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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 (23/12:更新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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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梦芸 于 23-12-2009 04:35 PM 编辑
《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
和阴阳师有点相似,不过当然是不一样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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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15-12-2009 06:1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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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一:入唐 中文版序&主要登场人物
空海和大唐
【中文版序】
空海这个和尚,要说是日本这一国土所产、最早的一位“世界人”也无不可。
“弘法大师”这一别名同为世人所熟知。
公元七七四年出生于赞岐,八。四年渡海入唐,抵达长安,跟随着青龙寺惠果
和尚学习密教,返回日本后,创建密教真言宗。
要说是日本最伟大的宗教家,实在也无不可啊! 当时,他已自学完成传入日本
的部分密教( 杂密) ,因此也有人认为,空海入唐之前,对于密教早已大略了然于
心了。
他的唐语说得有如唐人般流利。
这也算是一种天才吧! 空海入唐之时,长安有如即将掉落的果实。
就像即将从树上掉落的果实那样的成熟。
《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就是以这个时期的空海为主角而写成的小说。
事实上,空海停留长安之际,曾历经两次皇帝更迭。
这部小说,就是有关空海解开皇帝死亡秘密的故事。
与此同时,在长安,还有一位在日本享得大名的诗人白乐天,也就是白居易。
这位白乐天,写出有名的《长恨歌》,也是在这个时候。
《长恨歌》叙述唐玄宗和杨贵妃之间的凄美恋情。平安时代起,这首诗就广为
日本人所知悉。
《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也谈到了这首诗是在何种背景之下完成的。
这个时期,长安约有一百万人口。其中,大约有一万是外国人。
既有聂斯脱利派( 景教) 的基督教徒,也有伊斯兰教徒。琐罗亚斯德教、摩尼
教也都流传进来了。
在长安,有专为各种宗教信仰的人所兴建的各式各样寺院,各种信仰也都获得
官方保护。
从世界史角度看来,真可说是一个具有优质文化的城市。
深奥的大陆文化,就在长安这个城市开花结果。
对空海而言,无疑地,这个城市远比日本这个国家有趣多了。
与其返回日本,空海毋宁更想留在这一大唐首都吧! 每当我想起空海这一人物
时,总觉得他为何不留在此时此刻的大唐,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城市,长安。
呼吸着自由空气的空海,又将如何跟那些使出玄术、妖法的魔道术士有所牵扯
纠缠呢? 就请大家密切期待,欢心享读吧!
主要登场人物
——德宗~顺宗时代——
空海:为求密宗大法而入唐的年轻日本修行僧。
橘逸势:以遣唐使身份赴长安的日本儒生,空海的好友。
丹翁:道士。经常出没于空海四周,并给予意见。
刘云樵:金吾卫卫土,家中出现妖猫,妻子为妖所夺。
徐文强:骊山下的农民,因在棉花田里听到谜般的细语,而引发怪异事件。
张彦高:金吾卫卫士,徐文强的好友。
大猴:出生于天竺的巨汉,空海的佣人。
玉莲:胡玉楼的妓女。
丽香:雅风楼的妓女。
马哈缅都:波斯商人。多丽丝纳、都露顺谷丽、谷丽缇肯三姊妹的父亲。
惠果:青龙寺老师父。
凤鸣:青龙寺僧人,来自西藏。
安萨宝:袄教寺住持。
白乐天:即自居易,大诗人,以玄宗和杨贵妃的关系为题材,写下名诗《长恨
歌》。
王叔文:顺宗朝宰相。
柳宗元:王叔文的同党,中唐之代表文人。
韩愈:柳宗元同僚,亦为中唐之代表文人。
子英:柳宗元属下。
赤:柳宗元属下。
周明德:方士,督鲁治手下。
督鲁治:来自波斯的咒师。
——玄宗时代——安倍仲麻吕:玄宗时入唐的日本儒生,一生都在唐朝度过。
汉名为“晁衡”。
李白:唐朝代表诗人,曾得玄宗赏识后又失势。
玄宗:大唐皇帝,宠爱杨贵妃。
杨贵妃:玄宗爱妃。集玄宗宠爱于一身,因安禄山之乱而死于非命。
高力士:玄宗朝之宦官。
黄鹤:胡人道士。杨贵妃临刑时,提出不同处理建议。
丹龙:黄鹤的弟子。
白龙:黄鹤的弟子。
不空:密宗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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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15-12-2009 06:2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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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卷 妖物祭
妖怪第一次出现在刘云樵宅邸,是八月上旬的事。
阴历八月,即阳历九月。
那一年——贞元二十年( 公元八0 四) 七月六日——从日本久贺岛出发的遣唐
使第一船,途中遭到暴风雨,乘载着沙门空海的船只在海上漂流三十四天,来到了
福州海岸。也是八月的事。
古籍记载:“福州长溪县赤岸镇以南海口。”
此处属于闽地。
空海来到这块土地时,还是个默默无闻的留学僧,这是他初次踏上唐土。
这些暂且不表。
我们再回到刘云樵宅邸的妖怪来。
那天下午,云樵的妻子坐在看得见庭院夹竹桃的厢房里,正吃着木盘上的瓜果。
女佣切上来的是哈密瓜。
整颗哈密瓜对切成两半,再将每一半切成三片,她正品尝着这些哈密瓜。
这时,有只黑猫,慢条斯理地从庭院走了过来。
那是只长毛大猫。
它走到盛着哈密瓜的木盘前坐了下来,用碧绿瞳孔仰望着云樵的妻子。
“喂,看起来很好吃喔。”猫如此说。
突然来了只会说话的猫,把云樵的妻子吓一大跳。
她把含在口中的哈密瓜囫囵吞下,环视四周。四下无人。再把视线落在猫身上。
“是俺在说话啦。”大猫说。
似乎没错。果然就是猫在说话。
这下子,云樵的妻子猛盯着猫端详。
那只猫张开红色大嘴巴,蠕动舌头近在眼前。
她虽然还不至于吓到呆若木鸡,却也讲不出话来了。
它真的在说人话。
可能是猫舌头长度、下巴构造和人类不同吧! 发音和人有些不一样,但它所说
的无疑是人话。
“给一块吧! ”
猫突然伸爪从盘中抓了一块瓜,挪扫到地上,立刻吃得干干净净。
“要能再来条鱼就更好了。”它用可怕的眸子,凝视着云樵的妻子。“今天中
午,隔壁张家不是送来鲤鱼吗? ”
确实如猫所言,中午隔壁张家才送来两条肥美硕大的鲤鱼。
而且是活鲤鱼。现在还活蹦乱跳养在水盆里。
“鱼比较好,把活鲤鱼拿上来吧! ”猫对云樵的妻子说。
仿佛主人在使唤下人一般。这不是普通的猫。
云樵的妻子心里想着,自古以来,就有老猫幻化成妖、能解人语的传说,这只
猫恐怕就是这类妖怪了。
她愈想愈害怕,就唤令女佣把装着鲤鱼的水盆端过来。
“真是好鱼! ”
那猫一说完,立刻伸出手爪从水中一把抓起鲤鱼来,鱼尾巴还在地面上下拍打,
大猫便已从头部咯吱咯吱地扯嚼起来了。
“剩下一尾,留给云樵吧! ”猫说。
话才说完,随即跃往屋墙奔去,眼看它倒挂在天花板上奔跑,一溜烟儿就消失
无踪了。
“哈密瓜跟鲤鱼真是好吃。过阵子俺还再来。”屋顶传来猫声:“你到院里夹
竹桃树下挖挖看吧! ”
留下这句话后,就再也听不到猫的声音了。
妻子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情,要佣人挖挖看,结果挖出一个陶坛。
打开一看,里面装满小铜钱,虽说是小铜钱,数一数竟然也有云樵半年薪饷那
么多。
傍晚,云樵一回到家,妻子急忙报告此事。
听完妻子的话,云樵起先还疑惑怎么会有这种事? 看到坛子和钱币后,也只好
相信了。
“不过……”云樵双手交叉胸前。
问题是,这些钱该如何处置呢? 刘云樵任职于“金吾卫”。这官职,换成现代
说法,就是大唐首都长安警局的警官。这个职位并非一般人就可担任的。
在长安,从皇城北侧中央的朱雀门到南侧的明德门,有条南北向的笔直大路,
此大路名为“朱雀大街”。以大街为中心,西侧称“右街”,东侧则称为“左街”。
云樵负责右街的警备,所以是“右金吾卫”官员。
尽管是从自家庭院挖出来的,然而,依他这种身份,能否把这笔无主钱财据为
己有呢? 他心中非常犹豫。
这座宅邸,原本也非云樵所有。这是一百多年的老宅子。
据说,最初是从洛阳迁来长安的一名油商所建造,屋主早已几度更迭。
刘家从云樵的祖父那一代才住进来。祖父刘仲虚,安史之乱时曾随玄宗逃到蜀
地。
若是祖父所藏之物,死前理应有所交代才对啊! 这些钱,恐怕是最早入主的油
商、或是后来进住者所埋藏的吧? 事到如今,根本无从查出是谁的;倒也不是完全
没办法,只是非常困难罢了。
到底该如何是好呢? 云樵抱着手臂暗忖。
“这有什么不好? ”云樵的妻子说:“我们不也收过好几回别人的钱吗? ”
“但是,那些钱算是……”
云樵想说的是——“贿赂”总还算是来路清楚的钱。昕谓贿赂,是云樵对某些
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给人家什么方便所获得的报酬。
“这些钱来路不明,”因为是妖怪所给的,所以云樵说:“很可怕! ”
云樵向妻子说明,自己并非只烦恼能否能将“非报酬性”的金钱据为己有而已。
“那只好扔掉哕。”
“这样也……”云樵含糊其辞。
真要扔掉,又觉得可惜。若是给别人,更是心有不舍。
如果呈报上去,事情会变得更加复杂,到头来,这笔钱不是落到某官吏怀抱里,
便是被某人给霸占了。
话虽如此,若说要把钱再埋回原处,还是不甘心。
“把这当成报酬,不就得了吗? ”妻子说。
“嗯,可是……”
“就当是那只猫吃掉鲤鱼后,送给我们的回礼,这不是很好吗? ”
妻子又说。
尽管如此,云樵仍然拿不定主意。
“嗯。”他歪头苦思。
“收下吧! ”屋顶又传来了声音。是那只猫的声音。
最后,事情就这样定下来。
“那真是一只好猫啊! ”云樵的妻子喜滋滋地说。
于是,那只猫就变成云樵家饲养的猫了。
虽说饲养,却和一般人的饲养方式有些不同。总之,那只猫只在高兴时才会出
现。
也因此,所谓猫食,就是每晚将一尾活鱼放入水盆里,再把水盆放置在屋角。
翌日早晨,前去查看,水盆中就看不到鱼了。
“喂,我想吃肉! ”当猫想吃别的食物时,自己也会出声。
大猫还经常预言。
“傍晚要下雨哕。”突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结果,无论早上天气多好,一到傍晚,果真就会下起雨来。
“今天,你丈夫会晚点回来。”
果然,当天云樵就会因急事而晚归。
刚开始还觉得很方便,但最近那只大猫愈来愈令人感到不愉快。
某天,云樵和老相好的妓女春风一度回到家。
“喂,和女人幽会去啦。”
他正向妻子解释晚归理由时,声音突然从天花板传了下来。
“那女人是‘雅风楼’的丽香喔。”
甚至连妓女的名字都给说了出来。
“那女人呀,只要一吸她的右边乳房,就会变得激情万分。”
为此,云樵和妻子大吵一架。
大猫全凭自己喜怒,时而现身、时而隐形。虽然有时它也会告诉云樵在什么时
刻、到什么路去会捡到钱。但还是令人极为不爽。
夜里,云樵与妻子行房时,冷不防有个声音会从天花板传到云樵背后说:“腰
不会酸啊? ”
云樵家的下人们,若是说了主人坏话或偷懒一下,那只猫不知何时已经蹲在脚
边。
“像云樵那样小家子气的主人,真是伤脑筋! ”
它就模仿那人说坏话的口吻,把内容重复一次。
“我要去告诉云樵,扣你的薪水! ”猫说。
主人和下人——两者皆不得轻松。
“给我滚出去! ”
尽管云樵和妻子都如此要求。
“不知道,不知道。”它完全不理会。
他们只好每晚不再替它准备食物,但这么一来,厨房里总有同等量的食物一到
早上就不见了。有时,云樵一大早醒过来,发现啃过的大鲤鱼被扔在床上。正是养
在庭院池子里的鲤鱼。
实在没办法,只好又替它准备食物。
有天早上,它竟然说出毫无道理的话来。
“今晚,你的女人让我抱一下。”
一大早,云樵正要出勤时,那只猫突然出现在跟前,说出那样的话。
“什么?!”
“今晚,要抱你的女人。”
不觉火冒三丈的云樵,立刻拔出腰间的剑,向猫砍下,并大喊:“我女人怎可
以让畜牲之流的——”
当剑刃将要碰到那只猫时,它一溜烟就消失了。
“说定了。就是今晚哕。”不知从何处,传来猫的声音。
无计可施之际,云樵终于找上旧识的道士商量。
“那么,今晚我就到府上去。”道士说。
“可是,道士您一来,对方立刻知道我们要干什么。搞不好,我跑来和您商量
的事,它都已经知道了。我感到很不安。”
“不必担心。我家贴有特别的符咒,就算对手使出什么法术,也看不到你和我
究竟在何处? ”
“不过,您一到我家,不管怎样对方总会发现吧! ”
“这也不必担心,我会施法后才去。这样一来,对方就不知道我是谁。在对方
眼里,我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是这样吗? ”
“是的。你可以说我是从洛阳突然来访的亲戚啊。”
“刚好我叔父就住在洛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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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15-12-2009 06:2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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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办。”
“好。”听了这些话后,云樵安心地点头。
“只要我去的话,想必就不会有差错。不过为慎重起见,今晚不是也要给妖怪
准备食物吗? ”
“是的。正是如此。”
“那么,就把这东西加入食物里。”道士如此说,从怀里拿出小纸包。
“这是? ”
“毒药。”
“毒药?!”
“无臭无味。把这混在食物里,不必等到我出现,妖怪自然就消除了。”
“您不来会让我很不安。道士您一定要来啊。”
“当然会去。”
“一切就拜托了。”
“啊! 还忘记交代一件事。”
“什么事? ”
“你回家后,说不定妖怪会问你:今天中午某时刻,看不到你的人影,到底跑
到哪儿? ”
“我该怎么回答呢? ”云樵脸上浮出不安神情。
“好在这附近有一座青龙寺。你就回答曾受过寺里的和尚照顾,至今尚未答谢,
觉得过意不去,所以今天前往致谢。”
“若是被问受到什么照顾,和谁见面,又该如何回答呢? ”
“我想神佛之事,不至于问到这般的细节,不过还是先想好吧! ”
“怎么办? ”
“今年七月,德宗皇帝曾在未央宫设宴,对不对? ”
“确实有。”
“那时,左右金吾卫都派人来守备,你也是其中之一,不是吗? ”
“是。”
“就说当时拜托青龙寺一位义操和尚,祈求守备工作顺利圆满达成,至今尚未
向他道谢,今天特地跑去致谢。”道士说。
“那么,万事拜托。”云樵边说边欠身致意。
一回到家,果然从屋顶传来那只猫的声音。
“喂,云樵! 今天中午未时看不到你的人影,跑哪儿去啦? ”
云樵虽吃了一惊,却不露声色,依照道士所交代的说:“因为受到青龙寺和尚
的关照,觉得不去道谢未免过意不去,所以今天跑去道谢。”
“嗯。神佛之事也没办法。”声音说。突然,又问道:“不过,受了谁的什么
照顾啊? ”
云樵心想还好已经事先和道士商量过,再度依照预先商洽好的答案说:“今年
七月,德宗皇帝在未央宫摆宴。”
“义操吗? ”猫喃喃自语,又突然严厉问道: “俺的事也说了吗? ”
哇! 这没事先套好。
“没、没有。你连和我在一起的妓女的名字及癖好都知道。我想任何时候你都
盯着我看,哪敢把你的事说给和尚听。”云樵冒着冷汗说。
“嗯。”
“你这样问我,是不是有时候你也无法知道我在做什么? ”
“不,没那回事。俺很清楚你做了什么,只是想试试你是否诚实才问。”声音
说。
——转得好硬。云樵暗自窃笑,心想马上要你好看。
夜里。
夫妻寝室的地毯上铺着床,一旁整整齐齐摆着看似给人吃的食物。甚至还备有
酒。
云樵的妻子已经换上白色寝衣,坐在棉被旁,等待妖怪出现。
房内点着灯火。
云樵在另一个房间,和突然来访的“叔父”道士会面,正在讲些无关痛痒的话。
云樵的妻子和叔父寒暄过后,说身体不适想先回房休息。
和云樵相对的道士额头上,好像写着细小古字。道士告诉云樵说妖怪看不到这
些字。写上这些字以后,妖怪看到的道士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一切依计行事。
快来了。
快来了。
云樵满心期待地和道士交谈着。心不在焉地有一句没一句。
正等着时,突然传来女人“啊”一声尖叫。是云樵妻子的声音。
自寝室传来。
云樵和道士赶紧往寝室跑去。寝室的门开着,二人飞奔直入。
房内充满一股异样的臭味。
“粪便?!”道士说。
不知如何从茅房拿过来的,房里到处撒满粪便。云樵的妻子则躺在当中,一动
也不动。下毒的食物上、倒卧的云樵妻子身上,也都撒满粪便。
“像你这种毛头小道,能奈俺何? ”天花板传来大喊。
道士从怀里拿出不知写着什么的符咒,想贴在房内柱子上。然而,他的身体,
突然像被某隐形物用力抓起来,再用力摔出去。
道士仰卧在粪堆里。七孔流血。恐怕肛门也流血了。
道士半死不活,频频在地上呻吟。
“哇! ”
云樵叫了一声,就蹲在门边,吓得身子直哆嗦。
“你到这道士的住处、还有下毒的事,俺通通知道。俺想正好趁这机会,让你
瞧瞧俺的本事,才假装被骗。”
接着,看似有只隐形手抓住道士的头发,把道士的上半身提起来。道士的头发,
往上倒竖。道士的嘴巴被扳开,隐形手抓起有毒的食物,连同食物上的粪便,塞进
道士嘴里。
道士立刻很痛苦地在地上翻滚。“呜”的一声后,道士身子就再也不动了。
此时,灯火突然全灭了。同时整个屋子咯吱咯吱地摇晃起来。
接着,屋顶传来喀嚓喀嚓声。像是锯子在锯梁柱的声音。
“哇! 救命啊! 都是我不好。千万不要毁掉我的屋子。”云樵拼命叫着。
整个屋子发出轰隆轰隆响声。
“老婆要让我抱吗? ”声音问。
“好。但是请您不要毁了我的屋子。”
“若是如此,就滚到外面去。半个时辰后再回来。”
即便拒绝,也无济于事。云樵只好向倒卧在地的妻子大喊:“原谅我吧! ”
语毕,便飞奔似地往外跑。
一到外面,刚才还轰隆隆作响的屋子,竟然一声不响,也没在摇晃。
“到底怎么回事? ”
虽然很挂念妻子,云樵仍不敢在约定的半个时辰内进去。
下人们老早就往屋外跑,甚至已经从庭园逃到围墙外。
半个时辰过了。云樵终于下定决心回到家里。
进屋一看,寝室门开着。全裸的妻子端坐在寝具上。她只是以冰冷眼光盯着云
樵。
“你……”云樵向妻子搭话,妻子却不作声。
抱起浑身粪便的道士一看,早已断气了。
从那夜起,妻子就不再和云樵说话。虽然依旧照料他的三餐和日常生活,但也
仅止于此。
夜晚,则和云樵分房睡。
从她的房内,几乎每晚都传来妻子的娇喘声。那是妖怪在和云憔的妻子交媾。
云樵虽内心满怀强烈嫉妒心,却毫无办法。
妻子到底如何和妖怪交媾呢? 他很在意,也很想去窥看,却因害怕而不敢做。
道士的尸体,就在庭院挖个洞埋了。还好没任何下人在家。
教他如何处置道士尸体的,也是那只猫。
“别担心。”猫说。“没人知道你去找那道士。下人们都认为,来访的人是你
叔父。他穿的也不是道袍,只是普通衣服。趁着现在,赶快把道士的尸体埋掉,等
下人们回来,就说家里发生这些事,叔父因害怕今晚改住别人家,而后就回洛阳了。
总之,事情发生在今晚,道士应该还未向任何人提起要来你家的事。日后若是出了
什么差错,反正你在金吾卫任职,多少可以隐瞒过去吧。”
所以,他就听从这些话。
他辞退家中所有下人,重新雇用一批。
表面理由是当屋子轰隆作响、开始摇晃时,他们自顾逃命置主人于不顾。真正
理由是怕真叔父从洛阳来访时,被下人们识破,发现原来前次来访的人是假叔父。
那只猫依旧在家里走动,也经常预言。下人们也察觉到那只怪描的存在。
“我家主人好像养了一只了不起的猫。”
虽说察觉,也仅止于此而已。
日子一天天过去,某天早上,仍在睡梦中的云樵,突然不知被谁摇醒。
睁开眼睛往枕边一看,那只猫正用前足摇着云樵的额头。
“醒了吗? ”猫说。“特地把你叫起来,因为今早知道一件有趣的事,我想告
诉你。”
“什么事? ”云樵问。
“将要死了。”猫说。
“将要死了? ”
“对。”
“谁将要死了? ”云樵大吃一惊,心想该不会在说我吧! “安心啦。不是指你。”
“谁要死了? ”安下心的云樵,再次问道。
“德宗。”
“什么?!”云樵提高声音。
因为猫所提到的人名,令人不敢置信。
“唐德宗皇帝将要死了。”妖怪不改声调地说。“大概明年初就会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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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5-12-2009 09:5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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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6-12-2009 07:20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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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6-12-2009 08:27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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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6# 愛爾蘭咖啡
有趣有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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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16-12-2009 03:2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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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们的支持。。。。太感动了。。。
p/s:阴阳师 有人贴过了吗?没有的话。。。我一起放上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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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16-12-2009 03:2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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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一:入唐 第一章 空海说怪力乱神【一】(上)
洛阳,仅次于长安,是大唐帝国的第二大城。
空海和橘逸势,正走在洛阳的街道之上。
供应京城长安一切粮食的正是洛阳。长安这个大都城,昕需要的米粮都得先集
中到洛阳来。
当然,经由洛阳运到长安的物资,不仅是米粮而已。
举凡从全国各地运来的各种货物、地方工艺品,也和米粮一样,先经过洛阳才
转运到长安。
大唐帝国的许多运河,几乎都能以水路连接黄河等各大川名河。
各地物资无不以船只运送,经由运河再溯黄河而上,运送到洛阳来。
然后,或继续以水路船只、或陆路牛马运达长安。
当时的中国,由一地运送物资到另一地,最广为利用的就是水路了。因为水路
船只容易大量运送物资。
因此,大唐帝国有好几条水深流长的大运河。
来自日本国、由藤原葛野麻吕所率领的遣唐使一行,从杭州到汴州约一千公里
的距离,走的就是运河。
十一月三日,一行人辞别了遣唐使船漂流所至的福州。
从福州到杭州走的是陆路。杭州起开始搭船,走的是运河。
船只时而张帆、顺风而行;时而摇橹、欺乃前进;时而沿着河岸由牛只拉纤拖
行。
中国的长江大河,都是由西向东流;联络大河和大河之间的运河,则是南北走
向。
空海所搭乘的船只,首先从杭州顺着运河到达扬州;越过长江之后,继续沿着
运河北上到达汴州。
渡海抵唐以来,最长的这段距离,走的是水路。
从汴州到洛阳,则是陆路。
若不走陆路,仍以运河前进,进入黄河地界,溯黄河北行也可以。不过,汴州
经洛阳到长安有一条官道,以马车行走,速度会比较快。
藤原葛野麻吕的内心比谁都焦急。
无论如何,他希望过年之前能够抵达长安。
日本国的遣唐使团好不容易终于来到了洛阳。
空海与橘逸势,和各种货物一样,被吸卷入来自大唐帝国各地的人潮之中。人
来马往纷纷攘攘,黄土飞扬,从两人身旁呼啸而过。
逸势毫不掩饰内心的兴奋,被熙来攘往的行人及各种建筑物所吸引。在他身旁、
出生于赞岐( 译注:今日本四国香川县) 的留学僧空海,则是把兴奋之情按捺在心
中,悠哉游哉地漫走着。
“喂,空海。你看! 那就是天津桥了。”
洛阳被洛水一分为二,当他看到架在洛水上连接南北的大桥,以手肘碰了一碰
空海说道。
——原来这就是那座天津桥。
逸势的声音和表情,充满感慨。
不仅是逸势,每个赴任长安的遣唐使,对于大唐帝国的相关知识都有概略的认
识。
从大唐传入日本的书物,他们大致上都已看过了。
在尚未踏进洛阳之前,关于洛水及横亘其上的天津桥等知识,早已深植于脑海
里了。从书本获得的知识——异国之都的情景,此刻千真万确呈现在自己眼前,这
种兴奋之情让橘逸势几乎陷入半迷醉状态。
——橘逸势。
和空海同年龄的儒生。他到大唐的目的是学习儒学。渡唐至今尚未如此这般赤
裸裸表达出心中的喜悦。
对于运河的壮观及其工程之伟大,他曾几次发出惊叹之声,但都异于此欢喜之
声。
逸势很少将自己心中的感情流露颜表。这逸势,现在却很直率地把兴奋给表现
出来。
“唔。”空海抿嘴微笑。
“有什么不对吗? 空海。笑什么? ”逸势问道。
“不。因为第一次看到你如此欢喜的模样。”
空海一说完,逸势脸上忽然一改而为严肃的神情。
“不好吗? ”
“不。没什么不好。”
这是好事。如此一说,空海径自往前走。
为了要追上空海,逸势说道。
“我啊,空海,在船上时也跟你说过啦,其实,当初我不是很想来大唐的。”
“那又为何而来呢? ”
“只是想来镀金而已。”逸势毫不犹豫地说。
“镀金? ”
“若是能来大唐学习儒学,我讲的话就会更有分量了。”
“嗯。”
“譬如说,从大唐回去的我,若有机会向皇上进言时——”
“什么机会呢? ”
“哎,到时候的情况,摆明应该是这样……”
逸势开始说明想象的状况。
“好吧。就假设皇上正在和他所信任的几个人无聊地闲扯好了。”
“唔。”
“此时,不经意谈到所谓的‘诚信’,自己的臣子到底有多少诚信? 该如何去
试探呢? ”
“然后呢? ”
“当然是众生喧哗,大家都会说出自己的想法。”
“嗯。”
“不过,就只有我一人默不作声。该说话的人都说过了,我依然保持沉默。皇
上察觉后,就问道——逸势啊,你一直不吭声,难道就没有自己的意见吗? ”
“喔。”
空海嘴角泛起笑意,仔细聆听逸势的话。
“这时候,我就说啦——恕臣冒昧奉告,依臣之见,以皇上之尊,实在不宜去
试探臣子。皇上就问我为什么? ”
“嗯。”
“我就继续说,我曾在大唐听过‘试三狗失三狗’的故事。”
“试三狗,失三狗? ”
“这是我现在创作的啦。”
“原来如此。到底是何事呢? ”
“听着! 空海——”逸势微笑道:“地点,就在这洛阳吧。”
在洛阳,有三个非常爱狗的男子,狗儿也很眷恋它们的主人逸势开始叙述。
有一次,这三个男人聚在一起,相互吹嘘自己的狗儿对自己是如何如何的忠实。
第一个说:“就算没吃没喝和我关在一起,我家的狗也不会因为饥渴难耐而攻
击我。”
第二个说:“非但如此,我家的狗还会先主人而死,让主人吃自己的肉。" 第
三个说:“我家那只,一看到有人攻击我,立刻奋不顾身去撕咬袭击者。" 于是,
大家决定来试一试所言是否属实? 第一个人和第二个人,各自建造一间小屋子,把
自己和狗都关在小屋里。
两个人不愿饿肚子,把狗丢在小屋里,自己每天都跑出去吃喝及大小便。
到了第七天,第一个人的狗,饿得伸出爪牙准备攻击自己的主人。主人深感危
险,毫不犹豫拔出怀中短剑剌死那只狗了。
第二个人的狗,果真如他所说,第十一天便饿死了。
第三个人,在自己的狗面前,让好友假装袭击自己。狗儿果真奋不顾身去追咬
主人的好友。好友的脚被狗紧紧咬住。
主人想阻止,狗却紧咬不放。主人终于大怒,拿起棍子把狗狠狠打一顿,狗儿
才松口放开好友。
三个月后,第三个人在某次夜行时碰到贼人劫袭。同行的狗儿非但不去咬盗匪,
甚至吠都不吠一声。结果,男人的钱被抢走,还被尖刀刺进胸部,受了重伤。
“再没有比这只更不中用的狗了。”
说完后,第三个人就叫家人把狗给杀了。
“结果,三个男人失去了三只狗。”
逸势模仿对皇上说话时的口气,非常严肃。
“嗯。”
“总之,就算是这种捏造的故事,从大唐归来的逸势,讲起来就是铿锵有力,
不是吗? ”
“所谓朝廷这种地方,确实会有这种偏见。”
“哪里? ”
“朝廷啦。”空海若无其事地说。
“总之,应该可以抬高身价。不过……”逸势喃喃自语。
“不过? ”
“不过,二十年实在太长了。”逸势说。
“真的太长了。”空海也同意。
不论是空海还是逸势,留学时间都得住满二十年。
当时日本朝廷规定,遣唐使/僧在大唐未居留满二十年,不准回国;提前回国,
重者死罪。像逸势,若是违反此规定,如果只是一辈子被贬至地方为官,都还算好
的。
“其实,在我决定启程赴唐时,就开始后诲了。为何得离开自己生长的土地二
十年呢? ”逸势如此告白。
“不过,走在这洛阳之都,眺望对岸的天津桥之际,竟差点把那些事都忘得一
干二净了……”
“唔。”
“空海,都是你说的那些话,让我又想起这些事。”
“想起之前的后悔? ”
“是的。”
“对不起。”空海的语气很冷淡。
逸势早已习惯和空海如此对话。
像逸势这般有才华的人,最难忍受的是愚钝之人。
“哎啊! 空海——”
在前来洛阳的途中,当船行运河时,逸势曾对空海说过。
“最让我难以忍受的,莫过于笨蛋了。”
逸势说话方式很直接。当然,他并非在众人面前口出此言。当时他站在船舷附
近,趁同行人等不在跟前时,才说出此话。
遣唐使一行当中,最早发现空海具有不可思议才能的,就是橘逸势。
空海所搭乘的遣唐使船,曾在海上遭遇风暴。
当船只遭到风浪席卷,即使眼看船只就要断裂成半时,只有一个人超然以对,
那就是空海。
在海上漂流几十天,也只有空海,用水浸泡着每天只分配一小把的干粮,默默
地咀嚼着。
卜者和阴阳师,不断在船头作法、看方位,找寻船只应该前进的方向时,空海
只是静坐船上,整天眺望蓝天和大海。
空海仿佛发呆一样,眺望着白昼的天空和云朵、夜晚的星星。
风暴来袭时,空海不采任何措施,仅是静坐着,让身体随着风浪上下摇晃。
“喂,你是和尚,此时不是应该念经吗? ”逸势问空海。
“念经,可以撼动天地吗? ”空海坦率回答。
“卜者的法术也罢! 阴阳师的法术也罢! 都难以撼动这天地。”
“那么,你的佛法可以撼动吗? ”逸势问。
“佛法也不例外。”空海依然坦率回答。
“就是说,毫无办法哕? ”
“正是。”空海向逸势答道:“因为毫无办法,我只能静坐。”
“你全然不在意吗? ”
“并非不在意。只是决心一切由天命安排。”
“天命? ”
“就是命运。若是我有赴唐的命运,这船一定可以平安抵达。”
“若是无此命运呢? ”
“船大概会沉没。”
“那一切不都没改变吗? ”
“并非如此。”
“为什么?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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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16-12-2009 03:2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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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觉得自己有这个天命。”
“什么? ”
“你只要相信我的天命即可。”
“天命? ”
“是的。原本我搭不上此船,最后却搭上了。”
空海所言,确有其事。
遣唐使船原本应该在去年夏天出发。船团从难波津( 译注:大阪的古称) 出航
的第六天便遭到暴风雨,船只毁损,只得把出发日期延后一年。
空海所说,就是因为如此,自己才能搭上这艘船的。
“因此,你相信自己有赴唐的命运吗? ”
“可以这样说。”空海不假思索地说。
“不过,不管我相不相信你的天命,船可以抵达大唐,就会抵达,船不能抵达,
就不会抵达,不是吗? ”
“嗯。”
“信不信都是同样的结果? ”
“正是。”
如此一说,逸势无言以对。
“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只要相信,无论船沉没、还是安抵大唐,直到有结果的
这段时间里,内心始终平静。”
“什么? ”
“这就是佛法。”
空海如此一说,逸势内心的紧张情绪一扫而空。
两人在海上,曾有过如此对话。
从那时候起,空海这位有着四方下颚的怪和尚,让逸势感受到一股奇妙的魅力。
总之,由于命运的安排,从日本出发的四艘遣唐使船只当中,空海所搭乘的第
一船和最澄( 译注:平安初期的僧人,日本天台宗的开山祖。) 所搭乘的第二船,
历经干辛万苦终于抵达大唐。第一船的一行人,日后才知道第二船已经先行抵达大
唐。在此顺便一提,第三船遭遇大风暴而沉没,第四船则连是否沉没,至今都不得
而知。
话又说回来,空海,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男子呢? 其实,逸势也不明白。
船只在海上漂流了许多日子,好不容易才到达闽地。那是个穷乡僻壤。
当地官吏不知该如何处置从日本而来的遣唐使船,一心一意只想甩掉这颗烫手
山芋,一行人只得从闽地再出发,将船驶往福州。
纵使如此,在众人心灰意冷之际,空海依然气定神闲。看来,他深信自己可以
安抵长安的天命。
沿着海岸南下,进入闽江口,摇橹溯闽江而上约三天之后,终于抵达福州港,
但在此等待的一行人,依然是过着答案遥不可及、不断得与官员交涉的日子。
漂流到闽地——赤岸镇,是八月十日。抵达福州则是十月三日。
漂流至大唐已两个月了,一行人仍然在水面上摇荡。
而且,一直无法取得福州的登陆许可。
从日本带来的粮食也已告罄。虽然,在赤岸镇曾补充粮食,却不太够。
不少人病倒了。
也有些人不但身体变得虚弱,牙龈也出血,几乎只靠水在维持生命。
只要能够吃到大量新鲜蔬菜,牙龈出血、手脚浮肿的现象应该都可以改善。可
是,粮食非常不足。
虽然还不致于像地狱图,不过也相去不远了。
载满一百二十人的船只行走到此,当中真正还能动弹的人,不到三分之一。
几乎全员都因身体或精神状况出问题,个个显得瘦弱不堪。只有空海,那双漆
黑的眸子,依然露出炯炯有神的光芒。
从二十出头到三十一岁,将近十年的岁月里,空海曾遍历日本各地。其中半数
的时间,都花费在所谓的“山岳修行法”上面。
因此,练就一身异于常入的强健体魄及惊人的毅力。
然而,登陆申请总是不被批准。
虽然人已在河口湿地上,但那只是形式上的,不能说是登陆了。
因为船被查封,一行人起居只得在潮湿的沙洲上。
身为大使的藤原葛野麻吕,好几次呈递请愿书给福州地方长官,登陆许可书还
是不下来。
地方长官好像不把那些请愿书当一回事,随手就扔掉了。恐怕是因为文笔很糟
的缘故吧。
身为遣唐大使,虽有一定程度的汉文能力,却不足以流畅使用汉文交涉。
对这一行人而言,最不幸的莫过于那个可以证明自己是“国使”
的印符,存放在第二船判官菅原清公那儿。
不携带国书,原本是日本遣唐使的通例。然而,这种通例对大唐地方官吏却是
有理说不清。
当时的中国——大唐,是个“文章之国”,以文章凭断人的高葛野麻吕本来就
不是靠本身才能而得到官位,他是凭借派阀力量才居于目前此地位。而“文才”这
玩意儿,却非靠派阀力量可得的。
在沙洲上,连回到母船的自由都不可得的状态,持续了将近二十天。
某天,橘逸势把空海叫到芦苇丛生的暗处,向空海说:“你能不能想个办法呢
?空海。”
“想什么办法? ”
空海说着,微风吹过水面、穿过夏日繁茂的青草,轻轻拂过他的脸颊上。
“这样下去实在不是办法呀。你应该可以解决问题的。”
此时,逸势对这个默默无闻的留学僧,已深感兴趣。
从形式上抵达大唐以来,空海不必透过通译,就能操着流利的唐语和当地人交
谈。对此,逸势瞠目结舌。
空海在日本时曾学习杂驳的密宗佛法。
从大唐陆陆续续传人的密宗,几乎都是自学而成,此次正是为了求密宗正法而
入唐。
空海的脑海里,已经描绘出宇宙的轮廓。感觉上甚至能理解密宗的宇宙论和自
己的肉体已经合而为一。
空海在日本所学的不仅是密宗,唐语也包含其中。
在日本,他拜访过不少的归化人( 译注:当时称国籍归化为日本的韩国或中国
人为“归化人”) ,向他们学习唐语。
话虽如此,初次踏上大唐之土,能够和当地的唐人——带着浓厚乡音的乡下人
——流利交谈,而不是使用长安的官话,可见他绝非泛泛之辈。
日本小岛文化中,出现具有世界水准才华的第一人,当推空海。
同一船团渡唐的最澄,在日本,年轻时代其才能就已备受肯定,但这个最澄,
在入唐之际,还得备有专用通译——由此一并考量,空海理应被大书一番,此处也
可窥见其才华之片鳞。
此外,空海不仅自学而成,渡唐的费用也是自行筹措。这和由国家出钱的最澄,
截然不同。
从不同角度看来,当时默默无闻的空海,是排解众多困难才得以渡唐的。不过,
空海具有排解~切艰难险阻的才能,也是事实。
总之,逸势把空海给叫了出来。
“嗯。”空海点头,含糊其辞地说:“也不是没有办法。”
“你的笔力之雄健,我很清楚。文章方面,自不在话下。”逸势说。
船旅无聊之际,空海和逸势好几回模仿大唐文人,兴之所至地在船上写下些以
汉诗、汉文唱和的文章。
那些诗文,让自信才高八斗的逸势,也不得不甘拜下风。
“那种庸官俗吏的文章,送上一百篇、二百篇也不会有回音。”
逸势悄声道。
所谓的庸宫俗吏,指的是藤原葛野麻吕。
逸势对毫无才能、只能靠着门阀庇荫而得到官位的人,似平不抱好感。
“请愿书由你来写,如何?”浼势说。
“说的也是,其实,我也想过。”空海迎风回答:“只是,若我先说出来,恐
怕有点问题。”
“什么问题? ”
“不过,看样子那问题现在也解决了。”
“你在说些什么啊? 空海。”
“逸势啊,对你,我才说。我的文笔和文章,确实比那人好。但是,我若说出
口,那个男人就失去立场了。这就如同挑明说‘你实在不行啊’。”
“若是你早些告诉我,我总可以想出个法子……”
话一说出口,逸势好像察觉什么似的戛然而止、看着空海。
“是吗? 原来你也在意我。”逸势说。
如同空海无法对葛野麻吕说由自己来写请愿书,逸势也无法对葛野麻吕建议让
空海写请愿书。而空海更无法对逸势说由自己来写请愿书。空海考虑到,如此一来
也等于伤到逸势的自尊心。
因为,逸势对自己的文采相当自负。为此,逸势才对空海说“原来你也在意我”。
“原来如此。你刚刚说,问题已解决了,指的是此问题? ”
换句话说,不是空海自己先说出,而是他人,且是逸势主动请空海写请愿书,
所以问题解决了。当逸势对空海如此说时,问题便已解决了。
“空海,虽然有点不甘心,但我的文章确实不如你啊。”逸势坦率地说道。
有所谓“三笔”之说:这是日本书道史上,对书法俊秀的三个人——空海、橘
逸势、嵯峨天皇——的称呼。这三个人都出生在平安朝初期( 译注:平安朝指日本
历史上,约公元七九四年桓武天皇迁都平安京后四百年之间的这个时代.约当中国
唐、宋两朝。) ,属同一时代的人。
然而,三人当中,无论笔势、技巧、品格、文章,空海更胜另外二人一筹。
不仅是文章,书法方面空海也比自己更出色呢。——这位才子逸势,是否真的
如此认为? 以逸势的个性,就算不是书法而是文章,“你比我出色”——这种话是
否真说得出口呢? 逸势果真说了。
“你啊! 真是不可思议啊! ”
不如人的话说出口之后,逸势突然又对空海如此说道。
“有何不可思议呢? ”
“我这个人是不随便对人家说‘你比我还优秀’的。特别是书法和文章方面。”
“唔。”
“现在一不留神却说出口,说出口后才发觉;发觉后又向你坦白说我所发觉的
事。所以,我认为你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
“嗯。”空海的回答有如空气。
“空海啊! 那你愿意写哕。”逸势说。
“写啊! ”
“我去对那个男人说。”
逸势在称呼藤原葛野麻吕时,已变成用“那个男人”了。
“是吗? 就这般说好了……”空海微笑道。
“要怎么说呢? ”
“我——这里所说的我,就是你,逸势——”
“喔。”
“依我看来,我们当中有一个叫空海的和尚,文笔还说得过去……”
“嗯。”
“我看他不必透过通译,就能和本地人交谈,这事阁下您一定也看到了。对啦,
像请愿书那样的事,何必一定要阁下亲自动笔呢? ——”
“为什么不下令叫空海写? ”逸势接下空海想说的话。
空海接着又继续说。
“这样好了。我替阁下传令,把他叫到这里来。命令他写就可以了。”
空海说完,和逸势相视而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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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6-12-2009 03:3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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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一:入唐 第一章 空海说怪力乱神【一】(下)
事情果真如此进行。
空海带着笔、砚、墨和木板,独自一人走进沙洲里高大繁茂的夏草之中。
没多久,空海就从夏草丛中走了出来。
那时,逸势和葛野麻吕还在猜想,他是否已经动笔了呢? 手持早已书成的请愿
书,空海笑容满面地站立在风中。
“就是这样哕。”空海说。
流传干古的名文。
贺能启。高山淡然,禽兽不告劳而投归;深水不言,鱼龙不惮倦而逐赴。故能
西羌梯险,贡垂衣君;南裔航深,献刑厝帝。
这段文章,即是请愿书的起始。
所谓“贺能”,指的是“葛野麻吕”。
译成白话文,其意就是——高山虽然静默,乌兽为仰慕山之高而来聚集;深水
虽然不言不语,鱼和龙仰慕水之深而群聚。与此同理,西羌越险阻之山,聚在德君
之下。南蛮渡深水,来到不用刑罚的明君之下。
空海首先点出大唐国的文明如此优越,以这华丽耀眼、格调出众的文字进入主
题。
这是空海众多文章中,文笔卓越、格调特出的名篇之一。
轻快的笔调,带着洒脱的文辞,至今仍留下如乐音般的跫音。
接着继续下去:诚是,明知艰难之亡身,然犹忘命德化之远及者也。
伏惟大唐圣朝,霜露攸均,皇王宜家。明王继武,圣帝重兴。
掩顿九野,牢笼八绂。是以我日本国常见风雨和顺,定知中国有圣,刳巨抡于
苍岭,摘皇华于丹墀。执蓬莱琛,献昆丘玉。起昔迄今,相续不绝。
故今我国王顾先祖之贻谋,慕今帝之德化,谨差太政官右大辨正三品兼行越前
国太守藤原朝臣贺能等充使,奉献国信别贡等物。
贺能等忘身衔命,冒死入海。既辞本涯,比及中途,暴雨穿帆,戕风折舵。高
波沃汉,短舟裔裔。飘风朝扇,摧肝耽罗之狼心;北气夕发,失胆留求之虎性。频
蹙猛风,待葬鳖口;攒眉惊汰,占宅鲸腹。随波升沈,任风南北。但见天水之碧色,
岂视山谷之白雾。掣掣波上,二月有余。水尽人疲,海长路远。飞虚脱翼,泳水杀
鳍,何足为喻哉? 仅八月初日,乍见云峰,欣悦罔极。过赤子之得母,越旱苗之遇
霖。贺能等万冒死波,再见生日。是则圣德之所致也,非我力之所能也。
又大唐之遇日本也,虽云八狄云会,膝步高台;七戎雾合,稽颡魏阙。而于我
国使也,殊私曲成,待以上客。面对龙颜,自承鸾纶;佳问荣宠,已过望外。与夫
琐琐诸蕃岂同日可论乎? 又竹符铜契,本备奸诈。世淳人质,文契何用? 是故,我
国淳朴已降,常事好邻。所献信物,不用印书;所遣使人,无有奸伪。相袭成风,
于今无尽。加以使乎之人,必择腹心。任以腹心,何更用契? 载籍所传,东方有国,
其人恳直,礼义之乡,君子之国。盖为此欤。
然今州使责以文书,疑彼腹心。检括船上,计数公私。斯乃理合法令,事得道
理。官吏之道,实是可然。虽然远人乍到,触途多忧。海中之愁,犹委胸臆。德酒
之味,未饱心腹。率然禁制,手足无厝。又建中以往,入朝使船,直着扬苏,无漂
荡之苦。州县诸司,慰劳段勤。左右任使,不检船物。今则事与昔异,遇将望疏。
底下愚人,窃怀惊恨。
伏愿垂柔远之惠,顾好邻之义。纵其习俗,不怪常风。然则涓涓百蛮,与流水
而朝宗舜海;喁喁万服,将葵藿以引领尧日。顺风之人,甘心辐凑;逐腥之蚁,悦
意骈罗。今不任常习之小愿。奉启不宣。谨启。
“嗯,嗯。”
出声赞叹的,不仅逸势。连葛野麻吕也连连叫好。
名家空海所留下的所有文章中,这篇请愿书特别绽放出璀璨的光芒。
才华横溢的词藻里,论旨明确、格调高超。仿佛用耳朵就可以从文章里听到空
海书写此文时的呼吸。
当空海所写的请愿书送达后,竟有如做梦般,一切的事情开始顺利起来了。
空海这篇文章,让福州官员刮目相看,也导致一行人所受的待遇不可同日而语。
“你好像施了什么法术一样。”
在运河船上,逸势对空海如此说。
总是逸势在开口说话,空海几乎都是默然点头。
“在看什么呢? ”逸势问。
“运河。”空海简短回答。
“看来很有趣吗? ”
“有趣。”
“如何有趣呢? ”
“雄伟。”
“雄伟? ”
“原来如此。人的力量竟可以至此。”空海的声音充满感慨。
“指这水路吗? ”
“是的。”
眼前这巨大的人工运河,空海和逸势都是第一次见到。这运河建造于隋炀帝时
代。
数百万的农民,被迫挖掘水路,连接黄河和长江那令人咋舌的距离。
运河竣工后,炀帝命人在扬州和洛阳之间行驶龙船,几度在船内酒池肉林,豪
宴取乐。有人说,隋朝就是因此灭亡的。
在运河上,空海干思万想,随着脑海浮现的思索,而不断赞叹、感喟着。
话再说回到洛阳街头吧。
“大唐真是不错! ”
逸势漫步在杂沓的洛阳街上,走着走着,逐渐发出如此赞赏。
哦——每当自己曾在书本上读到的街道及情景出现在眼前时,逸势就会忍不住
低声呢喃——在什么什么书上所记载的,不就是这个吗? 逸势具备不少这类让人大
为惊叹的知识。然而,不知是否因为儒生的缘故? 逸势的知识和兴趣,稍稍有些偏
颇。
逸势对于事实或现实的现象和知识,比对哲学性的思考更具兴趣。
原本,儒家就是——“不语怪力乱神”。
换成现代的说法,就是不谈论uF0 、幽灵等超能力之类的事物。
这是比空海更早千年之前、儒家的开山鼻祖孔子所说的话,可见中国这国家有
多深奥。
逸势曾为试探空海的知识,问他《淮南子》记载的这个那个,难不成就是这回
事吧! 对于这些问题,空海几乎不假思索就回答出来了。
“难道没有你不知道的事情吗? ”
逸势从和空海的谈话发觉,不仅唐书,好像连情色类的杂书,空海也都读过。
偶尔,一碰到空海不知道的事情,逸势就会欣喜地说道。
“安心了。原来空海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啊。”
逸势早已察觉,连自己最拿手的儒学,这出家人也具有比自己更深奥的知识。
空海原本和逸势一样,是名儒生。
十八岁时,进入大学学习儒学。从十五岁跟随叔父阿刀大足算起,到人大学当
了二年儒生的时间里,以空海的天纵之才,早已把儒家的精髓尽数吸收。
空海二十出头时,就与儒学诀别。
当时还名为“真鱼”的空海,以二十四岁的弱冠之年,写下了《三教指归》全
三卷。
《三教指归》采用戏曲的叙述手法,比较儒家、道教、佛教三家的学说思想,
文体则是六朝风尚的华丽骈文。
这是日本最早的比较思想小说。
在《三教指归》中,真鱼——年轻时的空海,将佛教置于比儒家、道教更高的
地位。
换言之,这是他和儒家诀别之书。
在这本著作中,空海巧妙地从《文选》、《礼记》等诸多汉籍中引经据典。此
时的空海,可以说,已精深钻研过汉籍了。
然而,空海何以舍弃儒家呢? 理由非常明确。
就思想性、现实性、感情性、肉体性来说,答案不一,不过,追根究柢,真正
的理由应该汇集在这句话中:“儒家无法解答宇宙和生命的问题。”
这应该就是空海舍弃儒教的原因吧。
所谓儒教,说到底,不过是凡夫俗子为人处世之道罢了。学习此道,或许可以
获得俗世高官厚禄,但终归只是如此而已。
儒教和道教当然是有所差异的,但即便是道教,在“无法解答宇宙和生命”这
一问题上,也和儒教一样。
不过,信步于洛阳街头的逸势,自是无法知晓空海的《三教指归》。对于这个
唐语如唐人般流利、学识渊博、与自己同龄的男人的才能,他只觉得非常“不可思
议”。
不知不觉,二人走进了南市一隅,也就是市场。
文武百市栉比鳞次,有人直接把肉摊和菜摊摆在路上,有人卖丝绸,也有卖活
生生的鸡、马、牛的。
“好热闹啊。”空海喃喃自语。
人潮及其喧嚣声,漩涡般笼罩着空海和逸势。
走着走着,“喔”的一声,逸势叫了出来。
前方一棵大柳树下,围拢着一群人。
“江湖卖艺的吧? ”
逸势一眼看出是江湖卖艺。
拨开人群,处身于观众中,只见有个穿黑衣的男子,站在柳树下,不知正在说
些什么。
那是一个留着白胡须、有一对细长眼睛的老人。
右手拿着拐杖。
“到底说些什么啊? ”逸势问。
逸势几乎听不懂当地的唐语。只知道看似在卖什么东西。不过,到底在卖什么
?老人四周,看不到像是要叫卖的物品。一旁只有个大桶子。桶子很深,但看不出里
面摆了些什么。
然而,桶沿摆了个像柄勺的东西,让人联想到,里面或许盛着水吧。
“他说要不要买西瓜? ”空海把老人的话翻译给逸势听。
“瓜果? 根本没看到啊,难道放在那桶子里吗? ”逸势问。
“别急……”空海愉快地眯起眼睛。
老人所说的话,空海毫无困难就能理解。
“咦,有谁吗? 都没人要买西瓜吗? ”老人说。
空海边看边把情形说给逸势听。
“好吧,”有人大喊:“我来买! ”
那人看似生意人。应该是到南市做买卖,顺路走人人群中。
“请问要几颗? ”老人问。
“两颗。”商人答。
“好! ”
黑衣老人夸张地点点头,左手伸入怀里,取出某物。是个小东两。
老人以左手食指和大拇指捏住那东西。原来是个黑颗粒。
“好像是瓜果种籽。”空海对逸势说。
老人以右手的拐杖,开始挖掘脚下的泥土。
“把瓜籽撒在这里,立刻就会结成瓜果。立刻结瓜! ”
说着,就撒下西瓜籽。
“立刻结瓜。立刻结瓜。”
边说边用拐杖掩土覆盖种籽。
“结瓜。结瓜。”
老人把拐杖换到左手,右手握住柄勺把子,舀起桶子里的水,开始把水撒在埋
着种子的泥土上。
“立刻冒芽。立刻冒芽。”老人唱歌般地低声道。
“哇啊——”空海身旁的逸势惊叫出来。
同样的赞叹声,也从群众当中喊叫出来。
“冒芽了! 空海。”逸势道。
从还湿湿润润的泥土当中,冒出一个小小的头来。那是植物的绿色嫩芽。
空海边对逸势点头,边带着微笑,注视那个老人。
“方士吧? ”空海低声自语。
对话当中,嫩芽渐渐长高起来。
“快长大喔快长大。快快长高起来——”老人说道。
“长出芽来。”
果然长出芽来。
“看吧! 开花了。是两朵呀。”
开出两朵小小的花。
那花立刻凋谢,眼看着花蒂的部分慢慢鼓起来。
“快呀! 再大些。”
果然,长得更大了。
已经看得出瓜果的形状了。
“植瓜术吧? ”
不愧是逸势,好像知道这种法术。
当时传人日本的大量汉籍中,有些地方记载着“植瓜术”的名称。
“第一次看到。”逸势自言自语。
两个鼓起的形状,一直长到成为成熟的大西瓜。
老人随手摘下两颗两瓜,交给那个像做买卖的男人。
黑衣老人从男人手中接过钱后,瓜藤、瓜叶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过,男人手中的西瓜却未消失。瞬间,欢声雷动。
“太厉害了。空海。”
“哦。”
“咦,你好像不以为然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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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6-12-2009 03:3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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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大为吃惊。了不起的法术。”
二人说着说着,又有买者出现。
还是照着方才的方法,依序进行。
“不过,买了那西瓜,应该不会消失吧! ”逸势一本正经地说。
“亏你还是个儒者……”空海微笑道。
“不语怪力乱神。”空海引用《论语》的话,讥笑逸势。
“西瓜不会消失。”空海说道。
“为什么? ”
“因为西瓜是实物。”
“什么?!难道其他的都不是实物吗? ”
“冒出芽啦、芽长大啦,那都是幻术。”空海小声道。
因为是日语,才能如此交谈。
“那是被言语所蛊惑了,大家都中了那些话的法术了。所以老人说芽冒出来,
大家就真以为芽冒出来了;说长出叶子,大家就真以为叶子长出来了。”
“可是,我听不懂唐语啊。”
“那是因为我把老人的话转给你听。我若不在,逸势或许就可以看到真相了。”
“那,现在这次,你并没有把老人的话讲给我听,我还是看到冒芽、长出西瓜
啊! ”
“因为中过一次法术后,你的脑海里已经记得这些了。”
话说完,空海突然闭口不语。
“怎么了? ”逸势问。
“所谓知识,委实恐怖。”空海喃喃自语。
“什么?!”
“知识可以使人明理,相反的,也可以让人盲目。若不懂唐语,就不会中术。
不知道撒种、萌芽、开花、结果这些道理,也不会中术。”
“可是,你听得懂,却不会中术啊! ”
“不。我不是说我自己。”
“你说的是我? ”逸势有些火大。
“不。不是说我,也不是说你。”
“……”
“我说的是有关‘人’跟‘知识’的事情。”
此时,欢声再度雷动。
黑衣老人——也可称为方士,又把结成的西瓜交给买者。
“还有人想要吗? ”方士道。
“好啊! 买了。”逸势以日语大喊。
“哪一位? ”方士嘟囔着。
“替我说要买两颗。”逸势以手肘碰了一下空海侧腹。
空海苦笑,以唐语说:“请给两颗。”
群众的视线全部集中在两人身上。
空海和逸势前面的人很自然地让开了。两人仿佛被揪了出来般被挤向前。
“听好,在你眼里的真相到底如何,你边看边低声说给我听吧。”
逸势说。
“不过……”
“这里是大唐国。若是日语,人家就听不懂了。”
话说完后,空海和逸势,站在围着圈圈的人群之前。
两人站在该地,好似和那方士对峙着。
那是一位皮肤黝黑、看不出年龄的老人。
看来似乎已经年过七十了,但应该还不到九十。不过,七十到九十之间,到底
几岁? 看不出来。
单就眼睛周围的皱纹看来,应该有一定的年岁,可是那男人全身散发出一股气
势,显得精神奕奕,看来更年轻。
方士以细细的眼睛,注视空海一会儿后,把手伸进怀里。
空海并不说明。
因为,方士动作,还是和刚才一样。
“他取出瓜果,放到怀里了。”
空海低声说道。方士正拿起柄勺的把子,把身子探进桶子内。
“喔。”逸势低声叫出。
果然如空海所说,逸势看到了方士一边舀水,一边从桶子内拿起瓜果,火速地
放进自己的怀里。连着二颗都放进怀里了。
现在,逸势看得到方士的怀里,鼓得大大的。
“冒出芽来。”方士说。
“不冒芽。”空海低声呢喃。
“长出叶子来。”方士道。
“不长叶子。”空海说。
“开花。”
“不开花。”
“结果。”
“不结。”
“大起来。”
“不会大。”
空海故意盖过老人的话语,低声逐次告诉逸势。
“他从怀里拿出瓜果了。”
空海语毕,逸势果然看到老人嘴里说摘下瓜果,其实是从怀里拿出两颗瓜果来。
欢声再度扬起。
空海站出来接过瓜果,并打算付钱。
“不,不用。”方士摇摇手,不收钱。
“为什么? ”
“我不是卖瓜果。是卖法术。”方士说道:“因为你没中术,所以不能收钱。”
“您知道我没中术? ”
“嗯。”
“失礼了。”空海低头告罪。
“不,不。”方士摇手说:“两位看似不是唐人吧。”
“不是。”空海回道。
“从何处来的? ”
“倭国来的。”
空海原来已把“日本国”说到嘴边了,又改口成“倭国”。
那时候,“倭国”的称呼比“日本国”更普遍。 ’这件事,空海在旅途之
中已经明白了。
“哇,”方士提高声调。“真是遥远的地方啊。”
空海和方士的交谈,当然是用唐语。
站在旁边的逸势,不知两人在讲些什么,脸上充满好奇。不过,不愧是逸势,
他并没有从旁硬加入两人的交谈。
“来此已经很久了吧? ”
“不.才到不久。”
“以前来大唐游玩过? ”
以前是否来过大唐呢? 这是方士问空海的本意。
“这是第一次。”
空海话一说完,方士便“啊”地发出赞叹声,说:“虽然如此,唐语竟是这般
流利。”
“喔。”
“因何事来大唐呢? ”
“以留学生身份,来此学密……”
“密”,就是“密宗”。
“来盗取吗? ”语毕,方士微笑。
“盗取? ”
“这张脸不像是来学习,而像是来盗取密法的脸。”
“嗯。”
空海点点头,方士紧盯空海,仔细端详。
“倭国的人,都像您这般吗? ”
“有形形色色的人。”
“形形色色啊? 倭国的人若都像您这股,那就太了不起了。”
“何故? ”
“不仅是密宗,整个大唐都要被盗光啦。”老人爽朗大笑道。
空海也跟着笑了起来。
“那么——”
尚未说出“要往何处呢? ”空海抢在方士前回答。
“赴长安。”
“长安吗? ”方士自语,再度望向空海,问道:“能够请教大名吗? ”
“空海。”
报上空海名号后,又以唐语把旁边逸势的名字告诉方士。
“在下丹翁。”方士说。
“表字吗? ”
“嗯。”方士点头,又问:“空海,不知您在长安逗留多久? ”
“大概得二十年。”空海说毕,再加上一句:“大概吧。”
“那么,改天到长安喝一杯吧! ”
“您也要往长安? ”
“是。”方士——丹翁说毕,又微笑着。
“那么,就不在此打扰太久了。”空海颔首。
把拿在手里的两颗瓜果,要归还丹翁。
“没理由收您这东西。”
“拿去吧! 空海。能够看破丹翁法术者,在大唐之中恐怕难得一见吧! 知道我
名号的人,如果因此而收下丹翁的瓜果,那么,就算是相互厮杀的对手,也会立刻
成为十年以上的知音。”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空海说毕,再度欠身。
相互告辞后,对着走入人潮的空海的背后,丹翁喊道:“空海。若要求取密法,
可以去拜见长安青龙寺的惠果师父。”
空海回头,再度鞠躬行礼。
“太厉害了。空海,真如你所说的。”
走出人群后,逸势兴奋地说。
空海和逸势,手里各捧着一颗瓜果。
二人的周围,车马喧腾。小贩叫卖声此起彼落。
“空海,赶紧告诉我。”逸势说。
“告诉你什么? ”
“方才的事。你和那老人到底讲些什么? ”逸势迫不及待地问。
“谈了很多。”空海微笑。
低声响应后,空海就把方才和那名唤丹翁的方士所谈的事一五一十讲给逸势听。
话一说完,空海突然闻到一股腥味。
一股血腥味。
稍一留意,才发现迎面而来的人,都以怪异的眼神,注视着空海和逸势。
空海感觉两手湿湿的。他以为或许瓜果破了,流出汁来了。
“啊! ”空海低叫一声,停住了脚步。
“怎么啦? 空海。”逸势也停住脚步问。
“你看! ”空海说。
空海站住原地,盯着抱住瓜果的双手紧看。
“怎么啦——”
话刚出口的逸势,终于惊觉到。
“哇! ”
叫声一出,逸势赶紧甩掉手上的东西。
瓜果落到地上,发出重重的声响。
地面上染成一片血红。
一颗鲜血淋漓的狗头滚落到地面上。
空海和逸势,自以为抱的是瓜果的东西,原来是看似刚被砍下来的狗头。
“中了幻术——”空海喃喃自语。
一开始,丹翁就知道空海已经看破自己的技法。
因为,空海知道丹翁从桶内取出瓜果。
于是,方士将计就计。
他利用空海认为桶子拿出来的,必定是瓜果的这个盲点。
——知识真是恐怖啊! 自己不是才刚刚说过吗? 空海心中暗暗自忖。
“不愧是大唐国。”空海又喃喃自语:“那是个我所不及的人。”
——大唐真是广阔。
空海如此一想,突然觉得很开心。
——有趣。
空海放声大笑。
“怎么啦? 空海。”
逸势对他说话,他依然止不住笑声。
空海就这样抱着一颗血淋淋的狗头,开心地大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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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6-12-2009 03:3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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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一:入唐 第一章 空海说怪力乱神【二】
“啊——”
有位年约七十,白发白髯的老翁从屋内走出来,向大家打招呼。
那时大伙用餐完毕,正要各自回房休息。
“我听说您们当中,有一位天赋禀异的和尚……”老人环视大伙而后,如此问
道。
通译话一说完,半数以上的人都把视线集中在角落那个男人身上。只有那男人,
还在吃饭。
每个人都疲倦极了。
一整天,坐在马车里硬梆梆的椅子上摇摇晃晃。
从水路转成陆路的汴州算起,这已经是第六天了。
那是被车轮辗得凹凸不平的道路,屁股就这样碰来碰去。
当时的车轮是木制。当然没有弹簧。
地面上的震动,从臀部传到背脊,而震到头盖骨里去。这可不是在牛车上慢条
斯理前进的一天,而是在马车疾飙如电的一天。
连假寐一下都不成,因为身体左摇右晃。
若稍稍打个盹,脑袋便立刻会撞到撑持车顶的支柱。
因此,一行人已经养成“一用完餐,立刻去睡”的习惯。
说到用餐,那也是异国风味。异国所产的食料,以异国方法烹饪、调理出的菜
色。一切都和日本不一样。
疲惫的身体,很难适应异国的饮食风味。
能够吃掉一半的还算状况好,多数的人都剩下一大堆。
这一行人几乎都在拉肚子,个个都有拉肚子的经验。
只有一个人例外。那个例外的人,还在进食当中。
他,就是空海。
在这个他乡异国里,只有空海好像很能自得其乐。
对于至今几乎都在山岳修行及旅途中的空海而言,摇晃的马车、异国的食物,
完全不成问题。
就像马匹般啃食。自己的碗盘空了,甚至还伸手到别人的碗盘上。现在,空海
正在吃的,就是邻座橘逸势吃剩的食物。蔬菜、猪肉和木耳,用大量辣椒和好几种
辛料的香汁去熬煮的菜肴。
好辣啊! 除了空海外,所有人对于这种辛辣,连一口也吃不下去。
空海正在狼吞虎咽。
真是痛快的吃相。一样接一样的食物消失在空海的嘴里,落进了他的肚子。
所有人的视线,全部集中在那个空海的身上。
一行二十三人当中,只有空海一人是僧侣。
虽然头发有些长了,也只有空海一人是僧侣装扮。
用不着特地询问,老人所说的“和尚”,谁都知道就是空海。
之所以特地询问,是对从日本而来的遣唐使一行人的礼貌性尊重。
“喂,好像是指你喔。”坐在旁边的橘逸势,以手肘碰了一下空海。
其实,就算不说,空海当然知道老人在说什么。
只是,老人会用“天赋禀异的和尚”称呼自己,倒是料想不到。
“就是今天在天津桥旁,一眼就看穿道士幻术的那位和尚。”老人说。
当老人刚说毕,空海抬起头。
“若是那样的话,就是我了。”空海一边咀嚼,一边以流利的唐语回答。
虽然一面吃着东西,但他态度爽朗,不会让人感觉不快。
“失礼了。我还以为已经用餐完毕了。”老人说。
“没关系。”空海以出色的唐语回道。
说得比通译的唐语还要流利。
“您真的是倭人吗? ”老人问。
操着一口比唐人发音还正确的唐语,老人对这位日本留学僧,好似已经全然为
之倾倒。
“留学僧空海。”
空海报上名字后,老人也把自己的名字告诉空海。
“老朽孙岳梁。”
“是这官栈的掌柜,有一事相求。”
这些谈话,通译都翻译给众人听。
“不知何事? ”空海问道。
“事情是这样的:从五天前起,客栈厨房出现异象。请您无论如何要帮忙——”
这一行人的代表藤原葛野麻吕,事先已经拜见过这位客栈老掌柜。
最近,他经常卧病在床。当一行人抵达洛阳时,由于老人——孙岳梁卧病在床,
葛野麻吕独自一人前往老人的病榻。
“我可以吗? ”
“当然可以。今日发生之事,我已略有耳闻。我相信不为幻术所惑的您,一一
定会答应我所相求之事。”
空海以试探的视线望向藤原葛野麻吕。
他以视线在询问葛野麻吕,是否可以接受老人的要求。
“能力所及,尽管协助他吧。”葛野麻吕以日语答道。
“若有我可以尽力之处——”空海说。
“在您旅途疲惫之时来打扰您,真是万分抱歉。首先请听我把话说完。”
老人——孙岳梁环视大家一下后,注视着空海。
然后,开始说道。
“其实,这屋子旁边有一间厨房。奇怪的事情,就出现在那里。”
最初出现,是在五天前的晚上。
晚餐后,这里的厨子,利用灶火烤栗子时。
从灶旁墙壁上的窗子,发出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仔细一看,从那窗子,往屋内伸出一只手来。
满是皱纹,像是历经岁月的老人的手。
那只手的手掌往上,上下微微摇动。
“给我! 给我! ”怪手如此说。
厨子惊吓之余,发现那只手不但更往里面伸,也更靠近厨子。
“给我! 给我! ”怪手又说。
因此,厨子把烤好的栗子放进那手掌上,手迅速缩了回去,声音也没有了。
厨子松了口气,没想到翌日晚上……
“又出现吗? ”空海问。
“是的,又出现了! ”老人回道。
第二天晚上,也是厨子利用余火在烤栗子时出现。
这个厨子很爱吃栗子,很喜欢在工作完了以后,自己烤栗子吃。
正当栗子陕烤好时,窗子那儿又有动静了。
抬头一看,和昨晚一样,从那里又伸进一只手来。
“给我! 给我! ”那手上下舞动着。
厨子将栗子放在那手掌上,满是皱纹的那只手,立刻消失在窗外的夜色中。
“如此,已经连续四天了。”老人说:“今天是第五天。”
“今日那手已经出现了吗? ”空海问道。
“还没呢。每次都是晚餐后,工作收拾好,厨子开始烤栗子时才出现——”
“那么,可否请您吩咐厨子,今晚也依照平日作息吗? ”
“没问题……”
“我要到现场,用自己的眼睛瞧瞧那奇怪的事情。至于该如何处置,那是后话。”
听空海如此说,老人欠身行礼回道:“明白了。”又说:“那么,等这儿收拾
好了,厨子准备妥当后,再请您移驾——”
“如此说定。”
“如此说定。”
于是,老人谦恭地向一行人鞠躬行礼后,告辞回房去了。
经过通译转达,大伙也都明白事情原委了。
所有人都以充满好奇的神情,注视着空海。
“有法子吗? 空海。”
橘逸势掩不住兴奋的声音说道。
“如何? ”
藤原葛野麻吕也问空海。
“船到桥头自然直。”空海只露出微笑,爽朗地回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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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6-12-2009 03:3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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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一:入唐 第一章 空海说怪力乱神【三】
此处便是出事的厨房。
这里隔成了土间( 译注:地上没有铺木板的房间) 和板间( 译注:地上铺有木
板的房间) 两部分。空海和另外四名男人,坐在板间里。
四名男人当中的两位,就是和空海同为遣唐使的橘逸势和藤原葛野麻吕。另外
两人则是这家官栈的孙岳梁和厨子。
这个从异国来的僧人空海,将如何处置从窗外伸进来的怪手呢? 想目睹这一幕
的人还真不少。然而,再怎么怪异的现象,喔,不,正因为怪异,所以人少比人多
好办事,结果只有连空海在内的五个人聚集在厨房里。
炉灶安置在土间。
灶子紧靠砖头砌成的墙,旁边的上方——那个出问题的窗子,位于约莫人的头
高处。
“就是那个窗子吗? ”空海望向窗户问。
“是的。”厨子回答。
厨子年约五十来岁,鼻子下方蓄着短髭。
“何时开始烤栗子呢? ”
“快了。把工作大略收拾好以后——”
“那么,和平时一样开始吧! 就当作我们不在这里。”
空海一说完,孙岳梁点点蓄着白胡子的下颚。
“开始吧,不必在意我们——”
那么——回答完这句话后,厨子走到土间,来到炉灶前,随手拾起附近地面一
块木头,摆在灶前坐了下来。
从斜后方看过去,只见厨子往前弯曲的背部。
厨子的脚边,看得见灶里的火。
火,已经没有火焰了。
灶子里头,只见闪着红光的炭火。
厨子从怀里抓出一把栗子,丢进炭火前的灰烬中。
谁也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从灶子飘来烤栗子的香味。
啵! 一颗栗子裂开了。
厨子拿着木棒伸进灶里,把烤好的栗子一颗、两颗地从灰烬中挖出来,往灶外
丢去。
再把栗子搁在手里,用指甲剥皮。
手掌看来强而有力。
于是,开始吃起来了。
就这样,吃了三颗、四颗的时候。
“喂! 空海——出现了。”橘逸势低声道。
真的出现了。
从那个窗子,一只白白细细的手正往屋内伸。
就算逸势不说,此时所有人也正同时注视着那光景。
手指头先从窗子钻进来,游泳般慢慢地摇动手掌。
从手掌到手腕的部分,细长得让人吃惊。
那只手,好似在乞求什么般地上下摇动着。
“给我! 给我……”手如此说。
既像女人的声音,又像小孩的声音,也像大人的声音,是那种听不出性别年龄
的声音。
厨子看着空海。
空海无言地点点头。
厨子把拿在手上的栗子,放在那只细白的手上。
一握住栗子,那只手和出现时一般快速地缩回窗外——消失了。
手消失之后,沉默了好一会儿,呼的一声,不知是谁发出叹息声。
“您都看到了吗? ”孙岳梁问。
“是。”空海点点头。
“哇,传说的事情就发生在眼前。”
逸势忍不住兴奋地说道。
“唔……”
藤原葛野麻吕只发出低声呻吟。
厨子可能因此喉咙都干了,从放置在土间角落的大水缸,舀起一勺子水喝了下
去。
“事情就如您所看到的。”
厨子一边用右手背擦一下湿答答的嘴唇,一边说道。
“刚刚所发生的事,在这四天里,每晚都发生,对不对? ”空海说。
“连今晚算进去,已经是第五天了。”厨子答道。
“昨晚,那只手消失后,我派个胆大的人到屋外查看,结果什么也没看到。虽
然不是特别可怕,也好像没什么恶意,但还是觉得心里毛毛的。”孙岳梁说。
“外面好像有个后院。”
“对。后院对面就是围墙,整个客栈都有围墙围着,只要有心的话,翻过围墙
就可以自由进出,因此手一消失后,我立刻派人从后门出去,有人想翻越围墙到外
面,应该可以马上看到……”
“说的也是。”
“但是,树阴下、屋子阴暗处等有可能藏人的地方都搜过了,没有发现任何奇
怪的东西。”
孙岳梁注视着空海说道。
“您觉得如何呢? ”
“您让我看到非常有趣的事。”空海始终微笑着。
“有趣? ”
“对。就是令人觉得趣味盎然的意思。不过,我是否可以请教各位几个问题呢
?”空海说。
“知无不言。”孙岳梁望着空海回道。
“包括我们吗? ”
还不习惯唐语的橘逸势,透过葛野麻吕的翻译,才完全明白空海所说的话,然
后如此问道。
“是的。”
空海以唐语回答。这种程度的会话,不必透过通译,逸势也能懂。
“那么——”空海环视众人说:“方才,大家都看到伸进窗内的那只手了,可
否讲些关于那只手的事给我听呢? ”
“可以。”
“岳梁先生,不知您看到那只手的感觉如何? ”
“您的意思是——”
“那只是右手呢? 还是左手? ”空海问。
“这……”岳梁一时之间竞答不出来。
右手? 还是左手? 明明知道答案,突然却又弄不清楚到底是左右哪只手了。
“应该是右手……”岳梁回答。
“我觉得是左手……”厨子答道。
“不是左手吗? ”
“应该是右手。”
葛野麻吕、橘逸势接连回答。
“哈哈哈哈。”
听完四个人的话,空海开心地说道。
“同样一只手,到底是右手、还是左手? 意见竟也如此分歧。”
“你看到的呢? 空海。”逸势问。
“一说开,事情就结束了。”
“空海! 这么说你已经知道那是什么东两喽。”
“嗯——大概吧! ”
“大概? ”
两人以简短的唐语对话。
因此,孙岳梁也明白其意。
“若是您已经知道那是什么? 请告诉我。”孙岳梁向空海说。
“等明早天亮之后,再奉告比较好。”
“为什么呢? ”
“因为天亮后,可以确认一些事情。”
“既然您这么说,也只好这样了。”
“明早用餐完毕,烦请在座各位来此再聚,我们出发之前,我想应该可以奉告
答案。”空海说。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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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6-12-2009 03:3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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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一:入唐 第一章 空海说怪力乱神【四】
翌晨,同样一群人又聚集在厨房。
每个人都充满好奇心,橘逸势更是隐藏不住心中的兴奋之情。
“空海! 若是知道的话,赶紧告诉我们吧! ”
昨晚,回房后,逸势如此逼问空海好一阵子。
“明日再说吧! ”
空海如此一说,逸势显得相当不满。
“狗头的事也是如此。明旱知道是最好的……”
其实,急于揭开谜底的人,不只是逸势而已,同行的人也等着空海回来,想听
听事情原委。
葛野麻吕亦是如此。大家的好奇心像漂浮在半空中般,熬了一夜到清晨。
“原因应该在窗外。”
环视大家后,空海说道。
“到后院看看吧! ”
众人从旁边板门走到后院。
清晨时刻。
为了赶在年内抵达长安,只在洛阳投住一宿,就得立刻出发。
因此,早餐也是在太阳刚从东方地平线升起时就已经用毕了。
阳光尚未射入的后院,洒满一地的落叶上,结着白白的霜。
“那么——”
空海踏着霜叶走进后院,站在靠近那窗子处的一棵槐树阴下。
“找到了。”空海说:“这正是昨晚那只手的原形。”
大家围住空海,望向空海所指之处。
“啊! ”
发出叫声的是孙岳梁。
槐树根部——枯草之间,有一支破旧的勺子。
仔细一看,勺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这是——”
“栗子。”
逸势和葛野麻吕同时叫道。
勺子里确实有五颗栗子。
“刚好是这五天的栗子。”空海道。
又看着厨子。
“有关此事,可否请您说明? 或必须由其他人来说明呢? ”
空海话一说完,厨子边注视着结霜的勺子和栗子,边说道:“不。此事还是由
我来说明吧! 这勺子,是我在五天前的白昼丢弃的。”
“如此说,正是那只手第一次出现的那一天。”
“正是。”
说完,厨子望着大家。
“厨房以前就放了一个水缸,这勺子是用来舀水用的。已经用了大约二十二、
三年了吧! 勺子底部也出现裂痕,舀水时往往会漏掉。
因此,换了个新勺子时,我随手就把旧勺子往窗外丢了。”厨子如此说。
空海弯身捡起勺子。
“事情就是如此。”空海说道。
“所谓器物,只要经人使用二十年以上,自然已有魂魄附身。魂魄成精,每晚
会出现。”空海微笑道。
“每晚吃完栗子,用那勺子舀水喝完才就寝,是我的乐趣。”
“由于太怀念往昔时光,已成精的勺子才会化为人手出现。”
“那,要如何处置这勺子才好呢? ”厨子问。
“魂魄附身的成精之物,应该和人同等看待。”
“您的意思——”
“和人一样,或烧掉、或埋在土里,再诵上一段经即可。”
简单扼要说明后,空海又露出微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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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6-12-2009 03:3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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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一:入唐 第一章 空海说怪力乱神【五】
“你啊——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啊! ”
在马车里,橘逸势边仔细端详空海边说道。
此时,马车已经离开洛阳,踏上赴长安之路。
地面上的凹凸不平,就这样直接打在屁股上。
“说我吗? ”空海问。
“正是说你。”
“你常常如此说——”
“因为不可思议,才说不可思议啊! 昨日方士的事、还有今早的事,不都是如
此吗? ”
“是吗? ”
“空海啊! 每个和尚都像你这般吗? ”
“什么这般啊? ”
“别回答得这么冷淡。”
“嗯……,都一样吧! ”
“一样? ”
“和儒生一样。”
“听不懂。佛教徒和儒生,如何会一样呢? ”
“儒生也是形形色色啊! 譬如:孔子是儒生,我叔叔阿刀大足也是儒生,在这
里的逸势也是一位儒生……”
“嗯。”
“同样是儒生,孔子、阿刀大足、逸势,不都是各自不同的人吗? 和尚也是如
此。”
“空海啊! 我明白你的话。明白,其实又不真明白。”
“为何呢? ”
“我觉得你好像总是强迫自己不要说出事实的真相……”
“是吗? ”
“人各不同,理所当然。而你说这理所当然之事,其实是打算欺瞒我。”
“绝对无意欺瞒。”
“算了。空海! 至今我已见过好几位和尚。都是各自不同,你是当中最特别的
一位。”
“是吗? ”
“说实话吧! 空海。说实话,好让我安心吧! ”
“说什么实话呢? ”
“说你觉得自己特别的事情。你应该会觉得自己和别人是不一样的才对。”
“哈哈哈。”
“好啦。连逸势我都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像你这般,不可能不这样想,不
是吗? 因为我都觉得自己很特别,像你这般的人却不觉得自己特别,我就会很困扰
——”逸势坦率得令人怜爱。
“逸势很困扰吗? ”空海笑道。
“困扰。”
“真是对不住啊! ”
“若是如此,请直接说。但是,不要撒谎。”
“绝不撒谎。”
“你会觉得自己是和别人不一样的人吗? ”逸势问。
“嗯。”空海回答得很干脆。
如此干脆的响应,令逸势神情显得很泄气。
“只是如此? ”
“只是如此。”空海答道。
沉默一会儿,逸势不以为然地盯着空海看。
“你骗人的技巧很高明。”
“我谁也没骗! ”
“虽说没骗,我却觉得被骗得团团转。”逸势说。
说完后,又仔细端详空海。
果然是个奇妙的人。只能说是不可思议。
对于逸势的注视,空海只是静静地微笑着。
在空海的内心里,各式各样的事物,不时相互矛盾,而这些矛盾却同时栖息在
这男人的内心里面。
理智和野性。
高贵和下流。
圣和俗。
所有这一切生命的结晶体,都闪耀在这个男人的肉体之中。
这一切,时而相和、时而矛盾,甚至边发出倾轧、不协调的声音,在空海这人
的肉体中,混沌地翻滚着。
“那就是函谷关! ”
此时,前方握着马绳的男人叫着。
“哇! ”
马车上的人,也叫出声来。
逸势、空海都把身子探出马车外,望向前方。
前方地平线上,可见函谷关耸立在青郁而险峻的山岳之间。
近山顶处,覆盖着皑皑白雪。
“翻过山岭就是长安哕! ”逸势掩不住兴奋地说。
离开日本已经五个多月,一行人终于来到用不着九天行程就可以抵达长安的地
方。
当时,连空海在内,想必每个人的视线都忍不住朝耸立在地平线上的山岳的另
一边直直看去。
覆盖着白雪的山岳的另一边,正是处于烂熟时期的长安。
此时的长安,有如一触即会掉落的成熟果实。
长安城在此,有如在等待这果实的绚烂、混沌,完全贪婪地耗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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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6-12-2009 03:4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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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一:入唐 第二章 暗夜秘语
【一】
长安有如一个大熔炉。
人种的熔炉,文化的熔炉,圣和俗、还有繁华和颓唛的熔炉。
空海入唐时的长安,是世界无与伦比的大城市。
其规模,甚至凌驾西罗马帝国之上。人口约一百万。
其中有一万人——亦即每百人之中就有一人是异国人。
空海等从日本来的遣唐使一行人抵达长乐驿时,是十二月二十一日。
长乐驿,位在长安前一站的停泊点,距离长安五公里。
旅人——特别是从外国而来的使节,都在此卸下旅装,换上正式服装后才进入
长安城。
不过,并非立刻就能进城。
得在长乐驿等待大唐朝廷的指示后,才能进城。
同此十二月里,吐蕃、南诏的使节团也要入长安城。
空海一行人,登上长乐坡、由春明门进入长安。
一行人所被分配的宿舍,则是宣阳坊的官宅。
空海和橘逸势,终于住进长安之时,长安已有异象发生。
【二】
话说回来。
时间是在——空海等一行人还在福州,刘云樵宅邸出现妖怪不久之时。
八月——满月之夜。
徐文强带着满足的神情,信步于田野之间。那是一片棉花田。
已经绽开的白色棉花,在月光下点点可见。
棉花田位于骊山之北。
现在,徐文强信步之处,放眼所见的棉花田皆为他所有。
每年这个时期一到,徐文强总爱在夜里,独自一人来到田间眺望棉花。
一边眺望一边思考。何时采收棉花? 五天后? 还是七天后呢? 边走边思考。如
何处置这些棉花呢? 能够换得多少银子? 换成银子后,又该如伺花用呢? 一边思考
这些问题,一边信步而行——是他的一大乐事。如此~整晚也不厌烦。因为是夜里,
且是满月之夜才不厌烦。
白昼固然也可以了解棉花长得如何。不过,棉花将如何流入市场、如何被使用、
可以卖多少银子、这些银子如何花用等却是看不到的。
夜里,这些问题都可以获得答案。
徐文强的棉花,向来颇获好评。其中,又属这附近的棉花更好。
在此处走着走着,答案就都出来了。
棉花到底想在何时被收成? 又希望如何被使用? 这些答案都会在内心浮现。
徐文强认为,自己是为了聆听月光下棉花们相互交流的自言自语而来的。
倾听棉花的心声。自己只是依照棉花们的愿望去完成。
在还不清楚它们的愿望时,三晚、四晚,都要持续到这田里来。
今年会如何呢——徐文强一边思考,一边信步而行。
月光下,斑斑点点的棉花白,徐文强看来有如闪耀着黄金光辉。
风,微微地吹。
似有若无的风,似乎吹动了棉花叶,又似乎静止不动。就是这样的风。
棉花叶和泥土的味道,已经完全融入夜气之中。
走着走着,忽然听到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声音。
“喔……”低微的声音。
好像被微风吹动,叶子和叶子相互摩擦的那种隐约声音。
刚开始时,徐以为是自己多疑。然而,并非自己多疑,最初听到的“喔……”
的声音还在持续着。
“喔……”
“喔……”
到处都响起同样的喃喃细语。
好不容易才听出这似有似无的声音,大概只有风吹动田里的叶子“唰”的声音
的十分之一、隐隐约约的声音。这如同细语般的声音再次打进徐文强的耳朵。
“满月之夜喔……”
“满月之夜喔……”
细语般的声音又响起了。很明显地,和棉花的声音是不一样的。
徐文强所谓的棉花声,好似充满某种力量,让他一走到这田里,就会感动到发
现内心深处的语言。
现在,徐文强耳边响起的声音,完全不一样。
“不出来可不成啊! ”
“不出来可不成啊! ”
“嗯。”
“嗯。”
“嗯。”
“嗯。”
掺杂着虫鸣声,“嗯”的回答声,此起彼落、响遍周边。
徐文强环顾四周。根本没有半个人影。好像草丛里的虫鸣,变成人的声音。
“何时好呢? ”窃窃私语般。
“是啊! 何时好呢? ”有声音回答。
“那日的翌日好了。”
“那日的翌日吗? ”
“嗯。”
“嗯。”
徐文强驻足聆听。到底谁在何处说些什么呢? 这种事还是头一回碰上的。
虽然有些害怕,徐文强却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于是,他屏气竖耳。
“说是那日,那日到底是何时? ”
“嗯。到底何时呢? ”
不知何时开始,变成两个对话的声音。
“喂! 七日后啦! ”
“哦,七日后啊! ”
“就是那日的翌日啦! ”
“哦,那日的翌日啊! ”
“那日到底什么日子呢? ”
“那日到底什么日子呢? ”
“不知道。”
“不知道。”
“若不知道,明晚再说吧! ”
“若不知道,明晚再说吧! ”
“还有七日。”
“还有七日。”
“七日中想起来就行了。”
“七日中想起来就行了。”
“嗯。”
“嗯。”
到此,声音突然中断了。
之后,只有虫鸣,有如天上的星星般响彻大地。
“竞有此等不可思议之事。”徐文强暗暗自忖。
方才声音所说,到底指什么呢? 七日之后,到底会有什么呢? 徐文强非常感兴
趣。
实在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对了……徐文强想起了一件事。
方才谈话的样子,明日好像还会继续谈下去。
若是如此,只要自己明日和今晚一样的时间出现在此就可以了。
翌日晚上,依旧是有月亮、有星星的夜晚。月亮比起昨夜,稍稍缺了一点点,
看起来仍然像满月。
同一时间,徐文强站在昨晚同一地方等待着。希望能够再听到那声音。
风几乎静止不动,和昨夜一样。连虫鸣都和昨夜一样。等着等着,果然不知从
何处又响起了那声音。
“十六的夜晚啦! ”
“十六的夜晚啦! ”
那声音之后,整个棉花田又沙沙作响起来。
嗯……
嗯……
这晚,几近满月的月光皎洁照亮四周。仍是没半个人影。
“还有几日呢? ”声音响起。
“还有六日。”声音响起。
——比昨日少一日,因为已经过了一天。察觉到这事的徐文强,突然兴奋得心
跳加快。
“还有六日? 六日后会发生什么事呢? ”
“是啊,六日后会发生什么事呢? ”
“会下冰雹吗? ”
“不对。不是冰雹。”
所谓的“雹”,就是“冰”和“霰”。
“冰雹是七月的事。”
“七月不是已经过了吗? ”
徐文强想起今年七月确实下了很多冰雹。
《新唐书》贞元二十年记载:二十年二月庚戌,大雨雹。七月癸酉,大雨雹。
冬,雨木冰。
“说到冰雹,正是六日后的征兆。”
“是的。”
“不过,即使知道有征兆,却不知何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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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6-12-2009 03:4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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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吗? ”
“不知道! ”
“若不知道,明晚再说吧! ”
“若不知道,明晚再说吧! ”
“还有六日。”
“还有六日。”
“六日之前若能想得出来就好啦。”
“六日之前若能想得出来就好哕。”
“嗯。”
“嗯。”
到此,声音又中断了。之后,只有虫鸣,徐文强一时之间竟呆立不动。
无疑是有什么重大事情将要发生了。徐文强突然觉得很恐怖。
不过,却战胜不了好奇心。
徐文强并未对家人提起田里的任何事。隔天晚上,又跑来了。
但是,那晚、还有隔晚、隔晚的隔晚,那声音依旧想不出到底将发生什么事,
日子就这样过了。
正当家人也开始觉得奇怪时,已经逼近将发生重大事情的前一日了。
那晚,徐文强还是出来了。依旧无风,却不见月亮。
天空被云层覆盖着。被吞噬的月亮,好不容易才从云层下方透出一点微光的暗
夜。虫鸣声也少了,零零落落。
“见不到月亮。”
“见不到月亮。”
那听不出从哪来的声音,又开始对话了。
“不就是明日吗? ”
“嗯,是明日。”
“想出来了吗? ”
“哎呀! 等一下。”
如此对话一阵子,不久,声音又响起。
“喔。”
“喔。”
很开心的声音。
“想出来了! ”
“想出来了! ”
“是那男人倒下去的日子。”
“是那男人倒下去的日子。”
“那男人是谁呢? ”
“那男人就是皇太子。”
“李诵! ”
“李诵! ”
两个声音开心地喊出这名字时,徐文强全身为之一震。因为李诵正是当今皇上
德宗皇帝的嫡子。
“会死吗? ”声音又出现。
“不会死。”声音回答。
“只是病倒而已。”
“只是病倒而已吗? ”
“如此一来,我们就可以出来了。”
“李诵明日病倒,我们翌日就出来。”
“是啊! ”
“是啊! ”
“哈哈。”
“呵呵。”
笑声扬起。
哈哈……
呵呵……
整片棉花田都扬起低微、充满欢喜的笑声。
【三】
徐文强果然在隔天傍晚,得知李诵病倒的消息。带来这消息的是左金吾卫的三
个官吏。其中一人,是徐文强的熟识张彦高。
“喂! ”匆匆寒暄过后,张彦高对徐文强说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
张彦高从怀里取出一张白色纸片,摆在徐文强跟前。
这是徐文强将昨夜听到的话,写在信上叫儿子快马加鞭,赶在今早送给张彦高
的。
大致内容——最近是否听说皇太子李诵身体有恙呢? 若有违和,且在今日突然
恶化,请务必告知。
张彦高担任左金吾卫长吏的职务。皇太子若有任何事,必定会最先得知消息。
他和徐文强自幼一起长大。张彦高的声音有些喘。
从长安到此,骑马也得半天路程,他好像是快马飞奔而来。
“皇太子果然出事了吗? ”徐文强说道。
“今早问安之后,就倒下去了。”张彦高说道。
太子的职务,是“视膳”和“问安”。所谓视膳,是在皇帝用餐前,担任试毒
的任务。所谓问安,则是朝夕询问皇帝寝所的宦官:“陛下龙体可好? ”
那就是皇太子的职务。
就在问安之后,不一会儿,李诵突然倒下去。
“中风了! ”张彦高又加一句。
中风——也就是脑溢血。
徐文强才听完这话,低声叫出来:“喔……”
“听好! 皇太子病倒,是在我读完你的信之后。这意思,听懂吗? ”
徐文强点点头。
“为何你事先知道皇太子会病倒呢? 可能会因为你的答话,不得不逮捕你。即
使从小一起长大,也得看情况,或许得做些不一样的处置。总之,先和我一起到长
安去——”张彦高如此告诉徐文强。
“我了解你的话。不过,你若以为我和皇太子病倒有任何瓜葛,可就错了。我
只是把偶然听来的事,写信告诉你罢了。”
于是,徐文强就把这七天来发生在自己田里的事告诉张彦高。
“竟有此事? ”张彦高说道。“真是叫人无法相信。”
“绝不骗你。”
“若非谎言,明晚不是还会有什么出现在你的田里吗? ”
“不必等到明晚。今晚,同一时间到田里,应该就会听到声音了。这么一来,
你就会相信我所言不假。”
“不过,今夜我就要把你带回长安。”
“已经是傍晚了。我并非要你等很久。与其明天再来确认我是否说谎,还不如
今晚就来试试看。”
张彦高觉得徐文强所言有理,便点点头说道。
“好吧! 就如此办吧! ”
【四】
这晚,是个连月光都看不见的暗夜。风儿阵阵吹着。整个棉花田沙沙作响。
张彦高和徐文强、还有张彦高的部下们,站在黑暗中,一直在等待着。
张的一位部下手中所握的火把,被风一吹,发出燃烧的声音。
漆黑暗夜。黑暗中只能看到彼此被火焰照得通红的脸庞。
“还不出现吗? ”张彦高嘀咕着“再等一会儿——”徐文强说道。
“原本这不是我的职务。别人要来,我硬说自己是收信的当事人,才抢着来的
……”
当张彦高说这话时,突然不知从黑暗中的何处,有声音传来。
“风正在吹着。”
虽是低低的声音,却很清楚传过来。
“风正在吹着。”另一个声音回答。
“如何? 李诵果真病倒了吧! ”
“是啊! 李诵果真病倒了。”
哈哈……
嘻嘻……
呵呵……
无数笑声喧嚣在暗夜之中。
“再来就是明日了。”
“再来就是明日了。”
声音又响起。
“是谁呢? ”张彦高不假思索问道。
不过,却没有回声。
风吹得更紧,暗夜里所有棉花叶发出“唰唰”的摇曳声。
这声音,和那无数低微的笑声重叠在一起。
马的嘶叫声,好像也混在其中。盔甲声。战车声。接着,又响起无数的低微笑
声。
哈哈……
嘻嘻……
呵呵……
这些声音重叠在一起,加上风声,不知不觉中,笑声在强风中响彻了漆黑的天
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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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16-12-2009 03:4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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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一:入唐 第三章 长安之春(上)
【一】
有“刺骨”的说法。指的就是长安冬天的寒冷。
刺骨——形容天气冰寒得有如针刺进骨头。
空海进入长安时,正是刺骨时期。
公元八。四年十二月二十一日。之后,又过了一个多月。
风中的长安,开始有春天的气息了。
长安二月多香尘,六街车马声辚辚。
家家楼上如花人,千枝万枝红艳新。
帘间笑语自相问,何人占得长安春? 长安春色本无主,古来尽属红楼女。
如今无奈杏园人,骏马轻车拥将去。
——韦庄《长安春》长安的春天始于二月。
从朔北吹来的风和黄尘,夹带着春天来到。
二月——风中已经开始混杂着杏花味道。
空海和橘逸势,走在带着春天气息的风中。
刺骨的感觉没有了,只感觉春风和煦。
大街左右两旁并立的榆树、槐树和杨柳,都已冒出嫩芽,抽出淡淡的新绿。
路过的马车,所发出的辚辚声更添热闹。
高楼之上的蓝空,也显现出温柔的色彩。
走过大街,一踏进游廓的夹道——狭斜,人们的脚步也变得轻盈了。
僧侣装扮的空海,即使走在这称为“狭斜”的妓院、酒肆鳞次的街道,谁也不
会停下来多看他一眼。
因为,街道上到处都是商人、官吏、僧侣、异国人。
像长安这般有各式各样种族生活在一起的城市,在当时的世界绝无仅有。
据说光是各国的使臣,平常就超过四千人。
长安的人口一百万人,其中有一万人是异国人,除了使臣之外,还有六干异国
人生活在这个大城市。
首先,有倭国。还有,吐蕃。
西胡。
大食。
天竺。
另外,还有土耳其、维吾尔族、西域种族及少数民族,都聚集在这个城市。
这些人带来的,不仅是文物而已。也带来了宗教。
道教。
佛教。
密宗。
这些不必说,西胡的国教祆教——即拜火教、还有摩尼教也都传人长安。另外,
景教——聂斯脱利派的基督教也东传而来。长安建有各教的寺院。
这里没有种族歧视,即使是异国人,只要考试成绩优异,一样可以任官,也有
可能位居高职。事实上,确实有不少这样的异国人。
这些异族所带来的各种宗教,都受到政府的高度保护。
这些异族,有如散布华丽色彩般,混杂在熙来攘往的群众里。
身穿皮衣、脚履及膝皮革长靴的胡人昂首阔步,旁边的酒坊则传出胡乐来。
所谓“胡”,狭义指的是“波斯”,广义则泛指“西域诸国”。
一般而言,胡人包括西胡人、大食人、波斯人、土耳其人、维吾尔人在内。
胡女。
胡姬。
胡商。
胡麻。
胡乐。
胡旋舞。
都是西域人、西域食物及西域文化。
赤发碧眼——那样的种族,空海和逸势,都是第一次在这长安城看到的。
贵人和官吏之间,也流行着西域装扮。
脚履西域式长靴、穿着长下摆衣物,英姿焕发地骑着马的贵人可不少。
人们的交谈声、车马声、流泄的管弦曲乐、食物的味道——对空海二人而言,
一切都是异国情趣。
杂沓、喧嚣、混沌……
置身于此,不仅逸势,连空海的心也好像飘浮起来一般。
不过,置身于此种光景,空海的心思和逸势并不相同,他在此地观看宇宙。
空海知道,触目所见的一切、形形色色的一切,乍看之下好像各自不同,但以
同样身在宇宙中的观点看来,则一切都是相同的。
所有的一切,和宇宙都是等距离。他如此认为。
若说自己和他人惟一的差异,就是自己很清楚,不仅他人、还有自己的肉体,
都被宇宙原理的无穷力量所贯穿。
置身在喧嚣街头的空海,愈来愈清楚地感觉到宇宙原理的存在。
宇宙原理——按密宗的说法,就是“大日如来”。
——那大日如来,把自己的肉体层层包住。空海如此认为。
所见、所触、所嗅、所闻和所咀嚼——空海看透那些全是泡沫之一。
然而,虽说看透,空海并非以一种冷漠眼神来观照。
对于罕见的事物,依然率直地深受感动;不曾吃过的东西,立刻抓起来放进嘴
里。每一样都是不同的味道。
虽说应该是相同的,然而,一旦以个人眼光看来,恐怕所有的一切又都不相同
了。
应该相同,却说不相同,空海在自己内心看到这矛盾的视线。
真是不可思议。而这不可思议的紊乱,让空海感到很开心。
“真是有趣——”空海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
走在一旁的逸势听到后,问道。
“什么事有趣? 空海。”
“我的心啊! ”空海边走边笑。
“喂! 空海。难不成你又在思考什么复杂的事吗? ”
“不是什么特别复杂的事。”
“何事呢? ”
“看吧! ”空海的视线扫过周围的杂沓后说道。
“看啦。又如何呢? ”逸势看着空海。
“曼陀罗啦。”( 译注:梵语,众生相之意。) 空海低声说道。
“果真是复杂的事,不是吗? ”
“不,一点也不复杂。”
“算啦。因为你说话风趣,我就听吧! 不过,空海——”
“何事? ”
“不要用言词来诓骗我喔。”
“绝不打诳语。”空海露出微笑。
“总之,你说说看,说简单一点……”
“好吧。”空海边走边仰头看了一下天空,再把视线转回到杂沓的地上。
“譬如说:我和你是两个不同的人。”
“当然不同。”逸势道。
“倭人和汉人当然不同。儒生和和尚不同,还有,富人和穷人也不同。”
“嗯。”
“不过啊——”空海说着,指着前方。
前方是妓院的围墙,有一株白梅树枝由里往外伸到街道来。
“从那株花的距离看来,无论谁都一样。”
“什么?!”逸势扬起声调。“果真是复杂的事啊! ”
“好吧,就说说那云好了。”空海说道。
“云? ”
“有云飘过那里。”空海仰头看。
“嗯。有啊! ”逸势的视线,从方才空海所指的白梅树后方扫过。
白梅树正上方,有一朵云正悠悠然往东飘去。两人都闻到了梅花香。
“从那朵云的距离看来,在此的任何人不都是相同的吗? 不因为是富人,离云
就近,也不因为是穷人,离云就远,更不因为儒生或和尚就如何——”
“嗯。”
“众生皆平等。”
“理所当然啊! ”
“不过,方才不是说和尚和儒生不同,富人和穷人不同吗? ”
“嗯。”
“何故呢? ”
“不要突然这样问我,空海。”
“说不同即不同。说相同即相同。此又何故呢? ”
“赴长安途中,在马车上也说过同样的话题。空海! 你应该回答才是。我对这
种复杂的问题感到很棘手。”
“所谓和尚和儒生、富人和穷人的称谓,都是人的分法。因为有‘人法’后,
才区分出来的。”
“是吗? ”
“和尚和儒生、富人和穷人皆相同,则是‘天法’。”
“嗯。”
“明白了吗? ”
“喔,明白了。”
“问题就在这里,逸势啊! ”
“唔。”
“就像和尚与儒生、我与你都相同般,那里的树、方才的梅花、狗和猫、蛇和
鱼,也跟你我一样都是一样的。”
“嗯……”
“从天法看来,那些都是生命。”
“嗯、嗯。”
“更进一步说,在天法之内,我们和花、狗、树、蛇、鱼都是相同的。恐怕和
地上的石头、天上的云等所有的一切也都相同。”
“嗯、嗯、嗯。”
“宇宙原理充斥在我、你、方才的梅花、走过的汉人和胡人、屋子、流泄的乐
音、煮鱼的香味等之中。”
“总之,那就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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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16-12-2009 03:4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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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曼陀罗。”
“那曼陀罗是……”
“我是说,这一切都很有趣。”
“你一边走还一边在想这些复杂的问题吗? ”
“不复杂。”
“实在受不了。”逸势如此说,却毫无不愉快的神情。
他用一种有趣的眼神,看着这个和自己从倭国而来的怪和尚。
空海所谓的“宇宙”这个名词,在那个时代早已存在了。无论是“宇”还是
“宙”,都像是个巨大罩子,战国时代的《尸子》这本书中记载着:“上下四方日
宇,古往今来日宙。”
上下四方,指的是空间。所谓古往今来,是过去、现在、未来,指的是时间。
“宇宙”的现代说法,就是“时空”。古代中国比任何一个国家都更早就有这
种概念。
“只要有你相伴,无论身在何处,感觉都是相同的。”逸势说道。
“何处呢? ”
“在倭国、在大唐都相同。”
“是吗? ”
“不过,不管相同或不同,总之,他还是很想回国吧。”
“指永忠和尚吗? ”
“正是。”逸势说。
空海和逸势,刚从西明寺出来。
二月九日——明日,藤原葛野麻吕等大使一行,将从长安出发返回日本。原本
计划要更早出发,却因种种事情延迟至今。
所谓事情,指的是德宗皇帝的驾崩。
德宗驾崩于那年一月二十三日,即贞元二十一年正月癸巳。
享年六十四岁。三日之后,四十五岁的皇太子李诵即位。
然而,新皇帝早在即位前的去年九月就因中风病倒,手脚言语都不顺遂。
一行人抵达长安后,在去年十二月二十五日的拜谒式中,空海和逸势也都见到
这对不幸的父子。
在拜谒式里,和空海等遣唐使同时抵达长安的南诏、吐蕃等大使也在同列之中。
当时,即可看出德宗身体饱受病魔摧残。
一起现身的皇太子,也处在没有侍从搀扶就举步维艰的状态,是日一言未发。
德宗皇帝,早晚会敌不过病魔吧——葛野麻吕不只讲过一次。
但他万万也没想到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还处身大唐之时。
不过,事情却发生了。
如此一来,纵使是异邦大使,也不得不穿起丧服。葛野麻吕为哀悼德宗,素衣
素冠在承天门持杖。空海也在行列之中。
从长安归国的出发日,因而延迟至二月十日。也就是明日。
遣唐使一行人一归国,留在大唐的空海和逸势,当然也不能一直住在作为大使
宿舍的宣阳坊鸿胪馆。
大唐方面,替留学僧空海准备的落脚处,是延康坊的西明寺。
出发前一日的今天,空海和逸势把身边用品收拾好,雇人以马车驮到西明寺。
尚未决定去处的逸势,则暂时搬到空海住处。
空海们至今所在的宣阳坊,位于将长安一分为二的朱雀大街之东,即左街。西
明寺所在的延康坊,则在西边,即右街。
距离约五公里多。
驮着物品的马车先行归去,空海和逸势则是步行回宣阳坊。
宇宙啦、曼陀罗啦,正是途中的话题。然后,逸势突然想起永忠。
永忠——三十年前,来到大唐的日本僧人。当时,并无遣唐使船。永忠是搭乘
私人船只渡海而来。
遣唐使船,并非经常出使。
空海这次所乘的船,与上次遣唐使船已经间隔二十四、五年了。
三十年来,永忠以留学僧的身份居住在西明寺里。空海将住进去的,正是永忠
这三十年来所居住的房间。
永忠明日将和藤原葛野麻吕一起返回日本。
稍早之前,永忠曾出面迎接空海和逸势,并将西明寺介绍一番。
逸势和永忠是第二次会面,空海则来西明寺拜访过永忠好几次了。
永忠已经将自己的物品都处置妥当,带着下一位屋主空海来到这空无一物的房
间,注视着居住了三十年的地方……
“好长的一段时间啊! 三十年……”永忠感慨地说道。
三十年前,日本尚处于奈良朝,空海刚出生不久。
空海告诉永忠,现在的都城在平安京。
整个房间好像已经渗透着永忠的体味了。
“如今,这里的知心好友,比日本友人还要多。不过——”永忠话到一半而止,
以充满眷恋的眼神再度环视房间。“——不过,我还是想回故乡。”
“当然可以回去。到了今年夏天,你就可以踏上日本之土。”
空海说此话时,永忠正强忍着眼泪。
“这三十年,我觉得自己浪费掉大半光阴。若是时光能倒回,我认为只要花一
半的时间,十五年就能把这次要带回日本的东两,全部弄到手——”
永忠话到一半又止,注视着空海。
“听说你是来求取密宗大法的吗? ”
“正是。”
“若是密宗,首推青龙寺的惠果师父。”永忠说道。
“四处打听,都这么说。”
“那当然是事实——”
永忠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一般,紧盯着空海看。
“在这个国度里,与其不请自来,还不如被邀请才前往的好。求取密宗大法也
是如此。拿着介绍函求见,能见到惠果师父尚属幸运;就算见到了,也得做个三年
杂役吧。第三年后,或许有一句没一句开始学习诵经,如此到灌顶,恐怕得花上十
到十五年的岁月吧! ”
“嗯。”
“虽然,你预计二十年,但若是应邀前往惠果师父那儿,以你的资质,五到七
年就可以完成了。”
“不过,也有只花一年时间就完成的人。”
“是吗? ”
“是一位名为‘最澄’的僧人。”
“原来如此。听说这次有个僧人不来长安,直接前往天台山,好像就是他——”
“正是。”
“不过,只要一年,未免也太急躁吧! ”
“若把他当成是来采买经书的商人,一年也不算急躁。”
“这样说未免苛刻。既然如此,你打算花几年? ”
“若说最澄是商人,我就是小偷吧! ”
“真是有趣! ”
“听说西明寺里,有和惠果师父所在的青龙寺交往极深的人士——‘ ,“哈哈
哈,连这你也知道吗? 八成是指志明和谈胜吧! 今日应该在寺里,是否替你引见一
下——”
“不。时候未到。您只要传达说,有个从日本来的空海和尚,可能是来盗取密
宗的。如此就够了。”
“来盗取……果真要这样说吗? ”
“正是。”
“另外,你是否听到惠果师父的一些传闻呢? ”
“何种传闻呢? ”
“惠果师父的身体状况似乎不佳。”
“这事倒听说了,状况很坏吗? ”
“就算年内不会有变化,但可能撑不到方才所说的五年。”
“一生穷极密宗的人,也不得不顺从天法啊! ”
“连释迦牟尼也难逃天法。”
“是”
“传密法予惠果师父的不空,还有传密法予不空的金刚智,如今也都不在这人
世间了。”
“我正是不空菩萨入寂之日出生的。”
“当真? ”
“正是。”
“不过,竟也如此——”
“所指何事呢? ”
“穷极密法的人,终究难逃一死啊! ”
“如此让我安心不少。”
“啊。”
空海的回答颇出入意外,永忠发出不可思议的惊叹声。
“终究得一死——这事的确很严肃。正因为一死,才能成佛、成密。若想求取
长生不死法,就该求诸玄道。不过,纵使尽得玄道,时候一到还是得死吧! ”
玄道——亦即神仙之道。
“商人得死,佛教徒得死,乞食者得死,密教徒得死,玄道之士得死,连帝王
也得死……”空海竟然很开心地说道。
“都得一死! ”
“真是痛快啊! ”顺着永忠的回答,空海若无其事说出此话。
“嗯。”
“正因为如此,才有佛法、才有密法吧! ”
永忠目不转睛,盯着说出此话的空海看,再向空海说:“你真是不可思议的人
!”
永忠在和空海的交谈中,举止措词渐渐更加谦让了。
“和您一席话后,想到明日就要回日本去,真是可惜! 很想继续留下来,和您
天南地北地谈一谈。不过,终究不如归去。”永忠以惋惜的口吻,对空海说道。
“不如归去吗? ”逸势边走边模仿当时永忠的口气自言自语。“二十年吗? 我
们——”
逸势似乎想到自今以后得在这长安度过二十年的岁月。
“不需要二十年吧! ”空海说。
“不。空海! 就算如永忠和尚说的,你五年就可以求取密法,二十年还是得二
十年。因为如此,我们才来到大唐。并非可以用自己的意志决定要待几年的。”
“呵呵。”
“就算五年可以回去,难道那么凑巧,刚好有遣唐使船从日本来吗? 二十年后,
是否还有遣唐使船尚且是个疑问。”
“我知道。”空海像风般飘飘然走着,低声说:“已经播下了种子,或许不久
就会萌出芽。”
“什么? 什么种子啊? ”
“期待萌芽吧! ”
“啐。”逸势像个小孩般踢着小石头。“方知老暗催——吗? ”
逸势不禁吟出那首不知不觉中感到自己开始老去的诗句。
“方才的诗吗? ”空海问道。
所谓方才的诗,是永忠在谈完诸多事后,给他们看的一首诗。
“对了,西明寺是观赏牡丹的胜地——”空海对永忠说。
“确实是个好地方。”永忠回道。
西明寺的牡丹,比起长安其他的牡丹胜地绽放得晚。因此,这时期依然妩紫嫣
红。
长安的许多文人雅士都来到此地,或吟诗、或作画。
“您也咏诗吗? ”
“不。还不到咏诗的程度。”
“大家都说您的书法和诗文都很杰出。若有雅兴,我有件东西想给两位看看—
—”
“什么呢? ”
“这是抄写自一位来访西明寺人士所吟的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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