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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梦芸

《家有诡女初长成》(21/11:更新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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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1-11-2009 12:53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九章 撕裂

我搅着锅里的米粥,混混沌沌,越搅越浓稠,渐渐变了面孔和颜色。这粥一样模糊的生活!一切似乎没有变,而我知道,回不去了,时间不能倒转,爱已经走远。

    段言下班了。记得回老家前,他还会从背后环抱着我,吻我的脖颈,轻轻叫:“小乖。”如今,再有这样甜蜜的动作,两人都会觉得不自然。

    “情感”自身变化的时候,从不跟当事人商量,双方都会觉得无辜,急于表明自己的身不由己。

    他放下包,换鞋,上楼去卧室看睡觉的贝贝,厨房离他那么近,他却没有耐心多走几步先跟我打个招呼。

    他抱着贝贝下楼,对我抱怨道:“你做饭做了多久?”

    “嗯?”我望着他的脸,听不懂。

    他不愿意再忍受我的迟钝,脸上遮掩不住的烦躁:“贝贝用手指抠墙粉吃,好像早就醒来了,你多久没有看过她?怎么当妈的?”

    是啊,不合格的妈妈。我羞愧的低头搅拌锅里的粥,锅底泛起黄黑色,糊了。

    “算了,出去吃。我有事情同你说。”段言挥挥手,一家之主的威风。自我没有工作起,我就感觉自己一天比一天矮了,如今,我成了经济上的侏儒,说话都不知不觉气短。

    西餐厅真是优雅,连服务生都转来转去长着明星的脸。其他地方暗暗的,每张桌子头顶悬一盏柔和聚光的灯,灯光映到台布上,桌子便象一个小舞台。每一张桌子都在上演着不同的故事。

    有个身着黑纱裙的女孩在厅中央弹奏哀伤的钢琴曲,段言熟稔的点出食物的名字,问我:“默之,你吃什么?”

    “我吃不下,请先给我一杯水。”

    过去,段言从不问我吃什么,他溺爱到包办我的一切,自会帮我选最营养好吃的东西。因此,我至今不懂得如何照顾好自己和贝贝。

    “你瘦了太多,默之,不能这样下去。”段言态度又温和了,说着关心的话,却将硬壳菜谱交给服务生,并不真正关心我的食物问题。

    贝贝坐在专用宝宝椅上,拿一个先上的甜麦圈抠来抠去,渐渐抠出一个小洞,神情专注。柠檬味的蓝色清水杯在我手中转圈。

    “我升为人事部长了。”段言看着我说。我松了一口气,喝了一大口水,原来,这就是他要跟我讲的内容,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祝贺你。”我说,低着头。

    “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段言说话象极了人事部领导的口吻。

    我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段言的牛扒上来了,三分熟,一刀切下去,鲜红的血渗出来,我的心象被切了一刀。

    侍者上来为我添水,我手掩杯口,说:“请来一杯番茄汁。”

    段言又切牛扒,用叉子按住一边,刀子用力的切割撕扯另一边,切断一根牛筋,将一块肉塞进嘴里,说:“其实,很早前我就想认真跟你谈一谈,苦于没有机会。”

    贝贝还在抠她的甜麦圈,段言的嘴唇那么红,他什么时候开始学老外了,要那可怕的三分熟牛扒。我有点恶心,忙灌一口新鲜浓茄汁,有点腥,鲜榨的。

    贝贝看看段言又看看我,说:“吸血鬼。”

    我和段言忙擦拭自己的嘴巴,白色纸巾沾染红色液体,堆在那里,更加刺眼了。

    段言叫服务生加奶酪,说:“来点芝士。”

    贝贝便学话:“来点猪屎。”

    段言哈哈大笑,从扒上切一块小肉给贝贝,我大声惊呼:“不要!”周围的眼光立刻聚焦到这边,我压低声音说:“不要给孩子吃生肉,段言。”

    段言摇摇头,叹口气,觉得我不可理喻,终于找到了导火索。

    “默之,你生活太紧张了,你知道跟你在一起压力有多大吗?”

    我又要了一杯绿茶,喝下去胃部清爽很多,身体象干涸的沙漠,喝下什么立刻消失无踪,还是渴。

    “再这样下去,我就要疯了。”段言急切的看着我,他的眼睛在说:我等不及了。

    我扬手,叫了两瓶红酒,一瓶难不倒我,我从小被王庆年培养出了好酒量。那个年轻的服务生大概没有见过我这样能喝的女人,清水,茄汁,绿茶,红酒,他担心我的胃变成了七彩大染缸。

    我一口一口将红酒送进胃里,不讲章法,不久,看贝贝都双影了,晃来晃去两个脑袋。我知道,酒意开始上头了。

    直说吧,段言。我头伏在桌上,轻轻的说。

    段言没有再对我说什么,却对别人直说了,是在扩大势力还是增加自己的勇气,我不知道,总之我家一下子热闹起来了。

    先是敲门声一次次响起,后又电话铃不绝于耳。燕飞来了,心理医生来了,连当初因极力反对我们发誓断绝关系的婆婆公公都从老家赶来了。他们大概都听信了段言的苦闷倾诉,整齐划一的支持我们分开,母亲打来电话也唉声叹气,只怪当初没有坚持反对我们,给了我太多自由。

    他拿起了架势,不是要跟我平等分开,而是象对待一件旧日衣裳,要弃之一边了。

    被抛弃的一方,因为没有宠爱和支持,再张牙舞爪也是虚张声势了,很快就显露出失败和悲惨的局面。他工作上步步高升,我却降到人生最底层。

    大家都聚在客厅,段言在阐述自己的无奈:“本来我也不想这样做,事到如今,我觉得分开以后,或许对她病情有好处。她前两天竟然问我是不是想过要害他。我要害她太容易,又何必等到现在,是不是?”

    他们都点头,公认我是个重度心理病患。我没有当场揭露段言,很多事情不是我一个人的乱说,有些离奇怪事他自己也经历过,如今他完全置身事外,只把我供在聚光灯下。

    我低着头,独自面对这些真实的谎言和虚伪的面孔。

    男人真象齐天大圣,说变就变尚嫌不够,还要来三十六计,七十二变才算数。

    “段言,你是否曾经爱过我?”我问。

    “哈哈哈哈,”我那知识分子味道十足的婆婆大笑起来,我吓一跳,不知道我的话竟然那么好笑,她说:“年轻人爱来爱去的真正不懂世俗生活,说句实在话,论长相你是俊俏了些,但某些方面是配不上我家段言的。我家段言当初娶你,就是因为过于善良。”

    “话不能这样说,伯母。”燕飞为我打抱不平了,我感激的看她一眼,她却又说:“默之病的这样厉害,我们不该再给她压力。”

    连她也以为我病了。

    该死的心理医生也帮腔:“根据段言所说,默之小姐有强烈的被害意识,神经处于极度紧张状态,对孩子有过暴力行为,若不能及时调节放松,后果很严重。我建议住院治疗。”

    我固执的问段言:“你是否爱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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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1-11-2009 12:53 AM | 显示全部楼层
段言低头,或许他觉得问题太煽情,爱与不爱都不好意思在众人面前回答。

    “现在不爱没关系,我想知道从前,你追求我的时候,我还不认识你。是你找到我,竭尽全力哄我开心,又誓言旦旦说照顾我一生,婚后几年,我们感情也很好,你到底有没有爱过。”

    我坚持问他,答案对我来说太重要。爱与不爱是两种起因,将导致两种结果。

    “也许那时年少,不懂得爱,若说感情还是有的,亲情。”段言回答的极其圆滑,但也很明确,他等于向大家宣布,这是一段无爱的婚姻。我还有什么好说?

    我站起来,把门打开,对大家说:“解散了,你们都请回吧,我家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无论怎样,会让你们满意的。”没有人动,我那高傲的婆婆和木讷的公公还在喝茶,我走过来,一个一个的拉,扯,推出门外,“砰”的一声,将一切喧嚣吵闹关在了外面,那一刻绝望的心情,日隔很久,还深深刺痛我。

    段言坐在那里,对我的举动异常不满,又看我在用蛮劲,大概怕我这疯子会做出点什么事来,也就不敢对我怎样。他把不满幻化成无比犀利的语言,刀子一样一刀一刀插入我心脏。

    “我彻底够了,你实在让人厌恶,你了解过我的内心吗,你太自私,又阴暗,仗着有几分姿色,就在我这里耍横,我等今天等太久了,不会再等了,你同意不同意,我都要离婚,财产各半,你签字吧。”

    他把一张打印好的协议书拍在桌子上,真是万事俱备,就等我大笔一挥帮他彻底解脱了。

    两天后,看着段言毫无悲伤的眼睛,我签字了。

    签字的时候我没有哭,心被片片的撕碎了。我的孩子就要开始单亲生活了,没有父亲的照顾宠爱,我不知道该怎样让她健康成长下去。

    曾经以为我不爱段言了,因为不爱,所以应该不会再痛。谁知道看着家中一切,看着贝贝清澈的眼睛,我竟然痛的不能言语。

    段言大言不惭的好心提醒我:“你还是仔细看看协议里的东西,就这样签字了,你难保不后悔。你该知道你应该得到多少财产。”

    财产?你也不是什么富豪,既然都是平民百姓,就更没有计较的意义,我想你绝不是卑鄙下作之人。我心里想着,将贝贝从婴儿车里抱起来,紧紧搂在怀里,开始写下日期。名字签的那样歪,抖啊抖的象笔画上背满了刺,而上面段言的签名,明星般的潇洒。

    我看着段言,一直看到他的心里去,他的心跳的缓慢而有节奏,一切如他所愿了。我难过的说:“我曾以为,我们会过一生的。”

    起初相识时,段言穿着羽绒服牛仔裤,阳光灿烂的一张脸,从别的城市别的大学赶过来,在校园里亲手交给我一封信。信我还留着,上面说:“我终于找到你了,从此你就是我怀中的小鸟,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那是一个冬天,我站在雪地里,虽然面对这个陌生大男孩,还有诸多疑问,但胃里如喝下一杯热热的牛奶,舒服熨帖。

    毕业后,双方父母都极力反对我们在一起,他父母更是毫无理由的以脱离关系来威胁,段言做出了让我不能置信的抉择,跟家人决裂,保护我的自尊。新婚之夜,他望着我哽咽的说:“终于。”

    终于什么?他不解释,很多问题,他都没有解释给我听,怎样认识我,怎样找到我,爱上我,他都没有说。

    而那时,我在恋爱中甜蜜的忘乎所以,坚信我会与其携手一生。以至后来,他冷落我,我还以为会与之淡漠维持一生。他伤害我,我还打算跟他怨恨纠缠一生。原来半生缘就是这样的,象结婚时候那样,双方都说:“我愿意”,便一刀下去,拦腰斩断。

    我陷入沉思中,虽然不能理解,但还是打算原谅他。

    就这样吧,一切都结束了,男女开始相爱,后来不爱了,不爱就分手,不是那么复杂的一回事。我自己劝慰自己。

    他说:“也许,很多事情你并不能理解我,我只是,想解脱。”他眼睛一红,哭了起来。

    他哭着诉说对我的情感变化,大体意思是我给他的压力太大,他虽然对我有深厚的情感,却无力再继续背负这沉重的爱情十字架,他声音嘶哑,泣不成声,快要把他自己都感动了,便从沙发对面绕过来,将我母女拥抱在怀里,拍拍我的肩膀说:“不用太担心,在找到新房子之前,你可以暂时住在这里,你走后,我妈妈会过来照顾贝贝。”

    仿佛一声惊雷在屋子里炸开,我一把推开他,把两页纸的协议拿来从头细细看起:“……第一条:甲乙双方……第三条……第十条:因乙方许默之目前无工作,身体不适,不能更好的照顾其女段艾贝,所以段艾贝由甲方段言抚养成人……第十四条:因房车在甲方段言名下,其女段艾贝需要一个稳定成长环境,所以目前归段言所有……第十五条:家中储蓄存款共4万元,各分得2万,财产无争议……”

    我就这样糊里糊涂得签订了“不平等条约”,我留有最后的信赖给他,以为他会念在夫妻一场保持起码的公平恻隐之心,谁知道,他早早打好如意算盘:在提出分手的前前后后都在给我错觉和暗示,让我以为贝贝跟我是既定的事实。

    或许家中存款早已及时转移,签字时又利用我的性格弱点,轻而易举的将我们母女分离,仅用区区两万元便将我轻松逐出家门。

    我也想保持我的自尊,我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可是,事关我的女儿,自尊就要退居二线。我没有即可就走,段言看我如空气,已将“最熟悉的陌生人”演绎的像模像样。

    一有机会,我跟段言谈:“我可以走,财产按照协议分配没有问题,你不爱我也没关系,但我要带走贝贝。”

    “你拿什么养她?”段言问。

    “我可以重新工作,我原来赚的钱也算可观。”

    他讽刺我:“哦?带病坚持工作。”

    “我没有病,你和心理医生都撒过谎。”

    “那也不代表你是健康的。”他说话毫无顾忌,我难以置信他会变得如此冷血。

    我哀求他:“我纵然有千般不好,可我是孩子的妈妈,总不会害她。”

    他冷冷的说:“我是孩子的爸爸,你自己想一下,谁能给她更好的环境和条件?”

    我无话可说,是他,他有房有车,有工作,有储蓄和支持,有大家公认的健康大脑。

    趁段言出去上班,我开始八方求援,一生至此,从未如此狼狈过,此刻让我下跪,我也肯的。先跟婆婆好言相求,她好像终于有机会扳回一局,拿出家长的威风,强调贝贝是段家骨肉。我转而哀求妈妈,她却哭的比我还无助:“默之,那孩子,我都有点怕,你还年轻,以后可以再嫁,再生。”

    这是什么样的世界,同为母亲,竟不能体谅我的折臂断腕、撕心裂肺的痛楚,没有人肯帮我。

    我只好打电话向燕飞求助,她正在学校忙着办毕业手续,春去秋来,她镀金完毕了。

    “燕飞,你帮我劝劝段言,把孩子给我。我不能没有她。”

    “嗯。”燕飞周围很嘈杂,估计是大家在庆祝什么。

    “我该怎么办?我那么笨,签了协议才知道贝贝归段言,我一直以为贝贝跟我是默认的事实……”我的手一直在不停的发抖,险些连听筒也握不牢,眼泪扑簌扑簌落下来,被燕飞打断:“默之,我能理解你的心情,这样吧,我坐飞机回,晚上去你家,帮你想想办法。”

    放下电话,心情舒缓了一些,爱情亲情竟然都不如友情来的可靠。贝贝缩在大沙发里,轻轻唤我:“妈妈,抱。”

    是不是她也知道与我相伴的日子已不多,才那样的依恋我,让我背,让我抱,让我搂,一声一声的叫妈妈。贝贝,我的贝贝,你骨骼肌肤都来自于我,眼睛心灵都是我来塑造,我不能与你分开,绝对不能。

    段言带贝贝出去吃晚饭,我在黑而空的屋子里走来走去。燕飞如约而至,提着行李箱,大概一下飞机就赶过来了。我头发凌乱,无精打采的用一根橡皮筋扎着,见到燕飞,一把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

    燕飞说:“我咨询律师了,你情况非常不利,你若有医院证明神经有问题,段言就不能在此期间跟你离婚,但他有权带你去住院治疗,同样要跟贝贝分开,你还要遭受皮肉之苦,你若坚持离婚,签字协议就是生效的。左右为难,我看只能这样……”

    正说着,段言回来了,看到燕飞,知道是我搬了救兵,他跟燕飞向来不怎么投缘,脸上也没有丝毫热情。

    燕飞对段言说:“我们直奔主题吧,关于贝贝的抚养权问题。”

    段言说:“我俩已经达成协议,由我抚养。”

    燕飞说:“都说贝贝跟别的孩子不同,很有主见,不如让她自己选择。”

    段言问:“什么?”

    燕飞说:“我们尊重贝贝的选择,你强硬扭转了她的意愿,也未必是件好事。”

    段言考虑了一会,将贝贝从婴儿车里抱出来,放到茶几上,认真的问:“贝贝,爸爸妈妈要分开了,你想跟谁在一起?爸爸还是妈妈?”

    我们都盯着贝贝的嘴唇,家里从来没有这么静过,我听到燕飞腕上的手表在滴滴答答的转着秒针。

    贝贝玩弄着手里的塑料小鸭子,脸上无忧无喜,清晰肯定的说:“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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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1-11-2009 12:54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章 阴暗静心楼


不仅我和燕飞认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连段言也觉得自己听错了,又问一遍,贝贝依然选择爸爸。

    最大的纷争解决了,手续便三下五除二的办完了。燕飞帮我在网上找房子,并约好时间去看。

    走的那天,段言照常上班,他妈妈已经将行李从老家运来,一幅急不可耐要替换我的架势。贝贝还在睡觉,我摸了摸她的小手,亲亲她红润柔软的嘴巴,我屏息静气,想利用最后的时间把她印到脑子里去,她忽然睁开眼睛,对我说:“妈妈,不怕。”

    一切是她自己的选择,也许她更喜欢段言,也许她记恨我打过她,总之,她不要妈妈,要爸爸。

    我拿了几件换洗的衣服,慢慢的走出家门,忽然笑起来,笑到眼泪簌簌落下,只好掩住脸,不知道自己作何表情。

    当初搬这个新家,段言工作忙,我抱着贝贝,到处看房,千挑万选,买下来又重新装修,每个水龙头、门把手都是货比三家弄回来,我还以为自己会在这个房子里变成老太婆。

    生活的牌局瞬息万变,而且从来不会按你预想的出牌。

    段言妈妈“送”我出门,冷着一张脸问我:“余下的东西,你什么时候来搬?”

    “等我安顿下来。”

    “你尽量快些,不然我们就帮你扔掉了。”

    知识分子冷酷起来,一点余地都不给你,的确又厉害三分,真不知道我女儿在她调教下会变成什么样子。独自行走在路上,漫无目的,我是一个被生活抛弃的人。

    身后有人按喇叭,是燕飞在开车慢慢跟着我。我拉开车门坐进去,眼泪又一次无法抑制的喷涌而出,鼻子象被别人打了一拳,酸痛的难以忍受,真想象个村妇那样放声嚎啕,把前后几十年的委屈都哭尽。车子在市里默默的兜着圈子,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开口问燕飞:“怎么没上班?”

    “我请假带你去看房子,你总要有个安身之处。”

    随便吃了点东西,我们开车到了郊区,停在一个院子门口,院墙上写着“静心”。燕飞指着一幢楼说:“就这里了,三楼,单房,月租500。房源很少,找到这个也不容易。”

    我脑子不很清醒,有时会反应不过来自己已是单身,偶尔会无意识的抬头看天空,担心贝贝晒在阳台的衣服。

    房东是个瘦小的老头,起初很热情,极力称赞自己的房子,说这里环境好,又安静,见着燕飞点头便急切的要求交押金。我和燕飞都没有租房经验,天色已暗,只好先这样定了。押金是燕飞帮我出的,我推让,她说:“默之,别在朋友面前逞强。”

    房东老头收了钱,把钥匙给了我,瞪起眼睛换了冷冰冰的口吻:“洗手间各自独立,有公用大水房,在走廊最顶头,夜里12点以前一定要回到屋子里。”

    我环视这间小屋,地面很潮,几样常用小家具,还算干净。一间房配一个洗手间,象一个小小牢房。房间有些憋闷,一面墙上挂着窗帘,燕飞伸手去拉开,我喊:“不要,就这样挺好,不喜欢外面的光。”燕飞便住手,过来拍拍我的肩膀:“今天起,让一切都过去。”

    我何尝不想让过去的都过去?但是,太难了,过不去。“过去”有贝贝,“现在”没有,如何让一个母亲把孩子也忘个干干净净。

    送走燕飞,回到大院里熟悉环境。院子也不算小,但只有这一幢楼,楼后面是一排排的树,脚下杂草丛生。楼是古老的筒子结构,单面朝阳,一共五层,一梯二十户,横向排开,多是单房。

    我拿了两条毛巾去水房冲洗,十几个水龙头门字型摆开,里面站着一个漂亮的女孩子,约摸二十岁上下,在清洗手里的一把毛笔。

    她看着我,主动打招呼:“新搬来的吗?”

    “嗯。”我答。我一直对陌生人有戒备之心,自小不太会搭讪。我看她毛笔顺着哗哗的水淌下红的黑的油墨,便傻里傻气的问:“你是……画家?”

    “我是美容师。”她答,神秘的嘿嘿一笑,露出略微发黄的牙齿。我正纳闷,美容师怎么不把自己的牙齿美白一下?

    她已经转身走了,忽然回过头来,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对着我说:“我专给死人化妆。”

    不仅我和燕飞认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连段言也觉得自己听错了,又问一遍,贝贝依然选择爸爸。

    最大的纷争解决了,手续便三下五除二的办完了。燕飞帮我在网上找房子,并约好时间去看。

    走的那天,段言照常上班,他妈妈已经将行李从老家运来,一幅急不可耐要替换我的架势。贝贝还在睡觉,我摸了摸她的小手,亲亲她红润柔软的嘴巴,我屏息静气,想利用最后的时间把她印到脑子里去,她忽然睁开眼睛,对我说:“妈妈,不怕。”

    一切是她自己的选择,也许她更喜欢段言,也许她记恨我打过她,总之,她不要妈妈,要爸爸。

    我拿了几件换洗的衣服,慢慢的走出家门,忽然笑起来,笑到眼泪簌簌落下,只好掩住脸,不知道自己作何表情。

    当初搬这个新家,段言工作忙,我抱着贝贝,到处看房,千挑万选,买下来又重新装修,每个水龙头、门把手都是货比三家弄回来,我还以为自己会在这个房子里变成老太婆。

    生活的牌局瞬息万变,而且从来不会按你预想的出牌。

    段言妈妈“送”我出门,冷着一张脸问我:“余下的东西,你什么时候来搬?”

    “等我安顿下来。”

    “你尽量快些,不然我们就帮你扔掉了。”

    知识分子冷酷起来,一点余地都不给你,的确又厉害三分,真不知道我女儿在她调教下会变成什么样子。独自行走在路上,漫无目的,我是一个被生活抛弃的人。

    身后有人按喇叭,是燕飞在开车慢慢跟着我。我拉开车门坐进去,眼泪又一次无法抑制的喷涌而出,鼻子象被别人打了一拳,酸痛的难以忍受,真想象个村妇那样放声嚎啕,把前后几十年的委屈都哭尽。车子在市里默默的兜着圈子,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开口问燕飞:“怎么没上班?”

    “我请假带你去看房子,你总要有个安身之处。”

    随便吃了点东西,我们开车到了郊区,停在一个院子门口,院墙上写着“静心”。燕飞指着一幢楼说:“就这里了,三楼,单房,月租500。房源很少,找到这个也不容易。”

    我脑子不很清醒,有时会反应不过来自己已是单身,偶尔会无意识的抬头看天空,担心贝贝晒在阳台的衣服。

    房东是个瘦小的老头,起初很热情,极力称赞自己的房子,说这里环境好,又安静,见着燕飞点头便急切的要求交押金。我和燕飞都没有租房经验,天色已暗,只好先这样定了。押金是燕飞帮我出的,我推让,她说:“默之,别在朋友面前逞强。”

    房东老头收了钱,把钥匙给了我,瞪起眼睛换了冷冰冰的口吻:“洗手间各自独立,有公用大水房,在走廊最顶头,夜里12点以前一定要回到屋子里。”

    我环视这间小屋,地面很潮,几样常用小家具,还算干净。一间房配一个洗手间,象一个小小牢房。房间有些憋闷,一面墙上挂着窗帘,燕飞伸手去拉开,我喊:“不要,就这样挺好,不喜欢外面的光。”燕飞便住手,过来拍拍我的肩膀:“今天起,让一切都过去。”

    我何尝不想让过去的都过去?但是,太难了,过不去。“过去”有贝贝,“现在”没有,如何让一个母亲把孩子也忘个干干净净。

    送走燕飞,回到大院里熟悉环境。院子也不算小,但只有这一幢楼,楼后面是一排排的树,脚下杂草丛生。楼是古老的筒子结构,单面朝阳,一共五层,一梯二十户,横向排开,多是单房。

    我拿了两条毛巾去水房冲洗,十几个水龙头门字型摆开,里面站着一个漂亮的女孩子,约摸二十岁上下,在清洗手里的一把毛笔。

    她看着我,主动打招呼:“新搬来的吗?”

    “嗯。”我答。我一直对陌生人有戒备之心,自小不太会搭讪。我看她毛笔顺着哗哗的水淌下红的黑的油墨,便傻里傻气的问:“你是……画家?”

    “我是美容师。”她答,神秘的嘿嘿一笑,露出略微发黄的牙齿。我正纳闷,美容师怎么不把自己的牙齿美白一下?

    她已经转身走了,忽然回过头来,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对着我说:“我专给死人化妆。”

    我呆立在那里,看她一直走一直走,进了我隔壁的屋子,便继续低头洗毛巾,水流开到最大,水冰凉冰凉的,思绪很混乱,过去的时光和一张张面孔就映在了水盆里,晃动着随漫上来的泡沫渐渐清晰:那横躺在院子里青着脸的多多,那太阳穴上有个小洞蜡黄脸的王庆年,那披头散发薄嘴唇的阿兰,那湿淋淋眼睛暴突的父亲,那浅褐色瞳仁装扮怪异的黑衣女人……

    不知道我洗了多久,有人在我旁边开口说话,我吓一跳,发现自己的手指都已经泡的又皱又白。

    他站在我旁边提醒我:“姑娘,这样用水太浪费。”

    我赶忙将水龙头关紧,羞愧的说:“我,走了神。”

    他大概有六十岁的样子了,但身体看起结实又健康,头发都白了,却白的干净好看,长了一双明察秋毫的眼睛,他问:“你刚来的?”

    他们互相之间熟悉至此,我竟不需要自我介绍便全知道我是新来的,郊区的邻居大概来往多一些,我暗自猜测。

    他继续说:“婚姻不幸,又与孩子生生分离,难怪你走神这样厉害,我站在这里站好久了。”

    我瞪大了眼睛问他:“你怎么知道这些?”

    他低头呵呵一笑:“莫怕,我会一点点占卜术,皮毛而已,不会乱用。”

    他面相和善,说话语速较慢。我稍微放松下来,问:“你以算命为生吗?”

    他说:“哦,不,我平时做桥,做房子,顺便会做一些马车之类。”

    我问:“那你是建筑师了。但是,这城市没有马车通行的。生意会好吗?”

    “这里不通行,自有天堂路要走,姑娘一定误会了,我做的不是真的房子和桥,是纸的,有时候也糊一些纸人,花轿什么的,发丧葬礼的时候就一起烧给‘先人’了。”

    天黑了,灯很暗,他在水房里认真的给我解释,我只觉得身子僵直,为什么这里的人都要做与死人有关的工作?

    我大着胆子问:“我隔壁那女孩,好像是化妆师。你们一起工作吗?”

    他说:“你是指碧月吧,她是我们单位惟一的女美容师,做这份工作要有极其平和的心态呢。我只是业余时间赚些钱而已,都在家做,她要去单位的。”

    他自我介绍说姓汪,大家都叫他汪师傅。我跟他匆匆谈完钻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只觉得胸口异常的憋闷。据他介绍我才得知,这座楼是殡仪馆家属宿舍楼,象我这种外来租客极少,因为都不敢住。平时该上班的上班,那些没有工作的家属就在家做些贴补生意,例如缝制“黑孝章”,帮人扎花圈,裁剪寿衣之类,价格公道,质量又好,多是熟人介绍,都是跟死亡礼仪有关。楼刚盖好的时候,为了求吉避讳,还专门请过佛僧做法,开光取名为静心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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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1-11-2009 12:54 AM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住在静心楼,心却无法安静,还异常的没有规律,跳几下,停一下,再接着跳。燕飞打电话来关心我:“怎样,还习惯吧?”

    “燕飞,这里是殡仪馆宿舍楼。”

    “不然怎么那么便宜,还带独立卫生间,很难找的。”

    “你本来就知道?”我惊讶的问。

    “知道啊,我都没当回事,怎么,你害怕?”

    “你该知道我胆小,何况贝贝又发生过那么多事情还没有解释清。”

    大概我话里带了些责备口气,燕飞忽然沉默了,气氛尴尬了几秒,电话两端都冷起来,燕飞说:“默之,你该自己好好想想,天天象你这样怕这怕那,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独立起来?”

    是了,我忘记了一个默认规则,境遇越糟的人越没有权利抱怨,有人帮你已是万幸,怎敢有微辞?我握着发烫的手机,摸着发烫的面颊,说道:“对不起,我是太懦弱了些,明天我就去找工作。”

    燕飞把口气放软了:“默之,我不是怪你,是替你着急,你能明白吧。”

    “嗯,明白。”我答应着,胸口更加憋闷,一只手拉开窗帘,想开窗透口气,伸手却碰到一堵硬冷厚实的墙。

    窗帘后面,没有窗。

    起初只是觉得憋闷,现在已是难以呼吸。我跑去一楼找房东,他懒洋洋的见惯不怪:“早些年,是有的,可大家都觉得楼后那片林子不干净,夜里睡不好,统一要求把窗子封了。”

    “如果没有窗,怎么呼吸,我要退房。”我坚决的说。

    “也不能完全说没有,”老头说,“你要退房就拿不回押金,你还要交一个月的租金才能走。”

    “可我待了还不够一天时间。”

    “住一个小时也要交一个月的租金,这是行规。”

    我呆立在那里,掐指算算我可怜的两万块绝对经不起我这样折腾。

    房东老头跟我一起回到我的房间,掀开窗帘,他手指着墙上面的一个洞口,说:“这就是窗。进来的空气够你呼吸,觉得闷,只是心理作用而已。”

    他说完走了,也许认定了我不会搬走,没有表示一丁点的歉意。

    这是一个小玻璃推拉“窗”,大概只有两块砖的面积,踮脚可以够着,但无论如何也看不到外面,因此它只能称为“洞”。

    锁上门,我强迫自己坐下来,离开这里,我又能去哪里呢?

    对贝贝的思念就这样汹涌而来,她饿了吗,渴了吗,有没有哭着喊着找妈妈?当初那样天真,给她起这样一个名字,以为可以将对猫的歉疚补偿到女儿身上,以为这样,那黑衣女人就不会再来伤害我。可是,女儿出生之前我和段言的情感便出了问题,我却还是固执任性的把她生出来,这份歉疚又该补偿到哪里呢?

    为了停止胡思乱想,我把电话打到段言那里。接电话的正是段言,听到是我,一句废话也不想多说。

    我卑微的请求:“请让我跟贝贝通话。”

    “她那么小,话都说不成句,又有什么好说。”

    “我想知道她好不好。”

    “她睡了,好的很。”段言扣了电话,我听着手机里“嘟,嘟,嘟”的声音,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他扇了一个耳光。人性复杂到这种程度,爱的时候对你掏心挖肺,不过才几天功夫,改了关系,换了身份,就算看你血流成河也不见得会管。

    我从包里掏出一个黄色塑料小鸭子,这是我临走时候拿的贝贝的玩具,常常被女儿抱在怀里,啃在嘴里,小鸭子上,有贝贝的味道。

    洗澡,熄灯,上床,我把小鸭子抱在怀里,念着贝贝的名字,进入梦中。我一定是睡不好的,暂且不说身居何处,仅是隔壁那化妆师碧月的工作,就足够我睡不安稳。

    第二天一早,我打车回段言那里搬剩下的东西,还没进门,就听到段言妈妈在大声呵斥贝贝:“别以为我会怕你,少跟我耍滑头,姜还是老的辣!”

    我敲门,我“前婆婆”应声开门,立起眼睛说:“什么事?”

    “我来拿我的东西。”

    “无非是几件衣物,我们帮你处理了。”

    其实,在嫁给段言之前,她便让我领教了什么是残忍,什么叫做心机,扔我的东西在我意料之中,我前脚走,她后脚就扔,刻薄别人是她可怜的乐趣。

    “没关系,让我看看孩子。”我闯进了屋子,跑进了儿童房。

    她在睡觉。

    装睡,她的睫毛在微微抖动。

    刚才一定是她在跟奶奶作对,而此刻,她却跳上床假装睡觉。也许她并不愿意见我,我也就没有叫醒她,只伏下身来,对她亲了又亲,亲了又亲,眼泪滴了她一脸。

    我从衣橱里拿了她一件棉绒小褂,一条小裤,一双蕾丝短袜子,又从她脑袋下面抽走她的小枕头,统统塞进包里。段言妈妈防贼一样,亦步亦趋的跟着我,一直跟到门口。

    我对她说:“你作为一个母亲,积点德。”她讶异的张大了嘴巴,她不明白我落魄到如此地步,还敢用这口气说话,我又补一句:“孩子每个月可以跟我住一天,协议上说的,别忘记。”

    当我回到静心楼,楼梯上碰到碧月,她手里捏着一个人鼻子,晃了几下算是跟我打了招呼,急匆匆的走了。

    我回到潮湿的小房间,将贝贝的枕头放在床上,稍下的地方摆了她的小上衣,依次摆上她的裤子和短袜。

    我走到稍远的地方看,对我的杰作比较满意。贝贝的味道让屋子有了淡淡的奶香,我躺下来,做一个环抱的姿势,自欺欺人的假装她就躺在我的身边。

    我正沉浸其中,响起了轻微的敲门声。我隔着门问:“谁?”

    “是我,李韶华。”

    那个心理医生。

    我拉开门,他微笑着站在那里,问:“我可以进来吗?”

    我堵在门口,不置可否,我对他真的没什么好感,尽管他长了一幅干净文雅的好面孔。

    他脸上有丝丝尴尬,说:“我想,默之小姐也一定有很多事情想问我,不如让我进去谈谈。”

    我闪身,他进了屋子,环顾四周,然后坐在小方桌旁边。我把门开到最大,我不得不防着他,谁知道他会不会把我催眠的不省人事。

    他说:“我知道,默之小姐目前境遇很糟糕,所以我想帮助你。”他说着将一个鼓鼓的牛皮纸信封推过来,我瞥一眼,里面漂亮崭新的钞票露出几个角。

    “这是做什么。”我不解的问。

    他说:“请别误会,只是想帮你,就这么简单。”

    我说:“据我所知,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与爱。”

    他说:“你也可以把这个看成是一份工作,我想这是互惠互利原则。”

    我说:“那么,你要买我的什么?”我也变得越来越明白了,这是残酷生活的功劳。

    他说:“既然这样,就直说吧,我想知道你和女儿的真实经历,你可以写给我,或者你说我写。”

    难道我生活稍遇逆境就把女儿的吃喝拉撒曝光娱乐?我又不是歌坛天后,没有这等闲情。可根据他现在的说法,里面好像有文章。

    “李医生,那些经历都是幻觉,有什么好写,不过是病患突出症状罢了。”

    “不,不,不,默之小姐,我相信其中还是有很多值得研究的内容。”

    “比如呢?”我故作惊讶。

    “比如,贝贝的早熟早慧,还有你第一次去我那里讲的奇异经历。”

    “不过是幻觉罢了,说段言背叛我,也不符合事实。”我继续引导他。他果然上了套,也许是他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也许是他太着急得到什么,他说:“段先生背上的血痕难道不是最有力的证明吗?”

    “我记得你说过,他背上什么也没有。”我微微一笑,他愣了,继而辩解说:“是的,当初我撒谎了,但请相信,我只想将这个课题延伸下去,如果承认他背上有伤痕,就把焦点聚集到背叛的问题上去了,对保密也不利,我还想通过你们了解更多。”

    他看我不说话,又搬起专业术语:“异能孩童不是不存在的,虽然宇宙中很多东西我们还无法解释,但有可能找到某种形式可以沟通,加强脑波的话,也许能为人类第六感作出巨大贡献。”

    “李医生,请不要说的那么伟大了,你若想通过对我女儿的事情胡乱猜测得到些什么名利实惠的话,你就想错了,你现在无凭无据,我也不会为了钱来配合你。”

    他还算有风度,站起来要走,脸上还挂着职业的微笑,说道:“我不会放弃。”

    我问他:“你怎么找到了这里?”

    他回答:“职业嗅觉引导我来这儿。”

    我笑着说:“是吗?那么,以后请不要再向我展示你灵敏的狗鼻子。”不等他回答,我砰的一声关上门。

    被侮辱到极限,还击必然要有力。

    没隔几秒钟,门又被敲响了,我拉开门大声斥责:“你还有什么可说?”

    门外站着碧月。

    她一听就知道我误会了,也不怪我,只问:“刚才走出去的那家伙可是负心人?”

    “只是一个朋友。要送我一份糟糕的工作。”我说。

    “什么工作?”碧月问。

    “卖我的心。”我有气无力的说。

    碧月眨了眨眼睛,很调皮的样子,她说:“我一看就知道你没工作,正想问你一个事情呢,我们单位缺一个临时工,很清闲,你要不要去?领导把找人的任务给我了。”

    “做什么?”我有些好奇。

    “算了,看你眉清目秀细皮嫩肉的,估计不愿意去。”

    “说说看,也许我愿意。”

    她顿了顿,看着我说:“骨灰盒管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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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1-11-2009 12:54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一章 与灵共处

碧月说完,朝我屋里扫一眼,看到床上摆成的人形的童装,心领神会的看看我,没有多言。

    碧月是个聪明人。

    我低头思索片刻:孩子,生存,房租,侮辱,死人,工作……乱七八糟的几秒过后,我问碧月:“何时上班?”

    碧月面带喜色,说:“下午跟我去见领导,唉,我们单位男多女少,年轻的更罕见,你这个美人一去,可以给我们注入点活力。”

    她不明白我,我不是活泼开朗的少女,我是一个失魂落魄不爱说话的母亲。

    工作的地方并不远,公交15分钟即到,太偏了,只一站,连交通灯都没有。公交车上,我们彼此作了简单的了解。

    我穿着惟一一身像样的衣服,跟着碧月穿过一个大厅。

    大厅地面是光滑的花色大理石,中间有个玻璃棺,里面躺了一个女人,眉毛细细弯弯,白的发青的脸上涂了红红的胭脂,两腮深深瘪进去,眉心有块掩盖不住的淤紫,眼睛嘴巴都紧紧闭着。碧月拉我一下说:“以后大把机会让你看,我们快点走,一会这里要举行告别仪式。”

    来到主任办公室,里面站了两个人,大概是我的竞争对象,一男一女,年纪比我稍大,面无表情的看我一眼。主任微胖,眼神示意碧月退出去。

    就连这样一个职位,也要比个高低。我在之前的公司,也算是一个部门负责人,面试别人是家常便饭。我把工作经历在心里默念一遍,打算一会出口成章。

    主任开始问了:“假如,你一个人行走在山上,忽然看到一个穿黑色大斗篷的家伙,他的斗篷遮住头脸,背对着你站在悬崖边上,还没有发现你,你会怎么办?”

    三个人面面相觑,未料到这就是面试题,那男的立刻回答说:“在他没发现之前赶紧走掉,是明智的选择。”

    女的亦很聪明,说:“我会先丢个小石子或者大喊一声,待他回头看看是谁再做决定。”

    我低着头,想起那个大雾的夜晚,那个恐怖雨衣人刘强的背影,抬起头对主任说:“推下去。”

    结果很快知晓,通知我准备一下,后天上班。碧月说,这道智力题早就不新鲜了,悬崖边的黑衣怪物代表你所面对的困难,你选择的不是逃避不是迟疑,而是解决。她夸我:“看不出,你也有勇敢一面。”

    我并不勇敢,任何人到了你死我亡的境地,勇气都会超常发挥。

    没有人看好我的工作,母亲极力反对,不知道是不是觉得丢人。燕飞得知后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她说:“你怎么敢……怎么能……,哦,我的天。”

    我不得不敢,不得不能,我得站起来,咬牙挺住。

    碧月问:“你对死亡的认识有多少?”

    我坦言相告:“我见过一次残杀,一次车祸,见过家父的灵魂,别人都觉得我神经有点问题。”

    她问:“当下什么反应?怕吗?”

    我实话实说:“身体僵硬,浑身发毛。很怕。我生来胆小。”

    碧月扬起眉毛,神秘兮兮的说:“跟我来。”

    她的工作地点在二楼,领我到了一个门前,说:“你先进去等我,我抽颗烟,但不能在里面,这是对先人的尊敬。”我才注意到,她不仅牙齿略黄,手指都被熏了。

    我推门进去,一股刺鼻怪异的气味扑鼻而来,象是防腐剂的味道。屋子很宽敞,四周厚重的窗帘阻隔了外面的阳光,中间摆着一个古色古香的大屏风,屏风是一幅花鸟鱼虫组合风景,太过美丽,不似人间境地。

    “是我自己画的,好看吗?”碧月不知何时进了屋子,她眼睛看着那屏风。

    “栩栩如生。”我由衷的赞叹。

    她走到屏风旁边说:“里面这位,死的不大自在,你敢不敢看看?”

    我犹豫了一下,说:“你在做我实习导师吗?”

    她呵呵的笑起来,勾起手指向我示意,说:“默之,过来。”

    屏风后面里面还有一道玻璃门,她一拉开,我打了个哆嗦,一股极冷的空气跑了出来,我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碧月说:“有点冷,你忍一忍,温度低是为了保鲜。”她向我招手说,“来,你进来些。”我慢慢挪进去,看见一双大脚,穿着黑邦白底新布鞋,崭新的青布裤子,顺次看到失却水分的干枯的手。

    碧月是个急性子,她拉我一把,我一个踉跄,看见半张脸。

    碧月将玻璃门拉上,我才仔细看清楚:他左边脸颊是完好的,右边脸被揭掉了,血液早已凝固,肌肉组织就生生的映入我眼帘。

    这让我想起生物课老师悬挂在黑板前的人体图。为了让同学们更能了解人体内部结构,就挂上半边人图,从中间分开,一半有表皮覆盖,一半是丑陋的肌肉、血管、骨骼和内脏组合。

    但这位更为生动,左边眼睛还没有闭合,表情看上去极其痛苦,右边露出整半个牙床,最后面的一颗牙都看的清清楚楚,象是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忍俊不禁又强烈抑制着的一种笑容。

    碧月看我聚精会神,便真的拿起导师的架子,问我:“什么感觉?”

    我说:“一张脸上两种表情,不知道他临终是痛苦还是快乐。”

    碧月笑道:“你的感觉倒是新鲜,我以为你会说很难看。”

    难不难看对当事人还有什么意义?我只是好奇他临走时的心情,谁也没有去过“那边”又回来诉说:我当时死的时候怎样怎样,那边是什么样子,临咽气是什么心情,没有人知道,这是人类共同的秘密。

    碧月在旁边水槽里净了手,穿上较厚的工作服,带上超薄橡胶手套,极其小心的扳起那人的头,头下铺一张塑料膜。她伏着身子,那张脸快碰到了她的胸,那一刻,我竟然想到了母亲和婴儿,碧月动作那样温柔,我因此断定她是个善良的好女孩。

    碧月将半张脸的模型跟另外半张对接,我看不出模型材质,大概是专门定做,快速成型的那种。缝隙处刷了一层胶状液体,一边等待凝固一边打开化妆箱,摆出开展工作的架势。

    她回过头,看着我说:“要继续看下去吗?”看我微微点点头,她就继续将一种湿粉扑扑的印在那张对接好的脸上。

    我的点头并不是出于自愿,只是我冷的抖起来,看起来象点头罢了,我抱着双臂,汗毛都立着,摸上去毛毛细细,有点扎手。

    湿粉之后是干粉,干粉完了是定妆粉,碧月一手托起调色板,另一只手捏着毛笔,在那张脸上描描画画,画几下,停手,站稍远的地方看看,又用专门的布子小心擦掉,重新修改。哪里是在化妆,分明是艺术家在着色。

    一边勾画,一边对我解释:“嘴唇不可以用真的唇膏,太红了效果不好,用这个驼色最适合。脸上尽量多擦些胭脂,要的都是远效果,红一点象面有血色……动作要轻,有些神经还没完全坏死,碰到哪里忽然动起来,不是闹着玩的……有些客户极挑剔,人活着的时候不见得对他好,人死了就一切从奢从严操办,唯恐落得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骂名……”

    我立在一边,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内热外冷。

    碧月看我不对劲,便又调皮的一笑:“怎么,你怕了?跟你说,这里严禁外人进入的,你是第一个全程看我工作的人呢?是不是很荣幸?”

    她低下头继续工作,滔滔不绝的解释说:“总有一天我们都会死,你知道我们死后会什么样子吗?首先呢,会失色,连眼球也会变混浊,接着几个小时后就是尸僵,就是关节僵硬不能屈伸,再久点还会有尸斑……

    听得碧月的话断断续续,越来越模糊,我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好容易才说出那句:“我想先离开。”

    碧月这才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急急忙忙的说:“糟了糟了糟了,你身体适应不了这样低温的,糟了糟了……”她话还没完,我就感觉自己象一个冰坨子一样僵硬僵硬的倒了下去,摔倒的那刻我还在想,会不会象科幻片里那速冻的人一样,一摔便碎了?

    我咣的一下仰面倒地,眼前一切都象喷了水雾,还隐约有点意识,听到碧月的声音极慢极远的传来:“你不能倒在这里啊,被领导发现我要受罚的……快起来啊……”

    我无能为力了,碧月,我在这个大冰箱里坚持太久了。

    等我醒来时,碧月守在旁边,她张口便说:“你把我害惨了,领导要扣我半个月奖金呢。要你赔!”碧月22岁了,有时候满腹哲理象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现在看起来却象只有12岁,不知道是不是职业造就的这种性格。

    她接着说:“你身体好虚弱,胃里都是空的,你究竟多久没有吃东西了?我让医生帮你做了个全身检查。”

    天,全身检查对我来说太奢侈了。

    我此时也只能把唯一一张银行卡连同密码一起交给碧月,让她代我先把医院费用交了。

    10分钟后碧月回来,嘟着嘴说:“卡里只有十块钱。”

    十块?怎么可能?

    我挣扎着坐起来,把卡拿回来反复的看了又看,里面明明应该有两万多一点。现在银行全部联网,取款处都设有摄像头,此卡从来没有离开过我的口袋,钱就不翼而飞了?

    碧月气的把头扭到一边,咬牙切齿的说我:“我觉得你笨的可以。”

    “嗯?”我不明白。

    她问:“银行卡的密码是什么?”

    “我女儿生日。”

    “没有换过?”

    “没有。”

    “办卡时候有没有配套的存折。存折在谁手里?”

    我惊讶的张大了嘴:“你是说……孩子爸爸取走了?”

    “怎么,很意外吗?你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笨到家。”碧月的神情又气又恼,简直不想再跟我这头号大傻瓜说下去。

    怎么可能?他什么都有了,何苦将我一逼再逼,不给活路。他也曾经是枕边人,不是没有对我好过,我致死无法相信他把事情做绝。

    我直接拨了段言手机,他客气的接了电话:“许默之,近来好吗?”

    我长话短说,单刀直入:“段言,你何苦做出这等不齿的事情,取走我仅有的两万块?”

    他很惊讶,听起来不象装的:“怎么?你钱没有了?一定是我妈妈,前两天她收拾出你那张存折,问我密码,我并没有告诉她。”

    我心里说:随便猜三次,傻子也能猜着。段言有礼有节的说:“别担心,回去我帮你问问她。近来还好吗?”

    我抓住机会问段言:“贝贝还好吗?夜里有没有哭着找我?每天喝的奶粉够吗?”

    听得段言那边有人喊:“段部长,开会了!”段言就高傲轻松的挂掉了我的电话。

    我尴尬看着碧月说:“是孩子奶奶取走了,他爸爸说帮我问问。”

    “你别做梦那钱能回来。”碧月恨恨的瞥我一眼,说:“我帮你报警,让他们全家不得安宁。”

    “不,不,不,”我按住碧月的手:“不要。父母反目成仇,对我女儿又有什么好处。我不能让她从小受到这些乌七八糟的影响,我只当是被抢劫了。”

    不知道怎么,说到这里,我想起了父亲,彼时,他也曾经为了不让女儿看到大人间丑恶的争斗一忍再忍,息事宁人。我鼻子一酸,红了眼睛,碧月赶紧说:“医药费我帮你先垫上,不着急还,坚强点。”

    碧月让我安心休息两天,工作的事情以后再说,我一口否决了,再错过这份工作我该怎么活下去?我一无所有又负债累累,怎敢谈休息?

    第二天,我来到后面的一栋楼上,这是我的工作间--守存房。

    也是二楼,碧月在对面拉开窗帘冲我招手。房间很大,门口的简介上说有三百多平米,一排排的木架被分成无数个小格,格格都放着一个骨灰盒。骨灰盒样式有较大区别,根据价钱分了三六九等,又按时间依次摆放,每个盒子上贴有一张一寸小照片,照片下面贴有人名和号码。

    胖主任详细交待了工作内容,拍拍我的肩膀嘱咐两句:“好好干,积极表现,会有发展前途。”我相信他对每一个新来的人都会这么说,据我了解,这个位置的人几个月就换一次。他们一定也积极表现过,却没有谋到大好前途,最后都找尽各种理由辞职。天天守着一堆盒子,谁又能待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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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1-11-2009 12:55 AM | 显示全部楼层
胖主任背着手踱着领导特有的慢三步走了,出了门又折回来,意味深长的说:“没什么好怕的。”

    我本来做了一个晚上的思想准备,并没有多怕,被他这样一提醒,反倒又有点异样的感觉,只怪那存放架制作的过高,不能一眼望到里面,一排一排的竖在那里,象是迷宫式的图书馆。

    门口放着唯一一张办公桌,我静静的坐下,翻看今年的存档记录。不来到这里,我永远不会想到一年可以有那么多人奔赴了另一个世界,张王李赵、高官百姓,死后都只剩一个人名。

    老天要取你性命,不会讲理讲情面,男女老少机会均等。

    我正聚精会神的一页一页看过去,就听到有个小女孩的声音:“请问,这里有人吗?”我抬起头,看到一个小姑娘,身穿蓝白校服裙,不足七八岁的模样,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对着我,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问话,难道我不是人?

    小女孩听不到反映,又问:“没人在吗?”

    我咳嗽一下,说:“我不是人就好了,随便是妖是仙都轻松些。”

    女孩侧头,笑了,双手在前方摸摸索索,扶着门边向我走来。我心微微一颤,这双美丽的眼睛是盲的。

    她找准方位抬起头对我说:“姐姐,你说话真有意思,那个叔叔呢?”

    姐姐?她若能看到我憔悴的样子就不会这样称呼我了。她摸索过来,拉住我,她的手指很冰,很细小。

    “我是新来的,不认识你说的叔叔,你只一个人来这里吗?”我问。

    “我来看妈妈,姐姐躲在楼下不敢上来。”她顿一顿,说:“之前那个叔叔好凶,他不肯帮我们找妈妈,因为我们没有钱。”

    的确,这里并不是有钱人的天堂,漂亮奢华的盒子会很快被领走安置于碑下,而长时间存放的骨灰盒,不是死于非命无名无户的,就是家境贫寒,买不起墓地的,只能每年交适当的管理费来暂时存放。

    天堂的门票一涨再涨,渐渐的,没有人再来认领这些盒子,它们就象孤儿一样被人遗弃在这里。

    根据女孩报出的名字,我很快依照档案记录找到了她母亲的骨灰盒。我把盒子上的灰尘擦干净,照片上是一个清秀温婉的女人。

    她欣喜的搂住,就象抱了一个布娃娃,抱了一会尚嫌不够,又提出要求:“姐姐,既然你那么好心,可不可以让我把盒子抱回家,晚上妈妈可以从盒子里跑出来陪我睡觉。”

    我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她,刚来工作,又一无所有,我不敢违规乱来。

    她便伤心的哭起来,我也落泪了,她听到我抽泣的声响,奇怪的问我:“我为我妈妈哭,你为谁哭?”

    “为我女儿哭。”

    “她也被装到盒子里了吗?”她仰着头竖起耳朵。

    “我跟女儿是生离,你跟妈妈是死别。”

    不知道她是否听懂了,只是频频的点头,又懂事的改了称呼,说:“阿姨,请不要告诉别人我来过,我们欠了两年的管理费。”

    我答应她可以随时偷偷来看妈妈,但没有问她母亲缘何而死,她为何失明,没有问她现在如何生存,姐姐年龄多大,父亲现在何方。

    人,一旦自己身陷困境,就徒然的失去了关心他人的能力。

    下班时,我掏出口袋里所有的“存款”,二十块面值的已算巨额大钞,为了节约两块钱的公交车费,我决定浪漫的“散步”回去。肚里很空,大脑发涨,眼看着夕阳转瞬即逝,对贝贝的想念就如潮水涌来,使我的步子零零碎碎不能稳当。每走一步,就问一遍自己,怎么办?结果一路上有无数个怎么办如影相随。

    公交车从我身边驶过,有人探出身子对我招手,车子在稍远的地方停下,我才看清是碧月。

    我小跑几步登上车子,碧月已经帮我补了票,问:“今晚打算怎么吃?”

    我答非所问的说:“实在想念我的贝贝。”

    碧月立即说:“走,去接来。”我睁大了眼睛看着她,她重复:“去接过来,我跟你去。”

    到段言家门口,碧月环顾四周,问我:“你就被他从这套美丽的房子里赶出来了?”我没有说话,按了门铃,满脑子都是贝贝蹦跳着扑到我怀里的样子。我怀里揣着小鹿,如第一次约会般紧张。

    段言妈妈出现在门外,碧月冷冷的抢白:“我是许默之小姐的律师,来问你是否取走过我当事人的两万块钱?”我前任婆婆脸上青一阵紫一阵,急忙矢口否认。碧月说:“今天暂且不谈钱的事情,先让孩子跟母亲见一见。”段言出现在门口,我急忙低头,此刻没有勇气看他的脸,我怕看到微笑掩盖的狰狞。

    不知是怕纠缠钱的事情还是良心发现,段言说:“你带贝贝回去住一晚,明天送回来。”

    我不只是感恩戴德,而是有些欣喜若狂了。她已经睡觉了,我抱过来,她的头就歪在我肩膀上,熟悉的感觉和气味围绕着我,我象得到了稀世珍宝一样一溜小跑的离开那个魔窟。

    来到静心楼下,她还没有醒,昏黄的灯将我们的影子拉的很长,碧月忽然拽拽我的衣服,又惊恐的指指地上,起初我没有看出什么不妥,后来身体也一阵发凉,因为无论我转换何种角度,都无法找到贝贝的影子。

    我在原地转了三圈,影子环着双臂也转三圈,象是一个芭蕾舞者。还是没有找到贝贝的影子。我正打算把贝贝唤醒放她下来,听到燕飞的声音传过来:“怎么才回来,手机也不开。”

    她来看我了,大概站在门口等了很久。上楼后,我简单将两人介绍:“我最好的朋友:燕飞,这是我同事碧月。”

    两人相互点头微笑,燕飞随我进了屋,碧月说:“一会我再过来。”

    燕飞将手里一堆的东西放到桌子上,各类补品,琳琅满目,又掏出两件给艾贝新买的衣服,她说:“怎么今天贝贝跟着你?你脸色那么差,要加点营养才行。”

    我把贝贝放床上,内疚的说:“我的钱出了点问题,你帮我交的押金,我一时还不上。你不要再费钱给我买这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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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1-11-2009 12:55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燕飞说:“谁催你了?别一见面就钱不钱的。我跟你说,公司派我去负责分公司了,离这里挺近的,我可以常来看你。”

    我低头不语,如果不是阴差阳错,大概我也是个分公司经理了。

    燕飞问:“你的工作怎样了?说实话,我很惊讶,几乎无法接受这件事,曾经那么出色的朋友去看骨灰盒?还有啊,你刚才那同事,怎么觉得怪怪的?”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贝贝,我跟她相处的时间太宝贵,一刻也不想浪费。多日不见,贝贝瘦了,也长高了,裤子都短了两寸,五官却精致了很多。燕飞见我无心交流,说了几句便起身走了。

    贝贝喃喃的讲梦话:“爸爸的妈妈坏……贝贝的妈妈好。”

    她已经可以说这样复杂句子了。抚摸着她的小脸,一颗心又被揪的生疼,她的出生与成长都透彻映照了我的自私与幼稚,我怎么有资格承担那个“好”字?

    碧月推门进来,吞云吐雾的,我示意孩子在,不要抽烟,她就把那点红星在手指间掐灭,向我歉意的笑了笑。碧月真是个爽朗的女孩子,跟她相处总觉得很轻松,仿佛世间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

    我说:“碧月,关于贝贝的影子,我也解释不了,贝贝跟别的孩子有些不同。”

    碧月没明白似的,说:“什么影子?贝贝怎么了?告诉我,我不会乱说的。”

    看来碧月指地上并不是在说影子的事情,我不敢深入探讨下去,便摇摇头说:“没什么。”

    “明天上班,孩子怎么办?”碧月问。

    “我想偷偷带她上班,需要你帮我掩护一下。”

    “你那个叫燕飞的朋友,对你真的好吗?气质跟你一点不同,不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吗?”

    我笑起来,两人只见一面就互相看着不顺,看来人与人之间真的是讲究眼缘的。

    贝贝醒了,先是眼睛一亮,兴奋的叫妈妈,又见碧月在,一点不怕生,大方的喊阿姨,她对着灯光坐在床头,一个稀薄浅淡的影子就映在墙上,我心里轻松了许多,跟碧月相视而笑。

    凡夫俗子,但凡不能解释的也只能一笑了之。

    第二天虽是周日,但我不能休息。早上,贝贝先跟碧月藏在“化妆室”,等主任踱着慢三步回到自己办公室后,碧月才把她转移过来。

    工作并不忙,我拿一块布仔细的擦拭那些架子和盒子,贝贝好奇的在中间走来走去,时不时的自说自话。玩了一会跑到我身边跟我说:“妈妈,这里好多人啊。”

    我很严肃的警告她:“段艾贝,你不可以这样乱说话,会吓坏妈妈,你现在马上去那边乖乖坐着。”

    她转头走开了,小皮鞋踏在地板上哒哒哒的响,穿着燕飞买的洋装小红裙,与这里的灰色布局风格迥异,仿若落入凡间的小精灵。

    没过多久,那失明的小姑娘带着她的姐姐来了,一进门就聪明的对着她姐姐说:“你别怕,这个阿姨很好心的,”又小声喊:“阿姨?阿姨你在吗?”

    她的话明显是在说给我听,如此会行事,定是童年不幸所致。

    我从架子之间探出身来,见到她的姐姐,已是十五六岁,但眼睛里全是与年龄不符的落寞,她立在那里,不知所措。我凭记忆找到她母亲的盒子,转头交给了她,她感激的看我一眼,把盒子静静的抱在怀里,很久很久不动,象是决心站成一个雕塑。

    贝贝从椅子上爬下来,拉住了那个小女孩的手,小女孩另一只手摸了摸贝贝的脸,问:“你是阿姨的女儿吗?”

    贝贝不说话。

    隔了几秒,那女孩却忽然哭起来:“我见到妈妈,我见到妈妈,妈妈穿着白裙子。”

    盲女看到亡母?这事情传出去定会成为本市新闻头条,不管怎样,我要先把局面稳定一下。

    贝贝顽皮的向我挤眼睛,我把她扯到一边,慌不择言的对小女孩说:“你看到的只是你想像的,你不要哭,听我说,那只是视觉神经产生的光学现象,那只是……”

    我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越解释越无力,她哭的更伤心了。她姐姐还抱着盒子,惊恐的看着哭泣的妹妹,不知如何是好。

    正当我想先把两姐妹打发走的时候,有人进来了。

    来着是一个女人,四十岁上下,利落的短发,略施粉黛,眉眼间透着精明强干,一看就是个叱吒风云的商业女杰。她皱着眉头看着一切,问我:“你是工作人员吧?”

    我小碎步走过去,双手交叠,站的象个酒店服务员,连忙说:“是的,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她不屑的看我一眼,说:“我差点把这里当成幼儿园!”

    “她们跟您一样是来这里看望亲人。”我说着,注意到这位夫人穿着白色套裙,心里紧张起来,我怕贝贝又会惹是生非,天真的把穿白裙子的女人都当成失明女孩的妈妈。

    果然,贝贝盯着那女人,一步一步走过来,我急忙分散女人的注意力,问她:“您这次来是……?”

    “领我女儿的骨灰安葬,四天前存放的,号码是060916。”女人说。

    “好的,请稍等,我……”我话没说完,就听见贝贝抢话:“我看到你女儿。”

    女人的脸刷一下就白了,我拉住贝贝,对女人说:“小孩子乱说话,真是对不起。”又转头对贝贝说:“快跟阿姨说,我错了,不该乱说话。”我一只手藏在贝贝身后,狠狠扭了几下,告诫她按照我说的做。

    贝贝盯着目瞪口呆的女人,眼里充满了哀怨,象是变了一个人,声音都不是她的了:“妈妈坏,妈妈不爱茜茜。”女人闻声,后退了几步,几乎是夺门而逃。

    我想我该完蛋了。

    我夺过那女孩手里的盒子,将两姐妹向外推:“快走,快走,有麻烦了。”又拉过来叮嘱一句:“不要出去乱说,否则不允许你们再来看妈妈。”

    两姐妹前脚刚走,主任带着那女人风风火火的闯进来了,问我:“许默之,你搞什么名堂?”

    那女人藏在主任背后,惊魂未定的指着贝贝说:“这个小孩子,刚才用我女儿的声音说话,还说出我女儿的名字!真是大白天见鬼了。”

    我耳朵发烫,不知道该作何解释,贝贝忽然抱住我的腿撒娇:“妈妈坏,妈妈坏。”

    我急中生智对主任说:“你看,她刚才是对我说话,我女儿也叫茜茜。引起这样不愉快的误会,真是抱歉。”

    女人吐了长长的一口气,急不可耐的让我找到她女儿的骨灰盒,连出示证件的环节都被主任免了,用最快的速度办完手续,仿佛此地不可久留。临走她瞪着主任和我,恨恨的说:“简直是胡闹!”

    主任满脸堆笑,弯着腰,一路小声说着对不起,送女人出了门。贝贝自己爬到我办公椅上,像模像样的翻看我的登记薄,口中念念有词:“我不叫茜茜,叫贝贝!”

    我浑身无力,只低吼她:“你看什么看,你看得懂吗?快给我下来!”

    主任很快折回来了,脸都气成了猪肝色,进门就问:“听说这里还藏着两个女孩,那两个人呢?”

    “走了,那是客户,来看已故的母亲。”

    主任气的说不出话来,食指对着我,不停的抖:“你,你,你你你……”

    我低头等候发落,听得他说:“你知道她是谁吗你就敢胡来?她是奥林佳集团总裁!她的面子不是一般的大,连市长都要让三分。”

    “她一个人来,也没有随从,我并不知道是这样大的人物。”我嘟囔。

    “看死去的女儿难道要前呼后拥的搞新闻吗?你才来了几天?就给我捅娄子!”主任呵斥。

    “对不起,我跟女儿只有一天相处时间,我迫不得已……”

    主任显然懒得听我解释了,大手一挥说:“你明天起,不要再来上班了。带子女来这样严肃的地方上班,你还是头一个,我只能杀一儆百了。”

    他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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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1-11-2009 12:56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二章 生无可恋

下班前一小时,碧月帮我办了离职手续,说难听点是辞退手续。

    几日酬劳竟然有三百多块,我拿着那“巨额现金”告别了我的守存房,落魄的象一个无家可归的暴发户。

    院落里停着灵车,旁边放了一个担架,上面躺一个人,白布蒙了全身,周围站几个警察,从别人议论中得知那是刚打捞上来的无头女尸,还未找到家属。

    我心想:人生苦短,她算早日解脱了。

    我牵着贝贝的手走过去,警察立刻警觉起来,问:“什么人?站远一点。”

    我没理他,一步步朝大门走去,渐渐远离了这个接近亡灵的境地,走向了一个未知的将来。

    走出大门,贝贝问:“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去哪里。真的有点羡慕那女尸,她已经不需要发愁生计,也不用发愁脚下的路延伸到何方。死亡并不是那么可怕,没有明天的活着更为恐怖。

    既然没有明天,何不今朝有酒今朝醉?

    我抱着贝贝等出租,好久才来一辆。我几乎快要抱不动她,她悄无声息的长大了。

    我选择了自助餐厅,这里啤酒任饮,食物尽兴,正是我目前理想的选择,每人100元,儿童半价,我手里的钱足够应付。

    将贝贝安顿好,我象一个没出息的饿死鬼一样把各类食物装满盘子,蚂蚁搬家式的转移到餐桌上,贝贝人小鬼大的将餐巾呈菱形围在胸前,左叉右刀,像模像样的乱比划。

    我又拿了几罐啤酒,终于坐下来,问贝贝:“妈妈象不象酒鬼?”

    “嗯。”她捧着一碟沙拉用手抓,吃的嘴边都是沙拉酱,象一个小花猫。我不管她,今日,想怎样吃就怎样吃好了。

    我开启一罐啤酒,咕咚咕咚灌下去一半,夹起三文鱼片塞进嘴里,我问贝贝:“妈妈很笨,是不是?”

    “是的。”她回答,一本正经的看着我,又用手抓起一块苹果沙拉,塞到嘴里。

    她说我笨,她不选择跟我,我不怪她,她是个说真话的孩子,且比我聪明百倍。有什么比孩子又聪明又诚实更令人心慰的吗?

    有人举个酒杯过来,问我:“小姐,你一个人吗?”根据眼睛的余光和他的声音,我判断出他是个寂寞的男人。只是我兴趣全无,我并不需要异性慰籍。

    贝贝悠然的回答他:“不是。”

    那男人说:“哦,忘记这里还有一个小天使,那就是两个人了?”他尴尬的呵呵呵的自我解嘲,我心里暗笑,这不过是个自助餐厅,又不是鸡尾酒会,何苦扮绅士。

    贝贝说:“三个人。”她对着身边的空座位说:“你坐好,快吃。”

    男人惊讶的盯着空座位,半晌说不出话来,终于灰溜溜的走了。贝贝抓起一个小蛋糕对我说:“骗他的。”

    我一点也不生气,真的,酒是好东西,我发现一切变得温柔而美好,我对贝贝说:“你说话口气足足有五岁,我难以置信是我生下了你。”

    我大口大口的灌着啤酒,心里自我安慰:贝贝那么机灵,没有我也会健康成长吧。我再无能力给她更多,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我想了一些结束生命的好方法,学三毛用丝袜上吊,或者制造一起车祸事故,或者干脆躺在自己的床上活活饿死算了。这个城市每天死那么多人,多我一个又如何。

    贝贝眼睛湿湿的看着我,她叫:“妈妈!”

    我还在暗自挣扎:死没有什么好怕,也不需要多宏大的理由。生无可恋,生活这样艰难,比死更难,我真宁愿死去。

    贝贝落下泪来,仿佛看透我的心思,她又叫:“妈妈!”

    我的额头抵在桌边上,仿佛再也没有力气支撑。经历了了那么多的痛楚,伤害,动荡,疲乏,我承认我自私,我已无力承受。

    我头昏脑涨,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那酒变成眼泪,从眼眶里一点一点溢出来。手机响了,我接起来,有个男人在那边轻声问候:“许默之小姐,近来好吗?”

    我扣了电话,那是一个客客气气却阴森恐怖的声音,他找我定没有什么好事。那个心理医生李韶华。

    贝贝忽然说:“李医生。”

    我一征:“你怎么知道是他?”

    贝贝看着我,一字一句说出来:“段先生,多拍摄,多观察。”

    我一听,酒意醒了一半,贝贝记忆力好,正在鹦鹉学舌,她是在重复李韶华的声音,她继续学下去:“这个孩子有价值。”

    我如坠冰窟,定是李韶华在我这里碰壁,转而去找段言配合,借用DV拍下贝贝的诡异举止,以备后用。

    慢慢的,很多事情在我头脑中清晰起来,我寒毛直立。我低估了他们,他们低估了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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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1-11-2009 12:56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三章 不痛之痛


饭没有吃完,我匆忙拉起贝贝去找段言。他恰好从外面回来,我们就在门口相遇了。

    段言没有让我进门的意思,只让贝贝自己先回去。我抱住她,在她耳边低语:“妈妈对不起你。”贝贝深深看了我一眼,低着头很忧郁一步一步走回去了。

    段言问我:“你喝酒了?”

    我点点头。

    他似抓住了把柄,说道:“幸好孩子没有跟你,你整天都醉醺醺的。”

    我想说,若不是痛苦到极点,若知道明天还要继续活着,我又怎么会借酒消愁?但是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段言不罢休,极尽讽刺之所能:“你看看你自己,还有什么资格当妈妈?看来我的选择是对的,你这样子,我不敢再让贝贝跟你见面。”我有一肚子的理由来揭穿他,反驳他:为了完全控制贝贝,他是如何指使母亲取走我的存款。并不是真的那么爱女儿,而是意识到了她可换得的价值,也不是贪恋那点钱财,只是要以此来毁灭我的士气,断掉我要回贝贝的念头。

    然而,我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贝贝在他手上,我不敢硬拼,我甚至不敢让他看出我已经明白了他的险恶居心。

    天在旋,地在转,我双膝没有越来越没有力量支撑,慢慢的,慢慢的,跪下来。

    我抱住他的腿,卑微的请求:“段言,念在我们夫妻一场,求你答应我,不要拿亲生女儿去交换什么。”

    段言愣住了,继而又冷笑一声:“许默之,你也有今天。你不记得你曾经多么高高在上的了?”

    我再无情绪跟他兜圈子,说道:“段言,很多事情你不明白,贝贝其实很正常,她只是智力超群,心灵早熟而已。”我的膝盖象猫咬似的痛,有点湿湿的,大概是血吧,也许我跪在了碎玻璃或者铁屑之类的东西上。

    段言完全变了,动也不动,一点笑容也没有。大街上的陌生人见此情景也会拉我一把吧,可见他对我连陌生人都不如了。

    他说:“你别太自以为是了,真正不明白的是你,你有太多事情不知道!”

    我低着头说:“那么,请你让我明白些。”

    他冷冷的说:“我已经为你付出够多了,你明不明白,再跟我无关。”他转身回家了,留我一个人傻傻的跪在那里。

    过了一会,有双温暖的手抓住了我的胳膊,我抬起头,是碧月。她大概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她搀起我说:“回去吧。你连尊严都没有了。”

    我笑了起来,那笑容一定很惨烈:“不是还有为了孩子杀人放火的母亲吗?我这点尊严又算什么。”我们慢慢往回走,我问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她说:“回宿舍后到处找不到你,怕你想不开,才追到这里来。”

    我歉疚的看着她,抚摸了一下她的垂顺至肩的头发,说:“你比我小几岁,却更象我的姐姐,你看似粗枝大叶,内心却十分温柔。”

    她跟我开起了玩笑:“能发这种感慨,可见不是一心寻死了。你不准死啊,还欠我很多钱呢。”

    “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想活了?”

    “换位思考,如果我是你,可能早就死上好几回了。”

    “现在不会了,碧月,我自私的生下了她,我不能自私的一个人寻求解脱,几个小时前,我还想过到底采取何种方式终结自己,但是,现在,我必须为了贝贝忍耐的活下去,她有危险。”

    碧月停下来,问:“什么危险?谁要害她?”

    我说:“一时半会说不清楚,有人觉得她举止跟常人有异,可能会进行观察实验。”

    碧月不以为然:“有的孩子九岁就上大学了呢,还有的孩子能说出前世的经历,我还见过一个电视报导六岁儿童用意念移动桌椅呢!我看贝贝只是调皮聪明而已吧。”

    我心情沉重的说:“但愿如此。”

    我和碧月一直走回去,夜,隐藏了白天的野性,安静而犹疑。我们的鞋子踏在柏油路上,咔哒,咔哒,咔哒,秒针一般计算着我远离的时间。

    是,我远离了从前的房子,远离了一种生活。我默默告诉自己,一定要坚强,在这个弱肉强食、动辄离异、瞬息万变的成人世界里,我要象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活下去。

    几个小时过后,终于回到了静心楼,碧月送我进了屋。一开灯,她惊讶的张大了嘴巴,看到我膝盖上的血已经流进了鞋子里。她回到自己房间拿来棉球,消毒水,消毒湿巾,把我按到椅子上,轻轻帮我擦拭,仔细的看肉里还有没有什么异物残留,她问:“痛不痛?”

    我笑着摇摇头,不痛,碧月,痛已经没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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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1-11-2009 12:57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四章 谁可相依


夜里做了一个梦,视觉,味觉,触觉都出奇逼真。梦境里弥漫着一种过时黄菊的气息,不时有烧过的纸灰飘到脸上,远远的停放着一个尸身,被厚厚的大花棉被全全覆盖。我虽紧张,却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伸手碰到棉被,一片冰湿,那尸体嚯的一下坐直了,仔细一看,这不是父亲吗。

    父亲伸出青灰枯瘦的手,想抚摸我的头,不知怎的,我身子一侧,躲开了,父亲的眼睛就蒙上了一层落寞,我也觉得万分凄凉。父亲说:“你可够吃吗?”

    他在那边,仍旧会担心女儿不够吃,肉身的饥饿,情感的饥饿,知女莫如父。我说:“我够吃。”

    父亲说:“不用骗我,我都知道的。我这里还有些吃的,你拿去……”他从潮湿灰黑的地面上抓了一些脏脏的桔子,饺子,点心,尽是一些坟头贡品,硬往我怀里塞,说:“你拿去吃,都拿去。”

    我惊醒,一下坐了起来。发觉半边身子麻木,原是一夜没有变换过姿势,衬衣被冷汗湿透,冰凉的贴在背后。

    我洗了一把脸,洗去疲惫和油腻。昨夜酒意虽浓,但无比清醒,那些失却颜面的场面,那些丢掉自尊的乞求,那些暗自许下的誓言,一时一刻也不会忘怀。

    志气归志气,生活归生活,我不能瘪着肚子作抗争。这是新世纪了,人人都在大谈精神文明,我还挣扎在温饱线上,说出去,不让别人笑掉大牙才怪。

    我把电话拨到母亲那里,电话还没有接通,脸就一点一点的变烫了,待妈妈接起来,我口吃的厉害。向别人借银两,总是件羞愧的事情,亲妈也不能消除这种羞耻感。

    “妈妈,我……那个……我想……”

    “默之,我都知道了。昨天收到燕飞寄来的包裹,她给我买了一件衣服,里面附上一张纸条,说你和段言已经正式分开了。”

    “不是,妈妈,我……”但凡我过去聪明一些,不轻易的指责她,动不动挨着母亲撒撒娇,也不至于现在开不了口。如今自己的朋友都孝敬她了,我还怎么伸手?

    妈妈絮絮叨叨:“段言也许有他的苦衷,我相信他不会亏待了你,至少财产公平合理是没有问题,所以我不过问了,你们自己做主吧。”

    我的面颊冷一阵烫一阵,估计会比火烧云还出彩,我颓然的应付了两句,挂了电话,我还能说什么呢?

    当下自我安慰,不行就从清洁工做起好了,想靠自己的双手打拼,定要经过这一层一层的试炼的。

    我整理好自己的简历,打算去人才大市场走一趟。锁了门,我傻笑起来,呵呵,人才!凡是没有工作的都被称为人才,去市场上等人挑拣,买家三分有意,“人才们”就恨不得以身相许。

    楼梯拐角处堆了一些纸人,纸桥,纸汽车……,煞白的白纸上面涂了鲜艳的色彩,我小心的走过,背上象爬了毛毛虫,正左躲右闪,衬衣却被纸人里伸出的一根细铁丝钩住,我慌乱的后踏了一步,便把一个花花绿绿的奈何桥踩塌了。

    我正不知如何是好,汪师傅闻声出来了,看到扁了的桥和倒在地上的纸人说:“不要紧不要紧的,再做一套就是了。”

    “真是对不起。”

    “哦,不怪你的,堆太多了。这里通风,拿出来晾晾油墨。”他略一迟疑,说:“姑娘,你来。”

    我犹豫了一下,跟他走到他的门前,他说:“等一下。”

    等他从屋子里走出来,手里拿了一些百元钞票,递给我。我惊讶的看着他,后退了两步,手都背到后面去了。

    他拽过我的手,把钱塞给我说:“姑娘脸上布满愁云,定是遇到不小的困难。”

    我略微迟疑,并不肯接,他说:“这是我借给你的,不必担心,没有交换条件。”

    我问道:“你有多余的钱借给我吗?生意还好吗?”

    他说:“现在都要求丧葬从简,渐渐没有生意可言,这个‘活儿’是熟人托我做的。我虽不富裕,但我是殡仪馆的退休职工,不象你,无依无靠的。”

    看我还有点犹豫,他又说:“我看人不会错。你也要相信自己。”被他这样一说,我反而坦然了,双手接过来深深鞠一躬,算是无言的感谢,转身离开了。

    下了一层楼,听到汪师傅在楼上喊:“姑娘,找个好工作。”

    他可真是神机妙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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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1-11-2009 12:57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五章 身陷迷途


之前的工作都是通过报纸应征,这是我第一次涉足于人才市场。门口小广场随地坐着一些人,对着当日报纸的用工信息圈圈点点,里面不乏刚出校门的所谓骄子。

    进了大厅,我才知道,人才原来可以按斤称、论堆卖的,把自己的价值一贬再贬,多数人还是一天一天的失望而归。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攒动,一旦嗅到条件略好的职位便挤个水泄不通,拼了命的把手里的简历递出去,偶尔有小偷被保安反拧着胳膊走过,却无人侧目关心。

    熙熙攘攘,全为争口饭吃。

    那有了饭吃的就最大程度的展现自己的优越感,不过是公司派来收集简历的人,却故意翘着二郎腿充作面试官。

    徒然的感觉到自己老了,多数公司都醒目的打出要求:年龄25岁以下……,原来,人人都要吃青春饭了。我随着人流挤来挤去,竟还是最外面徘徊的一个。有人为了捷足先登,就不断狠狠踩别人的脚尖。

    个个都想在这现代化大都市谋得一席,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残酷的生活渐渐把我们教坏了。

    正在失落之际,燕飞打来电话:“默之,在哪呢?”

    我难过的说:“甩卖大仓库。”

    她说:“不管你在哪,快打车过来,我在花雨咖啡厅等你,帮你介绍一个工作。”

    待我匆匆赶到,燕飞掏出自己的化妆盒,利落的帮我描唇画眉,又象一个舞蹈老师交待临上台的学生:“别紧张,要微笑,尽量展示自己温柔的一面。助理职位,月薪2500,不高,先做着再说。”

    我感激的看着她说:“有的人一遇难,朋友就纷纷疏远,避之不及,你却事事为我操心。”

    燕飞眉毛一扬,朝门口处招手,又小声对我说:“不说这些,孟总到了。”我赶忙随燕飞的眼神起身招呼:“孟总,你好。”

    来者不客气的落坐到我身边。

    他浓眉大眼,微胖,小腹微突,春风得意的小公司头目形象。

    燕飞不动声色的称赞他:“孟总平时日理万机,十分繁忙,管理着几十号人呢,非常令人敬佩。”

    那人歪着头看我一眼,对燕飞也摆起架子:“工作实在多,公司离开我一刻就无法运转,累啊,这不,刚趁空买了个五千块的眼镜。”

    我最听不得这种捎带炫耀的话,将自以为是和自作聪明暴露无遗,正是小生意人的拿手好戏。我面带微笑,一忍再忍。

    慢慢的,觉得空间变小了,原来是他靠我越来越近了,我往里挪了一寸,给燕飞递了一个眼色。她恰好没看见,起身说:“默之,好好跟孟总聊一下,我去趟洗手间。”

    我不断的端起杯子喝咖啡,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

    他说:“我们公司要求女性最好未婚。”

    我照实说:“我女儿快两岁了。”

    “哟,那你保养的很不错,根本不象个已婚者。”他垂下一只手放到自己腿上,又问:“有过什么工作经验?”

    “曾负责策划部门。”

    “做我助理要胆大心细,你有信心吗?”他看着我,那只手若无其事的从他的腿上转移到了我的腿上。

    我神经反射般的弹了起来,撞到了桌子,咖啡晃出来,溅到他身上。

    我怒目相视:“你这是干什么?”

    他小声嘟囔一句:“装什么正经。”

    燕飞恰好回来,站在稍远处,愣在那里,不知道如何化解。那男人面不改色,走到燕飞跟前说:“公司有事,先走一步。你这个朋友木讷呆板,毫无工作经验,不再考虑了。”

    恶人总会先告状。

    燕飞满脸堆笑的送他出门,回来跟我相对无言。我仿佛吞下半只苍蝇,又觉得裤子上留下那人的脏爪印,拿着纸巾擦了又擦。

    出了咖啡厅,她牵起我的手,问:“默之,真的不记得我们小时候的事情了吗?”我摇摇头:“如果不想,那段空白让我心慌,努力想的时候又会头疼。”

    她好像也累了,说:“我去把车开过来,送你回去。”

    正值下班高峰,车子走的极缓慢。街角的流莺已经开始招揽生意,紧身黑裙子,短到不能再短,身影飘零,眼神落寞,见到有车停下,便上前探身议价,片刻,坐进车子被带走,朦胧鬼魅,不留一点痕迹。

    女人想要维持一点自尊并不容易,更何况穷困的女人。我,又能坚持到几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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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1-11-2009 12:58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六章 暗涌


到了静心楼,碧月在门口翘首盼望,见到我,眼睛一亮,兴冲冲跑过来说:“以为你失踪了呢。”

    碧月穿一条牛仔裤,条纹衬衣,牙齿上的烟渍洗过了,一笑贝壳一样的闪闪发亮,清汤挂面似的头发垂坠亮泽,俏丽的眼眸迎着红色的霞光,反射出逼人的青春气息。

    “什么事情这样开心?”我问。

    她说:“有人送我一张酒店的限时消费卡,一个人胀破肚皮也用不完,请你来帮我消费。”

    我为难的说:“我没有心情。”

    她坚持:“天天锁到屋子里,困难就能解决吗?快点,走啦。”我被她扯了几步,还是坚持推脱:“我一会去见贝贝,我有要紧的事情。”

    “那我陪你。”她招手叫出租。

    到了那里,碧月懂事的站在远处。我拨了段言电话,他冷漠的问:“什么事?”

    “让贝贝出来一下。”

    “不是前两天刚见过吗?”

    “你当作一种预支吧,此后一段时间内,我不会再见她。”

    段言在那头沉默一会,暗自盘算。我补一句:“让她一个人出来,我不想见到你。”

    他把电话扣的很响。半分钟后,贝贝跑出来喊:“妈妈!”

    只为这一声妈妈,我什么都愿意去做。我紧紧抱住她,真想带她离开这里,逃到哪里都好,只要我们两个。但片刻,我的理智回归了。

    她头上别了一个米老鼠的发卡,露出光洁稚嫩的额头。我摸了摸她的脸颊,问道:“奶奶凶你吗?”

    “她不敢。”她说。

    “怎么?”

    “蟑螂放她碗里。”

    她说话还不完全懂得语法,但表达却十分清晰。

    我在旁边石凳上坐下,尽量找一种她能听懂的口气跟她交流:“妈妈跟你捉迷藏好不好?妈妈藏起来一段时间,挣好多好多的钱,然后把贝贝接走,你愿意等吗?”

    她点点头。

    我接着说:“在妈妈来接你之前,你一定一定答应我,不调皮,不乱说话,做一个正常的乖孩子。”

    她又点点头,说:“我明白。”

    “明白什么?”

    她冒出一句:“小心李医生。”

    我出了一身冷汗,跟她交流,完全不需要用儿童思维。我深吸一口气,说:“贝贝乖,妈妈要开始努力了,但无法放心你,我会时常给你打电话。”

    她一本正经的听着,小小精致的面孔晶莹光亮,眼睛似在探寻我的内心。她穿着深蓝色的毛料小洋裙,雪白的公主袜配漆黑小皮鞋,如此看来,段言仍会细心照料家中成长的摇钱树,我稍稍放下一颗心。

    她盯着我的眼睛,忽然笑起来,“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她一只手掩着嘴巴,笑到弯下身子,失却了全部的童真,动作神情全都成人化。我被她的样子吓呆,缓缓站起来,又无力的重新跌坐在那里。

    她终于笑够了,收声,对我眨眨眼睛说:“妈妈,我等你。”她一蹦一跳的到了门口,闪身进去了。

    我跟着碧月去了酒店餐厅,贝贝的笑声还在我身边绕来绕去。我吃着面前一堆漂亮的食物,味同嚼蜡。碧月的双手在我眼乱晃,唤我:“喂,喂!”我征了一下,笑笑说:“我还没有老到耳聋眼花的地步。”

    她叹口气:“有钱人天天在这里用膳,我们偶尔来这里改善。”

    “天天锦衣玉食,不见得真快乐。”

    她撇撇嘴说:“可是那些贫贱夫妻,又有几个是幸福的?”又奇怪的问我:“你怎么总吃肉,美女不是要保持身材吗?”

    我说:“吃肉长劲,我需要力气。”

    碧月半开玩笑的说:“总算觉悟了。”她起身又去了吸烟区。

    厅里响起了悠扬的小提琴曲,真人演奏。我扭头望着窗外的行人。

    谁又会猜到这金碧辉煌的酒店里,竟有我这种落魄女子呢。我低下头,双手掩住面孔,脸又烧起来。渐渐的,贝贝的样子又浮现眼前,她说:“妈妈,我等你。”

    明天,无论如何要找份工作,从低门槛进去应该不难,我暗下决心,抬起头来。

    对面碧月的位子上坐了一个男人。

    他衣饰休闲,神情从容自如,但绝不是英俊潇洒的小生模样。不过,我一点也不在乎他什么类型,那孟总的举动,抹杀了我对所有陌生男人的好感。

    我扬首张望,寻找碧月的身影。

    他说:“在找你的女伴吗?那个机灵漂亮的姑娘?”

    我不客气的说:“想在这里找乐子就错了,不要坐我对面挡我视线。”

    他笑笑,好像并不在意我的驱赶,说道:“东西好吃吗?多吃点,你看上去太瘦弱。”

    我不欲理他,把头重新扭向窗外,心想:你想赖在这里,那随便你好了,一会碧月回来,就有你好看了。

    片刻,碧月跑过来,我正打算看看那男人该如何尴尬收场,却见碧月兴奋的瞪大眼睛,亲切的喊他:“哥。”

    我讶异的看着两人,想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男子起身,碧月介绍道:“我表哥童义信,咱们今日美食就是他所赐。我朋友许默之。”又转头问他:“你究竟有多少消费卡?早看到我了?”

    服务生及时加座,童义信才有了自己的位置,我尴尬的说:“刚才,不好意思。”碧月不明就里,说:“哦?刚才误会了?当笑话说给我听。”童义信呷了一口酒,意味深长的微笑,稍后,他问碧月:“我手下那个秘书职位虚位以待,你到底来不来?”

    碧月一本正经的说:“你看不起我现在的工作吗?秘书多无趣,天天对牢电脑屏幕,还要端茶送水,何况你是我表哥,人家以为我只会靠关系。”她看我一眼,一拍脑门:“老童,可以请默之去啊。”

    他呵斥她:“叫哥哥,听起来象叫我老头!”

    碧月顽皮的吐吐舌头。

    童义信又问我:“许小姐目前没有工作?”

    我点点头,不好当场拒绝好意,只对碧月说:“我并不适合作秘书。”童义信马上意会,我也不想在关系网的笼罩下小心翼翼的领取薪水。他跟服务生借来纸笔,写了一个地址给我说:“这个地方需要人,我只是告诉你一个信息,一切靠你自己了。”

    我感激的接过来,抬头见他正微笑注视着我,不禁赶紧低头避开他的目光,我不习惯跟别人对视。

    饭后,童义信送我们回去,他驾着车子漫不经心的问我:“许默之小姐知道自己长的美吗?”

    我看看身边的碧月,已经困倦的靠住我睡着了。我回答说:“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美丽的女人才更美。”他继续说。

    我无心纠缠相貌问题,只问他:“童先生,这家用人位做什么业务,需要什么职位?”

    “为了维持你了不起的自尊心,一切还是你自己找答案吧。”他说。

    车子陷入了一片沉默。他说的没错,我过于敏感,但如果他了解我的经历,或许不会这样揶谕我。已近晚上十点,街上还是车水马龙,霓虹闪烁,大学生情侣在路边旁若无人的微笑相拥。曾经,我跟段言也有过这样纯真忘情的时刻。我闭上眼睛,不要再想。

    看得出童义信从来没有踏入过静心楼,这里属于另一个世界。周围没有建筑,似孤楼矗立在荒郊野岭,后院林子里偶尔会传来几声幽远深长的鸟叫。他叫醒困意未消的碧月,送我们上楼,不断的四下打量。家家关门闭户,走廊黑漆漆,看不到门内有灯。童义信轻声说:“女孩子住在这里,真够勇敢的。”

    到了三楼,我扶着碧月,回头对童义信说:“谢谢你。请回吧。”碧月迷迷糊糊的挥手:“再见,老童。”

    第二日,我蹬上几寸高跟鞋,一路寻着纸上地址,找到那家公司。门口待客处坐了一排人在等待应征,证实一切的确全靠自己。

    我小声与周围人交谈,得知这里需要工程师和编辑。两者我全无经验,也只好在自己简历上头上标明:“应征编辑一职。”

    经过两次笔试,两次面试,我有幸留下来见到幕后头目。打开总经办的门,看到棕色光洁硬木地板,里面坐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一脸好笑容,白衬衣袖子高高卷起。他问:“从你递交材料来看,你并无此类专职经验。”

    我回答:“我所理解的编辑不是单纯码字者,也需要懂得统筹与策划。我有过策划部工作经验,只要有心,我相信自己几日就可上手。”

    他微笑着点点头,又说:“年龄来看,你已超出我们要求范围。”

    “年龄一般与经验成正比。不明白社会为何对女性要求苛刻至此,25岁以后统称没用老太婆。”

    “如果公司不能给你承诺的薪水呢?”

    “无背景的人出来谋生活,被人欺负是常有的,不过,公司并不敢亏待实力得以证实的员工。”

    “公司不大,可能会一人多用。”

    “只要我肩膀扛得住,我都打算默默承受。”

    他哈哈笑起来,说道:“你这样又固执又说真话的人不多,仿佛带了一肚子的仇恨来抗争,想必敢请你做事的公司也不多,我公司就是不多中的一个。”

    我听着他的绕口令,一时还没有反映过来,他看我愣着,又补一句:“明日来报到。”

    走出他的办公室,我闭上眼睛深呼吸。我甚至叫不出他们公司全名,对业务内容和内部结构一无所知。临走时跟前台小姐要了一份公司宣传页,灵光一闪,觉得自己不再那么笨拙,仿佛几年前的职业灵性回归复活。

    出门不知该把第一个电话拨给谁,象一个领了合格成绩单的小学生着急找人汇报分享。手机却提前一步先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电话是一个陌生男人打来的,带着较浓的地方口音,问:“你认识阿兰吗?”

    我眼前立刻跳出一个头发蓬乱、两手叉腰的泼辣女人形象。怎么会不认识?那留给我童年阴影的养母。

    “你是哪位?怎么知道我的号码?”我问。

    “号码想要找总会找到的。你并不认识我。阿兰病重,可能快不行了,她现在委托我来找你。”

    我吃一惊:“病重?她怎么了?”我记得分手时她在警察大队里面哭的声音响亮,身体看起来还很结实。

    对方说:“是绝症,病来如山倒嘛。她膝下无儿无女,想必你是她的亲人了。”

    几秒钟过后,我恢复冷静,说道:“我无法抽身看望,你转达我的问候吧。”

    那人沉默一会,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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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1-11-2009 12:58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那个叫阿兰的女人,她伤害我也倒罢了,给父亲带来的悲痛该如何偿还,父亲终日郁郁寡欢,跟她不无关系。

    我完全陷入了过去的时光中,很久才听到身后的汽车气急败坏的鸣喇叭,回过神来,发现手机还在响个不停。

    接起来,还是那个人。他解释道:“这里信号不好,阿兰坚持有话跟你说。麻烦你仔细听。”我听到一片沉默,那边许久才开口,声音苍老嘶哑的几乎听不清楚,象是有团麻绳堵在了喉咙口,她说:“多多,我来……找你了。”

    真的是阿兰。

    我屏住呼吸,猜测她一定神志不清醒了,再一阵沉默过后,她断断续续无比冷静的说:“你父亲自杀……是……十年以后了,与我们无关,与你有关……。“

    电话突然断了,再打过去也没有人接。我想,那个生命或许已经走向了终点。站在路边,街上车水马龙,我渐渐听不到周围的声音。我曾经那么恨她,此刻心里却泛起了隐隐的悲伤。

    想来,她也有她的无奈和可悲,失去了仅有的两位亲人,一个人醒来,一个人睡去,寂寞的生活无所依托。倘若,多多没有死,王庆年和阿兰也会好好待我的吧,倘若父亲没有死,我的命运又该怎样改写?此时,我身体上的伤害痊愈了,心灵上的伤害还隐密着没有复原。

    生命的溃散,让爱与恨都没有了载体。

    可是,父亲怎么可能因我而死?又选择那样无助绝望的方式?阿兰为何以此作为临终遗言来交待呢?

    我没有再给任何人打电话询问,问谁呢?若想让我知道,十几年前就该知道了,不想让我知道,现在一样免开金口。刚才还想把该感谢的人都约出来吃顿饭,此刻身体已经没有力气。我慢慢的回到蜗居,躺在床上,将那张宣传单页反复看了几遍,沉沉睡去。

    一周过后,我渐渐了解了公司业务,适应了公司内刊编辑角色,也渐渐懂得了菲林、出血位、套版之类的设计印刷术语,工作虽然劳累,心情平静了很多。前台小妹好心提醒我:公司老总叶恒永是个脾气古怪的人,要小心。

    我倒没感觉他古怪,只是我从未见过他走出过自己的办公室,这样玩命的工作,想必已经以此为家。

    下班时间一到,办公室立刻空无一人,魔术速度。都走了,匆忙奔赴自己的家,那里有简单的饭菜和深爱的人等候,这已是至大的幸福。

    我将几篇稿件打印完毕,伸了伸僵硬疼痛的腰,听着窗外跨啦跨啦的下起了大雨,伴着闪电,街道暗的早,霓虹灯也提前闪亮了。

    我检查了空调和门窗,关掉办公区的灯,看到总经办的门底缝透出一丝光亮。我轻轻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回应,我猜他可能已经走了,便拧了一下门把手,吱呀一声推开门。

    一个茶杯直直的朝我飞过来,摔到门上,发出刺耳的碎裂的响声。

    叶总瞪起眼睛,又抓起桌上的台历扔向呆立的我,一下砸中我的眼角,我痛的无法忍受,掩着脸蹲了下来。他大声骂到:“滚出去!为什么不敲门就随便进来?”

    我捂着一只眼睛看着他,也被他触怒了,大声说:“敲门没有人应,只是想帮你关灯……”

    话未说完,我被眼前的一幕震惊,无力的跌坐在地上。他坐在巨大的办公台后面,痛苦的低下头,不愿意听我说下去。

    他的旁边赫然站立着一条腿。赤裸的,穿着皮鞋。

    我爬起来,转身逃离。他在我身后喊:“两分钟后你进来,否则命你立刻辞职。”

    我走到饮水机旁边,想要喝点水镇静一下,一口水象块鹅卵石噎在干涸的喉咙里。地上没有血,不是凶杀现场,但无论如何,一条白光光的长腿站在那里都是对我眼球的巨大刺激。

    几分钟后,我返回他的办公室,见他伫立在落地窗边,胳膊交叠抱在胸前,他说:“你过来,我不会吃你。”

    我向前挪了两步。

    他说:“开口吧,尽管问。”我抬起头,看到他宽阔的肩膀,他坚毅的面孔和无限悲伤的眼睛。这是一个怪异的组合,健壮的成人身躯和孩子一样无助的神情。

    我说:“我没有什么可问的。”

    他说:“如果你现在不问,永远都不要问,你要是敢私下向其他员工打听,我会让你从地球上消失。”

    我转身想走,他如此不可一世,又带有强迫意识,跟他说什么都是没用的。他几步走过来,用有力的手紧紧抓住我的胳膊,狠狠一扯,说:“你怎么不问那条腿去哪里了?”

    我冷冷的盯着他,问:“那么,请你告诉我,腿藏到哪里了?”

    他并没有直面回答我,松开我自顾自的说:“没有人象你这样大胆,敢来敲我的门。必须有秘书通告和引见才能进入这个门,难道你没有听说这个规矩吗?”

    我没有作声。他铁青着面孔,额角都是青筋,眼睛里喷出了愤怒的火,象是想要灼伤别人,却先灼伤了自己。他言辞那么剧烈,我的腿不由得在裤管里偷偷发抖。

    不是有那样神通广大的老板吗,将胆大妄为的员工毁尸灭迹照样过着逍遥人生。我不动声色的听着,眼睛悄悄搜寻可以自卫的尖锐武器。桌面文具盒里有把直直的钢尺,我锁定目标,手心微微出汗。

    他被我的无动于衷激怒,大吼:“你是死人吗?说话!”我只好把姿态放低跟他周旋,不是我贪生怕死,而是想到贝贝我就必须让自己安全。

    我退后一步,说:“秘书下班了,我是个新人,不懂这里的规矩,我将下不为例。”

    他忽然放松下来,眼睛刹那间失去了光泽,他退几步,坐到沙发上,随手卷起一本杂志,用力的敲了敲自己的左腿,喃喃的说:“在这里。”然后,他自嘲般的看着我说:“你敢不敢看看接口?椭圆形的,粉红色的,被医生称为美丽的伤口。”

    那是义肢。

    我心怀歉意的说:“那样逼真,我没料到是……”。“假的”那个词,我不忍说出口,其实那腿已经逼真到象刚刚砍断的真家伙。

    他说:“我一向谨慎,明明记得房门被我反锁,不知道你怎么推开的。”他语气平静下来,我也真正的放松了。

    我说:“不管怎样,我会守口如瓶的。”

    他说:“一起吃个饭。我有话对你说。”说完,把灯一关,不由分说的推我走出房门,他口气温和,笑容自然,已与刚才判若两人。

    走出写字楼,我们来到最近的一家餐馆。他走路跟常人无异,只是稍稍慢一点,尚不知情的以为是他稳重沉着的格调。

    落座后,他帮我点了罗宋汤和意粉,自己胡乱的点了黑椒牛肉饭,仅是个摆设,他一口也没有吃。

    中间接到童义信的电话,他问我工作进展情况又问我是否已经吃饭,得知我正在用餐便讪讪的挂了电话。

    叶恒永问:“是家人吗?”

    我摇头否定。他说:“你实在是个无趣的人,总不说话,或者你觉得与我吃饭太无趣?”

    我的确不知道说什么好,何况他是顶头上司的上司,被人称之为容易发怒的怪人,更要谨言慎行。

    他又说:“我准备好了要回答你的一堆问题,比如我是怎样丢失了行走工具,我为什么还可以走的这样自如,比如我的过去和公司成长史。你的沉默如此阴险,似乎已经知道了全部真相。”

    我喝着红色精致的汤,慢慢的说:“既然说出来你才有安全感,我会做一只忠实的耳朵。”

    他说:“那腿是从芝加哥最好的医院定制的仿生义肢,那腿的价格可以买下几个本市最豪华的酒店。”

    “嗯。”

    “有大量感应器与部分神经相连,可以通过意识发出信号指导肌体进行动作。外面覆盖人工皮肤,下蹲,慢跑不成问题。”

    “嗯。”我点点头。过于专业生僻令我无法想像,只能把一切归结为有钱能使鬼推磨。

    他又说:“你不算太坏。”

    “嗯?”我奇怪的看他。

    “你从不盯着我的腿,你刻意让眼睛里没有好奇。”

    “每个人的隐私都藏在黑暗的角落,而且常常用来交换,我知道了你的,你必然要得到我的,为了天下太平,我宁可不闻不问。”

    “难以相信一个小小员工有如此见地。”他称赞我。

    “难以相信一个堂堂老总如此容易动怒,克制情绪不是你们的专有本领吗?”被他击中的眼角还在隐隐作痛,我终于借机将他一局。

    他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我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与后桌的一个男人相对,那人立刻避开,急急低下头。

    片刻我又觉得背上象是粘了两只眼睛,焦灼难受,忍不住回头张望,一个戴着鸭舌帽的人鬼鬼祟祟躲在柱子后面向这边窥探,一闪便消失无影了。

    叶恒永不解的看着我。

    我说:“不要回头,周围气氛有些奇怪,有人密切注意我们的行踪。”

    他不禁笑起来,自信的说:“不会的,即使有也可能是我的贴身保镖。”

    我说:“哦?并不贴身,象特工队。”

    “难道各个都要戴着黑墨镜,穿着笔挺西装围在主人左右?那是拍电影讲究的排场,现实生活若是那样就十分可笑且不堪一击。”他站起来说:“跟你用餐十分愉快,我们走吧。”

    到了门口,他站住,请我先行,原来他也懂得爱护妇孺,尊重女性。可见人在满怀自信的时候总是温文尔雅,伤害他人时必定是在设法掩饰自卑。

    待我走到门口,便有一辆黑色轿车稳稳停在我面前,他抢先一步帮我打开车门,说道:“跟司机说清楚地址,他会送你回去,好好管住嘴巴。”

    他转身朝公司方向慢慢走去。司机一路上沉默不语。司机与我同为叶恒永打工,但我却从没有见过,可见面试时叶恒永自称公司不大,是故作谦虚罢了。

    门口遇到碧月,她头发湿漉漉的,大概刚洗完澡,随我进了屋,问道:“工作到这么晚才回来?”

    我合衣倒在床上,浑身骨头都象散了架,回答说:“刚吃完饭。”

    她说:“老童跟我要你手机号,我给他了。听他口气好像后悔给你介绍工作了似的。”

    我说:“是要抽空感谢他一下,他为什么后悔?”

    她摇摇头,说:“不知道。你怎么看起来这么累?是不是刚赴完鸿门宴?”她起身要走,嘱咐道:“好好休息,别再象个傻子一样把什么委屈都放在心里,知道吗?”

    “哎。”我应她一声,笑着关上门。

    我没有洗脸,鞋子都没有脱,就进了梦里。整夜都在做关于刊物的梦,总怕自己不够专业出了差错,见了谁都唯唯诺诺,虚心请教,十分疲惫。

    电话铃一响,我腾的一下坐起来,迷迷糊糊应答:“您好,恒美公司编辑部。”待我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睡在床头而非办公室。

    开灯一看闹钟,夜里三点。电话里面悉悉索索的没有人说话。

    我挂掉电话倒头继续睡,几分钟后铃声大作,我只好重新接听,依旧是没有人说话,但呼吸声清晰可辨,能感觉到对方心绪不宁。

    “喂?喂?”我问两声,没人应答,又听到那边哧哧哧的象在偷笑,笑的莫名其妙。

    “明人不说暗语,没事不要无聊,吵得别人不得安宁。”我警告对方。

    听得那边一声长长的叹息,仿佛满腹心事,又有诉不尽的幽怨。我困倦到极限,干脆直接关机。

    等到重新躺下,却如同喝了兴奋剂,睡意全无,想到刚才的电话,又暗暗心生恐惧,打电话的不知是谁,会不会此刻就站我门外?这些天遇到的人过于繁杂,自己一时也没有头绪。

    我拿把椅子顶在门上,就这样开着灯坐到天亮。

    第二天,上午8点半,我准时到了公司,眼角带着淤痕。外面下着毛毛雨,微寒。

    叶总的办公室门紧闭着,不知道人在不在里面,不管怎样,我发誓不会再胡乱踏步以免踩到地雷。

    我一口气喝了两杯咖啡,眼神还是有些恍惚,才发觉昏昏欲睡和酩酊大醉有异曲同工之妙,别人说什么,自己都只会微笑点头。又仿佛看见贝贝从这个墙角跳出来,又从那个墙角跳进去,掩着嘴咕咕的笑,说:“妈妈,我等你。”

    我又想去接待室找浓茶来提神,却听见门厅有人对着前台小妹嚷嚷:“给我找你们杂志负责人过来。”

    我打起精神走过去,对来者说:“您好,我是新来的编辑。”

    对方瞥了我一眼,哼一声,象是懒得跟新来的小卒子理论,“把你们校对找来。”

    “我就是校对。”我跟他说。

    “我其实主要找负责刊物广告的。”他气呼呼的说。

    “现在我负责。”

    “那印刷呢?”他不解的看着我。

    “也是我。”

    “主编呢?”

    “还是我。”

    “你不会说主题策划和稿件撰写也是你一个人完成吧。”

    “您说对了。”

    “开什么玩笑!恒美编辑部原先少说也有十个人。”他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对着我,“你有特异功能还是长了三头六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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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1-11-2009 12:59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七章 沉默黑洞


听他这样一说,我也吃了一惊,虽然知道一人多用,但没有想到我来之前辞退了那么多人,一时想不清老板是何居心。

    我请他坐到会客室,前台助理恭恭敬敬给客户端上一杯茶,看起来这位发难的来头不小。详细问清缘由,才得知上期刊物刚刚发行,这家公司的广告部分出现了错误,此公司从事一种防污染业务,服务费是每平方60块钱,被弄错成6000块钱。

    他愤愤的说:“那十个草包拍拍屁股走人了,我的公司损失谁补?你说,这么高的价格,不把人吓死也笑个半死吧。”

    我说:“太好了。”

    “太好了?不知道多少人在看我的笑话!”他气的胡子都翘起来了。

    我说:“不如我们将计就计,上一期出格的错误一定会引起注意,我们在这期醒目位置刊登更正致歉广告,又令客户加深一次印象,可以取得双倍效果。”

    他沉默片刻,眼睛放出兴奋的光,但立刻又正襟危坐,一本正经的说:“暂且放你们一马,但要免掉这次刊登费用并赠一个页面给我,算是补偿。若不是借你们公司名气,我们也绝不会在内刊上大量投放广告。”

    等终于打发走锱铢必较的大客户,困倦感重新袭来,我回到自己到办公室,一连几个哈欠,把沉甸甸的脑袋抵在桌上,想闭上眼睛休息片刻,谁料一下子沉入梦海里神游去了。

    如同走入一个神窟仙境,烟雾缭绕,静寂无声。一会烟雾消散,看到一个男人蹲在一个裸体女尸旁边正哭的伤心。那女尸四肢僵硬,直挺挺的伸着,白的发青的身上已经有尸斑侵袭,一张脸血肉模糊看不清楚,就听到那男人对着女尸哭:“默之,是我把你害了……”我闻声大惊,定睛一看,那蹲着的男人竟是童义信。

    有人将我推醒,我一下弹坐起来,惊魂未定的掩住脸,指缝里看到美编阿丽站在面前大惑不解的看着我。

    我捏了捏自己的腮,又摸了摸自己的胳膊,才终于回过神来,叹口气说:“等到自己死时,才知道可怕。”

    阿丽说:“是不是太累了?刚才敲门很久都没有人应我。”她压低声音对我耳语:“做不来一定要报告,别硬撑,我们又不是驴子!”

    我低头笑起来。驴,只干活不说话的动物。

    阿丽说:“我先把部分稿件拿去设计,如果等你全部整理完恐怕来不及。”

    “难为你这样帮我。”我感激的说。

    阿丽说:“原来那帮家伙整日对我呼来呵去,互相之间勾心斗角,我就天天装傻子,我也是看人做事的。”

    阿丽走后,我集中精力将几个重要资料整理完毕,又一个一个细细检查,等我抬起头的时候,早已过了下班时间。我收拾停当走出去,接待处巨大的壁挂鱼缸里,一群色彩鲜艳的小鱼无忧无虑日夜不眠的做游泳运动。

    回头望一眼黑沉沉的公共办公区,象一个巨大的黑洞,那一个个私人办公室就象洞壁上开出的小洞,属于叶恒永的那间也是黑的,他的门永远是闭着,也许那里空无一人,也许他就坐在黑暗中,不见他走进去也不见他走出来,我真怀疑他有穿墙透壁的本领。

    待我走到公交站台等车,又徒然的愣起神来。倘若我和段言没有分手,下班后就可以快乐的跳上一辆车,一路想着贝贝伸开小手迎接我的样子,回家尽享天伦。

    我现在最大的追求,就是能心安理得的抱着她睡,睡前再给她讲个人鱼公主的故事。如果能赚到足够多的钱,我会贪心的想要二十四小时陪她。

    一辆银灰色轿车停我面前,童义信从里面探出头来说:“一起吃饭。”

    “这么巧!刚好路过吗?”我问。

    “我专门等你的,上车吧。”他把另一边的车门打开。

    想起下午那个梦,不知怎么有些怕他,摇摇头说:“不了,改天我请你,感谢你介绍用工信息给我。”

    他坚持说:“那我送你回去,有重要事情跟你说。”

    我钻进车子刚刚坐定,他猛一下开出去,命令似的说:“辞职吧。”

    “为什么?”我不解的看着他。

    “这家公司非同小可,你不能待下去了。”

    童义信一脸郑重,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样子。

    我一时无法想明白,问道:“公司招聘信息是你介绍给我的,工作到目前为止,除了累点之外还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妥。”

    “我以为你绝不会顺利过关,听说恒美公司这次招聘本是作秀,他们选人十分苛刻,中层以上人员都不从外面招聘。本想在你碰壁之后请你来我公司的。”

    原来是想挫我锐气,过于低估我实力了。我笑笑说:“童先生抬爱了。我说过我并不适合做你们公司秘书。是不是碧月在你面前过分称赞我?”

    童义信说:“我没有那么弱智,要根据别人的评判来审阅一个人。许默之,你是不同的。”

    我低头说:“我不明白。”

    他说:“你不需要明白。”

    “恒美公司很适合我,薪水丰厚,我不打算离开。”我坚持。

    “你就那么需要钱?”

    “是的,我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奇怪,我说这话的时候并不感到羞耻,换作从前,我会觉得脸红耳热。

    “我可以给你。”他说完又觉得尴尬,忙解释说:“我是说,有什么困难我可以帮你。”

    “谢谢,自己双手赚得的钱财才可以随心所欲的支配。”

    “你的所谓自尊会害了你。你不了解恒美。”

    “跟一般公司无异,不过是一个老总几十个员工而已。”

    “你们整幢写字楼,一共三十层全属于叶恒永的,你可能还没有见过他,据说很多员工工作几年到离职都没有见过老板本人。”

    “可是恒美仅用一层已经绰绰有余。”

    “其他楼层分别用慧美,佳美,永美――――十几个公司的名义注册使用,每个公司都有一个傀儡老总,其实都属于叶恒永一人所有。这可谓狡兔三窟。”

    “即便这样,对我又有什么影响?”

    “我打探内部消息,听说叶恒永要重用你,之前凡是他重用的女职员,目前都下落不明。”

    “我不过是个内刊编辑,上司上面还有上司,有时还要去印刷厂,十足打杂工,谈不上什么重用。”

    “安排个什么职务都是幌子,你以为他真的靠刊物那点广告赚钱?即使整栋楼倒塌,他的钱也花不完。”

    我盯着童义信,想了一会也没有想明白自己竟踏入这样复杂的环境中。刚刚稳定下来,难道又要我变动?我借口好好考虑,让他直径开车送我回静心楼。

    门口遇到碧月,她惊讶的看着童义信正帮我打开车门,对着童义信喊:“老童,原来……你打默之的主意?”

    我正想跟她解释,电话铃响起来。一看到没有来电显示,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接起来,果然又是不出声。有他们在身边,暂时觉得安全,便耐心等对方说话,里面依然只是几声长长的叹息。随着对方的叹息,我就象跌入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之中,越陷越深,无力逃脱。

    童义信问我:“谁?不说话吗?”见我呆若木鸡,一伸手把手机抢过去,对着那边大声喊:“喂?很无聊吧?不管你是谁,给我听着……”

    大概不等他说完对方就挂电话了。童义信说:“辞职吧,然后换个号码。”说完就钻进车子开走了。

    碧月故作神秘的对我说:“我表哥人不错。”

    我低头笑笑说:“他只是说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没有别的意思。”

    碧月问:“打电话的是谁?为什么不说话?”

    我无奈的摇摇头:“目前只知道不是你,不是老童,也不是我自己。”

    碧月笑着轻轻打我一拳,说:“你可真坏,竟然连我也怀疑。”

    进了屋子,我一连做了几个深呼吸,又令自己想起沉默来电中的叹息,觉得打电话的人可能也有象我一样深重的心事。

    我有多久没有见过贝贝了,没有算过,不敢算,想到她就度日如年。正如我对童义信所说,我需要很多很多的钱,如果段言那么擅长出卖且乐此不疲,那由我来买好了,我要一天一天的把贝贝的自由赎回来,若能买回她的一辈子,就算真的变成工作的驴子也没什么可惜。

    童义信的话和陌生来电让我百思不解,我带着疑问敲开了汪师傅的门。汪师傅打开门,一幅气定神闲、精神矍铄的样子,我未开口,他说:“姑娘,你想要问的问题,我不能回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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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1-11-2009 12:59 AM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听后暗暗佩服,只好改口说:“汪师傅,我是来告诉你,我找到一份不错得工作,一发工资我就会把钱还给你。”

    他呵呵的笑起来,说:“姑娘,身外之物我从不惦念,能给你带来帮助已经是最好结果。”我感动的连连点头,当下想,所谓超脱就是如此吧,可惜我现在还乐于做一个俗人,爱恨纠缠,心潮难平,我若超脱隐世,我家贝贝就不知道落入谁手。

    我准备告辞,转身要走,汪师傅叫我:“姑娘!”我回头,他略一停顿说:“莫把深渊当风景,别身陷迷途了还以为是温柔乡啊。”

    听了这些忠告,我见人行事倍加小心,每天八点半准时到达办公室,穿的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坚持每日穿职业高跟鞋,因此练了一身穿高跟鞋在人群中穿梭自如、一溜小跑赶公车的好本事。

    下班的时候,多数是我最后一个离开,回头望一眼黑沉沉的办公室,电梯走廊都灰灰的,只有我一个人走进电梯,我在电梯里常常笔直的站在中间,四壁都是镜子,我动一下就能看到镜子互相照射出的无数个大大小小的我在动,不同的角度表情各异。为了避免接到陌生来电,我一下班就关机,累到极限,倒头就睡。

    我还学会只多听不多说,对上对下都不卑不亢,因此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谁刻意为难我。待到刊物校验完毕将全部菲林交给印刷厂的时候,我站在窗边累的说不出话来。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宁,因为我计划今晚跟贝贝见面,今天是发薪的日子。

    拿到一个封口的专用薪资信封,我打开来,大吃一惊。里面有一张存折和一张银行卡,存折上显示户主是我,余额数字严重超出我的想像。我急急跑去财务部求证,那胖胖的财务经理说:“无论你得到的过多过少都不能问任何人,这里所有工资情况都是保密的,你的薪水属于上层特批,连我也不清楚。”

    回到自己办公室,竟有些坐立不安,钱,是最有效的诱饵,也许这是诱使我踏进魔窟的第一步。可是,恒美再有阴谋,又跟我一个普通职员拉什么关系?

    我接到内线电话,叶总助理通知我去叶总办公室。我将存折和卡放入信封,总经办专职秘书帮我敲敲门,我才进了他的办公室。

    里面没有人,我站在原地几秒钟,忽然从墙上开出一道门,他站在那里说:“进来。”

    走进去,里面别有洞天。最里面有吧台,壁柜上摆着各种颜色的漂亮的酒,厅里的沙发正反两组背靠背,朝里的那组正对墙面上的一台庞大的液晶屏,他拿遥控器一点,屏幕上立刻出现一个穿白衬衣黑裤子的中年人,他待命似的对着镜头站的笔直,叶恒永对着屏幕说:“老陈,今晚家里来客人,准备晚餐。”未等里面回答,他啪的一下关掉屏幕。

    我虽没有见过这类阵势,但也不想因此显得诚惶诚恐,我对他说:“您叫我来,是欣赏这些高科技吗?美国大片里多的是,有比这更离谱的。”

    他但笑不语,示意我在朝外的一组沙发坐下,眼前是一整面落地玻璃窗,可以看到城市边缘的那片海,外面的阳光洒到地板上,整间屋子都暖暖的。奢华高贵的设计,雅致舒适的布局,这才是他真正的办公室,外面简朴的那间只是掩人耳目罢了。

    他颇有闲情逸致的帮我倒茶,我开门见山的问他:“给我的薪水过多,是否属于封口费?”

    “即使我一分钱也不给你,你不会乱说,你有紧闭嘴巴的美德。”

    “我只想踏踏实实的工作,无功受禄让我不安,所以,请按照正常工资标准发我薪水,否则我会辞职。”我把信封放在茶几上,推向他。

    “你威胁我?”

    “我不敢。我只是表明自己的想法。”

    “你说话不用那么拘谨。你穿着端庄的象个修女,不知道你内心是否象外表那么端庄。”他端起茶喝了一口,饶有兴趣的样子,放下茶杯,嫩绿色茶叶受到振荡在玻璃杯中上下旋舞。

    “没有其他事情,我先出去工作了。”我起身。

    “如果你觉得存折上数目太多,就为公司卖命吧,该不该给你,该给你多少,我有权衡量,不是你来做主,你当作预支好了,半年内你不用领工资了。”他口气硬起来,也许气我不买他的账。

    他站起来把信封又递给我,我思量了一会:一个人干十个人的工作,按照工资标准翻十倍再按照半年来算乘以六,应该也差不多,我看他一眼,放入口袋,竟然有那么点心安理得。

    我刚走两步,他说:“晚上请你用餐,你最好不要拒绝。”

    我说:“对不起,我有约了。”

    “跟谁?”他自己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这话过于霸道,盯着我等回答。

    “我女儿。”

    “你结婚了?”他很惊讶。

    “结过婚。”

    “真够阴险。你资料上什么都没有显示。”他说:“既然着急跟女儿见面,不用回办公室了,你从这里直接坐电梯下楼吧。”他慢慢走到屋子一角,我才发现原来他拥有直通这间办公室的私人专用电梯,难怪他神出鬼没难觅踪迹。

    我拒绝了享受这类特殊待遇,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无端的坐着发愣,万分焦急的期待下班铃声早点响起,今天,我定是第一个冲出办公室。

    贝贝,妈妈来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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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急不可耐的冲进电梯,迫不及待的钻进出租车,中途塞车了,长长的队伍,不见始终,这种等待让我心焦如焚,仿佛一切都来不及。

    按响门铃,段言的妈妈慢慢的将门打开,见到是我,抿一抿鬓角,拉了拉衣襟,但没能掩饰住脸上的憔悴苍老,仿佛有人一下子偷走了她十年的光阴。看孩子是件苦差事,想必掌控贝贝更不会得心应手。她靠在门边上说:“段言不在家。”

    “我来接贝贝。”

    “也不在家。”

    “他把我女儿带去哪里了?”我紧张起来。

    “不知道,可能明天才能回来。”她不再威风凛凛的了,也许她终于明白自己不过是在扮演保姆角色。

    要等明天?!他能带她去哪里?段言妈妈缓缓的把门关上了。我拍打着门喊:“明天我再来,转告段言!”里面没有回应。

    我去了商场,给贝贝买了几本图画书和一个蓝色的绒毛小鲸鱼。又细心挑选了两套上好的毛笔和颜料,回到静心楼分别送给汪师傅和碧月,把钱如数还清,付了拖欠的房租,腰杆顿时挺直了许多。

    站在走廊上,看着深湛碧蓝的天空,繁星点点,静心楼在郊区,因此没有霓虹闪烁,这是一个没有污染的角落。我的贝贝,去哪里了呢?孩子不在身边,局面是那样难以掌控。我发一会呆,深深叹口气,蓦的想起那个电话,又觉得压抑寂寞。碧月开门出来,看我长吁短叹,问我:“想贝贝了?”

    “不知道她爸爸带她去了哪里。”

    “亲生爸爸不会对孩子怎样的,也许出去玩吧。”

    “我很担心。”

    碧月深深吸一口烟,又呼出来,说道:“做事不能象你这样犹疑,我们去门口等他们,这样你便安心了。”

    “可能明天才能回来。”

    “人家说什么你都信,大不了坐等天亮。”她回屋拿了钥匙,拉起我就走。中途又让我给段言打电话,不通,她替我留言:“在你门外等,我要见到贝贝。许默之。”

    进了花园小区,碧月从便利店买了几罐啤酒。来到门口,碧月脱掉高跟鞋,光脚盘腿坐在长条石凳上,然后用一条橡皮筋扎住头发,开了一罐啤酒,对着段言的大门咕咚咕咚的喝。一连串的动作看的我发呆,我永远没有她那股潇洒劲。

    我们慢慢的说着话,忘记了工作也忘记了将来,象是两个没有明天的人。

    碧月问:“你怎么会爱上段言这种冷血动物?”

    “他以前不这样,碧月,人是会变的。”

    “一想到他心安理得的住着这房子,开着轿车,西装革履黑亮的皮鞋,我就想到衣冠禽兽这个词。他真的对你好过?”

    “嗯,曾经很宠我。他也曾是个亲切的人。”

    “你对他一忍再忍,是不是还对他有留恋?”

    “我?没有。”我舒一口气,“我偶尔还会梦见他,醒来就象摸到了爱情的尸体。”我转而问她:“象你这样大的女孩子,都忙着恋爱,你却象个独行侠,没有心仪的人?”

    “心仪?想要男人见多识广,尊重女性,又要他宽容体贴,专于事业,默之,真正心仪并不容易……”她笑着说,“不久前,朋友介绍我认识一个男人,表面看衣着光鲜,谈吐不凡,听到我的职业也没有吓的掉头就跑,就有了几次约会。但有一天,我发现他养小指甲。”

    “嗯?”

    “就是把双手的尾指留了长长的指甲,留那东西,不知道什么用途,挖鼻孔还是掏耳屎?我当天就跟他拜拜了。”碧月仰头喝一口啤酒,恨恨的说:“不能忍受男人留长指甲。”

    我低头呵呵的笑,多么可爱的女孩子,因为年轻,可以霸道的自由选择,不会接受那些父辈陈词滥调的择偶标准,为一截指甲就可以转身放弃。

    我说:“你不象我这样拖泥带水,我是世界上顶没用的。”

    正说着,看到段言和贝贝走过来了。贝贝低着头,走的比段言稍慢,象有满腹的心事。她不要他抱,也不要他牵她的手,只是低着头慢慢的跟着,我有时会佩服她,那么小就可以清晰表达自己的情绪。

    他们还没有看到我,我情不自禁的喊出来:“贝贝!”

    父女俩都停住脚步,贝贝定定的站了一下,我以为她会欢呼着扑到我怀里,结果她还是慢慢走过来,轻轻拉住我的手,默默不语的抬头看着我。

    她的一张脸,既陌生又熟悉,头发微微发黄,柔柔细细,五官轮廓渐渐清晰,看着她,象是在看缩小版的自己。

    段言说:“我接到你的留言才赶回来。记得明天把她送回来。”

    我问:“你是不是去带她见李医生了?”

    段言说:“这些用不着跟你汇报。”

    “你打算要多少?”

    “嗯?你说什么呢?”段言故作镇定的看着我。

    “别装了,你打算把贝贝以什么价格出售给姓李的?”我盯着他。

    “你说话给我注意点,我是孩子的父亲,怎么会卖掉她?”

    “你连自己的良心都卖了,还有什么不能卖?”我声音忽然提高,贝贝吓的打了个颤,看到她的眼睛,我马上意识到要控制自己的情绪。是的,不能让孩子知道这些,父亲利欲熏心,母亲咬牙切齿。不,不,不,太残酷了。

    我抱起贝贝,警告段言说:“不要轻举妄动。我们以后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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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1-11-2009 12:59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八章 无影叹息


碧月招手叫了出租,她对司机说:“去西郊城静心楼。”

    我说:“不,去凯宾斯特酒店。”司机听了默不作声的调转车头。碧月按住我的手臂说:“疯了?刚发工资就住最豪华的酒店,将来打算露宿街头?”

    “碧月,你什么也不用问。就当是我请你。”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速度不慢呢。”她还是摸不着头脑。

    进了酒店大堂,我对接待小姐说:“豪华双人间,我要窗子最大的那间。”

    打开门,空气清新,布局淡雅,我很满意。贝贝好奇的到处摸摸看看,把数目繁多的开关啪哒啪哒的按来按去。我掏出那条蓝色的毛绒小鱼递给贝贝说:“鱼鱼,喜欢吗?”

    她说:“妈妈,炒来吃!”碧月被她逗的哈哈大笑,没正经的说:“可惜没有锅。”她把几本图画书放床上,对贝贝说:“你那么聪明,读一本给我听。”

    贝贝撕下封面上的镭射防伪标签,按到额头上牢牢贴住,歪着脑袋问碧月:“好看吗?”碧月对我说:“看她多调皮,没有比她更正常的孩子了。”

    我拉开厚重的窗帘,眼前象展开了一幅美丽夜景的画卷,推开两扇巨大的窗子,风呼呼的吹进来,我迎着风贪婪的张开双臂。有钱,就有窗子,呼吸畅快的生活,对我已是至高享受。看来没钱人的追求都一样滑稽。

    碧月拉开冰箱,里面丰富多彩,吃的喝的应有尽有,都贴有价格不菲的标签。她拿起一瓶水,撇撇嘴说:“两块钱的水标价八十,喝下去是不是变金子?”

    “想喝就喝吧。”我说。

    “你发横财了?”她走过来摸摸我额头说:“你让我害怕,默之。不是所有的钱都可以接受的。”

    “是我劳动所得。”

    碧月问不出所以然,便不再理我,把贝贝抱上床逗她:“贝贝,一个人发什么愣呢,怎么不玩了?”

    贝贝坐在那里,头偏向窗外,眼神放到很远,她的这种表情,让我觉得陌生,象是她同时拥有两个灵魂,一个稚气十足,一个过分成熟,交替着支配她的身体,这个她,我不太熟悉。

    碧月问她:“妈妈那么疼你,为什么不选择跟妈妈?”

    “妈妈没钱。”

    碧月呵呵的笑,对我说:“你看到没,才多大的人,就知道嫌贫爱富了呢。”我的心深深振荡,心中又是凄酸又是欢喜,我说:“碧月,你理解错了。她是不想成为我的负担。”

    “她能想那么多?”碧月惊呼:“那她真的有些不同。”

    大概是先前的酒意发作,碧月伸着懒腰打哈欠,跳上另一张床,扯过被子盖住自己,对我说:“默之,托你的福,今晚要做个豪华的梦了。”几分钟后,她不再出声,睡着了。我悄悄关上窗,将一切声音隔绝在外面,小声对贝贝说:“我们也睡吧?妈妈抱着贝贝睡,好吗?”

    她张开双手,说:“妈妈,背。”

    我因为写稿久坐导致腰部酸痛难忍,她爬上我的背,我差点痛的站不起来。这种贴心的姿势很疼,可我宁愿疼。我等候这一刻太长太久,屏气凝神,只怕一点呼吸就把这种幸福吹散。

    我背着她慢慢的在房间里走,从这一头到另一头,还给她轻轻哼着催眠曲:

    睡吧,宝贝,小鸟已经归巢了。

    睡吧,宝贝,知了也都不叫了。

    风别吹,树别摇,我的宝贝睡着了……

    忽然听到一声长叹,绵长又幽远,将我震慑住,无法迈出一步。

    我向碧月看去,她脸朝外,睡的正香,翻了一个身,继续睡了。贝贝在背上央求:“快走吧,妈妈,不要总是站着。”

    我想一定是我听错了。于是又忍着疼痛继续走,只是不再唱歌,屋子里一下静无声息,走过来走过去,站在窗前停一停。就在这亲密安静的时刻,我看到窗子上映出我们母女的影子。

    但是,忽然间,背不痛了,身上很轻很轻,轻的不真实,飘飘忽忽,窗上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样子,弯着腰,背上空空。

    我回头能看到贝贝在背上伏着,尽管觉得空无一物却也不敢松手,只是僵硬的保持这一姿势。

    又重新听到那叹息,长一声短一声,声音离我越来越近,背上变得越来越重,象要将我的腰压弯折断。窗子上映出我惊慌失措的表情,我的背上渐渐显现出一个成年女人的影子,身子灰灰黑黑若隐若现,她披头散发无声无息的,露出一双眼睛瞟我,那双眼睛深闪发亮,射出冷冷的象能杀人的光。

    我朝着碧月的方向想喊出声,张着嘴努力很久说不出一个字,又极力控制自己的身体,试图让自己动一动,但四肢僵固根本不听我的命令,我心里喊:“贝贝,妈妈很痛,你不要吓坏我,贝贝!”

    一下子缓过神来,我四肢发软,贝贝摔到地下哇哇的哭。碧月被吵醒,爬起来抱贝贝,又扶我坐到床上,问我:“你嘴唇怎么紫黑紫黑的,默之,这是怎么了?”

    我虚脱的说:“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碧月一定以为我着魔了,伸出一只手象是要拍打我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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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1-11-2009 01:00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九章 无声哭泣


我抓住她的手说:“我知道匿名电话是谁打的。”

    碧月睁圆了眼睛问:“是谁?”

    “是贝贝。”

    “是贝贝?你在说什么?”她轻轻拍打我的脸,说:“默之,你醒醒。”

    我知道碧月无法理解,若不是亲身经历,我自己也不会相信。贝贝还在哭,我将她抱过来细细检查她的手脚,幸好地面铺了厚厚的地毯,没有看到伤痕,哭了一会,她停下来,吮着手指抽噎。

    我打掉她的手说:“再吃手指,就会变成暴暴牙。”她委屈的扁着嘴,眼睛还噙着泪,一声不响的望着我。碧月见我们都平静下来,打个哈欠说:“明天有两位老先生等我装扮送行呢,我不能陪你熬了,默之,你别那么紧张。”不用多时,她又沉入梦乡。一定是因为碧月既简单又快乐,才拥有这种沾枕即睡的功夫。

    我将贝贝抱到窗台上,她站在那里,头抵在玻璃上望下面的风景,指着远处一长串的橘黄色街灯对我说:“妈妈,珍珠!”我楞楞的看着她,她又说:“珍珠做项链,妈妈戴。”

    我看着她不谙世事的脸,不知道如何应对,干脆直接问她:“是你给妈妈打电话?”

    她背过身子不说话。轻轻叹口气,我悚然一惊,竖起耳朵,却搜寻不到一点踪迹,那叹息隐没在空气中,一下消散了,整间屋子显得空空洞洞。

    我急了,用力摇晃着她,问道:“你到底是谁?告诉我,你知道多少,懂得多少,有什么过人的本领?”

    她转头看我,似乎根本听不懂我的话,小小的面颊上衬着两个漆黑的惊恐的大眼睛,她说:“妈妈,我怕。”我猛然回过神来,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她能是谁呢,她是我的骨肉,我的一部分,她是有权利叹息的孩子啊。我歉疚的说:“贝贝不怕,妈妈在,你很快就可以离开爸爸,跟妈妈在一起了。”

    “爸爸是坏蛋吗?”

    我三思之后艰难的下了结论:“不,爸爸不是坏蛋,爸爸也很疼爱贝贝。”

    “那为什么?”

    我一下子语塞气结,该怎样解释才好呢,为什么爸爸妈妈要分开,为什么大人们要吵架,为什么别的小朋友同时拥有父母而贝贝只能选择其一,那么多的为什么。

    我把她抱上床,轻轻拍着她,说一些不知道她能否听懂的话:“爸爸并不是坏人,只是妈妈太想贝贝了,希望贝贝能跟妈妈住。不用多久,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没有悲伤,没有背叛,永远永远不分开。”

    毫不撒谎,贝贝很小很小的时候,段言是爱她的,早上起床第一件事情便是去看她,用嘴唇轻轻吻她的脸颊,贝贝,贝贝,无限亲切的呼唤,那仿佛已经是上一辈子的事情。

    我环抱着她,她枕着我的手臂,很久没有动静,我以为她睡着了,摸摸她的脸,湿的,她在哭泣。

    我闭上眼睛,再也不能多说一句,两岁孩子的幽幽叹息和无声的眼泪,如同根根钢针刺入我心脏。电话里的默默无语一定是她欲言又止,也许她想念我却怕我担心,也许她无法承受父母拉锯式的抢夺,也许是一种求救信号,我不敢再想不能再问,就这样僵硬的躺着,任眼泪缓缓的流了一脸。

    这个酒店的房间,再豪华再舒适也似搭起来的电影布景,贝贝需要的不是这个,她需要一个安全的家。

    很久很久我无法入睡,听到她说:“妈妈,卖桔子的阿姨死了。死是什么?”

    死亡是什么,死亡是生命溃散,肉体腐败,奔赴一个终点,永不回头。我说:“死就是再不能见面。”

    我抱紧她,细细嗅着幼儿身上特有的味道,太舍不得与之分开。近日来,我越来越胆小了,仿佛身上背负着贝贝的生命,驼着她的旦夕祸福。神经质似的贪生怕死,看到施工建筑,我远远绕道而行,免得上头不小心掉下水泥板之类将我砸中,过个马路东躲西躲,看到车子向我驶来,总觉得要轰然撞翻,生活中也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只怕自己死了,贝贝成了无人看管的孤儿也随之死去。

    任何时候,只要我停下手中的事情,贝贝的影子就会无处不在,这种折磨比任何一种情感都来的深刻振荡,对贝贝的想念无限放大放大,几乎添满我整个世界。因此相当长一段时间,我都不让双手和大脑空闲,恨不能一人承担所有永不停歇,因此在公司赚得机器人的美名。若这样下去,我迟早会垮掉,我暗自下定决心,必须用最短的时间将贝贝要回来。

    次日醒来,碧月匆匆蹬上鞋子去上班,我早早在段言门口等他出现。迎着朝阳,我细细打量他,觉得他又陌生了几分。不了解他的一定会被他的模样迷惑,真是稳重大方一表人才呢。待贝贝进了门,他问:“下次看她大概什么时候,不要总来突然袭击。”

    我盯着他的眼睛说:“没有下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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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1-11-2009 01:00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章 无路可退


他瞪着我,眼里全是不解和不满。这是个有美丽朝阳的早晨,环境优雅的小区,鸟语花香,一对赶着上班的恋人打情骂俏着从我们身边走过,我却正与前夫剑拔弩张。

    我与他的目光接触,心头一寒,忙侧过脸去,他真的变了,陌生的我快认不出了。

    “我要把贝贝带走,你开价吧。”我看着他说:“不要装作很吃惊的样子,你跟李医生暗中来往,不过是为了钱。你想要多少?”

    “怎么,你中了头奖了?”他轻蔑的说。

    “我不能让你毁了贝贝。”

    “你在说些什么?”

    “那个李医生,说不定是个江湖郎中,他所谓的伟大课题,也许根本就是异想天开。”

    “他在英国剑桥大学研读过心理学,专业性毋庸置疑。”

    “你连他的背景都打听好了,可真是个负责任的父亲呐。看来我没有冤枉你。”

    “你太可笑了,以为我为了钱?贝贝很多坏毛病,性格怪异,我是想给她治疗一下,说不定是从母亲那里遗传了什么。”他还不忘讽刺我。

    我没有力气跟他吵下去了,这是毫无意义的争执,我略微停顿,说出了那句十分可笑万分痛心的话:“这些,请交给我来做,把贝贝交给我吧,欠你的,我都还清,就当……,是我买下来。”

    “买?呵呵,精心养大一个孩子至少花个上百万,你怎么个买法?”他在等着看我的表情,象等待看一场好戏,他推算过我的经济能力,他是在嘲笑一个被他害的连个盒饭都买不起的女人。

    “那就一百万。如果你还算是个人,就不要食言。”我立刻牢牢抓住他这句话,再不周旋,再不挣扎,就依了他的意思,做个了断。他半张着嘴愣在那里,我说:“给你三天,请求你留给贝贝一个完美父亲的印象,记住了,三天后我来接她。”

    我转身走开,不给他任何分辨的机会,出其不备,这也是一种心理战术。一直没有听到身后有任何声息,一百万,贝贝的一生,不贵。虽然他厚颜无耻,但,对我来说正是大好机会。

    印刷厂来打电话来叫我去看封面色板,一整个上午都站在轰隆隆的车间里闻着刺鼻的油墨味,对版师傅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调整色调,待终于确定下来,我的心跳跟机器响声演变成一个频率,哐当哐当的,一想到百万巨资,心就跳动的更加厉害,仿佛一直提醒我好好看管,以免掉落出来。

    走出工厂车间,我站在路边上阖目仰天,问自己:“一百万,你怕吗?”好久没有听到答案,一生也没有见过那么多的钱。

    我手里只有三十多万,就是叶总所说的半年工资预付款。这完全是超负荷的工作,陀螺一样的旋转不停,只怕转到晕头调向轰然倒下,又该如何去交换贝贝的一生?

    回到办公室,我手扶桌角,浑身无力,满脑子盘算如何度过这三天。趁中午时间我把燕飞约出来吃饭,一遇到困难,我总是第一个想到她。

    我对燕飞说:“遇到我这样的朋友,你真是亏本。本想把房屋押金还给你,但现在看来,不但不能还,而且还要借。”

    她毫不犹豫的说:“新工作遇到困难了?你要多少,我给你转账。”

    我说:“七十万。”

    她一下拉住我的胳膊,着急的问:“默之,你遇到什么危险了?贝贝被绑架了?”

    “没错。”

    她瞪大了眼睛问:“真的?谁干的?”

    “她爸爸。”

    她一下子放松下来,说:“真是荒唐。默之,你现在不正常。”

    “我买下她的一生,不可以吗?”

    “你可以通过打官司的形式把贝贝要回来,何必花那么多钱呢,我看段言那小子也疯了。”

    “如果那样做,要有父亲虐待她的证明,或是有经济条件比对方更好更稳定的证明,或者有段言丧失抚养能力的证明,这些我弄不到,买是最直接的,段言就想要这个。”

    “男人变了心,你何必苦苦纠缠?让他去吧,我们再找一个更好的,生一个更可爱的宝宝。”

    “燕飞,你也是母亲,让你舍弃小龙,你肯不肯?”

    她征了一下,将心比心,她一定能理解我的感受,她说:“我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帮你凑个几万还可以,但是,你真的要那么做吗?”

    “那就算了,我自己想想办法。”

    “默之,这段时间我常常回忆起小时候的事情。其实,段言曾经跟我们同校的,他在邻班。”

    “我不关心这些,燕飞,现在不是回忆过去的好时候。”

    “我意思是,段言很早就认识你了,你还记得吗?”

    “没有一点印象。”

    “或许他有苦衷,一起长大的人,能坏到哪里去呢?”

    “燕飞,我现在什么也不关心,就想怎样凑到那些钱,别的暂且不想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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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11-2009 01:1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很可怜也。。
这个小说很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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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1-11-2009 02:0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SkyBlue9510 于 21-11-2009 01:11 PM 发表
很可怜也。。
这个小说很长吗?



放心。。。这个故事很短的,应该今天就给他更新完。。。
不来长的帖子咯。。。我还有很多帖子还没有更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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