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行母─性别、身分定位,以及藏传佛教
【作者】原著:坎贝尔 译者:吕艾伦
书摘
本书作者为苏格兰哲学家,嚮往佛教深妙的哲学内涵,进入当年盛行于欧美的藏传佛教密宗,担任卡卢仁波切的翻译工作多年以后,被邀请成为卡卢的空行母(又名佛母、明妃),开始了她在密宗里的实修过程;后来发觉在密宗双身法中的修行,其实无法成佛,也发觉密宗对女性歧视而处处贬抑,并剥夺女性在双身法中担任一半角色时应有的身份定位。当他发觉自己只是修双身法中被喇嘛利用的工具,也发现密宗的父权社会控制女性的本质;于是伤心地离开了卡卢仁波切与密宗,但被恐吓不许讲出她在密宗里的经历与观察,否则将被咒杀死亡。后来他去加拿大定居,十余年后才摆脱这个恐吓阴影,将亲身经历及观察到的事实写下来出版,公诸于世。此书所说具有针对藏传佛教而作学术研究的价值,也使人认清藏传佛教真相的实质,已入、未入藏传佛教者都宜先读为快。
摘录一:
在古西藏社会演进到一种父权社会型态之前(在其中,宗教与世俗制度中的权利均受到规范),女性的主体性很可能以其生物学的功能为表征。随著男性逐渐升格为圣者—首先扮演圣子的角色,之后成为女性神祇的配偶,最后男性自己当上神祇,女性万能的形象逐渐衰弱了,而她在宗教仪轨中的角色和世俗的地位,最终取决于新的僧团。神祇的性别、他们在忠实信徒心中的地位,以及信徒之实际生活,这三者必定是相关的。在藏传佛教辛魔的案例中,佛被呈现为坐在她上面;关键不一定在于坐者和被坐者的性别(因为在其他的图画中,可以看到女神或男神在男性和女性的身体上站著、坐著或跳舞),而是被征服者究竟代表什么。通常被制伏在神衹体下的代表了一种染污或自我意识的力量,有时是代表死亡,这也清晰地显示,寻求证悟者所必须克服的。而辛魔代表了一种信仰体系,且如嘉措所影射的,也代表了一整个世界观;这个以女性身体为表征的世界观,与佛教中的世界观完全对立。很可能藏传佛教战胜了崇敬本母的原始世界观,但这个形象所暗示的是,为了让父权制度存续,女性在社会上不得不被征服。
从一开始,当坦特罗佛教正式地成为西藏的国教时,很明显地,印度坦特罗思想已经透过苯教的出现而成为当地信仰很重要的一部分,而且对随后演进的佛教发展产生了决定性影响。坦特罗(Tantra)〔译註:近代中文称为谭崔〕一字的语源在梵文和藏文中是类似的。在梵文中,此字意为织或纱,但也被理解为作为一切事物基础的原则。在藏文中,坦特罗叫作ju(藏文Wylie拼音法为rgyud.中文译为密续),意为线、细绳或者「把东西连接一起(的事物)」。 虽然在二个概念之间有明显的相似性,然而有趣的是,在非常早的苯教时期,西藏人「仅有一种非常原始的方法来记录他们的想法,使用打结的细绳。」 这些作为交流方式的细绳,经常形成了人们之间契约的基础。即使在今天,喇嘛仍然将打结的细绳送给他们的信徒,作为防护邪恶的方法。在旧的苯教咒语施法传统中,多种颜色的线经常被做成非常复杂精细设计的护身符,叫作垛doe(藏文Wylie拼音法为mdos),且根据它们的尺寸,可戴在脖子上或放置在住宅外作为一种保护和祝福的形式。二种最常用作保护的样式是天空和树之标誌,它们将这个习俗和萨满教的古老传统连系在一起。
佛教坦特罗在印度存在的证据可溯源至西元四世纪,当时古印度教坦特罗与佛教思想的混合开始出现。巴特查里亚(Bhattacharyya)在他对坦特罗的研究中描述它和毕达哥拉斯(Pythagoras)哲学可以相比较。他说,本质上,坦特罗的格言是:「那些不属于身体的就不属于宇宙」, 并且组成身体和宇宙的物质是女性原则,在印度教传承中称为性力(shakti),或力量(power),而在西藏传承中叫作耶喜(yeshi)(藏文Wylie拼音法为ye.shes.)或者智慧。巴特查里亚写道:「被认为是女性原则的智慧,和经由男性而获得智慧的方法,要在一个人的自我中结合,目的是为了解脱—解脱即为经由女性原则的实际体验而圆满证悟。」 (粗体字为作者本人之强调)女性原则在坦特罗(密续)中之核心地位,在历史上可追溯到印度前吠陀时期,当时虔诚的活动主要是在供奉本母,以及崇拜一般的女性。在早期印度教密续之一的库拉那瓦(Kularnava)中陈述说:「每个女性都是在本母的族系(Kula)中出生,因此她必须被视为一个尊敬的对象。」 (粗体字为原作者之强调)(Kula是意指家庭或种族的梵文词。)
然而,除了虔诚的层面,人们也将性仪轨修行、巫术和谋杀仪轨与坦特罗联结在一起。虽然印度坦特罗被认为是非常古老,但有些人主张,这些习俗是由外来的信仰所引进的,或许是从伊朗、西亚和中国进入印度次大陆。当时,古老的母神供奉和相关习俗在许多地方盛行,从希腊横跨安那托利亚,到叙利亚和波斯。然而,如我已提到的,女神已失去了她在那些供奉习俗中的核心地位了,因为她已被贬抑为男神的配偶或母亲,而且当时流行以她的名义举办献祭仪式。当亚洲正流行膜拜本母和崇拜女性的的同时,女性们开始参与更多的宗教事务,当时可能已经有女性神职存在了。米兰达.萧(Miranda Shaw)在她对早期女性坦特罗学的研究中同意这一点,她指出,在坦特罗文献中可以看得到肯定女性的内容,且女修行者已有「自主性来选择她给予祝福的时间点与对象。」
萧也强调,在古老文献中看得到以女性为中心的言论:「女性不需要采取任何特别措施来获得男人的认可」, 她们是「机敏又坚强不屈的」, 而且并未「被描述为被动的或受害的性对象」。 萧主要认为,在古老时期的坦特罗传承中女性是男性平等的伙伴。此外,巴特查里亚(Bhattacharyya)更进一步主张,虽然现代坦特罗是由男性主宰,但「有理由相信它曾经是属于女性的。」 (粗体字为作者本人之强调)他的观点如下:
女性在宗教生活中扮演主要的角色、她们被联想成母神、归属于女性的各种概念和关系被象征化……坚持将对性交及女性器官的崇拜视为所有幸福的唯一处所、女性扮演祭司的角色、将至尊者视为女性原则等等,以上这些现象必定有其社会基础。
就印度的坦特罗传承而言,上述观点的可能性是很高的,因为非佛教的坦特罗信徒总是象征性地将女性视为动态、男性视为静态的;这与后来藏传坦特罗佛教的观点完全相反。因此,我们可以采纳巴拉帝(Bharati)在他关于坦特罗的著作中所陈述的观点,而推论印度的女性被概念化为动态的象征,是因为当地的社会对她持有不同的历史观念。关于那些把女性视为动态象征的印度人,他写道:「似乎可能的是,母系环境造成了那些国家的兴盛(东面是孟加拉,西面是乌仗那〔译註:Oddiyana,又译作「乌地亚那」等,古印度国名,位于现今巴基斯坦境内〕,传说中后者与一个类似亚马逊的部落有关联),也间接地使女性被视为动态的象征。」 甚至在今天的部族团体中,有一些证据无疑地显示出许多与崇拜女性生殖器官—即女性外阴(yoni) —有关的传统与母系继嗣习俗和母系婚姻是并存的。
在西藏,以母系或母族系统为主的社会结构可能很久以前曾经存在过。这意味著因为它们可能出现在坦特罗佛教统治西藏前,因此那些视女性为动态象征的思想,在藏传佛教反转象征(reverse symbolism)出现前可能就已经存在了。中国隋唐朝代的史册记载著一些证据,可以支持以下的观点:女性在社会中的权力被承认是有效的,且遵循著一种独特的传统规则模式。史册记载了至少三个「女人国」,它们位于后来被称为西藏的地区。其中之一为女国(Nu Kuo),位于西藏北部的葱岭。这个「王国」拥有一万户家庭,并生产铜。它的女王据说住在一栋九层楼的房子中,拥有数百名女性侍从,并且与「一位小女王」 联合治理。据说女性「不尊重她们的丈夫」 ,每当一位女王死亡时,有两位女人会从她的宗族中被选出来继承她。中国的记载也显示,在每个新年,男人或猴子会被献祭,献祭后会举行一个占卜仪式,经由检验野鸡的内脏以确定一个丰年的可能性。女国的王国显然为西藏朝廷所知,直至西元586年,也就是坦特罗佛教被确立为西藏国教之前三百年。
第二个被记载的女王国是位于东部的东女国(Tung Nu Kuo),据说完全由女人统治,包括四万户家庭的八十个城镇,和一万人的军队。女王住在康延川,被描述为穿著黑色或蓝色长袍,并有一群女性侍从随员,类似于北方的女国。根据记载,女王死亡时由数十人陪葬。这个国家据描述是寒冷的,人民种植大麦,有马和绵羊群,并开采金子。富有的女人之男仆会将女主人的脸涂黑,这个风俗在某些西藏妇女中一直延续至十九世纪。就像在女国,据记载,女人「不太尊重男人」 ,根据风俗习惯,男人采用他们母亲的姓氏,男人的主要任务是必要时去打仗以及耕种土地,而女人的工作则是执政。
有其他关于古代母系仪轨和象征性的遗迹被发现。A.H.弗兰克(A. H. Francke)在西藏和印度之间的西北边境地区,不仅发现有西藏坦特罗佛教徒崇拜女性外阴的证据,并且还发现与重要领导人埋葬有关联的人和动物献祭之证据。当他在二十世纪初到西藏西北边境一个叫博(Poo)的村子访问时,在玛尼墙(Mani walls) 上看到几段抄录自大乘经文《般若波罗密多经》, 关于Yum Chenmo(本母的藏文)的碑文。他写道:「我们在此找到写给湿婆神妻子的祈祷文,这一点并不寻常,因为以人类为献祭品而著名的夏尔坚节庆(Shar-rgan)很明显地是以她的名誉而庆祝的。」 (粗体字为作者本人之强调)根据弗兰克,在目前存在的人之记忆所及,该节庆中以这位女神之名所作的人类献祭仍在发生著,可以肯定的是这样的习俗至少延续到了十八世纪。他引述了当地的说法,影射人们曾以人体供奉塔拉(Tara度母)—本母的身相之一。「当我(Tãrã塔拉)从印度来到这里时,(曾收到)一头三岁的小牛和一个八岁的小孩。」
这个例子清楚地显示,人们将一位名叫塔拉度母的土著女神与人类献祭、一位印度教神祇,和佛教本尊般若佛母联结在一起。基于该地区的历史,那些人所提到的度母女神,与佛教徒通常视为慈悲之母且被西藏人称为卓玛度母(Dolma)的那位女神不太可能是同一位。藏传佛教里的塔拉度母与慈悲之神观世音(Chenrezig)是有关联的,据(藏传佛教所)说塔拉度母是从观世音出生的。由于佛教规矩强调非暴力并反对宗教仪轨中采取任何祭献形式,藏传佛教中的塔拉度母不会是以上述之方式被供奉。比较有可能的是,如巴拉帝所提出的,印度教中的塔拉「只是湿婆神之妻……一位完全不同的神祇」 ;她的名字在传统习俗中被保留下来,但她的含义却随著坦特罗佛教思想的涌入而被改变了。巴拉帝继续说:
这名字是所有伟大的印度教女神的一个共同称号,且在千名讚(Sahasranama)中可以找到它,在「拉丽塔(Lalitã)(湿婆神的配偶本身)或萨拉斯瓦蒂(Sarasvat?)和吉祥天女(Laksm?i)的千名祈愿中可以找到它;她们都没有与西藏或金刚乘佛教的女神有任何关系。」
鉴于她在印度教思想中的崇高地位,也能想像人们后来会把她与藏传佛教中被概念化的般若佛母Yum Chenmo或本母联想在一起。因此,博村的仪轨和传统很清楚地反映出了神祇们是如何被混淆的,以及人们是如何改变祂们的含义(但不一定是名称),以配合在某些地域汇集的不同信仰体系之变化趋势。属于印度文献的萨满密续(Sammohatantra)中,记录著许多密续中心的存在,横跨了中亚和东亚,在如波斯、美地亚(Medea)、伊拉克、尼泊尔和中国等国家。虽然在所有的这些国家当中,都可以看到古老的本母供奉习俗的某些基本层面,但似乎西藏最积极地采纳的是印度坦特罗的主要特征,并将这些特征与根源于首先是萨满教,后来是苯教的相似概念融合在一起。「佛教坦特罗中的许多次要神祇是从印度教中借用来的,或者至少是从培育出印度教、佛教和土著印度神话之地区里流传的众多神祇中借用来的。」
古代坦特罗的要素为:以相对或互补的属性来标明男性或女性的两极化象征、关于死亡和转世的教义,瑜伽、性交仪轨和象征性献祭之仪轨、上师的中心地位、图像学和语言的象征意义、咒语的重要性、 以及为了提升心灵的境界,灌顶和保密的必要性。然而,在检视西藏寺院制度如何调整并以新的形式宣扬这些概念之前,我想显示一位古老女神如何在已制度化的藏传佛教中改变了神格,以及这个改变如何影响了女性本质之身分定位问题。
http://books.enlighten.org.tw/bookdetail.aspx?kind=2&bkid=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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