來。我即刻前來拜訪責處。」徒弟去
通信不久僧都便至。此僧都,人品甚高,萬人敬仰。源氏公子自覺衣著簡陋,與他相見,
不甚自然。僧都見狀,佯裝不知,將入山修行情況,與公子—一道來。隨後相邀道:
「敝處乃一普通草庵,有一水池,或可聊供賞閱。」說得言詞懇切。源氏公子想起他在
尼姑面前的誇獎,此時便沒了信心。但又想起那可愛的女孩,便隨即答應去訪。
    這兒草木與山上確實並無不同,然而佈置獨具匠心,巧妙別緻,雅趣十足。這晚沒
有月亮,庭中池塘四周燃著黃火,吊燈也點亮了。朝南一室,陳設也極為雅緻整潔,佛
前名香瀰漫,沁人心脾,卻不知出自何處。源氏公子的衣香更是別具風味,吸引內室婦
女。譜都講述起人世無常,來世因果報應之類佛說,源氏公子便想到自己的種種罪過,
感到內心滿是卑鄙無聊,一生一世恐會愁苦不休。至於來世,更不知將得何種沉痛報應!
一想到此,心中不勝惶恐,也欲入山修行了。不料那女孩可愛的面貌,總揮之不去,不
時浮現出來。便說道:「我曾在夢中問你:『寺中住的什麼人?』不想今日應驗了。」
    譜都有些詫異,不禁笑道:「公子這夢有些奇怪呢。蒙公子下問,我便如實相告,
只怕你聽了掃興。也許公子不認識那個按察大納言吧。他已去世多年,他夫人即是我妹
妹。大納言故世之後,妹妹便出家為尼。近來因患疾病,前來投靠於我,在此修行。」
公子又試探著問道:「隨便問一下:聽說這按察大納言有位女兒,現在何處呢?」僧都
答道:「大納言去世大約也有十來年了吧。生前總想叫這女兒入宮,故而嘔心瀝血,悉
心教養。可惜世事難料,大納吉早亡,這女兒便由那尼姑母親撫養成人。這期間,也不
知是何人牽線,使這女兒和那位兵部卿親王私通了。此事傳到兵部卿的正夫人耳裡。這
貴夫人哪能容她,百般恐嚇,使這女兒不得安居,終於郁郁而死。真是『憂能傷人』
啊!」
    源氏公子猜想這寺中女孩為那女子所生。便想道:「難怪如此相像。由此觀之,這
女孩有兵部卿親王的血緣,是我那意中人的侄女呢。」心裡與這女孩又多了一分親近。
想道:「此女孩血統高貴,品貌端莊秀美,幼年元靖,與人容易相處,我或可隨意調教
她吧!」他想證實一下,又問:「那麼這位木幸的女兒可生有兒女?僧都答道:「死前
生了一個女孩,現在靠外婆扶養。這老尼姑年老多病,照料外孫女不免吃力,也只得歎
務呢。」源氏公子心中暗喜,便開口道:「我有一事貿然相求:勞煩你同老師姑作主,
將這女孩交與我撫養,可否?我雖已有妻室,終因人生旨趣有別,便與她不合,經常分
居而臥。也許你們會按世俗常理,以為年齡太不相稱,不甚妥當吧?」
    譜都聞之,臉色一沉,冷冷答道:「公子美意,實在令人感激S恐怕這孩子畢竟年
齡太小,不請世事,為公子作戲耍伴侶也還差得遠呢。女孩子總須受人照顧,方能成人。
但貧增已早脫凡塵,此事不便獨自作主,恕我與其外祖母商榷後,再作決定。」源氏公
子聽得此話有些尷尬,便暫不提此事。僧都即想退下,說道:「此刻正安設佛堂,須做
功德。待初夜誦經結束之後,當即前來奉陪公子。」說罷,便起身去了。
    源氏公子遭此冷落,正在煩惱之時,一陣小雨飄然而至。山風吹拂,寒氣逼人。遠
處瀑布在風中哀鳴,其間夾雜著起起落落的誦經聲,聲音混濁淒涼。此情此景,愚冥之
人尚且懂得悲傷愁歎,何況多情善感的源氏公子。他輾轉反側,毫無睡意。夜深之時,
還不見增都前來。內屋裡的婦女也在誦經,念珠碰撞矮見之聲,隱約可聞,不時還有衣
衫察車之音。源氏公子等待不及,便悄悄起身走到這房間門前,將外面圍屏輕輕推開,
拍拍扇子,向裡面招呼。裡面的人分明未曾料到,又不好佯裝不理。其間一待女膝行到
門口,又退回兩步,驚詫道:「難呀?我沒聽錯吧?」源氏公子說:「有佛菩薩指引,
豈能走錯?」這聲音溫柔優雅,高貴元比。那侍女當下覺得相形見細,不敢言語了。半
天才問道:『情問公子想面晤何人,承蒙開導。」源氏公子道:「今日唐突冒昧之極,
怪不得你驚詫。你當明白:
    細草芳委自窺後,
    游子落淚青衫濕。煩請通報入內。」侍女心下疑惑,回道:「此處並無公子受詩之
人,與誰通報呢?」公子便說:「我呈此詩,自有其理,務請通報罷了!」待女無話可
說,只得入內通報那老尼姑。老尼姑嚇得想道:「這源氏公子也太風流多情了!該不會
是我家那小孩子吧。可是那『細草』之句又作何解呢?」她顧慮重重,心煩意亂。卻不
願就此失禮,便吟道:
    「游人夜泣濕青衫,山人孤身銷權寒?我等有流不盡的淚呢。」
    侍女將詩句轉給源氏公子。公子心中焦急,說道:「近在咫尺,卻要間接傳言通話,
我頗感不慣。值此良機,乞盼鄭重面晤,具體申訴。願此待命,不勝惶恐之至。」侍女
便將此回報。老尼姑說:「此事叫老尼好生為難,想必公子有所誤解。如何答覆這位貴
公子呢?」傅女們說:「若不會面,反被他怪罪,讓他進來吧。」老尼姑道:「此言極
是。若是年輕,當有所嫌。老身有何不便?既然他如此鄭重,就不用迴避了。」便走了
出來。源氏公子搶先說道:「小生貿然造訪,甚是輕率。乞望恕罪!但念小生心地赤誠,
並無惡意。我佛在上,定蒙鑒察。」他見這老尼姑面貌肅然,氣度高雅,心中大失坦然。
不免畏縮起來,要說的言語,只是悶在胸中,開不得口。老尼姑答道:「公子大駕光臨,
意外之至,實乃三生有幸。承蒙不吝賜教,我等受益匪淺!」源氏公子直接說道:「聞
尊處有一小孩,自小喪母。小生願代為撫育,不知能否蒙得惠許?小生不幸幼失慈母,
孤苦伶仃,難以言述。因我倆同病相憐,正合大生良伴。今日得見尊顏,實機緣難得。
因此冒昧剖誠。」老尼姑答道:「公子如此展等,有此念頭,老身感激不盡。惟恐傳聞
失實,令公子失望。雖有一無母之兒,與老村一起艱辛度日。但她年紀尚幼,不曉世事。
公子氣度寬宏,對此亦絕難容忍。因此難以奉命。」故有此言。源氏公子說道:「所育
種種,小生皆已詳悉,師姑不必多虛。小生惜戀小姐,用心切切,務求察鑒。」老尼姑
原以為公子尚不知情,二人年齡甚不相稱,遂沉默不語。而公子呢,見老尼姑並不為之
所動,而增都又將到來。只得告退,說道:「小生即已陳明心事,以後再議吧。」便回
到室內。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31-10-2004 08:1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天將破曉之時,佛堂裡傳出「法華仔法」的朗誦聲,夾雜著瀑布和山風的吼叫聲,
這深山寺宇一派肅穆之色。僧都一到,源氏公子便賦詩道:
    「山風浩蕩驚夢人,瀑布聲聲催淚流。」
    這僧都是何等雅緻之人,隨即答詩道:
    「君聞風水頻垂淚,我老山林不動想來是久聞不驚吧療此時天色微明,東邊霞光冉
冉,縮麗動人。林中山鳥爭鳴,野禽亂叫。本名的草木花卉,漫山遍野,五彩斑瀾,美
若錦緞。其間有康鹿游曳,或行或立。源氏公子觀得如此奇景,心中大悅,煩惱也隨即
煙消雲散。山上寺裡那老增年邁體衰,行動不便,但也不辭辛勞,下山來為公子作護身
祈禱。他念陀羅尼經文的嘶啞聲音,從稀疏的齒縫裡漏出,聽起來卻甚為微妙而莊嚴。
    公子準備下山返京了,宮中也派來使者迎接公子。臨行之前,僧都搜集許多果物,
羅致種種珍品,皆俗世所無,為公子餞行。他說道:「貧增因曾立誓言,年內不出此山,
因此恕不能遠送。此次公子來去匆忙,反倒讓人生出不少遺憾。」便舉杯敬酒。公子答
謝道:「留連山水之間,我也不捨離去。無奈父是掛念,不便久留。山櫻未謝時,定當
復來拜訪。即吟詩道:
    住山美景告官人,櫻花開時邀重來。」公子氣度優雅,聲音清朗無比,見者皆神往。
這僧都答詩:「只盼伏曇花,平常櫻花何足賞。」源氏公子對憎都笑道:「這優曇花三
千年才開一次,難得一見吧。」同時賞酒與山上的老增。這老憎感激不盡,幾乎流下淚
來,為公子吟道:「松底巖頁個方啟,平生初次識英姿。」最後老僧為答謝,贈獻公子
金剛待一具,為護身之用。僧都則按自己的身份,奉贈公子一串金剛子數珠,裝在一只
中國式盒子裡,外面套著給有五葉松枝的樓空花紋袋。此乃百濟之物,為聖德太子所賜。
另又奉贈藥品種種,均裝在紅青色的琉璃瓶中,瓶上用籐花枝和櫻花枝作為飾物,十分
受看。
    源氏公子派人從京中取來諸種珍貴物品,上至老增,下至誦經法師,各有賞賜。連
人夫童僕也不例外。僧都趁正在誦經禮佛,眾人準備回駕之時,人得內室,將源氏公子
昨夜所托之事具告老尼姑。老尼姑說道:「如果公子真有心於她,過四五年再說不遲。
眼下不易草率。」公子得僧都回復,心中不悅,作詩一首送與老尼姑道:
    「花貌隱約因是夜,游雲今朝不忍歸。」老尼姑答詩道:
    「心憐花客語真否?應識游雲變幻無?」隨意揮灑,趣味卻高雅之至。
    源氏公子正欲起駕回京,左大臣家諸公子及眾人趕到。他們吵嚷道:「公子未與我
等言明行蹤,原來隱行於此!」其中頭中將及左中共等人,與公子平素異常親近,此時
噴怪公子道:「獨自尋了這等好去處,也木相約共賞,未免太無情吧廣源氏公子道:
「此間花色甚美,不妨就此稍稍小想,也不負這良辰美景。」眾人便在巨石下面的青苔
地上,席地而坐,一起舉杯暢飲。一旁山泉僅歸,瀑布聲聲,別有一番情趣。頭中將興
致勃發,從懷中取出笛來,吹出一支曲調,笛聲清幽悅耳,與這情景甚為相合。左中並
以扇擊書,唱道:「聞道葛城寺,位在豐浦境……
    「正是催馬樂之歌。此兩位貴公子,自是卓爾超群,不同凡響。而源氏公子病體初
愈,略顯清瘦,倦依巖石之旁,豐姿秀美異常,引得眾目凝滯,嗟歎不已。隨後又有一
個吹率第的隨從,一個吹整的少年,大家盡情歡樂。僧都抱來一張七弦琴,懇請公子道:
「公子妙手,若彈奏一曲,定當聲震林宇,山鳥驚飛。」源氏公子心情欽亂,推辭不過,
也只彈奏一曲,隨後與眾人一同下山。
    送別眾人,山中僧眾及童孺,均慨歎惋惜,慶幸今日開得眼界。老尼姑等人,議論
紛紛,相與贊歎道:「真是神仙下凡!」連見多識廣的僧都也歎道:「如此天仙般人,
而生於這污濁的塵世,反而令人於心不忍啊!」說罷不由生出悲傷,舉袖拭淚。那女孩
雖小,也羨慕不已。她說道:「這個人比爸爸好看呢!」眾侍女便逗她道:「既如此,
姑娘做他的女兒吧!」她聽得此言,黨面露喜色,甚為向往。以後,每擺弄玩具或畫畫,
心中總要假定一個源氏公子,替他穿衣打扮,愛護不已。
    源氏公子返京之後,便入宮參見父皇。皇上向公子詳細探問老僧祈禱,治病,以及
效驗諸事。公子如實稟覆。是上感歎道:「此人修行功夫如此之深,堪與阿閣梨相比,
而滿朝文武竟無一人聞知。」又見公子消瘦了許多,甚是擔心。此時左大臣人見。見源
氏公子在側,便說道:「聞聽公子乃微服出行,恐有不便,末前來迎接。請與我回哪好
好將息ˍ兩回吧廠源氏公子雖不情願,卻也不便推辭,只得隨同前往。左大臣百般體貼
這愛婿,將車前自己的座位讓與他,自己卻坐於車後。源氏公子心中甚覺不安。
    左大臣家已早作準備,迎接源氏公子到來。但見玉樓金屋,裝飾一新;諸般用品,
井然有序。公子久不至此,不覺耳目一新。卻照例不見葵姬出來迎接。左大臣多香規勸,
半天才緩緩而出。然而見了公子,也只正襟危坐,泥塑木雕一般,冷格異常。公子想道:
「此番山中見聞,胸中觀感,多想有人聽我暢敘,共同分享。可這人一味冷若冰霜,不
願開誠解懷。長此以往,會更生隔膜,叫人好不煩惱!」便對她說道:「我希望偶爾也
見一見夫婦親近和睦之狀,可至今未能如願。向來如此,原不為怪,只是我近日患病,
痛苦木堪。你尚且如此冷落於我,使我心中不免怨恨。」葵姬這才開口答道:「你也知
曉被人冷落的痛苦麼?」說時秋波暗遞,高貴的顏面上滿是嬌羞和無限怨恨。公子說:
『你難開金日,可一開口說話就叫人難以理解。『被人冷落是痛苦的』,乃情人之語,
你我正式夫妻,怎說此話?你一向對我冷淡,我一直等你有所轉變,百般討好你。可到
頭來你對我仍這般厭惡。唉,看來只有等到我死的那回了。」說罷,不欲再與她交談,
便步入寢室。過了一會兒,葵姬才進去。公子已無談興,長歎一聲,寬衣就寢。他佯裝
睡著,腦中卻浮想聯翩。
    他心中尋思:「那女孩雖若細草一般,長大後定是個絕色佳人。可老尼姑以為年齡
懸殊,實在叫我難以開口。找得設法將她接到此處,朝夕看待她,以慰我心。這女孩不
似她父親兵部卿親王,生得艷麗無比。使人一望便想到籐壺妃子。這大概是同一母后血
統所致吧?」想到此處,更覺依戀不捨,費盡。動力思慮起來。
    第二日,公子叫人帶信給北山老尼姑與增都,一再提及此事。他在信中言道:「前
日請求,未蒙准允,不勝惶恐。未能詳訴衷情,心甚遺憾,故今朝專函說明。小生之心,
上天可鑒。若蒙體察,榮幸之至。」另一紙條,折疊成結,上面寫道:
    「山櫻倩影動夢魂,此花更系無限情。但恐夜風將此花吹散。」包封小巧,手筆秀
美,香艷胯麗無比,見之目眩。老尼姑與增都收到此信,甚感為難,不知如何作答。思
慮再三,謹回信道:「前日公子所談之事,我等皆現為一時戲言。如今公子特地傳書,
令人感激不已。然外孫女年輕幼稚,連《難波津之歌滬都還寫不規範,實難奉命。何況:
    山風厲吹花易散,片刻寄情何足憑。也無不叫人擔憂。」源氏公子見信後,心中不
悅,整日郁郁寡歡。如此過得二三日,公子又吩咐惟光去北山,與那少納言乳母詳談。
惟光憶起那晚見到那女孩模樣,。心想主人對女子用盡心思,連稚拙無知的小孩,也不
願放過,頗覺好笑。他先去見那譜都,奉上公子書信。譜都心中自是感激,便安排惟光
與少鋼言乳母見面。惟光將公子意圖與自己所目睹的大致情狀,—一詳告這乳母。他巧
言善辯,說得頭頭是道。少納言乳母卻想:如此黃毛稚於,源氏公子何以情有所鐘呢?
實在是奇怪啊。源氏公子於信中說道:「我甚至想看看她那稚拙的習字。」言詞十分懇
切。照例另附一紙,折疊成結,上面寫道:「千尺情海盡相思,卻恨萬重蓬山隔。」老
尼姑答詩道:
    「來日須悔我深知,今朝三辭不足惜。」惟光只得返回,具實稟告公子道:「老尼
姑言明病癒遷京之後,再謀此事。」源氏公子心中不免惆悵不已。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Follow Us
 楼主| 发表于 31-10-2004 08:2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此時籐壺妃子不幸身患小恙,暫回三條院娘家調養。皇上為此憂愁歎息。源氏公子
見了,心中也覺不安。但又忍耐不住,一心想乘此時機,與籐壺妃子幽會,以致整日精
神恍愧,疏懶了各處戀人。到了晚上,則去找那王命婦想法。王命婦也竭忠盡智,不辱
使命,竟將兩人拉攏來了。相會之時,兩人如在夢境,心中不勝淒涼!籐壺妃子心有余
悸,想起從前那傷心事,本已決意誓不再犯,豈料如今又遭此際遇!他細一想,更是黯
然神傷,愁悶滿懷!但此人歷來溫柔敦厚,靦腆多情。儘管暗裡飲恨,外表卻盡力克制,
雍容不失高貴之相。源氏公子怪道:「此人何以如此完美無缺呢?」一時竟有些難以忍
受。無親相逢時短,豈能暢敘?惟願天長地久,雙棲雙宿於此黑夜。僅春宵苦短,黎明
在即。又只得依依惜別。真乃「相見時難別亦難」!公子吟道:
    「相逢已是分別時,只願夢身皆融入。」吟時聲淚俱下,妃子不禁為之動容,便答
詩道:
    「身入長夢縱難醒,但憂聲名太狼藉。」其憂心沖沖之態,見之生傳。公子不忍多
言。其時王命婦送來衣服,催公子動身。
    源氏公子總是獨自飲酒澆愁,憂思落淚。叫王命婦送過去的書信,急得不到回答。
此雖為常事,但也是每每徒增不快。如此兩三日,終日茫然若失,足不出戶,也不去宮
中朝覲,將自己關閉私邪中。只是想起父室或許有所擔心,心中不免又是煩惱。這邊三
條院的籐壺妃子,也整日悲歎自己命苦,病情便日益加重。但她無意回宮,是上多次派
人來催促,她也一天天拖延下去。她覺得此次病狀大不同於往常:怕是懷孕了。如此一
想,心中更覺煩悶,於是亂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
    籐壺妃子懷孕已有三月。夏天來時,已漸漸不能起床,身體變化明顯。外人不知底
細,都異常奇怪:「有喜三個月了,為何還不上奏皇上?」侍女們也議論紛紛。籐壺妃
子有苦難言,猶覺心痛。只有妃子乳母的女兒井君,經常服侍妃子入浴,知道她身上的
一切變化,也能推知內情;牽線的王命婦自然也明白。但此事不同尋常,她們也不敢向
外人談及。王命婦想不到會有如此結果,倒覺得這定是前世修定的宿緣,命運難測!此
事終於奏聞皇上,借口有妖魔侵擾,長久未得懷孕徵兆,故而至今奏聞。外人自然置信
無疑,問訊的使者絡繹不絕。皇上知道妃子懷孕,對她更加憐愛。籐壺妃子卻更是惶恐
木安,終日沉溺於愁思之中。
    這源氏中將,自從上次惜別傷離後,終日神志恍格。這一夜不想做得一個離奇古怪
之夢,心中納悶,便叫來占夢人釋解。那占夢人說道:「此夢富貴,御天子之尊,龍子
將臨人世。但福線中含有兇兆,切不可大意。」此占語出乎源氏公子意外,使他大為驚
恐。便對占夢人說道:「此夢非我所為,乃別人所托問占。未得奏驗,切不可隨便張
揚!」他心中卻想:「究竟會發生什麼怪事?」便一直心緒不寧。直待聞知籐壺妃子懷
孕,方才悟道:「原來是這事!」便更加恩念妃子,要王命婦再次引見。但王命婦一想
往事,心懷恐懼,不願再造罪意。況且此後行事更為不便,因此終未成行。源氏公子以
前尚且偶爾可得妃子音訊,此時已是完全斷絕了。
    這年七月,籐壺妃子回宮。久別重逢,皇上喜出望外,對她的恩寵元以復加。此時
籐壺妃子的腹部稍稍膨大,面容稍瘦,不時嘔吐。皇上卻更覺一種莫名的可愛,照舊朝
夕住在籐壺妃子宮中。早秋已至,管弦絲竹之樂漸興,源氏公子也不時被宣召到御前表
演技藝。他雖強忍心事,但思戀之情,卻在琴笛聲中時時外露。籐壺妃子聽出他的心聲,
好生憐惜,也牽扯起了心中陣陣情思。
    卻說那老尼姑在北山增寺裡住得一段時間後,自覺病情稍愈,便下山返京了。公子
派人打探,得知她的住處,即不時去信問候。老尼姑自然總是覆信謝絕。源氏公子因籐
壺妃子之事,近幾月來一直心煩意亂,憂愁歎息,因而無暇顧及他事。時值秋,公子閒
寂無聊,某一月白風清之夜,心情稍好,公子便出門尋訪情人。此次訪問的是離宮最遠
的六條。途中遇天陣陣雨,見路邊一陰森邸宅,古樹參天,荒涼冷落。一直跟隨公子的
推光指點道:「這礎宅便是已故按察大納言「的。幾日前我因事路過,順便進去看看,
聽得那少納言乳母說起:老尼姑身體衰弱,將不久於人世了。」源氏公子忙道:「唉!
我該去看一下,你何不早說呢?現在就去慰問她吧。」惟光便派一隨從過去通報,並吩
咐他:言明公子是專程來訪此地。隨從便上前,叫守門的侍女傳話:「源氏公子專程前
來拜訪師姑。」侍女聞言,驚慌失措:「啊,這如何是好?師姑病情沉重,不便見客
呀!」但她又想:就這樣叫他回返,怕是不好。便將一間朝南的廂房打掃乾淨,請公子
進去稍坐。
    侍女歉意道:「此處簡陋之極,蒙公子大駕垂臨,倉濘不及準備,屈尊在此稍坐,
乞恕簡慢!」源氏公子心中不安,便說道:「本想常來問候,只因屢蒙見拒,不敢貿然
前來相擾。師姑玉體欠安,我未能及時探視,抱歉之至。」老尼姑得知公子前來造訪,
叫侍女傳言道:「老身一直病痛纏身,不久將永離人世。蒙公子屈尊慰問,又不能起身
相迎,實在無禮。公子所矚之事,若終有此心,待她稍長曉事,定當命其前來侍奉。若
讓這伶仃弱女無依無靠,老身死難瞑目啊!公子如此盛情,實不敢當。這孩子若大些就
好了。」房間離此甚近。源氏公子聽得她繼繼續續叮囑之聲,頗為感動,便說:「若非
前世宿緣,對此女情有獨鐘,傾心相慕,我豈肯在人前作此少年熱狂之態,讓人笑話?」
又接著說道:「今日特地來訪,一來慰問師姑,二來看望小姐。倘若就此辭去,未免掃
興。可否與小姐一見?」侍女頗覺為難:「姑娘幼稚無知,何況正酣睡之中呢。」
    忽然鄰室傳來腳步聲,隨即聽得小孩叫道:「那個源氏公子又來了,外婆快起來見
他/詩女們便很尷尬,連忙阻止道:「小聲些,外婆病重呢!」哪知紫兒卻道:「咦?
外婆說了:『見得源氏公子,病便好起來。』我是來告訴她的呀!」說時洋洋得意。源
氏公子聽了覺得有趣,但恐眾侍女難堪,便裝作沒聽見。心想:「果然一點也不曉事。
以後要好好調教她。」說過幾句客套的安慰話後,便起身告辭。
    此後第二日,源氏公子再寫一封安慰信送去。言詞十分懇切。照例在一張打成結的
小紙上寫道:
    「自聞雛鶴清音喚,葦裡行舟進退難。我但思一人。」他有意習仿孩子筆跡,以致
妙趣橫生。侍女們一見,說道:「姑娘正好還沒習字帖呢。」少納言乳母代為覆信道:
「承蒙慰問,不勝感激。師姑病情日重,安危難測,已復遷居山寺。眷顧之恩,只求來
世再報!」源氏公子看了回信,連聲歎息。此時正值暮秋,源氏公子近來因不得見籐壺
妃子,心神不寧,煩亂如麻。因紫兒與籐壺妃子的模樣如出一轍,他轉而熱切地謀求這
小姑娘來。他回憶起那晚老尼姑吟『旅露將盡末忍消」的情形,倍加憐愛紫兒。想到自
己如此強求,心中又感不安。便獨吟道:
    「野草紫草根相通,摘來看視待何時,」
    皇上將於十月裡行幸朱雀院離宮。所預計舞樂中的舞人,除了殿上善舞者,均選用
侯門子弟、公卿。一時朝中親王及大臣等人,紛紛忙於演練,準備到時一試身手。源氏
公子也不例外。一日,他偶然想起遷居北山的老尼姑,日久不曾傳書,便遣使前去看望。
使者未見此人,只帶回僧都書信一封,信中言道:「捨妹不幸已於上月二十日歸西。生
離死別,此乃人世之常理,無可逆料,但亦不免令人悲痛1」源氏公於見得此信,徒悲
歎人生無常。念起那小女孩,如今失去外婆,孤苦伶仃,定然在終日戀念已故的親人吧。
又隱約憶起兒時母親桐壺更衣離他而去的情形,因此便十分同情紫兒,派人前往隆重吊
唁那尼姑。少納言乳母代為答謝。三旬忌期已過,紫兒從北山回到京礎。幾天後的一個
黃昏,源氏公子擇了閒暇親自前往探望。見邪內人影稀稀,荒落沉寂,猶令他生畏,何
況那小女孩!少納吉乳母仍將公子帶至朝南那間廂房,向公子哭訴姑娘淒苦無依情狀,
令公子不忍年聽。少納言乳母說道:「外婆去後,本當將姑娘送到兵部卿大人她父親那
裡去。可是已故的老太太臨死為此事憂愁歎息,擔心兵部卿的正妻心狠無情,她媽媽生
前已遭其害。如今這孩子雖對自己的身份略有知曉,卻又不全請人情世故,正是上下不
得之時。若再將她送去那裡,夾於眾多孩童中,豈不受欺負?現在想來,此事足慮。如
蒙公子不棄,以前曾一時提及,我等也顧不得今後變心與否了。只是我家姑娘嬌憨成性,
不似平常孩童,令人放心不下。」源氏公子答道:「我三番五次誠心相求,豈是一時興
起之愚?你何必多慮。小姐天真爛漫,甚覺憐愛。我深感此乃前世已定之緣。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31-10-2004 08:2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纖纖弱柳難拜舞,春風已過再難回!如此歸去,豈不掃興之至?」少納言乳母說道:
「辜負盛情,不安之至。」便答吟道:
    「春風容顏未辨消,便是低頭狂拜舞。乃過分之請也廣這乳母才思敏捷,應對如流,
使源氏公子稍感心清暢快。興之所至,便朗聲吟起古歌:「焦急心如焚,無人問苦衷。
經年盼待久,猶不許相逢。」眾侍女聽之動容。
    此時紫兒正在床上傷心哭泣,思念已故的外祖母。忽聽伴她玩耍的女童對她說道:
「外面有個穿官袍的人,怕是你爸爸呢。」紫兒立即不哭了,起身走向外面,邊走邊問
道:「少納言媽媽!那個人在哪裡?是爸爸來了麼?」聲音稚嫩可愛。源氏公子親切對
她說:「不是爸爸,是我呢。也不是外人了。來,到這邊來!」紫兒屏內聽出了源氏公
子的聲音,知道叫錯了,顯得不好意思,拉著乳母的手,說:「走呀,我要睡了。」源
氏公子說:「過來,就在我膝上睡吧!」少納言乳母責怪說:「您看,真不懂事。」便
將這小姑娘往公子身邊推。紫兒卻不上前,只是屏內呆呆坐著。源氏公子走上前,將手
伸入屏內,撫弄她的頭髮。那頭髮長長的披在衣服上,既濃又軟,妙不可言。接著又握
住她的小手。紫兒見此人並不相熟,卻如此親近她,便畏縮不安,忙對乳母說:「我想
睡覺了!」將身子退向裡面。源氏公子趁機跟她鑽進帷屏裡面,對她說:「我會愛護你
的,不要厭我。」少納言乳母一套發窘,責怪不已:「太不像樣了!無論對她怎樣說,
她都不聽。」源氏公子說道:「她這般年幼,我能對她怎樣?我只要表白我對她一片絕
世僅有的真心。」
    此時天上雪粒飛舞,風越發急了,夜晚更覺淒涼。源氏公子說道:「這荒野寂寥之
地,人跡罕至,怎叫人安寢!」說時,不禁淚流,終不忍心離去,便對侍女們說:「今
夜天氣可怕,關上窗戶,讓我來陪伴姑娘。大家都到這裡來值夜吧戶便旁若無人般抱了
這小姑娘,向寢台的帳幕裡去了。眾侍女見狀,一時目瞪口呆,感到十分不解!那個少
納言乳母,更是覺得不妙。她異常緊張,又不便聲張,只得眼睜睜地看著,隱聲歎息。
這小姑娘於公子懷中嚇得發抖,木知所措。她僅穿一件夾衫,柔嫩的肌膚陣陣發冷。源
氏公子此時的感覺異乎尋常。他緊緊地抱住她,輕輕在她耳邊說道:「到我那裡去吧。
那裡有不少好看的畫,還有許多玩偶,很有趣呢!」他聲音柔和,神態親切,盡說些孩
子們愛聽的話。小紫兒漸漸平靜下來,不再害怕;但又總覺得侷促不安,不能完全入睡。
    狂風徹夜不止。侍女們談論道:「倘若公子走了,我們不知會嚇成怎樣!只是公子
這樣對待小姐,也不大好啊!」少鋼言乳母更是憂心不已,一直緊緊地坐陪在她身旁。
天快亮時,風漸漸停息了。源氏公子要急著回去,心中戀戀不捨,似乎與情人幽會一般。
他對那乳母說道:「姑娘非常可憐,眼下尤需得人愛憐。不如將她遷居到我二條院邸內,
以使我朝夕陪伴她。此地豈能長久居住?你們也太不替姑娘著想了!」乳母答道:「兵
部卿大人也說要來接她去。此事且過了老太太七七四十九日後再說吧。」公子說:「兵
部卿一直與她分離,雖為父親,卻同外人一樣生疏。我今後盡心愛護她,一定勝過她父
親的。」說罷,他摸摸紫兒的頭髮,起身告辭,邊走邊回頭望。
    此時晨間景色幽奇,朝霧瀰漫,遍地白霜,莽莽無際。源氏公子觸景尋思:如此勝
景,未曾幽會,總覺美中不足。憶起此途中有一隱密情婦,經過門前時,便在那裡停車
下去敲門。然而沒有人來開門。無奈之下,心生一計,叫一個嗓子好些兒的隨從在門外
唱起詩歌來:
    「香闖朝寒濃霧起,過門豈有不入人?」唱過兩遍之後,門開了,走出一個侍女,
回答道:
    朝寒更在霧中行,蓬門未鎖只為君。」她口齒伶俐,吟畢便進去了,此後再無動靜。
就此無功而返,公子覺得不免乏味。偏又天色微明,怕與人看見,只好望門興歎,匆匆
回二條院了。
    在二條院私邸,公子躺在床上,回味起昨夜那令人留戀的女孩,可愛之至,不禁會
心微笑。日高時醒來,決定給紫兒寫信。此信非同尋常,公子小心謹慎,費盡心思,好
半天才寫成,最後再贈上幾幅美麗的圖圓。
    此目源氏公子去後,兵部卿親王正好也來到六條邸宅,看望紫兒。他見這深宅大院,
年久失修,破敗甚於往年。且屋多人少,一片陰森,慨然歎道:「如此地方,小孩怎呆
得下去?還是與我回去吧!那邊乳母有專門房間,姑娘有許多游戲夥伴,不會感到寂寞。
諸事皆甚方便。」他將紫兒喚到身邊,聞得源氏公子沾在紫兒身上的濃濃香氣,說道:
「好香啊!只是這衣服太舊了。」覺得孩子可憐,便對乳母說道:「她這幾年與患病的
老太太住在一起,吃得不少苦頭。我常勸老太太將她送到我那邊,以便照顧她。然而老
太太厭惡我家,終不願意。如此一來,反倒使我家那人心生不快。如今送去倒不甚體面
了。」這少納言乳母回答說:「請大人不必擔心。此地雖是寂寞,卻也不至久居。待姑
娘年事稍長,略曉人情世故,再作此議,甚為妥帖。」接著歎氣道:「此間姑娘總思念
老太太,不思飲食,瘦得不少呢。」紫兒瘦弱如此,卻益顯清秀艷麗。兵部卿便傳措她
道:「你何必如此呢?如今外祖母已去,不能死而復生,悲傷又有何用?你不用擔心,
還有我呢。」天色漸暮,兵部卿準備返回了。紫兒啼啼哭哭,牽衣頓足不捨;弄得做父
親的也不禁淚流兩行,再三地安慰她:「想開些!我不久便來接你!」轉身離去。
    父親去後,紫兒更覺孤苦無依,常以淚洗面。她尚不懂得自己的身世,只是一味想
念已故的外婆。多年來片刻不離,如今再不能見到,豈能不傷心?這孩子也懂得失親憂
愁;連日常游戲也木作了。白晝尚可略微散心,忘卻憂愁,一到晚上,便悲哭聲聲,叫
人聞之心酸。少納言乳母不知如何是好,也降了她哭,默想這日子如何過得下去!
    源氏公子這邊也時時牽念著紫兒,派惟光前來問候。公子命惟光傳道:「本當親自
前來慰問,只因父皇宣召入宮,難得如願。但時時想起淒涼伶河之狀,不免推心疼痛。」
又命惟光帶幾個人前來值宿。少納言乳母心中不安,說道:「這可不行!雖然他們那晚
只是形式而已,可是一開始就睡在一起,也太不成話了。倘若此事被兵部卿大人聞知,
定將責備我們看護不周呢!孩子啊,當心別在爸爸面前提到源氏公子!」但這紫幾年幼,
竟一點不懂其中要害,真是急人!少納言乳母便向惟光講述紫兒的悲苦身世,說道:
「倘若真有情緣,再過些時日,定讓公子如願,只是目前實在過早。公子這般戀她,到
底用心何在,實在難以捉摸,叫人好生煩惱!今天兵部卿大人又來過了,叫我好好照顧
姑娘,千萬小心仔細。如此一來,對公子的奇怪行為,我更覺為難。」話一出口,又覺
得有些過分。若引起推光疑心,以為公子和姑娘之間已有事實關係,這可不好。便不再
作哀歎之相。這惟光莫名其妙,不知公子和這小姑娘之間到底是何種關係。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ADVERTISEMENT

 楼主| 发表于 31-10-2004 08:2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次日,推光回到二條院,將那邊情況稟覆公子。公子默然無語,心想:「時常親去
問候,若外人得知,會說我輕率,到底不大好。倒是接她來最為妥當。此後他便常常去
信慰問。
    一日傍晚,惟光又傳去公子書信。信中說道:「本想今夜親自來訪,因有要事,未
能成行,不會怪我疏遠吧?」少納言乳母此刻心煩意亂,腫准光說道:「兵部卿大人突
然派人傳信來:明日便要將姑娘接去。此時我心中紛亂。住慣了這破屋,便要離去,到
底有些不捨,侍女們也都不忍呢。」她草草應付著,沒有。心思好好招待他們。惟光見
她們整理衣服物件,一片忙亂,也不便久留,便匆匆回去報信。此時,源氏公子正在左
大臣家,葵姬照例未立即出來見他。源氏公子姑且彈彈和琴,以慰心中不快。吟唱風俗
歌曲「我在常陸勤耕田,胸無雜念心自專,你卻疑我有外遇,超山過嶺雨夜來」時,聲
情俱下,優美而飄蕩。此時惟光急匆匆走來,將情況—一告知。源氏公子聽了,心裡甚
是焦急。他想著:「若遷居兵部卿家後,我就得專程前往求婚,再將她迎接至此。但這
未免太輕薄顯目。不告知兵部卿,便將這小姑娘接來,不過說我盜取小孩罷了。既如此,
叫那乳母保密,在兵部卿遷居之前將她接來!」當下吩咐推光:「天亮之前,我要親自
去那邊。車中裝備與赴此地時相同,隨身只帶一二人。」惟光奉命匆匆而去。
    惟光去後,源氏公子心中卻不安寧:「如此可否妥當?若被外人知曉,定要罵我輕
率。若女子年事稍長,外人倒會推斷男女同心,乃世間常情,不足為怪。可是情況並不
如此,如何是好?況且萬一被她父親發現,臉面上會過不去,且作何解釋?」一時心亂
如麻,憂心似焚。但想到此乃最後機會,否則會遺恨無窮,便決心付諸行動。此時葵姬
照例沉默寡言,任公子滿腹心事,不與他說話。源氏公子急欲離去。便對她說道:「有
一件要緊的事要辦,今天非回二條院不可,我去去就來。」便悄悄走了出來,連侍女們
都不曾察覺。他走到自己房間裡,換上便服,但叫惟光一人騎馬跟隨,逕直向六條去了。
    到了六條院那邸宅,一僕人不知底細,前來開門。車子很快進了院子。惟光下得車
來,上前敲房間的門,又咳嗽幾聲。少納言乳母聽出他的聲音,便起身開門。惟光對她
說道:「源氏公子來了。」乳母說:「姑娘正在睡呢!半夜三更到此,是順路來訪吧?」
源氏公子說道:「小姑娘明朝就要啟程,趁現在還未離去,我對她說句話。」少納吉乳
母笑道:「有什麼要緊話呢?想必她會樂意回答你的!」源氏公子便往內室走去,少納
言乳母慌了,忙道:「姑娘身邊還睡著幾個老婆子呢!」公子只管走進去,口中說道:
「姑娘還沒睡醒麼?我來叫醒她。朝霧景緻奇好,可別辜負了良辰美景。」侍女們驚慌
失措,喊不出聲來。
    這紫兒睡得正香,源氏公子將她抱起。她揉了揉眼,從夢中醒來,心想:父親接我
來了。源氏公子摸摸她的頭髮,說道:「紫兒,爸爸派我來接你了,走吧。」紫兒此時
一見抱著自己的是外人,立時慌了,恐怖之極。源氏公子對她道:「不要怕!我也與你
爸爸一樣呀!」便抱了她出來。惟光和少納言乳母等人皆神色大變:「這是干什麼呀?」
公子答道:「我因故不便常來探望她,因此想將她接到一個安樂可靠的地方去。不料此
番用意屢遭拒絕。如若她遷居到父親那邊去,今後就更不便去那裡探望了,故今有此舉。
快來一個人與她同去吧。」少納言乳母狼狽不堪,欲加阻攔:「今日的確不便。她父親
就要來接她,到時叫我如何交待?公子稍等,老天有眼,你們緣份若深,日後自有機會。
現在如此唐突,叫我們作下人的為難。」公子不耐煩,說道:「算了,侍者之事以後再
說吧。」忙叫人將車子趕到廊下來。侍女們都被嚇壞了,驚叫道:「可如何是好?」紫
兒也忍不住哭了起來。少納言乳母見事已至此,只得帶上昨夜替姑娘縫好的衫子,自己
匆忙換件衣服,隨紫兒去了。
    不多時,車子便到得二條院西殿前。此時天尚未破曉。源氏公子將紫兒輕輕抱下車
來。少納言乳母說道:「我似在夢中呢。怎會如此?」便不欲下車。公子對她道:「姑
娘已經來了,你若要回去,隨你罷了。」少納言乳母毫無辦法,只得下車。此事彷彿突
從天降,她驚懼之極,心中忐忑不安,想道:『字情到這般地步,如何與紫兒的父親交
待?姑娘前途怎樣呢?只可惜命苦,早早沒了外婆與親娘!」想到此,乳母淚流如注,
但想起今日初來乍到,諱忌哭泣,便強力忍住。
    此西殿平日少用,故屋內陳設簡陋。源氏公子吩咐惟光叫人取來帳幕與屏風,佈置
一番。將帳屏的垂布放下,舖好席位,應用家具一並安置妥當,又命將東殿的被褥取來。
就寢之時,紫兒四肢發抖,心中恐懼,不知源氏公子意欲何為。總算忍住,不曾哭出聲
來,只是一個勁道:「我要跟少納言媽媽睡。」公子便開導道:「姑娘不小了,今後不
該跟乳母睡了。」這孩子傷傷心0地啼哭著睡了。少納言乳母又哪裡睡得著,只顧茫然
落淚。天色微明之時,她環視四周,便覺目眩神移。但見宮殿的構造與裝飾富麗堂皇,
庭中的舖石像寶玉一般光亮剔透。而自己服飾簡陋,未免有些自慚形穢。西殿原供接待
不大親近的客人住宿之用,因此只有幾個男僕在帝外伺候。他們見昨夜有女客來臨,便
紛紛議論:「此為何等樣人?一定受主人特別寵愛吧。」
    源氏公子起身時已日上三竿。盥洗用具與早膳也於此時送來。他吩咐道:「此處沒
有侍女,甚為不便。今晚叫幾個適合的來此伺候。」又叫人到東殿去喚了四個年幼可愛
的女童來與紫兒作伴。
    此時紫兒裹了源氏公子的衣衫,睡得正酣,卻被公子叫醒。只聽公子說道:「我非
輕薄少年,真心關懷於你,你怎能對我心生厭惡?女孩子要心地柔順才是。」紫兒的容
貌,近看更覺清麗。源氏公子勸導她,親切與她交談。又叫人從東殿給她拿來許多好看
的圖畫和玩具,作出種種游戲給她看。紫兒心中漸漸高興,從床上起來。她身著家常的
深灰色喪服,嬌憨可愛,不時無邪發笑。源氏公子看見,『也不覺笑了。源氏公子到東
殿去時,紫兒走到簾前,隔簾觀賞庭中的花水池塘。但見草木花卉,經霜色變,如在畫
中。從前不曾見得的四位、五位的官員穿著紫袍、紅施於花木之間往來不絕。還有室內
屏風上好看的圖畫,趣味盎然,忘卻了一切憂愁。
    此後兩三日,源氏公子不入宮去,只一心與紫兒玩耍,因此很快熟悉起來。他寫字、
畫畫與她看,以此作為她的習字帖與畫帖。他寫畫盡皆精美,其中一張寫得一曲古歌:
「不識武藏野,聞名亦可愛。只因生紫草,常把我心牽。」寫於紫色紙上,筆致異常秀
美。紫兒將它拿在手裡,只見一旁尚有幾行小字:
    「既慕武藏野,何須不堪行。我心傳紫草,稚子亦可親。」源氏公子說道:「你也
寫一張試試看。」紫兒笑著,仰望公子道:「我怕寫不好呢!」神情嬌羞可愛。公子一
見,不由笑道:「寫不好便不寫嗎?有我教你呢。」她便轉向一旁去寫了。握筆與運筆
的姿勢,孩子氣十足,但叫公子無比憐愛。不一會,只聽得紫兒說:「寫差了!」羞羞
的欲將紙藏起來。源氏公子急忙搶過。但見上面寫著一首詩:
    「既慕武藏野,何須憐紫草?原由未分明,疑問終難了。」雖顯稚嫩,可筆致圓潤
飽滿,足見可堪造就,與已故外祖母的筆跡絕似。源氏公子見了,心想若她臨現世風的
字帖,必定長進神速。同時又特地為她制造玩偶住的諸多屋子,與她一道玩耍。此種游
戲方式,他甚感有趣。
    卻說留在六條的詩女們,在源氏公子帶走紫兒後,皆憂心忡忡,擔心兵部卿前來問
及。源氏公子與少納言乳母臨走之時,曾叮囑她們暫不與人說起。因此兵部卿問起此事
時,她們都守口如瓶。兵部卿暗自思忖道:「去世的老太太當初便不情願送她到我處。
可能少納言乳母體念老太太心願,因此帶她出逃了。她不好言明姑娘不便去我處,便干
了這越分之事。」他無計可施,只得灑淚而去。走時叮囑眾侍女道:「一旦有得姑娘下
落,即來報告。」侍女們自然感到十分為難。
    這兵部卿再到北山的增都那裡去探問,也一無所獲。可愛女兒下落不明,他心中不
免掛念悲傷。正夫人雖是嫉恨紫兒的母親,但如今此心早已冰釋,也想將紫兒領來,親
自教養,如今卻也頗覺遺憾。
    二條院西殿,如今侍女日漸增多。眾人見這一對漂亮的主人便甚感喜悅,經常游戲,
過得無憂無慮。寂寞之夜,源氏公子不在家時,紫兒想起了外婆,不免啼泣。自幼離開
父親,並不親近依戀,所以此時並不思念。現在她只是一味親近這個源氏公於,如同後
父,終日扭纏他。每當公子外出歸來,她總是趕快出迎,歡呼雀躍,毫無顧忌地投入他
懷抱,愛戀非同一般。

    ------------------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31-10-2004 08:2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末摘花
    且說那夕顏命如朝露,過早消亡。源氏公子悲痛萬分,神思恍惚,難以自制。雖此
事在半年前即已發生,但他竟一直惦念於心。其他女人,像葵姬或六條妃子,都出身顯
赫,生性驕矜而倔強。惟有這夕顫心地善良,溫順可親,與他人迥然相異,實在令人思
戀。公子雖遭喪愛之痛,卻仍不自律,總想重新找尋一個雖出身微寒但品貌端莊、無須
顧忌的人。故而大凡稍有姿色的女子,只要他稍稍得知,便總愛送信去暗示情停。那些
得了信的,幾乎沒有置之不理的。
    那種態度陰冷,過分嚴肅,沒有情趣而絲毫不通事理的女子,終究難覓如意之人,
只得放棄遠志,嫁個一般的丈夫。源氏公子最初同這類女子交往而中途斷絕的,也為數
不少。有時不免想起空蟬的倔強,有時寫信給軒端獲,說至今難忘的仍是那晚燈光的對
奕,以及那裊娜可愛的媚態。總之凡與源氏接觸過的女於,他始終難忘。
    話說源氏公於另有一個叫做左衛門的乳母,他對她的信任,僅次於做尼姑的大貳乳
母。這在衛門乳母膝下有一女子,叫大輔命婦,供職於官中。她父親出身皇族,是兵部
大輔。這大輔命婦年輕風流,在宮中與公子異常親密。後來她父母離異,母親改嫁築前
奪隨他去了征地。這樣,大輔命婦和父親就住在一起,每天到宮中司職。
    一天,大輔命婦和源氏公於於閒談時偶然提及一個人來:常陸親王晚年得女,疼愛
備至。,如今親王去世,此女孤單可憐。源氏公子道:「那夠慘的介於是向她探問詳情。
大輔命婦道:「此女品性、相貌如何,我所知不詳。惟覺此人生性喜靜.難以與人親近。
有時她和我談話,也要隔著帷屏。與她相好只有七弦一。」源氏公子道:「琴是三友之
一,女子只是與最後一個無緣。我很是想聆聽她的琴音呢。她父親精於此道,料想她
定也手法不俗。」大輸命婦又道:「恐不值得你親自去聆聽吧。」公子道:「且不要自
視甚高,趁這幾天春夜月色朦朧,你陪我悄悄去吧!」大輔命婦甚覺麻煩,但官門無事,
寂寞無聊,就答應了他。她的父親在外另有宅院,為探望這位小姐,也常光顧常陸親王
的舊宅。大輸命婦往昔不喜與後母在一塊,跟這小姐卻也要好,也常來此處宿夜。
    果如所約,十六日,源氏公子按時而至。大輔命婦道:「真不巧啊!月色朦朧,如
此,琴聲恐怕不會清朗吧?」公子答道:「無妨,你只管勸她彈。既來之,聽聽也好,
總不能掃興而歸吧?」大輔命婦讓公子在自己屋裡等候。房間異常簡陋,她心中不忍,
但也顧不得了,便獨自往常陸親王小姐所居的正殿而去。透過格子窗,只見小姐正欣賞
月下庭中美景。正是機會,於是大輔命婦道:「我想起您的琴彈得極好,就乘良宵來此
一飽耳福。平時繁忙於公事,出人匆匆,使得不能靜心拜聽,實甚遺憾!」這小姐答道:
「彈琴需有知音,你來正好。但你乃宮中之人,琴聲恐不會合你意的!」便取過琴來。
大輔命婦不免擔心:不知源氏公子聽了有何感想?心中頗為忐忑木安。
    小姐彈了一回,琴聲悠揚悅耳,卻並無高明之處。幸得這七弦琴與其它樂器相比,
音色甚好,政公子也不覺難聽。他心中若有所感:「這荒蕪之地,當初常陸親王按照古
訓,竭心盡力地調教這小姐,可是現在已影跡全無。此處景象如此淒涼,恐怕是古小說
中才有的吧?」他想上前向這小姐求愛,又覺得太過魯莽,一時躊躇不決。
    正猶豫時,琴聲倏然而絕。原來大輔命婦乃乖巧機靈之人,她覺得這琴聲並不怎樣
美妙,倒不如叫公子少聽。於是說道:「月亮暗起來了。我想起今晚有客,若見我不在,
定會責怪。以後再慢慢聽吧。我關上格子廖,好麼?」說完,便返回自己房裡去了。源
氏公子很覺敗興,道:「我還沒聽清究竟彈的什麼,正想仔細聽來,不料竟不彈了。」
看來他還未盡興,接著又道:「既然聽了,那就再靠近些聽,如何?」大輔命婦興致全
無,便回答道:「算了吧。她的光景如此蕭條冷落,靠近些聽豈不更是敗興?」源氏公
子想:「這話也有道理。倘男女第一次交往,一拍即合實乃不合我的身份。」但他不願
就此放棄,便說道:「那麼,你要找機會讓她知曉我這番心願!」他似乎另有約會,說
罷便急匆匆向外走。大輔命婦便嘲笑他:「萬歲爺常說你這人太呆板,替你擔必。我每
次聽到此言,總覺好笑。倘現在你這種模樣,叫萬歲爺見了,不知道他又該怎麼想呢?」
源氏公子回轉身來,笑道:「你就如同外人那樣挖苦我!我這模樣固然輕批難看,你們
女人家還不同樣?」這大輔命婦本是個風騷女子,聽了此話,也覺得很難為情,便默不
作聲。
    源氏公子走出門去,靈機一動,想道:「若到正殿那邊,或許有幸窺得小姐。便輕
手輕腳走過去。正殿前的籬笆牆,大都垮塌,只剩下一處。他便走到那裡。哪知早有一
個男人立在那裡向裡窺望。他想:「這是何人?一定又是追求這位小姐的吧?」便停下
來細瞧,源氏公子萬難料到這人竟是頭中將。原來,傍晚公子和頭中將從它中返回,在
途中和頭中將分手,卻不回二條院私邸。頭中將甚覺奇怪,心裡嘀咕:「他將到何處
去?」他自己原本要去幽會,此時來了興趣,暫且不去,便跟在源氏公子後面,窺察他
的行蹤。頭中將身著便服,騎匹不顯眼的駕馬。公子競毫未察覺。他見源氏公子走進了
這所舊宅,更覺詫異。忽地裡面傳出琴聲,他便側耳細聽。他斷定源氏公子不久便會出
來,所以一直守在那裡。
    源氏公子未看清對方,怕自已被他認出,便跟著腳悄悄後退。然而頭中將卻走過來,
說道:「你半途丟下成,叫我好生氣惱!因此我便親自送你到這裡來了。
    待見東山明月起,不知今夜落誰家?」。源氏公子知道這是在諷刺自己,當看出這
人是頭中將時,不便發作,只得無可奈何道:「你倒會戲弄人。
    月明清光四處照,今宵該傍誰家好?」頭中將說:「今後我就跟隨於你,如何?」
接著又譏諷道:「實語道來,這般行事,沒有隨行者可是不行的。就讓我跟隨你吧。你
一人微服私訪,萬一有甚意外,如何是好?」源氏公子過去幹此勾當,常為頭中將識破,
心中常常懊惱。可一想起夕顏所生的那個撫子,頭中將至今尚不知道,心中不免略為寬
慰。
    這晚兩人本來都有幽會,但相互椰輸了一陣後,也都不去了。他們同乘了一輛車子,
一道回左大臣礎去。此時月亮彷彿也很解風情,故意躲入雲中。兩人在車中橫吹著笛子,
一路迄澳前行。來到哪宅,忙收起笛子,吩咐侍從不可弄出聲響。他們輕身進屋,見廊
下無人,便換上常禮服,裝著剛從宮中返回來的樣子,拿出蕭笛悠閒地吹奏起來。此種
機會實在難得,左大臣忙拿了一支高麗笛來和他們合奏。他擅長此道,吹得異常悅耳。
在帝內的葵姬也叫侍女取出琴來彈奏。其中有一個叫中務君的,善彈琵琶。頭中將曾經
向她求愛,她拒絕了,但卻鐘情於見面不多的源氏公子。這自然瞞不過左大臣夫人,被
狠狠地訓斥了一頓。因此中務君懼怕夫人,不敢上前,只遠遠地躲著。她完全看不到源
氏公子,孤寂難耐,心中極為煩悶不安。
    源氏公子和頭中將回味起適才聽到的琴聲,想起那荒涼的邪宅和小姐,便生出種種
念頭。頭中將浮想聯翩:「這美人竟在那裡孤苦度日。若我早日發現,並戀慕於她,定
會遭到非議,而我也難免相思了。」又想:「源氏公子早有用心,先我而去,定會糾纏
不休。」想到此處,心中爐火油然而生。
    自此以後源氏公子和頭中將都寫信給這小姐。兩人苦苦等候,然而都沓無音信。頭
中將更是著急,他想:「此人實在不解風情。如此寂寞閒居,應有情趣才是。見草木生
情,聽風雨感懷,發為詩歌,訴諸文字,讓人察其心境,寄予同情。不管身分何等高貴,
如此過分拘謹,畢竟令人不快。」兩人一向無所不談,頭中將於是問源氏公子:「你是
否已收到了那人的回信?不瞞你說,找也試寫了一封信去,可音信沓無,此人也太矜持
了。」他滿腹怨氣。源氏公子想:「果不其然,他也在向她求愛見」便笑道:「唉,這
個人,她是否回信,我本無所謂。收到與否,也記不得了。」頭中將見源氏如此口氣,
料想公子已收到回信,更恨那女子怠慢於他。而源氏公子對這女子本無特別深情,加之
她如此冷淡,因此早已無甚興趣。可如今得知頭中將在向她求愛,心想:「頭中將能說
會道,每日去信,恐怕這女子經不住誘惑,會愛上他。那時倒將我一腳踢開。我可是首
先求愛之八,果真這般,豈不落人恥笑?」所以使鄭重囑托大輔命婦:「那小姐拒不回
信,讓人苦苦等待,實在令人難堪!也許她認為我是薄倖之人吧?可我並非薄情之人。
始終是女人多了心思,另尋相好,中途將我拋開,反倒怪罪於我。這小姐獨居一處,又
無父母兄弟前來干擾,無須顧慮,實在可愛。」大輔命婦答道:「未見得如此。你將他
想得如此之好,卻不知到底怎樣呢!不過這個人靦腆柔順,謙虛沉靜,其美德倒是世間
少有的。」她把自己所知—一描述出來。公子道:「看來,她並非機敏練達之人,但那
童稚般的天真,倒叫人憐愛。」說時,他腦裡映現出夕額的模樣。這期間源氏公子患了
瘧疾,又為籐壺妃子那不可告人之事,終日憂愁不安,心中煩悶。轉眼,春已盡,夏季
也一晃而過。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31-10-2004 08:2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夏去秋來,源氏公子思慮舊事,無限感傷。憶起去年此時在夕顏家的情形,那嘈雜
的砧聲,也覺得十分親切。想起常陸親王家那位很像夕額的小姐,便常去信求愛。但一
直得不到回信。這女子愈是置之不理,源氏公子愈是不肯罷休。便催促大輔命婦,抱怨
道:「怎會如此?我有生以來從未如此尷尬!」大輔命婦也覺得極難為情,說道:「你
和她並非是因緣未到。只是這小姐異常的怯懦羞澀,對任何事都不敢妄為罷了。」源氏
公子道:「這實乃不近清理之事。若是無知幼兒,或者受人管束,不能自主,那倒情有
可原。可這位小姐無所顧忌,萬事都可自主。現在我實是苦悶難當,倘她能體諒我的苦
心,給我個回信,我便無所求了。況且我並非世間好色之徒,只求在她那荒蕪邸宅的廊
上站一刻。如今如此絕情,令人好生納悶。即使她本人不許,你也總得想個法子,玉成
好事。我決本妄為,使你難堪的。」
    其實源氏公子每逢聽人談起世間姿色稍好的女子,便側耳細聽,牢記於心,久久不
忘。但大輔命婦不知他這稟性,放那晚偶然間信口說起『有這樣的一個人」。不料源氏
公子如此認真起來,百般糾纏,要她幫忙,實在出乎她的意料。她顧慮到:「這小姐相
貌並非特別出眾,與源氏公子也並不般配。若硬將二人拉在一起,將來小姐倘若發生不
測,豈非對她不起?」但她又轉念一想:「源氏公子如此情真,倘我置之腦後,豈不情
面難下廣
    這小姐的父親常陸親王在世之時,大概是時運不濟,故宮砌一向門庭冷落,車馬稀
少。親王身故之後,這荒蕪之地更無人來。如今竟有身分高貴的美男子源氏公子常來問
訊,過慣了苦日子的眾侍女何嘗不喜形於色呢?且勸小姐道:「總得寫封回信去才是。」
然而小姐總是惶恐羞怯,連源氏公子的信也不看。大輔命婦暗自思忖:「既如此,便找
個機會,叫兩人隔簾交談吧。若公子不稱心,就至此為止;倘若真有緣分,就讓他們暫
時往來,這樣便無可指責了。」這個風騷潑辣的女人,如此自作主張,也未與父親商量。
    八月二十過後,一日黃昏,夜色漸深,但明月不見,惟見繁星閃爍。松梢風動,催
人哀思。常陸親王家的小姐憶起故世的父親,不免流下淚來。大輔命婦早欲叫源氏公子
偷偷來此,她覺得此時正好。月亮漸漸爬上山頂,月光清幽,映照著殘垣斷壁。觸景生
情,小姐倍覺傷心。大輔命婦勸她彈琴。琴聲隱隱,情趣盎然。可這命婦感到還不夠味,
她想:「要是再彈得輕怫些才好呢。」
    源氏公子見四下無人,便大膽走進來,呼喚大輔命婦。大輔命婦佯裝吃驚地對小姐
說道:「這可如何是好?那是源氏公子來了!他常叫我替他討回信,我一直拒絕。他總
道:『既如此,我當親自去拜晤小姐!』現在是打發他走呢,還是…,﹒他不是那種輕
薄少年,不理睬他也實在不好。你就暫且隔簾和他晤談吧。」小姐羞愧交加,低儒道:
「我不會應酬呀!」邊說邊往裡退,像個怕生的小孩子。大輔命婦忍俊不住,笑起來,
又勸道:「你也過於孩子氣了!不管身分怎樣,有父母教養之時,誰都難免有些孩子氣。
如今您孤苦無依,仍不懂人情世故,畏畏縮縮,這就無理可言了。」小姐生性不願拒絕
別人的勸告,便答道:「我不說話,只聽他說吧,將格子窗關上,隔著窗子相會。」大
輔命婦道:「叫他立於廊上,不免失利。此人並不會行為不端的,您只管放心。」她花
言巧語地說服了小姐,又親自動手,把內室和客室之間的紙隔扇關上,並在客室舖設了
坐墊。
    小姐窘困萬分。要她接待一個男客,她從未想過。可大輔命婦這般苦口相勸,她以
為理應如此,便住她擺佈。乳母年老,天一黑就人屋睡了。這時伺候小姐的只兩三個年
輕侍女。她們久聞公子美貌,蓋世無雙,不免異常激動,以致手忙腳亂。她們匆忙給小
姐換衣,替她梳妝打扮。可小姐似乎並不在乎。大輔命婦見此,心想:「這個男子的相
貌非常漂亮,現在為避人耳目,另行穿戴,姿態也更顯優美。只有懂得情趣的人才能賞
識。可現在此人不識風情,實在是對不起源氏公子的。」一面又想:「只要她端端正正
地默坐著,我就心安了。因為這樣,她的缺點便不會因冒失而外露了。」接著又想:
「公子屢次要我相幫,如今我自作主張,作此安排,想來總不會使這可憐的人受苦吧?」
她心中很是忐忑不安。
    此刻源氏公子正在推想小姐的人品,他想:她莫不是那種過分俏皮而愛出風頭的人
吧?此時小姐被侍女擁著,戰戰兢兢,膝行而前。隔著紙隔扇,公子覺得她沉靜如水,
溫雅柔順,陣陣衣香襲人,芬芳可親,好一派悠閒之氣!他想:「果不出我所料。」心
中暗喜。他極盡言辭之力,滔滔不絕地向她傾述相思之苦。然而好半天,卻聽不到她一
句答話。公子想:這如何是好?便歎一口氣吟道:
    「真心呼喚仍緘默,幸不禁聲更續陳。與其這樣不置可否,倒不如一口回絕。使人
好生苦悶!」乳母的女兒在這兒當侍女,才思敏捷,口齒伶俐,善於應對,見小姐這等
模樣,很是焦急,為了不至於過於失禮,便走近小姐身旁,代她答覆道:
    「緣何禁聲君且說,緘默不語更難知。」她有意變換嗓音,顯得嬌媚婉轉,如同小
姐口中所出。源氏公子聽了,覺得有些異樣,與其性格相比,聲音似乎過於親見了。但
因初次聽到,也未必生疑。就又道:「這樣,我反倒有些無話可說了。
    「原知無語勝於語,如啞如聾悶煞人。」他又開始找話說,時而輕松,時而嚴肅,
可對方仍是不發一言。源氏公子想:「這樣的人真是難以捉摸,她。心中到底在想什麼
呢?」然而又不肯就此罷休,他便悄悄拉開紙隔扇,鑽進內室來。大輔命婦大吃一驚,
她想:「這公子不擇手段,叫人防不勝防……」她覺得愧對小姐,便悄悄退回自己房裡,
佯裝不知。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31-10-2004 08:2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源氏公子突然出現。這兒的年輕待女見了他,覺得果真貌絕大了,也不特別驚異,
只覺得於小姐不便,定會令她難堪之極。至於小姐本人呢,如在夢中,惟恍恍館館,連
忙羞羞答答地後退。源氏公子想:「這等模樣真是有趣,這小姐倒也可愛。可見生性如
此,而又未與外人見過世面。」便原諒了她的過失。卻又覺得她並無特別惹人之處,不
免有些悵們。失望之余,便轉身出去了。大輔命婦一直擔心,哪裡睡得著?只好眼睜睜
地躺著。聽見源氏公子出去,她想還是裝作不知的好,並不起來送客。源氏公子便獨自
出了宅門。
    源氏公子回到二條院,心中郁郁寡歡,獨自尋思道:「要在人世間尋個完全合自己
心意的人真是不易啊!」想到對方畢竟身分高貴,就此不再理她,恐有些過意不去。他
胡思亂想,煩悶不堪,輾轉直到天明。
    此時頭中將來了,見源氏公子還未起床,戲弄道:「太貪睡了吧?昨晚又去哪裡做
了不妥之事!」源氏公子只得起身,答道:「何出此言9今日無事,便醒得遲了些。你
剛從宮中出來麼?」頭中將道:「正是。萬歲爺即將行幸朱雀院,聽說今日要挑選樂人
和舞人呢。我想去通知父親一聲,所以早早退出,乘便也給你捎個信。我立即就要進宮
去的。」說著急匆匆要走。源氏公子便道:「那麼,我跟你同去吧。」便命侍女拿來早
粥和糯米飯,請頭中將同吃。門前本有二輛車子,但他們兩人都願共乘一輛。一路上頭
中將總是詭秘地試探他道:「瞧你臉上,一副睡眼怪論的模樣。」接著又怨恨道:「你
瞞著我幹的勾當不知有多少呢!」
    為皇上行車朱雀院之事,宮中今天要商榷種種事情。因此源氏公子整天未曾離宮。
薄暮時分,他想起常陸親王家那位小姐,自己理應寫封信去問候。大約此時她也等得心
焦了吧?便派人送去。此時正逢下雨,路行不便,源氏公子便索性不去小姐那裡宿夜了。
小姐那裡則從早盼到晚,始終不見音信。大輔命婦心中憤憤不平,抱怨源氏公子薄情無
義。小姐憶起昨夜之事,只覺羞辱難當。正當她們不知如何是好,信終於來了。但見信
上道:
    「不散夕霧猶迷離,濃稠夜雨倍添愁。一老無不晴,令我等得好生心焦啊廣眾人失
望不已,源氏公子恐今夜不會來了。失望之余,眾侍女還是慫恿小姐回信。小姐心亂如
麻,平時連封日常客套信也動不了筆,更何況寫此種信呢?眼見夜色漸濃,不便再拖。
那個稱作情從的侍女便又照例代小姐作詩:
    「風雨荒園癡待月,非道同心方解傳。」侍女們拿來紙筆。小姐拗不過,只好硬著
頭皮書寫。紫色的信箋因存放過久,色彩已褪損不少。用筆還算有力,但欠缺品格,只
算中等,格式為上下旬齊頭書寫。源氏公子收到回信,看了幾句,只覺索然無味,便無
心再讀,隨手丟於一旁。他想:若此舉讓小姐得知,不知作何感想。心中便覺歉然。這
情景是否正是古人所謂的「追悔莫及」呢?可事已至此,後海也無甚用處,便心下決定:
自此以後,小姐生活定要竭力照顧。但小姐又哪裡知道公子心思呢?她只管整日愁苦悲
歎不已。源氏公子很晚才出宮,受不住左大臣勸誘,便跟他回了葵姬那裡。
    近來為朱雀院行幸之事,貴公子們日日聚集宮中,預習舞蹈和奏樂。四處一片樂器
鳴響之聲,紛繁嘈雜。他們都在暗地較勁,互相競爭。大革案和尺八蕭聲聲入耳。原本
放在下邊的鼓如今也搬進欄杆裡來,由貴公子們親自演奏。宮中一片忙碌,熱鬧非凡!
源氏公子也在其中,忙裡偷閒之時,便去幾個關係親密的戀人家。但常陸親王家這位小
姐,他一直未去探訪。轉眼已是深秋。小姐只是獨守空房,心中無限悲苦。
    行幸日期迫近,舞樂試演也更緊張。一日,大輔命婦來了。源氏公子見了她,覺得
對小姐不住,便問:「她好嗎?」大輔命婦將小姐近況一一陳述出來,最後說道:「你
一點都不將她放在心上,叫我們旁人看了也不忍啊!」說著幾乎掉下淚來。源氏公子想:
「這命婦原叫我適可而止,放才感到小姐與眾不同,文雅可愛。而我覺不在其意!如今
到這般地步,命婦恐怕會怪我寡情薄義吧!」難免覺得有愧於她。又想象小姐此時恐正
默然悲哀,心中不忍,便歎氣道:「不得空閒,有何辦法呢?」又微笑著說道:「這人
也太不懂人情了,讓我稍稍懲戒她一下吧!」看到他意氣風發,大輔命婦也不由得露出
了微笑。她想:「他這般青春年少,思慮不全,任情而為,做出錯事,也難免遭女子怨
恨,倒也不足為怪。」
    行幸的準備工作完成了之後,源氏公子偶爾也去常陸親王家小姐那裡詢訪。可自從
與籐壺妃子相似的紫兒進了二條院,公子便又因這小姑娘的姿色而心猿意馬,連六條妃
子那兒也很少去了,更何況常陸親王那荒僻之地?但他始終難忘她的可憐,然而總是懶
得親自去,甚是無奈。
    常陸親王家的小姐生性怕羞,一向遮掩,不叫人看她的面貌。源氏公子也一向無心
細緻看她。但他想:「細看一下,說不定會有驚人之美呢。往常暗中摸索,只是隱隱約
約,總覺得她的樣子有些莫名其妙。我總得再細看一次。」倘用燈火去照,恐木雅觀。
於是一日晚上,趁小姐吃飯,無心顧及時,便悄悄走進去。透過格子門的縫隙往裡窺視。
然而小姐本人不在。帷屏雖破舊不堪,仍舊整整齊齊地擺著,因此有礙視線,看不大清
楚。但見四五個待女正在吃飯。桌上飯菜粗劣,盛在幾個中國產的青磁碗中,顯然生活
困窘,叫人見了不免心酸。她們可能是剛剛伺候過小姐,回到這裡來吃飯的。
    角上另一個房間裡,也有幾個侍女,穿著白衣服,圍著罩裙,皆污舊不堪,模樣十
分難看。掛下的額發上插有梳子,表示她們是陪騰的侍女那樣子肖似內教訪裡練習音樂
的老婦人和內待所裡的老巫女,模樣不倫不類,甚為可笑。這個當今貴族人家居然有此
種古風的侍女。源氏公子簡直意想不到,更是驚訝之極。聽得其中一個侍女道:「唉,
今年好冷!我這般年紀,還落得如此境地!」邊說邊流淚。另一人道:「想當初,千歲
爺在世時,我們曾經歎苦,可如今,日子這般淒苦,我們也得過呢!」這人冷得渾身顫
抖不已,好像要跳起來。她們東扯西拉互道愁窮,不停地唉聲歎氣。源氏公子聽了心裡
十分難受,不忍再聽下去,便離開這地方,裝作剛剛來到,去敲那扇格子門。只聽裡間
腳步匆匆,有侍女驚慌地說:「來了,來了!」便挑亮燈火,開了門,迎進源氏公子。
    名叫侍從的那個年輕侍女,今天在齋院那裡供職,因此不在家。留在這裡的幾個侍
女,模樣粗陋,很是難看。此時天上大雪紛飛,眾侍女心中不免犯愁。這雪一直下個不
停,越下越大。北風呼嘯,陰森恐怖。廳上燈火被風吹滅,四周一片墨黑。源氏公子想
起去年中秋,他和夕額在那荒宅遇鬼的情形。現在同樣是淒涼的院子,誰這兒地方稍小,
又略多幾個人,尚可得到慰藉。然而四周一片荒涼,叫人怎能入睡?不過,這倒也有一
種特殊的風味與樂趣,可以誘引人心。然而那人冷艷如此,無絲毫情致,不免甚覺遺憾。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源氏公子起身,打開格子門,抬眼看去。只見大地白茫茫的,
花木蹤跡全無,景緻甚是悲涼。可又不便就此離去,他便恨恨道:「出來瞧瞧外面的景
致吧!老是冷冰冰地悶聲不語,實在叫人不能忍受啊!」天色還未大亮,在雪光的映照
下,源氏公子愈發俊秀逸人。幾個老年侍女看了都禁不住怦然心動。勸小姐道「快快出
去吧。不去是不禮貌的,柔順可是女兒家的美德呢!」小姐無法拒絕,便修飾一番,然
後膝行而出。
    源氏公子佯裝未見到她,照舊往外眺望。其實他在偷偷打量她。他想:「究竟如何
呢?但願細看之下,能發現她的可愛之處!」然而這似乎很難。因為她坐著身體尚且如
此之高,可見此人上身過長。源氏公子想:「果然應驗了我的擔心。」他心下一緊。而
且,她的鼻子難看之極。一見到它,就疑心是白象的鼻子。這鼻子高而長,鼻端略微下
垂,並呈紅色,實在敗人興致。臉色蒼白髮青。額骨奇寬,叫人害怕。再加之下半部是
個長臉。這樣一搭配,這面孔真是稀奇古怪了。形體也叫人悲哀,身軀單薄,筋骨外露。
肩部的骨骼尤為突出,將衣服突起,叫人看了甚覺可憐。
    源氏公子想道:「如此細看下去有何必要呢?」然而受好奇心的驅使,便又打量起
來。只有頭形和頭髮還算美麗。那頭髮很長,從上面一直掛到席面,竟還有一尺多橫舖
著。而這位小姐身上穿著一件淡紅色的夾社,顏色已褪得差不多了。上面那一件紫色短
褂,也十分破舊,近乎黑色。外面卻披著一件黑貂皮祆,發出陣陣衣香,倒也叫人覺得
可目。這種服裝在古風中屬上品,然而如今的一個妙齡女子穿上卻過於欠缺時髦,使人
覺得有些不倫不類。但如不破此襖,又難以御寒。源氏公子見她凍得發抖,不禁可憐起
她來。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31-10-2004 08:2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小姐照舊一言不發,源氏公子也不知說什麼為好。然而他似不甘心,總想看看是否
能夠打破她一撥的沉默,便想方設法引她開口說話。可小姐一味害羞,始終閉口不言,
只用衣袖來掩住嘴。就這姿勢也顯得十分笨拙,叫人覺得彆扭。兩肘高高抬起,那架勢
如同司儀官在列隊行走。動作很是僵硬,可臉上又帶著微笑,極不協調。源氏公子見此
更覺厭惡,很想就此離去,便對她說道:「我看你孤苦伶什,所以一見你便百般憐愛。
你不可將我視作外人,應對我親近些,我這才高興照顧你呢。可你只知一味疏遠於我,
叫我好生不快!」便即景吟詩道:
    「朝陽臨軒冰指融,緣何地凍終難消?」小姐只顧不停地嗤嗤竊笑,卻不答話。源
氏公子愈發興味索然,便走出去了。
    來到中門,但見中門很是破敗,幾乎要倒塌了。車子便停於門內。見此蕭條景象,
源氏公子心中想道:「以往都是夜裡來夜裡去,雖覺寒酸,但終究隱蔽處尚多。而這青
天白日之下,愈發荒涼不堪,叫人不由傷心落淚!青松上的白雪,沉沉欲墜,倒有些生
氣,叫人聯想到山鄉風情,獲得些清新之感。那日,在馬頭雨夜品評時所說「蔓草荒煙
的蓬門茅舍」,大約便是說此類地方吧!倘若這地方住著個確可憐愛的人兒,定會使人
依戀不捨!我那種停倫之情恐也可在此得到解脫。現在這個人的樣子,卻相去甚遠,
真叫人哭笑木得。倘不是我,換了別人,可不會這般耐著性子去照顧這位小姐的。我之
所以對她如此顧念,大約是其父常陸親王惦記女兒,陰魂不散,在暗中指使我吧?」
    院子裡的橘子樹上堆了厚厚一層雪,源氏公子喚來隨從將雪除去。那松樹彷彿羨慕
這橘子樹,翹起一根枝條,於是白雪紛紛飛落,正如「天天白浪飛」的情形。源氏公子
見了,又想:「唉,也不能過分,只要有能解風情的普通人作戀人,也就行了。」
    此時通車的門尚未打開,隨從便呼喚管鑰匙的人來開門。一個弱不禁風的老人□珊
前來,身後跟著一個妙齡女子,不知是他女兒還是孫女。雪光中,只見她衣衫骯髒破舊。
看來這女子十分怕冷。因她衣袖間包著一個奇形怪狀的器物,裡面盛著些炭火。老人打
不開門,那女子就趕過去幫忙,但動作也很是笨拙。公子的隨從見狀,只好前去相助,
方才將門打開。公子睹此情狀,隨口吟道:
    「翁衣積雪頭更白,公子晨游淚沾機」他又吟誦白居易的「幼者形不蔽」之詩。此
時,那個臉色發育,鼻尖紅紅的小姐顯現在他腦組,公子覺得十分可笑。他想:「頭中
將如果看清了這小姐的面容,不知會如何作想。他常來這裡窺察,也許已經知道我的所
作所為了吧?」想到這裡,更覺後悔莫迭。
    這小姐容顏若無缺憾,只要和世間一般女子相同,也會另有男子向她求愛。公子也
不會感到如此難堪。可源氏公子一想起她那丑容,便非常可憐她,反倒不忍心拋下她不
管了。於是他盡心接濟她,時時派人去問候,並贈送各種物品。所饋贈的雖不是黑貂皮
襖,卻也是綢續織錦等物。於是,上至小姐,下至眾侍女、看門老人都皆大歡喜。莫不
感恩戴德。對於這些贈賜,小姐此時也並不以為羞愧,公子方才心安。此後公子固定供
給,有時也不拘形式,隨意多給,彼此也不覺得不好。
    這期間源氏公子不時回想起空蟬:「那晚在燈下對奕時的側影,其實也不是毫無瑕
疵。可她身段窈窕,將她的欠缺掩蓋了,因此使人並不感到難看。至於身份,這位小姐
也並不亞於空蟬。由此可知,女子孰優孰劣,是無關其出身的。空蟬倔強固執,令人無
可奈何,我只得讓步於她。」
    將近年終之時,一日,源氏公子於宮礎值宿,大輔命婦請見。這命婦並非公子情人,
但公子常使喚她,便相熟起來,言行皆無所顧忌。兩人在一起時,往往恣意調笑。因此
即便源氏公子不召喚,她有了事也自來進見。此時命婦邊替公子梳頭,邊開言道:「有
一樁令我為難的事情呢。不對您說,恐你知道了說我居心不良;對您說呢……我真不知
該如何是好。」她放作姿態,擔保語。源氏公子道:「何事?你對我還有可隱瞞的麼?」
命婦吞吞吐吐地說道:「豈敢隱瞞?若是我自己的,無論何事,早直言相告了。可此事
不好出日。」源氏公子不耐煩了,罵道:「你又撒嬌了!」命婦只得說道:「常陸親王
家的小姐給你寫了一封信。」便取出信來。源氏公子說:「原來如此!這有何可遮遮掩
掩的?」便接了信,拆開來。命婦心裡忐忑不安,不知公子看了作何感想。但見信紙是
很厚的陸奧紙,發出濃濃的香氣,文字寫得倒也工整,其中有兩句詩句是:
    「情薄是否冶遊人,錦繡春衣袖招香。」公子看到「錦繡春衣」句,迷惑不解,便
低頭思索。此時大輔命婦提來一個很大的包裹打開,只見裡面是一只古色古香的衣箱。
命婦說道:『看!這是不是太可笑呢!她說這是替你元旦那日準備的,叫我務必送米。
當即退她吧,恐傷她心意,但又不便擅自將它擱置,也只得給您送來呢廣源氏公子道:
「擅自將它擱置起來,也確實有負她的一片心意。我是個哭濕了衣袖的人,能蒙她送衣
來,我自是感謝!」便不再說話。低頭尋思道:「唉,那兩行詩也真是太俗了!或許這
是她好不容易才寫出來的呢。侍從若見了,定會為她潤色。除了此人,恐再無人可教她
了。」想到此,覺得很是洩氣。但一想到這是小姐費盡。動思才寫出來的,他便推想世
間那些好的詩歌,大概便是如此產生的吧!於是微微一笑。大輔命婦見此情景,反倒不
好意思起來。
    衣箱裡是一件貴族穿的常禮服。顏色是當時極為時髦的紅色,但樣式陳舊,已全無
光澤。裡子的顏色也一樣。從縫攏的針腳看,手工很是粗糙。源氏公子見了,甚覺無趣,
便信手在那張信紙的空白處寫道:
    「艷艷粗細無人愛,何人又栽末摘花?我看見的是深紅色的花,可是……」大輔命
婦感到奇怪,想到:為何偏偏不喜歡紅花?忽記起月光下,自己偶爾得見小姐紅色的鼻
尖,便略知其意,感到這詩也真是刁鑽!她略加恩索,便自言自語地吟道:
    「春紗雖薄情更薄,莫樹惡名須美名!人世真是痛苦啊!」源氏公子聽了,心中尋
思道:「命婦這詩也不屬上品,但若那小姐有如此才氣,該有多好!我越想越是替她感
到惋惜。但她終究是有身份的人,我若給她樹立惡名,以至傳揚開去,這也太殘忍了。」
此時侍女們快要進來伺候,公子便對命婦道:「將信收起來吧!這種事情,叫人見了,
只會遺為別人的笑料。」他心中不悅,歎了一口氣。大輔命婦懊悔不迭:「我怎麼要讓
他看呢?他可能將我也視為愚蠢之人了。」她很覺尷尬,便匆匆告退了。
    第二日,大輔命婦上殿值事。源氏公子來到清涼殿西廂宮女值事房,將一封信丟給
她,道:「此乃昨日之回信。寫這種回信,可要費心思呢!」眾宮女不知究竟,甚覺奇
怪。公子說罷,轉身便朝外走,吟道:「顏色更比紅梅強,愛著紅衣裳耶紫衣裳?……
拋開了三笠山的俏姑娘。」命婦心知其意,忍不住掩嘴竊笑。別的宮女皆莫名其妙,質
問她:「你為何獨自發笑?」命婦答道:「也沒有什麼。大約這清晨寒霜,一個穿紅衣
衫女子的鼻子凍紅了,偏叫公子看見,便把那風俗歌中的句子湊合起來唱,豈不好笑?」
有一個宮女不知原委,信口說道:「公子的嘴也太刻薄了!不過此處似乎並沒有長著紅
鼻子的人呢。左近命婦和肥後采女倒是個紅鼻子,可她們沒在此處呀!」
    大輔命婦將此回信送交小姐。侍女們都興致勃勃地圍過來。但見兩句詩:
    「常恨衣衫隔相逢,豈料又添一襲衣。」這詩寫在一張白紙上,筆力揮灑自如,隨
意不拘,頗顯風趣。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31-10-2004 08:2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到了除夕,傍晚時分,源氏公子將一件淡紫色花經衫,一些像棠色衣,裝入前日小
姐送來的衣箱裡,教大輔命婦給她送去。從所送這些衣衫看來,命婦猜出公子不喜愛小
姐送他的衣服顏色。而那些老年侍女卻議論道:「小姐送他的衣服為紅色,很是穩重,
這些衣服不見得就好呢。大家又七嘴八舌道:「要論詩,小姐的底氣十足。他的答詩不
過是玩弄技巧罷了。」小姐自己也感到此詩費盡苦心,便將它寫於一處,留作紀念。
    今年元旦的儀式結束後,便開始表演男踏歌的游戲。資公子們自然不肯放過,紛紛
成群結隊,四處奔走,好一派熱鬧景象!源氏公子也在其中,跟著忙亂了一陣。但對那
荒涼宅裡的未摘花,他始終不能忘懷,覺得她實甚可憐。初七日的白馬節會一結束,他
便在夜間退出宮來,佯裝回桐壺院過夜,途中改道,來到常陸親王宮即。此時已是深夜
了。
    宮哪裡的氣象今非昔比,比起往常也有了些許生氣,不再是荒涼沉寂的。那位小姐
似乎也比昔日活潑了些。源氏公子久久沉思道:「著此人在新年後舊貌換新顏,是否會
變得更加美麗呢?」
    次日日出後,公子方才起身。他身穿常禮服,走過去推開東門,只見正對著的走廊
已垮塌,連頂棚也不見了。陽光直接射入屋中。加上地上雪光反射,屋裡便愈發明亮了。
小姐望著公子,向前膝行幾步,取半坐半臥的姿態。頭形極為端正。那濃密的長髮如瀑
布般掛下,堆積於席地,甚為好看。源氏公子想她的相貌也會變得同頭髮一樣美麗吧,
便想掀開格子廖。但又想起上次於積雪的光亮中看出了她的缺陷,以致掃興而歸,故而
只將格子窗掀開些許,將矮幾拉過來架住窗扇。他梳攏自己的鬢髮,眾侍女便端來一架
古舊的鏡台,一只中國化妝品箱。以及一只梳具箱,源氏公子一看,女子用品中夾著幾
件男子用的梳具,顯得十分別緻。此日小姐的裝束也算入時,原來她穿著公子送的那箱
衣服。源氏公子起初未察覺,直到看見那件紋樣新穎別緻的衫子,才想起是他原來送的,
於是公子對她道:「新春到來,我多希望能聽那期盼已久的嬌音。」好半天,小姐才含
羞答道:「百鳥爭鳴萬物春……」聲音顫抖不止。源氏公子笑道:「好了,好了,看來
這一年來你也有進步呢!」說罷便告辭出門,口中吟唱著古歌「恍惚依稀還是夢……」
小姐仍然半坐半臥,目送他離去。公子走了幾步,猛然回頭,只見在她那掩口的衣袖上
面,那鼻尖上的紅暈依舊醒目,不由長歎:「真難看啊!」
    源氏公子回到二條院私宅,看見紫兒青春年少,愈發出落得如花似
    她臉上泛起的紅暈,卻不同於未摘花的紅,甚是嬌艷美觀。她身穿一件童式女衫,
紫白相間,顯得清新高潔,天真無邪,甚為可愛。以前,她的外祖母墨守陳規,不給她
的牙齒染黑。最近給她染黑了,還加以修飾。另外眉毛整飾塗黑,容貌也愈發清麗悅人
了。源氏公子暗自思忖:「我真是自作自受!何苦要找那些女人來自尋煩惱?何不呆在
家裡,與這個可人兒長相廝守呢?」於是他又照舊和她一起玩木偶。紫兒又練畫、著色,
信手畫出各種有趣的形象。源氏公子和她同時畫。他畫個女子,長髮舖地,最後在她的
鼻尖上點上紅色,甚是難看。
    源氏公子在鏡台前照照自己的相貌,忽然靈機一動,抓起紅筆來往自己的鼻尖上一
點。這般漂亮的容貌,加上了這一點紅,也變得很是難看。紫姬見了,大笑不已。公子
問她:「假如我有了這個缺陷,你以為如何?」紫姬說:「我害怕。」她怕那粘在公子
鼻尖上的紅顏料就此擦拭不脫了。源氏公子佯裝揩拭了一番,故作認真地說:「哎呀,
怎麼也弄不掉呢,糟了!讓父皇見了,這可如何是好。』紫姬嚇得變了臉色,趕忙把紙
片浸濕,幫他指拭。源氏公子笑道:「你不會像平仲那樣誤蘸了墨水吧?紅鼻子還可見
人,黑鼻子可就糟糕逐項了!」兩人玩得十分有趣,恰似新婚燕爾!
    不覺中已值早春,雖是風和日麗,卻仍是春寒料峭。叫人坐等花開,心中好生焦急!
只有梅花知春最早,枝頭已是春意鬧,引得眾目觀賞。那一樹紅梅,爭先怒放於門廊前,
顏色鮮艷動人。源氏公子不禁喟然長歎,吟道:
    「春上梅枝人人望,莫名紅花不可憐?此乃無可奈何之事!」
    此女子結局如何,不得而知。

    ------------------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31-10-2004 08:2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紅葉賀
    朱雀院行幸定在十月初十以後。此次行幸,規模超過往常,也更加有趣。只可惜舞
樂都在外間表演,眾嬪妃無法親眼目睹,連深受皇上寵愛的籐壺妃子也不例外,這實在
是遺憾。皇上於是決定先在清涼殿試演一番。
    表演雙人舞《精海波》的是源氏中將和左大臣家公子頭中將。這位頭中將豐姿優雅,
非凡人可比,但頭中將與源氏中將比肩而立,使好似櫻花樹旁的一株山水,又遜色不少。
    紅日漸漸西下,夕照迷人,鮮艷似火;樂聲鼎沸,舞蹈也漸入佳境。此時兩人已格
外投入,步態與表情全都絕妙無比。源氏中將歌詠時尤為動聽,酷似佛國裡仙鳥迎陵頻
你的鳴聲。真是美妙之極,令皇上也感動得流下淚來。眾公卿及親王等也都止不住淚流。
歌詠既畢,重整舞袖,另演新姿。此時樂聲大作,直入雲霄。源氏中將臉上光彩煥發更
甚,姿態更是美麗無比。皇太子母親弘徽殿女御心中憤憤不平,說道:「他定是鬼神附
身,真令人毛骨悚然呢!」年輕侍女們聽了此話,都嫌她太過冷酷。籐壺妃子尋思道:
「此人心中若不負疚,定會倍加令人喜愛。」不覺沉思往事,如入夢境。
    當晚籐壺妃子住在宮中。是上對她道:「今日試演的《青海波》,令人歎為觀止。
你看如何?」因籐壺妃子心藏一段隱情,一聽之下,感到十分不安,也不便多言,只回
答道:「好極了。」皇上又道:「與他共舞之人,也舞得不差。要論舞蹈和手法,良家
子弟畢竟不同凡響。民間有名的舞蹈家,舞技儘管境熟,但總缺少良家子弟優美高雅的
氣質。今日的試演盡善盡美,只怕將來在紅葉蔭下正式表演時,將無再睹之興了。」
    次日早晨,源氏中將寫信給籐壺妃子道:「昨承雅賞,感想何如?我當舞時,心緒
續亂,此乃前所未有,難以言喻。
    心愁恨身身難舞,扇袖傳情情誰知?真是惶恐!」籐壺妃子讀罷來信,源氏中將那
光彩奪目的風姿又浮現眼前,便回信道:
    「唐人扇袖何人解?綽約仙姿我獨憐。我只視它為尋常的輕歌曼舞罷了。」源氏中
將得了此信,如獲至寶。尋思道:「她也知這《青海波》為唐人舞樂,可見她很是關心
外國宮廷之事。此詩也合皇後之口。」不禁春風滿面,誦經般再又展讀。
    朱雀院行幸那日,親王公卿無不參加,皇太子也隨從而至。載著管弦的畫船照例回
旋於塘中。歌舞依次上演,雜然相陳。有唐人的,也有高麗的,不一而足。時而樂聲大
作,鼓聲震天,驚天地,動鬼神。皇上想起前日試演之時,夕陽映照中的源氏公子,姿
態俊麗非凡,心中反覺不安,便令各處寺院誦經禮懺,替他消除魔障。聞者無不稱善,
覺此乃清理中事。唯皇太子母親弘徽殿女御不以為然,反嫌皇上對他寵愛過甚。
    圍成圓陣吹笛之人,不論王侯公卿抑或平民,都選用精於此道,名聲遠揚的高手。
宰相二人和左衛門督、右衛門督分別指揮左右樂舞人均從民間選出,事先集中於哪宅中
練習,然後參與表演。
    樹高葉紅,林蔭下,四十名樂人圍成圓陣。笛聲啼亮貫耳,妙不可言。這笛聲和著
松濤風吼,響聲直入雲霄,紅葉繽紛,隨風飛舞。其間,《青海波》舞人源氏中將的輝
煌姿態,驚艷之極。他冠上所插紅葉,翩翩起舞時全都隨風飄落。彷彿紅葉有情,自知
不能與源氏中將的美貌匹敵而退避似的。左大將便在御前庭中采些菊花,又替他插上。
其時天已漸晚,天公善解人意,灑下一陣毛毛細雨來。蒙蒙雨簾中,源氏中將再加上經
霜增艷的各色菊花美飾。此日可謂出足風頭。舞罷退出時重又折回,另扮新姿,使觀者
驚歎不已,幾疑此非人世間所有。無知無識的平民,也立於樹旁,巖下,夾雜於落葉之
中,觀賞舞樂。其中略解情趣者,全都動容流淚。承香殿女御所生第四星子,年事尚幼,
身穿童裝,此時也表演《秋風樂》舞,此為《青海波》之後。這兩種舞樂,可謂美妙之
極。再看別的舞樂,則情趣全無。
    是夜,皇上對源氏中將晉爵,由從三位升為正三位。頭中將也升為正四位下。其他
公卿,亦各有升晉。此皆托源氏公子之福。源氏公子天性聰慧,妙技驚人,不知幾生修
得。
    且說籐壺妃子此時正乞假歸寧,住在外家。源氏公子照舊挖空心思,忙於尋求時機
和情人幽會。因而左大臣家嫌他疏遠,怨聲不斷。又加上覓得那株細草,二條院新來一
個女子的消息,傳至左大臣家,葵姬便更為煩悶生氣。源氏公子尋思:「此姬還是個孩
子,葵姬不熟此間內情,因而生氣,這也怨不得她。但她如能有話直說,像平常女子一
般埋怨於我,我也許毫不隱諱,以實情相告,並且安慰她。可是此人並不理解我,不冷
不熱,暗裡總往壞處想,且所想之事非我所能想像。我也不好不予理睬,一味去幹那苟
旦之事。但是統觀此人,無甚缺陷,也無明顯瑕疵可指,且又是我結髮之妻,所以我真
心愛她,看重她。她若不能理解我這片苦心,我也無可奈何。我只希望她終能體諒我而
改變態度。」葵姬穩重自持,絕無輕率之舉,源氏公子對她的信任,自然與眾不同。
    再說那年幼的紫姬,住進二條院後,日漸馴順,性情溫良,容姿端雅,天真爛漫,
只一味親近源氏公子。源氏公子對自己殿內之人,也暫不明說其身份。她一直住在與正
殿不相連的西殿中,裡面種種高貴用具應有盡有。源氏公子朝夕均去探視,並教她學習
種種技藝,例如教她學習書法等,好比將自己寄居在外的親生女兒接回了家。他吩咐一
切供奉之人,要特別用心服侍紫姬,力求周到備至。因此除了淮光,幾乎.上下所有的
人都覺得甚是奇怪:這女孩到底是何來頭?紫姬的父親兵部卿親王也不知紫姬下落。紫
姬也不免常常追憶往昔情景,思念已故的尼姑外祖母。源氏公子在家之時,她心有所托,
憂思稍減。可一到晚間,公子常外出夜遊,忙於各處幽會。每當公子夜間出走,紫姬總
戀戀不捨,公了不由生出憐憫之心。有時公子入宮傳駕,二三日不歸,接著又往左大臣
家滯留。此時紫姬連日孤居獨處,心中悶悶不樂。公子便不勝牽掛,似覺家中有一無母
孤兒,出外也不放心了。北山僧都聞知此事,暗自思忖這麼一個孩子,怎麼這般得寵,
既驚詫又慶幸。每逢僧都追薦尼姑,舉行佛事時,源氏公子必譴使撫慰,厚賜唁儀。
    卻說籐壺妃子乞假歸寧,住在三條的宮邸中。源氏公子頗想知道她的近況,便前去
詢訪。侍女王命婦、中納言君、中務君等出來接待。源氏公子見後想道:「她們將我當
作外客了。」心中頗感不快,卻不露聲色,隨便與她們寒暄幾句。此時妃子之兄兵部卿
親王正好在邪中,得知源氏公子來訪,便出來與他相見。源氏公子見此人清秀俊逸,風
流滿灑,心中竊思:此人若是女子,該是何等姣好!又想到這人既是籐壺之兄,又為紫
姬之父,使倍覺親切,與之促膝談心,暢所欲言。兵部卿親王也感到這公子待人誠懇,
情意真切,且相貌悅人,十分可愛。便起輕怫之心,但願公子變作女子,卻哪裡想到日
後要招他為婚。
    夜幕漸落,兵部卿親王返回帝內。源氏公子好生羨慕。往昔他受父是庇護,也可進
入帶內,親近籐顯妃子,和她眉目傳情。但今非昔比,想起來甚是傷感!他因毫無辦法,
也只得起身告辭,卻一本正經對眾傳婦道:「理應常來請安,只因無甚要事,遂致怠慢。
今後若有吩咐,定隨時效勞,不勝榮幸。」說罷便徑直出了籐壺宮哪,連這王命如也留
他不住。籐壺妃子孕育已過半年,心中之事郁結不解,常常久坐無語,更加悶悶不樂。
王命婦見此情景,不以為然卻又可憐她。只是源氏公子托她所辦之事毫無進展,心中有
些焦急。只落得源氏公子和籐壺妃子都時時刻刻在心中愁歎,這真是前世作孽啊!此事
暫且不提。
    卻說紫姬的乳母少納言進二條院後,心中常想:「這真是一跤跌在蜜缸裡!莫非是
尼姑老太太去世前,常在佛前為小姐祈禱,引得佛主降恩,才有此厚報吧?」但轉念又
想:正妻葵姬身分高貴,而公子又風流多情,紫姬日後嫁給他,難免遭到不幸。但願公
子將來會像現在這般寵愛她吧!」
    到除日那天,紫姬喪服已滿三月,照例可以改裝了。但她自小母親去世,全靠外祖
母親手撫育,因此喪服也就延期:凡豪華艷麗的衣服,一概不穿,只穿紅色、紫色、橡
棠色等沒有花紋的衫子,淡雅宜人,反倒越發可愛。
    元旦這日早晨,源氏公子照舊入朝賀年,臨行前到紫娘房裡,對她退:「從即日起,
你應成大人了吧」說的笑容可掬,態度和藹可親。紫姬一早就忙著起來擺弄玩偶,她在
一對三尺高的櫥櫃裡放著種種玩偶,相外搭建諸多小屋,各種玩具充塞小屋之間,幾乎
使人無法行走。她一本正經地對公子說道:「昨夜犬君說要打鬼弄壞一個,我正在修理
呢!」神態莊重,如同報告一件大事。源氏公子答道:「哎呀,這人也太不小心了,那
就趕快修理吧。今日是元旦,你說話可要小心,不要講不吉利的話,也不能終。」說罷
便出了門。今天他特意穿了華麗的衣服入朝,紫姬和侍女們送他到廊下,這孩子一回到
屋裡,即找出玩偶中的源氏公子,替他換上艷麗的衣服,模仿他人朝賀年的樣子。
    適逢少納言進屋,見她如此,便對她道:「今年你得莊重才好,滿十歲的人了,不
該終日和玩偶打交道。你既已有丈夫,見丈夫時總得有個夫人模樣才是。可你連頭也不
梳……」少納言說出此話,本想讓她難為情。可年幼的紫姬聽了,心中倒想:「這樣看
來,我已經有了丈夫。少納言她們的丈夫,模樣都不中看,只有我的丈夫如此年輕漂
亮。」此時她才明白自己和公子的關係。她雖年齡一天天增長,但處處仍流露出掩飾不
住的孩子氣。這令殿內的人好生不解,誰也不曾想到他們是一對有名無實的夫妻。
    且說源氏公子賀罷退朝,來到左大臣邸中。這葵姬照例面色端整平淡,並不顯得格
外親近。公子心中苦悶,便對她言道:「歲歷更新,你若與旁人一樣隨意些,我將何等
欣喜!」葵姬自從聞知公子新近接納一女子,並倍加寵愛,便推想這女子日後定受重視,
也可能扶正,因而心中更是不悅,對公子也更加疏遠冷淡了。她雖對公子漠然相待,對
其放浪不羈的風流之事,一概裝作不知,但表面上也還應酬著,這般涵養畢竟不同凡人。
她比源氏公子大四歲,稍有遲暮之感,表情有些不便,但畢竟正當青春年華,容顏自是
齊整艷麗。源氏公子看了,不免反省道:「此人實在完美無缺,只因我過分放浪形骸,
行為不端,使她對我如此怨恨。」她的父親左大臣在諸大臣中,御眷深重。她的母親是
皇上胞妹。視女兒為掌上明珠,悉心養調,無微不至。葵姬自幼高傲成性,目空一切,
別人對她略有疏慢,便視為怪異,但在源氏公子這個天之驕子看來,葵姬的家世不足為
怪,無可驕矜,一向也視她為尋常。夫婦之間,隔閡由此而生。左大臣對這女婿的浮薄
行徑也深感木滿,私下替女兒不平。但見面之後,又怨恨全無,依舊熱心款待。
    次日,源氏公子將出門時,正整理行裝,左大臣送他一條名貴玉帶,並親手替他抹
平官袍背後的折紋。照顧之周到,只差未替他穿靴了。公子對此十分感動。他辭謝道:
「如此名貴,且等他回傳內宴時,再受惠賜不遲。」左大臣答道:「他日另有更上品的。
這不是什麼奇貴之物,只樣式好些罷了。」便強將玉帶系於其身。左大臣將此視為樂事,
況且這機會也不是很多。如此俊美之人出入其家,自是榮幸萬分之事。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31-10-2004 08:2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雖是賀年,源氏公子所到之處也並不多:除了清涼殿東宮一院之外,只到三條院參
拜了籐壺妃子。三條的眾侍女見了他都贊歎道:「天下竟有如此標致的人兒!長得一年
比一年好看!」籐壺妃子隔簾窺視,胸中也是思量無限!
    籐壺妃子分娩的日期,算來應是去年十二月中。但十二月過去了,仍毫無動靜,大
家都不免擔心。到了新年,三條的眾侍女都心焦起來,想道:「最晚,正月裡也該出來
了。」然而正月亦無聲無息。世人紛紛猜度:如此遲產,怕是著了妖魔?籐壺妃子憂心
如焚,懼怕因此洩露隱情,以致身敗名裂,心中自是痛苦難表。源氏中將也暗地推算時
日,越加確信此事與己有關,便借口他事,在各寺院舉行法事,以禱安產。他想:世事
莫測,安危難料。豈因我和她結了這露水因緣,便就此永別?木勝愁歎,茶飯不思。老
天有限,終於在二月初十之後,平安地產下了一個男孩。於是公子憂慮頓消,宮中及三
條院請人皆歡天喜地。皇上期盼籐壺妃子早日康復,常來探視。籐壺妃子想起那件隱事,
只是痛心自責。但當她聞知弘徽殿女御等詛咒她,希望她難產而死,便想道:倘若自己
真不幸而亡,倒正合了她們心意。於是振奮精神,身體也日漸恢復了。
    皇上急於早日見到新生皇子。源氏公子心種隱衷,也渴望早日一見,便偷偷來到三
條院,派人傳話道:「萬歲爺急欲知道小皇子狀況,令我先來看望,即刻回它上奏。」
裡面籐壺妃子傳語答道:「嬰兒初生,面目不全,尚不足觀…」這樣謝絕,也在清理之
中。其實,這嬰兒相貌酷似源氏公子,簡直就是他的翻版,叫人一望而知。籐壺妃子們
心自責,愧恨交加,心中萬般苦痛。她想:「別人只消一看這小皇子的相貌,便會察知
內情,定會譴責於我。莫說此種大事,即便是細微的過失,世人也往往吹毛求疵。何況
我這樣的人,不知將怎樣被人指責呢!」左思右想,只覺自己在這世間最不幸。
    此後,源氏公子一見王命婦,總是竭盡言詞,要她設法引見,但終無成效。公子思
念嬰兒,時刻牽掛於心。而這三命婦總是答道:「怎麼老說這般無意義的話呢?過些時
日,你自會見到呀!」嘴上雖然嚴詞相拒,心中卻忍不住無限同情。源氏公子苦不堪言,
只能暗自期盼有朝一日與籐壺面晤。那副傷心失落的情狀,讓旁人看了也悲歎難過。他
哀傷地吟道:「幾多冤仇前生緒,如此離愁今世濃?如此緣促,令人難解!」王命婦常
常見得妃子對公子的思念和愁歎,此時聽了此詩,不由自主,悄悄和道:「人生皆恨事,
思子倍傷心。相見猶悲戚,何況隔簾人。你們兩地相思,終日哀傷悲痛,真是苦命人!」
源氏公子這樣纏著王命婦幫忙,籐壺妃子深恐他來的次數過多,引人懷疑,便漸漸疏遠
了命婦。但又不便過於明顯,怕引人注目,心中暗暗恨她多事,牽連這露水姻緣。王命
婦被她疏遠,自是一點也不曾料到,心中好生沒趣。
    四月,小皇子入宮。這孩子發育奇快,雖才兩個月,卻漸漸會翻得身了,相貌也更
酷似源氏公子。但皇上全不在意,他認為同一高貴的血統,相貌相似不足為奇。他甚是
寵愛這小皇子,如同對待幼時的源氏公子。那時公子乃更衣所生,為避世人非議,不曾
立為太子,將他降為臣籍,實在委屈了他,至今仍有遺憾。又看到他成人後容貌俊美,
更是不勝惋惜。現在這小皇子乃高貴女御所生,相貌又與源氏公子一樣光彩照人,皇上
便將他視作掌上明珠,萬般寵愛,其情狀實在難以言傳。可籐壺妃子看到這孩子的相貌,
又想起直上平日的百般寵愛。心中時時隱痛不安。
    這日,源氏中將照例到籐壺院參與管弦表演。皇上也抱了小皇子出來聽觀。他對源
氏中將說道:「我兒子眾多,就你和這個孩子,自小和我朝夕相見。故而我一見他,就
憶起幼時的你,他和你如此相象,想是孩子們小時都是一樣吧!」他說這話是表示對二
人的疼愛。但源氏中將聽了,臉上不由色變,內心既歡喜,又驚恐,左思右想,百感交
集。此時小皇子正電呀學語,面若桃花,笑顏常開,令人不勝愛憐!源氏中將暗想道:
「他既然肖我,可見當年我也如此美貌。」倒感傷起自己不幸的身世。籐壺妃子聽了皇
上這番話,心如刀絞,甚為不安。源氏中將見了這小星子,反而心亂如麻,不忍久留,
遂告退返回。
    源氏公子回到二條院私邸,直入房中休息。然而心潮湧動,無法安定,便欲獨自靜
養一番,再赴左大臣邸。庭中草木青青,滿目皆是,其中撫子花開得正盛。公子便摘下
一枝,寫一信,將花枝附在信上,送給王命婦。信中千言萬語,並附詩道:
    「此花恰似心頭肉,難慰愁腸眼底洞。將此盛開的花喻作我兒,畢竟太渺茫不可求
了!」信送到後,趁無人留意,王命婦便將信交給籐壺妃子,並勸道:「給他個回音吧,
哪怕在這花瓣上寫幾個字也好。」籐壺妃子心中正在流淚,信手提起筆來賦詩兩句:
    「淚濕衣襟皆為花,今猶愛花不忍疏。』」只此兩句,著墨不多,筆致卻如淚牽,
斷斷續續。王命婦大喜過望,忙將此詩送給源氏公子。公子等得焦急,以為照例不會有
回音。正愁緒滿懷之時,一見回信,不免喜出望外,興奮之余,不覺熱淚長流。
    源氏公子看了和詩,便又躺下,呆視入神,心情反倒更加郁結。為解煩悶,他情不
自禁,信步來到西殿。此時他鬢髮蓬松,衣冠不整,隨意披了一件褂子。手拿橫笛,吹
起一首自己喜歡的曲子,邊走邊吹,進到紫姬房裡。只見紫姬歪著身子躺在床上,正像
適才搞的那技帶露的撫子花,異常美麗可愛。她哪著小嘴,背過身去,並不理睬他:因
為公子一回哪沒有馬上來看她。源氏公子挨了她坐下,叫道:「起來呀!」她也不回頭,
只低聲唱「春潮淹沒研頭革」的古歌,唱後轉過臉來以袖掩口,模樣嫵媚,確是風情萬
種。源氏公子怪道:「你從哪裡學得這樣的歌句!要知道『但願天天常見面是不好的
呀!」使命侍女拿過箏來,教紫姬彈奏。對她道:「箏的三根細弦之中,中間的一根最
是易斷,可得小心用力啊!」便將琴弦重新調校,降為平調。調畢,再將箏交她彈奏。
這紫姬也不好一味撒嬌生氣,便起身彈箏。她身手短小,只得伸長了左手去近弦,姿態
美麗可愛。源氏公子來了興趣,便拿起笛來與她一起練習。紫姬天性聰慧,無論何等困
難的曲調,只領教一遍,便自會彈奏。如此聰明可愛,心靈手巧,正合源氏公子心意,
也讓他頗感欣慰。《保曾呂俱世利》這首樂曲,名稱不雅,但曲調優美,源氏公子用笛
吹奏此曲,紫姬以箏相伴。儘管她彈奏尚嫌生硬,可節拍絲毫不差,這也相當不錯了!
    天黑後,侍女們點燃燈火,源氏公子便和紫姬在燈下看畫。公子原定這晚到左大臣
邪,因此時候不早了,隨從在門外咳嗽,並說道:「天要下雨了。」提醒公子早些動身。
紫姬聽見了,便不再看畫,嘟起嘴來,皺眉不語,那模樣實在令人可憐。她的頭髮濃艷
照人,公子用手替她攏攏垂下的發給,問道:「我要出門了,你想念我麼?」紫姬點點
頭。公子說:「我也想時時陪伴你。不過我想,你還小,暫且還顧不到你。若不光顧到
那幾個脾氣固執,喜好嫉妒的人,她們便會埋怨我,向我嘮叨。我生怕傷害她們,因此
不得不去走走。待你長大之後,我決不常常出去。現在我不要別人恨我,為的是將來能
平平安安地陪你白頭偕老。」聽了這番體貼入微的話,紫姬臉上泛出紅暈。她一言不發,
將頭埋在源氏公子的膝上,不久便睡著了。源氏公子見狀,心下不忍,便吩咐隨從人等:
「今夜不出門了。」隨從者各自散去。侍女們來給公子送膳,公子拍醒紫姬道:「我不
出門了!」紫姬一聽,一跳而起,和公子一道用餐。她笑著看公子吃,自己只是偶爾舉
筷作陪而已。飯後紫姬仍不太放心,擔心公子出門,便道:「您早點睡吧!」公子點點
頭,心想:「這可人兒也真真可愛啊!就是到陰曹地府,我也要與她結伴而行!」
    如此滯留,漸成常有之事。日子漸久,消息不勝而走,傳到左大臣邸中。於是葵姬
的侍女們便憤憤不平:「這女子究竟是何等模樣之人?令公子如此癡迷!連名字都不曾
聽說,可見也非身份高貴的上流女子。定是公子一時心血來潮,於它中見到這個侍女,
伯世人非議,故予以隱藏,對外人說是他收留的小孩子。」
    不久,皇上也聞知此事,覺得對不住左大臣。一日,他對源氏公子說道:「難怪左
大臣心情不快。當你年事尚幼時,他就盡心盡力照顧你。你現在已經長大,也該曉事了,
怎會做出這等忘恩背義之事呢?」公子只管低頭不語。皇上見他並不分辯,便推想他大
概和葵姬感情不愜,又可憐起他來,說道:「我看你也並非品行不端,四處沾花惹草之
人;也不曾聽得你和宮女們及其他女人有何瓜葛。你到底干了些什麼,讓你的岳父和妻
子都怨恨你呢?」
    皇上雖然年事已高,卻並未疏離女人。宮中美女如雲,採女和女藏人中,也有不少
姿色美好,聰明伶俐的。公子倘若略有表示,這些女人恐怕也會趨之若鶩。可大概是熟
視無睹吧,他對她們很冷淡。間或這些女子忍耐不住用風情話來撩撥他,他也只是敷衍
一番而已。這樣,宮女們皆傳言他冷若冰霜,無情無義。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ADVERTISEMENT

 楼主| 发表于 31-10-2004 08:2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卻說其中有一個上了年紀的宮女,叫做源內侍,出身榮貴,才藝優越,名望也很高。
就是芳心未老,生性風騷,放縱於色情。源氏公子甚是奇怪:年紀如此大了,何以這般
放蕩?一時心血來潮,便與她戲言了幾句,哪知她即刻回應,決無遜色之感。公子那時
正好閒極無聊,想這老女也許別具風味吧。一念之下,便偷偷和她私通了。但又怕外人
察知,笑他連老女人也不肯放過,故而表面上很冷落她。這老女便引為恨事。
    一日,內侍替皇上梳發。梳好之後,皇上便召喚掌管衣服的宮女,入內換裝去了。
此時室內僅公子和內侍兩人。公子見這內侍打扮得比平日更為風流:脂粉濃艷,衣服華
美,體態風騷。他心中甚感不悅,心想:「這般老衰還要強裝年少,也太不像樣了!」
然而又不肯就此罷休,想道:「她心裡到底在想什麼?」便伸手將她的衣裾拉了一把。
但見她抿口一笑,將一把艷麗的紙扇掩住了口,回頭遞出一個秋波,嬌羞不已,風情萬
種。可是那眼瞼已經深深地凹進,顏色發黑;頭髮蓬松散亂。公子不由心生感歎:「這
鮮麗的扇子和這衰老的面容,也實在不般配呢!」便伸手將扇子拿下。但見扇面艷麗,
底色深紅,上面樹木繁茂,且皆用泥金色調,旁邊還題有一首古歌:「林下衰草何憔悴,
駒不食兮人不周。」筆致蒼老。源氏公子見了感到好笑,想道:「此老女自比衰草,也
不無風趣,但盡可題別的詩句,何必用這大煞風景的歌詞呢?」一便戲言道:「哪有這
等說法?有道是『試聽杜宇正飛鳴,夏日都來宿此林』。」但這老女卻不以為然,隨口
吟道:
    「請近看密林蔭草,盼君只為好飼駒。」吟時搔首弄姿,一副急不可耐的樣子。源
氏公子急欲脫身,胡亂吟道:
    「林前應有群駒集,我馬安能相競來?」吟罷轉身就走。內侍也顧不了許多,趕忙
扯住他的衣袖,說道:「想不到你如此無情,使我自討沒趣,我這般年紀,你卻忍心讓
我受辱!」說罷掩面啼哭。源氏公子急忙安撫道:「過些時候,定給你消息。我縱想你,
也機會難尋呀!」說罷又要走。內傳追到門口,恨恨道:「難道『猶如津國橋樑斷,衰
朽殘年最可悲』麼?」不禁愛恨交加。此時皇上換衣已畢,隔簾隱約看見此情此景,眼
淚都快笑出來了。暗自思忖:「老女配少年,這也太不相稱了!」又自言自語道:「大
家都說公子古板,其實不然。他連這個老女也不曾放過呢。」內侍聽了,老臉也略感發
燙,又想到「為了心愛者,情願穿濕衣」,所以她只是埋頭不語,並不替自己辯解。
    此事一經傳開,大家紛紛談論,都說令人難以置信。頭中將得知,想精:「我這個
情場老手,也算得上無所不至了,怎麼沒想到要品品老女的風味?」於是便尋了個時機,
與這內侍私通了。這頭中將也是一個出類拔萃的美男子,內恃有他替代那個薄情郎君,
心中也略感寬慰。但她心中的如意郎君怕誰此源氏公子一人。與頭中將私通,只因欲壑
難填,一時慰情之舉罷了。
    內傳與頭中將的私情異常隱秘,源氏被蒙在鼓裡。內侍每當與源氏公子私會,必萬
般傾述她那一片癡情,埋怨不已。源氏公子念她年老,很是可憐,便撫慰幾句,但心中
又不甚情願,故而並不常去那裡。一日傍晚,陣雨過後,空氣清新。公子不願埋沒如此
良宵,便出門閒步。經過溫明殿前時,裡面飄出悅耳的琵琶聲。源氏駐足細聽,聲音裡
滿是離情別緒,令人愁情郁結。原來是內侍正在彈琵琶。這內侍每逢御前管弦演奏,常
常參與男人彈琵琶的隊伍,放已精於此道,人莫能及。此時,她正在唱催馬樂《山城》
之歌:「……好個種瓜郎,要我做妻房。……想來又想去,嫁與也何妨……」嗓音非常
美妙,但出於此人之口,似不相稱。源氏公子沉迷其中,心中想道:「那時白樂天在鄂
州聽到那商婦的歌聲,恐怕也不過如此吧!」
    忽聽裡面的琵琶聲嘎然而止,傳出愁歎聲息。源氏公子心想此人也有心事,便將身
靠在柱上,低聲吟唱〈催馬樂標屋》之歌:「我在東屋簷下立……」裡面隨接唱道:
「……請你自己推開…」應對無誤,聲音不同凡響。內侍又吟道:
    「簷前濕衣為何人?淚珠似雨又浸潤。」吟罷長歎數聲。源氏公子想道:「這女人
情人眾多,何獨對我發此牢騷,真令我生厭!」便答吟道:
    「別人妻女窺煩人,不慣屋簷門前立。」便想就此一走了之,卻又忍不下心來,便
輕手推門進去。這個老女,今日好不容易盼來如意郎君,便放肆起來,語言不免輕薄張
狂,公子也覺趣味無窮。
    且說頭中將近來對源氏公子頗有怨辭,原因是源氏公子時常指責他的浮萍行徑,而
自己卻假作正經,私自妄為,養了不少情人。他尋機瞅了源氏公子一個漏洞,抓住把柄,
以圖報復。正好這一天頭中將也來與這內傳私會,看見源氏公子先推門進去,心中竊喜,
想此不失為一個絕好的機會。便決定稍微嚇他一番,然後再責問他:「日後是改也不
改?」正如公幹責問他一樣。於是悄然站立門外,靜聽裡面的聲音。
    此時正當風聲漸緊,夜色深沉,室內了無聲息。頭中將疑二人已人睡,便悄然走進
室內。源氏公子此時心緒不寧,不能安睡,立刻聽見了足音。他哪裡會想到是頭中將來
此,還以為這是以前與內侍私通的那個修理大夫,不忘舊情,重來探訪。他想:這種見
不得人的丑事,偏叫這個老滑頭撞上,多難為情!便對內詩說道:「哎呀,不好了,我
要走了。你早已看見了繩子飛,知道他要來,卻瞞著我,太不要臉了!」慌忙抓了件常
禮服,躲到屏風背後。
    頭中將聽見,差點笑出聲來,但他並不就此罷休,逕直走到源氏公子藏身的屏風旁
邊,動手折疊屏風,聲音劈劈啪啪,蓋過外面的風聲。這下可慌了內侍。從年輕到如此
年紀,風騷不斷,其間兩男爭風吃醋的事經歷了不少,但如今這場面尚屬第一次。她生
怕這新來的男子傷害到公子,甚是驚恐。連忙起身,拚命抱住這個男子。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31-10-2004 08:2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源氏公子想趁機逃出,不讓來人群得身分。可自己衣衫不整,冠帶歪斜,這樣狼狽
出走,也實在不甚體面,一時猶豫不決。頭中將此刻也不願源氏公子知道自己是誰,便
一聲不吭,只是佯裝憤怒萬分,「刷」地一聲,一下將佩刀拔了出來。內侍更慌了,連
喊道:「喂,我的好人!喂,我的好人!」便上前擋住,向他合掌叩頭。頭中將忍俊不
禁,噗嗤一聲將要笑破,又趕忙掩口。這內侍日常精心打扮,裝個嬌艷少女,粗看還有
些相仿,其實她已是五十七八歲的老太婆。此時夾在二位公子之間,不顧一切,賠了老
臉斡旋調停,其模樣實在滑稽可笑!
    頭中將虛張作勢,故意裝作他人,一味恐嚇,反被源氏公子識破。源氏公子想:
「他明知是我,卻故意如此,真是可惡。」如此一來,公子也覺好笑,便伸手抓住了他
那持佩刀的手臂,使勁一擰。頭中將自知已被識破,終於禁不住笑出聲來。源氏公子對
他道:「你是當真還是開玩笑?未免太過分了!讓我將衣服穿好吧。」頭中將回身,搶
過他的衣服,死也不肯給他。源氏公子道:「要麼彼此一樣吧!」便伸手拉下他的腰帶,
又要剝他的衣服。頭中將哪裡肯依,用力抵抗,兩人扭作一團,東抓西扯起來。慌亂中,
聽得嘶的一聲,源氏公子的衣服竟被撕破。頭中將哈哈大笑,即景吟道:
    「批得衣破方能識,露出真情隱秘來。你將這破衣穿了,讓大家看吧。」源氏公子
答道:
    「隱秘哪能保長久,狠行兇故意平!」兩人如此調笑唱和之後,怨恨全消,一同出
門去了。
    卻說源氏公子回到私邸,想起此番遭頭中將作弄,心中懊悔莫及,悻悻躺下。而那
內侍呢,遇到這等難以料及之事,也自感無聊。次日將昨晚兩人遺落的一條男裙和一根
腰帶送還源氏公子,並附詩道:
    「浪潮來去已兩度,寂寥不幾頭瘦否。我怕是淚如雨注了!」源氏公子見了思忖道:
「這個人真不知羞恥呢。」但憶起昨夜她那副難堪相,又心生可憐,便答詩道:
    「且因駭浪驚人去,惟心只恨此礬頭!」回信就只兩句詩。看看送回來的腰帶,卻
是頭中將之物,這腰帶的顏色頗深,配不上自己的常禮服。又清點自己的常禮服,發現
假袖沒了。他想:「也該如此!漁色之人,怎能免於丟臉呢?」從此更加小心謹慎了。
    不多久,公子又收到頭中將從宮中值宿所送來的包裹。打開一看,果然是昨晚撕落
的假袖。還附有一紙條:「快將此縫上吧。」源氏公子看了,心中又氣又惱,想道:
「果真讓他拿了去?」又想:「我拿到這根腰帶,也不得便宜了他。」就將一張同樣顏
色的紙將腰帶包好,送還頭中將,並附詩道:
    「君失此帶恩情絕,今朝物還似人來。」頭中將得了腰帶和詩,即刻回答:
    「君盜藍帶我恨君,與君割席在此時。這怨不得我啊!」
    旭日東升,二人各自整裝,依舊衣冠楚楚上殿見駕。源氏公子端莊嚴肅,一副若無
其事的樣子。頭中將見了,暗中竊笑。恰逢這口公事繁多,有不少政務奏請聖裁。二人
高談闊論,出盡風頭。有時視線相接,各自會意微笑。等到無人在旁,頭中將使向源氏
公子走近,白他一眼,恨恨地說道:「你死守秘密,如今還敢是不敢?」源氏公子答道:
「何出此言!後來的人一無所獲,才該自認倒霉!老實說:「人言可畏,我這樣也是迫
不得已呀!」兩人鬥過一陣,相約以古歌「若有人問答不知」為戒,嚴守秘密。
    此後頭中將每遇時機,便以此為話柄,極力嘲笑源氏公子。源氏公子追悔莫及:
「都是這討厭的老妖精害人!」但那內侍還是不斷送信來,怨恨公子薄情。公子越想越
覺不是滋味。頭中將對妹妹葵姬也閉口不言此事,但想以此或可要挾源氏公子。
    皇上對源氏公子百般恩寵,那些出身高貴的弟子既嫉恨,又怕他,只這頭中將毫不
相讓,凡事都要與他爭個高低。頭中將與葵姬同母所生,他想:源氏公子只是皇上的兒
子而已;他自己呢,父親是貴戚,聖眷最厚,母親是皇上的同胞妹妹。從小受父母無限
寵愛,哪一點比源氏公子差呢?其實,他的人才品貌也說得上盡善盡美,無可挑剔;在
清場之上與源氏公子一爭高下,也無所不及,正是各領風騷。
    再說籐壺妃子被冊立為皇後,其儀式預定在七月舉行。源氏公子也由中將升任宰相。
皇上意欲在近年讓位,由弘徽殿女御所生的太子即位,並立籐壺妃子所生之子為太子。
可這新立太子無人扶持,外家請舅父皆是星子,但已降為臣下。是時籐源氏朝中,源氏
的人不便攝行朝政,故而只好將新太子的母親冊立為皇後,以便增強新太子的勢力。弘
徽殿女御得知此事,大為不滿,卻也無可奈何。皇上對她說道:『稱的兒子不久將即位,
那時你高居尊位,就是皇太后了,難道還不滿足?」世人對此皆顧慮重重,議論道:
「這弘徽殿女御是太子之母,入宮已二十余年。冊立籐壺妃子為皇後,想以此壓倒她,
怕是太難吧?」
    籐壺妃子冊立皇後的儀式如期舉行。當晚由源氏宰相陪送入宮。籐壺妃子乃前代皇
後所生,身份高貴,自不待言,何況又生得一位容貌出眾,光彩照人的小皇子。因此是
上對她百般寵愛,其他人也只得另眼相待。源氏公子奉陪入宮時,心緒煩亂如麻,想到
輦車中妃子那花容月貌,便不勝向往。又想到日後「更遠蓬山一萬重」,兩處相思無由
相見,不禁心灰意冷,神思恍惚。便自言自語地吟道:
    「雲端奇相縱能望,綿綿幽恨終無期。」只覺心清寂寞無聊,人生無味。
    光陰似箭,小皇子漸漸長大成人,相貌也愈來愈像源氏公子,幾乎難辨差異。人們
皆言皇子俊美出眾。籐壺妃子聽了,心中好生痛苦。幸好世人並未留意於此。他們認為:
源氏公子美貌超群,無與倫比。小皇子酷似源氏公子,皆因同屬富貴之命,如日月行空,
光輝自然相似而已。

    ------------------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31-10-2004 08:2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花宴
    來年春,二月二十過後,皇上於南殿舉行櫻花宴。皇上端坐中間玉座,左邊是籐壺
皇後,右邊是朱雀院皇太子。因籐壺皇後得了上風,弘徽殿女御心中忌恨,處處避免與
她同席。可這回賞景,若一人獨處也不是滋味,便也來赴席。
    是日,雨後初晴,空氣甚是清新,百鳥爭鳴,十分悅耳。親王、公卿以至擅長詩道
之人,盡皆出席,參與探韻賦詩。源氏宰相探取一韻,報道:「臣謹探得『春』字韻!」
聲音鍍鋁有力,縈繞不絕。其後是頭中將,只見他姿態從容,舉止大方。眾人自然不敢
小視他。他的報韻也擲地有聲,令人覺得不同凡響。其余諸人,見此場面,皆自慚形穢,
畏縮木敢上前。此外階下諸文人,不能上殿。但見皇上及皇太子才華卓越,皆感歎文運
昌隆,人才輩出,更是自愧弗如。儘管作詩並非難事,但在大庭廣眾之下,高才學士面
前,均倍感手足無措,不能盡情發揮。倒是幾個老成的文章博士,儘管服飾寒酸,終因
見多識廣仍是從容不驚。皇上觀此種種情狀,覺得趣味甚是盎然。
    下面的舞樂,只待紅日西墜,便可上演。最先表演的是《青海波》,樂音賞心,舞
態悅目。皇太子憶起去秋紅葉繽紛時源氏公子所演《青海波》的盛況,便賞賜他櫻花一
枝,插於冠上,懇請道:「趁此再展舞姿吧!」源氏公子不便推辭,便立起身未,從容
步入場中。樂聲響處,舞袖翩翩,美妙絕倫,無可比擬。左大臣看了,對公子的怨恨頓
消,直感動得流淚。便問道:「頭中將何在?快快上來!」頭中將應聲而出,表演一出
《柳花苑》舞。此舞較長,非得有精深檢熟的技法不可。然舞者從容不迫,舞步袖法皆
很精湛,真是無瑕可指,足見平日功夫不淺,早有周詳準備。皇心大悅,即賜與他御衣
一襲。此乃特殊恩典,甚是珍貴。人皆羨慕不已。此後請公卿隨意出場獻舞,但日色已
昏,也只得草草收場。
    舞樂既罷,開始宣讀詩篇。源氏公子所作詩文,宏遠廣博,精巧有致。有些字句,
連宣讀師也略略沉吟方能吟誦。每讀一句,四座驚起,贊歎之聲不絕於耳。眾文章博士
也心悅誠服。以前每逢此種盛會,皇上必先使源氏公子表演,以博得眾譽,為四座增添
光彩。今日賽詩,公子不負所望,獨壓群芳,皇上聖心大悅,非比尋常。
    此時籐壺皇後心中想道:「如此年輕美貌、才藝超群的公子,卻遭得太子的母親弘
徽女御憎恨,實在難以理解。而我自己亦不免內疚呢。」她深深反省:
    「若能視作尋常舞,貪戀豐姿不疚心。她只在心中默誦此詩,聊以自慰。
    直至夜深,宴會始散,大家各自告退回哪。皇後及太子也回宮歇息。此時月光如盤,
銀輝四灑,四周寂然無聲。此番良辰美景,正合男歡女愛。源氏公子醉意朦朧,不願錯
失這等良宵。他想道:「殿上值宿人都已入睡,何不趁此難得機緣,前去會見籐壺皇
後?」便趁著酒興,悄悄溜到籐壺院窺探。可王命婦的房間緊閉,不便叫她,無人通得
消息,公子只得獨自歎息。但又不願空手而歸,便信步走向弘徽殿,見大門求關。弘徽
殿女御散宴後隨即到宮中值宿,故此處守護人數稀少。公子駐足,往門內窺看,只見裡
面的小門虛掩著,悄無聲息。源氏公子突發奇想道:「可憐世間女人失足犯過,均源於
大意,以致門禁不嚴,方給了男人機會。」想著便進得門來,但聞呼吸之聲,眾侍女皆
已睡熟。
    忽然聽得有女子在廊下唱歌:「不似明燈照,又非暗幕張。願俄春月夜,美景世無
雙。」乃是一古歌。聲音嬌嫩動聽,漸漸清晰,正往這邊走來,源氏公子大喜過望,待
她接近,便闖出門去,一把將她的衣袖拉住。那女子吃了一驚,一下動不得,口裡叫道:
「呀,嚇死我了!你為何人?」源氏公子答道:「你何必這般討厭我呢?」便吟詩道:
    「今是良夜你我知,美好姻緣恰似月。」便將她抱入房裡,隨即將門關上。那女的
因事出突然,頓時不知所措,渾身發抖,也不掙扎,如小鹿般柔馴甜美,別有一番情趣。
她兩眼茫然,叫道:『俄不認識你呀,這如何是好?」源氏公子對她說道:「我是從人
都容許的。你喊也無用,還是不作聲的好。」女的聽了這話,便知他是源氏公子,心中
略有放鬆。她感到實在難堪,又不忍心故作冷酷,讓公子失望。公子飲酒過量,哪裡育
將機會放過。這女子又半推半就,無力堅拒,兩人就此成其好事。她年輕溫柔,異常可
愛,令公子百般愛憐。無奈春夜苦短,天色漸明,心中不勝惆悵。那女的更是依依不捨,
春心繚亂之極。源氏公子對她說道:「我還未請教芳名呢。要不然我今後怎麼找你?我
想你也不願意就此情斷吧。」女的便吟詩道:
    「妾若不幸赴泉壤,汝苦為妾掃墓無。」她吟時姿態嬌喚可愛。源氏公子答道:
「如此說來也不無道理。我不該問你,你我若有緣份,日後自能得見。不過:
    東尋西覓為芳名,語課紛紛似竹風。你若木怕世人議論,我又有何顧忌?若我真想
知道,你又豈能瞞得住我?」正在交談,天色已明,眾侍女開始起身,準備到宮中去迎
回女御。門外人來人往,源氏公子不便久待,只得與那女子互換扇子,聊作憑證,然後
匆匆出門,返回首邪。
    源氏公子回到銅壺院時,眾侍女中有幾人已睡醒,正待起來。見公子破曉歸來,便
指手畫腳,悄聲議論道:「唉!不知又到哪裡廝混去了!晚出早歸,也太為辛苦!」她
們見公子走近,又假裝熟睡。源氏公子徑入內室,倒頭睡下,可久久不能入眠。他心中
尋思:「這個人兒真是可愛!大約是弘徽殿女御諸妹中的一個吧。此人還是處女,想必
是五女公子或六女公子。三女公子已嫁給了帥皇子,四女公子傾慕頭中將卻得不到回報。
這兩人都是絕世佳人,昨夜倘是她們,就更加有味兒了。六女公子已經許緒皇太子,如
果是她,倒有些於心不安。她們姐妹眾多,實是難於辨別啊。看情形,她並不欲就此絕
情,不再與我來往。可又為何不願告訴我名字?」他百般思索,。已早已牢牢系於這女
子身上。弘徽殿帷薄如此不修,而籐壺院門禁如此森嚴,兩相比較,他更欽敬起籐壺皇
後的人品來!
    次日重開小宴,又是分外忙碌。與昨日的大宴相比,這小宴便顯得更富雅趣。源氏
公子當筵彈箏,不覺又引發了興致,憶起昨晚月下那場好事來。將近破曉,見籐壺皇後
進宮待駕去了,公子便想:此刻,那女子也許將出宮回哪了。雖邂逅而遇,可實在令人
難忘。公子決定派侍臣良清和推光前去打探。這二人很是精明能幹,領命而去。公子辭
別皇上,出宮返邸之時,兩人便來報告:「有三輛車子,現在已出北門。但見右大臣家
的兩個兒子及右中並急匆匆地趕出來相送,可知車上正是弘徽殿女御及其諸妹。我們看
得清楚:車上很有幾位美貌女子。」源氏公子聽得稟報,斷定那女子必在車上,不免熱
血湧動。他想道:「得先知曉那女子的排行。乾脆直言相告,讓她父親右大臣知道此事,
正大光明地作他女婿。可這女子品性怎樣,還未知曉,便冒冒失失求婚,未免過於輕率。
但就此罷休,永遠蒙在鼓裡,也實在可惜。如何是好呢?」他無計可施,心中煩惱不已,
只得茫然地躺著。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31-10-2004 08:2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此時忽然想起了二條院的紫姬:「這女子怪可憐的。這幾天我常在宮中,已很久不
回去看她,想來她很寂寞煩悶吧?」便覺得自己對她不起。無聊之中,又拿出那晚那女
子贈他的扇子來看。但見六片櫻花模樣的飾物,裝在扇面外骨上,左右各半,對稱相映,
上面扎著五色絲線。扇面上一彎膜俄談月,月下水波不興,月影倒映水中,均用泥金所。
畫景不算新穎別緻,但此乃美人證物,也彌足珍貴呢。那個吟唱「汝自無緣掃墓來」的
女子,其面容始終纏繞心頭,揮之不去。借助詩興,他便在扇頭添寫了兩句:
    「滁脆殘月落何處?相思不見惱殺人。」寫罷,才將扇子細加收藏。
    再說源氏公子久不赴左大臣邪,欲前往探視。但又牽掛那個幼小的紫姬,決定先回
二條院去看看她。
    源氏公子每次見到紫姬,都感到她又憑添一分美麗與嬌媚。源氏公子想:「這女子
聰慧非凡無甚缺陷,完全可照我自己的意願教養成人,這太讓人高興了。不過僅由我這
個男子來教育,將來她也許會欠缺溫柔吧。」竟有幾分憂慮。
    公子向紫姬講述近日花宴之事,與她分享喜悅。過後又教她彈琴玩耍,陪了她一日。
晚上,公子動身出門,紫姬嘟嘴道:「又要出去了。」她不願過於為難公子,因而並不
肆意阻撓,只是看著他走了。
    到了左大臣邸內,照例未見到葵姬馬上出來相見。公子心中不悅,寂寞無聊,便取
這箏來彈奏,吟唱催馬樂《貫川》:「……沒有一夜好安眠……」,以女子的多情對比
葵姬的冷淡。左大臣過來時,與他談論前日花實中的趣事。道:「老夫歷仕四朝,也算
有些閱歷,可也未曾見過這般場面。詩文高雅警策。舞樂無限美好,可謂賞心悅目,心
曠神怡。當今文運昌盛,人才輩出。加之吾婿精通諸藝,善於調度賢才,故能有此空前
盛況。老夫雖年事已高,也躍躍欲試呢!」
    源氏公子答道:「實不敢當,小婿不過是勉為其難,多方搜求賢才而已。說到技藝,
當首推頭中將的《柳花苑》,盡善盡美,實乃傳世之作。若有幸欣然起舞,則為盛世之
春添光。」此時左中養和頭中將進來了。三人共倚欄前,各取所愛樂器,合奏雅調,聲
音悠揚悅耳,妙不可言。
    卻說那晚與公子成全好事的,正是六女公子。她已許嫁了皇太子,預定四月間入東
宮成親。這幾日回味起那晚的迷離春夢,無限思念,又不免悲切煩惱。源氏公子呢,因
尚未確定她是第幾位女公子,又與弘徽殿女御一向不睦,不便貿然求婚,為此不勝愁悶。
三月二十日後,右大臣家舉行賽箭會,擬請眾公卿及親王參加,之後觀賞籐花。其時櫻
花已經凋謝,獨有兩株遲開,彷彿懂得古歌「山櫻僻處無人見,著意留春獨後開」之趣,
正開得熱鬧。又新建一所殿堂,也裝飾一新,以備弘徽殿女御親生公主的著裳儀式。右
大臣家歷來講究排場,此時更是極盡奢華,一切設備盡皆新穎則它。擬為盛會增色,右
大臣前日即面請了源氏公子,邀他前來賽箭賞從以後又恐公子不來,派了兒子少將前來
迎接,並贈詩道:
    「我屋籐花如若丑,何須特地邀君來?」源氏公子接信之時,正在宮中,便將此事
奏聞。皇上看了詩笑道:「他很是得意呢戶便說:「既然他特地派人來接,你該早些去。
公主們都在他家長大,想來他不會把你當作外人的。」
    源氏公子便回去梳妝打扮。直到天色很晚了,方才到會。右大臣家已等得焦急。只
見他外披一件白地彩紋中國薄綢常禮服,內穿一件淡紫色襯袍,拖著長後裙飄然而至。
置身於眾多身穿大禮服的王公之中,自是風流滿灑,可謂鶴立雞群,氣度高雅,不同凡
響。大家肅然起敬,賞玩的櫻花也為之色減香消,再難提起眾人興致。
    盛會隆重進行。這一日的管弦演奏,非常出色。夜色漸深,源氏公子飲得些酒,不
久便醉眼朦朧,借口心中煩悶,起身離座。正殿裡住著大女公子和三女公子,源氏公子
便走到東面的邊門口,倚門閒眺。
    正殿簷前,籐花正當盛開。為便於賞花,正殿的格子窗都敞開著,眾侍女聚集在帝
前。她們故意將衣袖裙裾露出簾外,像新年舉行踏歌會時那樣。但此番作為與今天的內
宴卻頗不相稱。此時,源氏公子倒覺得籐壺院的斯文典雅,畢竟與眾不同。
    「我心情郁結,不勝酒力,既有緣來此,便讓我在此稍事躲避吧。」他說著,便掀
起門簾,縮進簾子裡來。只聽帝內一個女子說道:「此話差矣!下人才講攀緣,你身分
如此高貴,何苦口出『有緣』二字?『語氣雖不莊重,但說話人決非一般侍女,眉間分
明顯露出高貴的氣質。
    室內香煙線繞,諸女群集;欽鋼錯雜,裙影跟躍。人人舉止切娜,個個嬌媚動人。
可見這家崇尚富麗,追求時尚,但欠缺嫻雅之風情。為觀射賞花,這些身份高貴的女子
從深閨紛湧而出。公子本應鄭重謙恭,但禁不住眼前這番艷麗光景的感染,不由興致勃
發,想道:「那一夜月下邂逅相遇的是哪一位呢?」胸中頓時不住跳動。他便靠在門旁,
將催馬樂《石川》加以改和,用詼諧的語調唱道:
    「石川高而人取扇。我心甚悔恨可歎。……」一女子不知內情,高聲說道:「怪哉!
誰為高麗人!」只見帷屏後面另有一女子,低頭不語,只是連聲歎息。源氏公子便靠近
此人,隔簾抓住了她的手,吟道:
    「賞罷朦朧月,再能相見無?
    山頭凝望處,憂思入迷途。何故讓我入此迷途呢?」他用推測的口氣說。那女的終
於忍耐不住。答吟道:
    「但得心相印,豈關月有無。山頭漠漠雲,迷途豈能入?」但聽這聲音,可知要找
的正是此人了。源氏公子大喜過望,只是……

    ------------------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所属分类: 人文空间


ADVERTISEMENT



ADVERTISEMENT



ADVERTISEMENT

ADVERTISEMENT


版权所有 © 1996-2023 Cari Internet Sdn Bhd (483575-W)|IPSERVERONE 提供云主机|广告刊登|关于我们|私隐权|免控|投诉|联络|脸书|佳礼资讯网

GMT+8, 17-2-2025 01:51 PM , Processed in 0.097390 second(s), 18 queries , Gzip On.

Powered by Discuz! X3.4

Copyright © 2001-2021, Tencent Cloud.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