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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禁书》完,第二部《巫域》完,第三部《万劫》14/12:更新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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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4-12-2009 05:3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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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克已将照明灯熄灭,打开旋灯,桔黄的灯光洒落在徐海城脸上。“全身放松,慢慢地呼吸……”
徐海城努力地按照他所说去做,开始如何也进入不了放松的状态,霍克也不着急,很有耐心地说着话,声音轻柔温和,像一把羽毛扇拂动着人的肌肤。渐渐地,眼前的旋灯拖着的光影尾巴越来越长,终于变成一圈转动的昏黄,徐海城觉得眼皮特别的沉重,慢慢地耷拉下来。
“你站在幽潭前,手里捏着方离的记事本,忽然听到一声尖叫响起……”霍克的声音穿过模糊的意识,潜入脑海里变成真实的场景,恍惚中徐涨城再度站在无底幽潭前面,水波微微荡漾,他手里拿着方离的记事本,眼眶里一片湿热,忽然听到一声尖叫响起,他转身往山洞里跑去……
霍克的办公室里,他早停止了说话,坐在沙发边静静地看着徐海城,脸上表情莫测高深。潘小璐站在他身侧,大气不敢喘,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徐海城。
徐海城的呼吸很急促,好像是人快速奔跑发出的喘息声,片刻,呼吸声略缓,像是忽然奔跑后来停下的喘息,然后他的脸上表情忽然变得十分的严肃,严肃之色又非常地变成惊惧……
霍克与潘小璐自然不知道,此时,徐海城正经历最难忘的一幕:他回到梁平尸体所在的山洞里,听到班长说有幽灵蛊,于是命令大家全都低下头,这时一只黑洞洞的枪管从一片低下的脑袋里探出来……
沙发上躺着的徐海城身子忽然剧烈地一震,像砧板上被按住鱼头般的鱼一样地弓着身子。
潘小璐慌不迭地问:“他怎么了?”
霍克将手指举到唇边示意她不要说话。
潘小璐按捺着心头的不安,转眸又看着徐海城。弓起的身子陡然又落回沙发,然后他的手脚开始无意识的抽搐,脸色发青,额头的血管开始变粗,在肌肤下凸出突突地跳动着,感觉好像全身的鲜血都在往他头部涌去……
此时,潘小璐隐隐猜到催眠中的徐海城正在重新经历脑部中枪的那一幕,心里莫名地心酸起来,恨不得冲上去前推醒他。一旁的霍克似是知道她的想法,转眸看她一眼,隐隐有警告的意思。
不过潘小璐没有看到,此时她的眼中只有徐海城。他的身子抽搐的越来越厉害,胸腔急剧起伏,呼吸频率加快变短,渐渐地演变成喘气长吸气短……
这,分明是濒死的呼吸!
潘小璐脸色大变,着急地对霍克说:“你快唤醒他,他会气厥而死的。”
霍克神色里带着点冷漠,说:“如果他想找回记忆就必须得忍受这一步。”
沙发上徐海城的呼气越来越长,吸气越来越短,因为缺氧,脸色都开始发紫。潘小璐急的如锅上蚂蚁,一咬牙,掏出枪指着霍克的脑袋,说:“我命令你解除他的催眠状态。”
霍克冷冷一笑,不搭理她。
记得初次见面时,他如此的温和可亲,现在却判若两人,潘小璐心里闪过可怕的怀疑:“你……你想杀死他,对不对?”
霍克也不否认,扯扯嘴角露出一个复杂的浅笑。
潘小璐看他神情冷清,叫人捉摸不定。再看沙发上躺着的徐海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骤然停止了呼吸。她吓得魂飞魄散,扑上前去握着他的手拼命摇晃,“徐队,徐队,你醒醒,你醒醒……”害怕与心痛交织一起,眼泪夺眶而出。
心痛如割,泪眼朦胧间,感觉徐海城的手动了动,又跟着感觉手背一紧。诧异地低头看,徐海城的手正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再看他的脸,鼻子一翕一合,虽然呼吸微弱,但总算是活着。心里顿时开心得无以复加,只是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就像握着他的生命一样。
片刻,徐海城嘴巴里微启逸出两个字:“方离……”
潘小璐眼神一暗,刚才的欢喜被浇熄大半,以为他会马上醒来,于是赶紧用手抹去眼角的泪。等了片刻,他依然双眼紧闭,呼吸也始终很微弱很微弱,好像重伤的人的呼吸,连眉宇间也笼着几分病色。
潘小璐推他几下,见他没有反应,心里又开始慌了,转头看着霍克,见他一脸风清云谈,心里莫名的恨,“为什么他还醒不过来?”
“他找回记忆自然会醒过来的,但是即使醒过来,也不会喜欢你的。”
潘小璐被他看破心思,微微恼怒,又觉得他说的是事实,心中郁闷,两种感情交织一起,令她一时无语只是狠狠地瞪他一眼。依然注视着徐海城,过一会儿,他忽然松开握着她的手,呼吸缓慢而均匀,眼眉也舒展,不复刚才的孱弱。
霍克站起来说:“你推醒他吧,他现在是睡着了,而不是在催眠状态下。”
潘小璐将信将疑地推了推,徐海城果然睁开了眼睛,看着上面的转灯,露出迷惑不解的神色,转头看看潘小璐又看看霍克,片刻才恍然大悟,翻身坐起。
“徐队,你想起来了吗?”
徐海城点点头,“是,我根本就没有杀那四个人。”
已走到桌边的霍克眉毛忽地一挑。
“霍医生,谢谢你。”徐海城话刚出口,却听一旁的潘小璐忽然哼了一声。他不解地看她,她却狠狠地瞪着霍克,眼神似一把匕首。
“不用客气。”霍克又恢复平时那种淡然温和的神色,潘小璐又是轻哼一声。
徐海城看看霍克,又看看潘小璐,终于意识到两人之间有点不对劲,只是如霍克这样的温文尔雅的人怎么会惹恼潘小璐呢?
“改天有空一起再喝酒……”徐海城还没有说完,潘小璐终于忍不住打断他,“徐队,这小子差点想杀死你,你还和他喝酒。”
徐海城一愣,看向霍克,他却不置可否。
潘小璐见徐海城不相信自己,想起自己刚才又担心又害怕,而他居然还不相信自己的话,心里觉得委屈,一转身,迳直离开霍克的办公室。
徐海城虽不知内情,看两人神情多半自己被催眠时发生龃龉,只是想不明白一个人温和儒雅,一个人开朗大方,怎么会发生龃龉呢?连忙向霍克告别,到大门口才追上犹生着闷气的潘小璐。“怎么了?小璐。”
潘小璐自然不说恼怒他不信任自己,说:“徐队,我觉得霍克不怀好意……”她三言两语将刚才的事情说了一下。
徐海城倒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当之处,说:“他是医生,可能关心的东西不同。”
潘小璐一听,心里更是闷闷,不再吭声
徐海城看她眼圈还有点红,想起她刚才话里话外关切之意昭昭,心中感动,本想说点什么。转念想到今天才恢复的记忆里方离的眼泪婆娑的样子,终于决定还是无视这份关切。
过了一会儿,潘小璐郁闷稍减,说:“徐队,既然人不是你杀的,你赶紧跟陈局说明白,然后归队呀。”
徐海城摇摇头,说:“马俊南的事情只是个引线,是有人不想我在这个位置上。”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可能我得罪了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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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4-12-2009 05:3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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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题就此打住,潘小璐看看腕表,见时间不早,说:“我先回局里。”她跳上车,匆匆离开,徐海城拦下一辆出租车。坐在车里,他将头靠在后面,微闭着眼睛,回味着刚刚找回来的记忆。
……他命令所有的人将头低下,露出脖子。大家的神色都有点复杂,但还是顺从地低下头,忽然一只黑洞洞的枪管从低下的人头里冒出,冲他喷出一串子弹。他弯身想要闪躲,同时举枪,骤然身子一震,脑袋里好像裂开一样,能感觉到有东西正在往里面钻,随着它的深入,手脚都开始抽搐。
他感觉到自己重重地倒地上,脑袋里还是痛,但那疼痛没有让他晕过去,只是觉得鲜血源源不断地往脑袋某处跑去。跟前弥漫开一片血色,听不到外面的枪声,只听到自己呼吸声,如此急促,每一次呼气都感觉到生命的流逝,每一次吸气都觉得异常艰难,那时候他脑袋里闪过念头: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忽然一只手抓住他的手,紧紧地握着,有人在耳边轻轻地呼唤,他听不到,但是有温热的液体落在他手掌,血色迷茫里他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方离……”意识忽然回来,不能死,如果死了就再也见不到她。
他模糊地感觉到方离在落泪,在与别人说着什么,然后有人弯下来,一双玻璃般的眼睛迎着徐海城的视线,嘴巴里喃喃地吐出一串字,虽然听不懂,甚至根本没有听清楚,但是让徐海城说不出的安心,疼痛与濒临死亡的恐惧都消失了。他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方离还活着。
他见过老土冒。
他从来没有开枪射杀过那四个战士。
可是为什么方离不回来?
为什么马俊南会说这么大的一个谎言?
这段找回的记忆令徐海城思绪烦乱,时欢喜、时郁闷、或疑惑、或无奈……诸多想法诸多情绪在脑海里粉墨登场,哐嘁哐嘁地唱着。一刹那,有种冲动,要找到老土冒问清方离的下落。一刹那,又有另一种冲动,要找到马俊南问清楚。
这两种冲动在脑海里交织交缠,终于第一种冲动因不可实践性被强行按捺下来,虽然想知道方离在哪里的心远远比洗刷自己冤屈的心要迫切,但是一时间去哪里找老土冒?
决定还是去找马俊南,这事情不问清楚,梗在心口实在难受。出租车在南浦大学停下去,他心中的纷乱已经消散,寻了间店吃晚饭。刚进店门,就听到电视里传来的悦耳声音:“走过瀞云群山走近马俊南,观众朋友们,让我们一起来分享南浦大学考察团悲壮的巫域之行……”
马俊南?
徐海城惊愕地瞪大眼睛,电视上西装革履的那位不正是马俊南?可是明明记得之前的电视预告里说今晚访谈的是南浦大学人文学院的屠春方院长。
他要了一碗面,边吃看着电视。马俊南看起来依然瘦得可怕,但正好显露出一位文人的清癯;神情不咸不淡,没有上电视的喜不自禁,也没有面对镜头的怯意。
说起来,马俊南也算是南浦大学考古系的资深教授,但有着雷云山的皓日当空,他一向被影衬得如同秋萤。无论是人脉与名气,差别都有着十万八千里。这样重要的一个电视访谈找上他,并且还是插队的,其中的微妙就值得细思了。
马俊南的访谈跟前几期比起来要短,内容也有限,可能是与筹备不足有关,也跟谈话的禁忌有关,因为南浦大学考察团整体覆没,所以这件事情不易弄得人尽皆知。这个访谈里无法回避地提及队员们的死亡,马俊南说着十分顺溜的谎言,将他们的死亡原因归于复杂的自然环境以及神出鬼没的蟒蛇,只字没有提鬼师、盲蛇蛊、幽灵蛊之类的禁忌话题……
他侃侃而谈,时不时泪湿双眸,队员们在他嘴巴里都成为最勇敢的人,南浦大学的考察变成一次追索迁移曼西族足迹的伟大冒队活动,队员们虽死犹生,永垂不朽。现场观众一个个肃然动容,看着他的眼神里充满敬意。
最后主持人问:“马教授,那么曼西族是否还存在呢?”
马俊南抹去眼眶的泪,说:“我们沿途找到不少他们生活留下的痕迹,四方湖,石埙,那些都能证明他们不断地往深山里迁移,虽然时隔已久,但我相信,他们一定生活在二十万平方公里的瀞云深山里,也生活在我们的心中。”
掌声如雷,节目就此结束。
徐海城轻轻骂一声“靠”,马俊南,实在是很能扯。
不管如何,这个访谈应该是很成功的,徐海城甚至想像得到明天报纸上长篇累牍的都是考察团成员的光荣事迹。也忽然明白马俊南突如其来的访谈是高层授意的,可以平息长期以来民众对于南浦市考察团覆没的猜测,毕竟考察团去寻找曼西族这件事,文化节上肯定会被国内外圈内人提及的。
电视节目结束后,徐海城慢腾腾地往马俊南家里走,一路上看到树丛间假山后都是拥抱的人影,如漆如胶恨不得贴成一人。他微微感叹,与方离从来不曾有过这样两情相悦、心无隔膜的相处,希望将来有机会能弥补这个遗憾。
估计马俊南还没有回来,徐海城坐在楼梯台阶上等他,等到楼下传来汽车停下的声音,又隐隐有人说话,声音听起来还有点熟悉,走到窗边一看,正好看到马俊南挥手,电视台车子绝尘而去。
徐海城肯定有便衣暗中护送马俊南,环顾四周,果然看到有辆车熄了灯滑到马俊南家的这幢楼附近。马俊南显然没有注意到,脚步轻快地往大门走来,心情不错,对黑暗似乎也不怎么害怕了。
随着他走近,大门的感应灯亮了,照着大门口的方寸之地。暗影里闪出一个人,拦在他面前:“马教授。”声音相当苍老,普通话很生硬。他逆光而站,徐海城又站在高处看不到的长相,听声音大概已过五十岁。
马俊南吓得后退一步,惊异地看着突然蹿出来的那人。“你是谁……要干吗?”
“马教授,你不认得我了?我可是带你们考察团出无日谷的……”
马俊南细细打量着他,半晌才说:“原来是你。”
那人搓着双手一阵嘿嘿,说:“我在电视上看到你,就想着来跟你招呼一声……”
“今天太晚了,我就不请你到我家坐坐,明天中午我请你吃饭吧。”
那人嘿嘿笑着,说:“马教授,你真是客气。这个我手头紧,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
马俊南怫然不悦,说:“我一个学校教师能有多少钱。”
“总是要强过我们山里人家,我自己人老了无所谓,可有个孙女没着落……”
马俊南忍不住打断他的话,“那是你的家事,对不起,太晚了。”说着便抬起脚。
“马教授。”那人的声音陡然变得阴沉,“你在洞里干的好事我可看到了……”
马俊南浑身一震,连退几步,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杀人都敢,倒不敢承认了……”
马俊南浑身如拌糠,连连后退,不慎撞在路边的树上,他就趁机抱着树,将头贴着树干,像只鸵鸟般地缩着身子。“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反复地叫嚷着,声音充满绝望与无助。
徐海城十分震惊,马俊南杀人?
暗中跟着马俊南的那辆声门无声无息地开了,下来两人,悄悄往这边靠近。
马俊南的叫嚷也惊动楼里的人,传来数声开窗声,有几人探头察看,还有人喊:“马教授,你怎么了?”
那人显然没有想到会惊动他人,看情形讨不到好处,赶紧猫身钻进林子里,两名便衣也迅速跟了过去。马俊南还抱着树干在叫嚷:“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
楼上传来女人的惊呼声:“老马,你怎么了?”声音有点苍老,从语气与用词的亲近无间可判断是马俊南的老伴,跟着就传来吧哒吧哒脚步声,还有开门的哐啷声。
徐海城微作思索,三步并作两步下楼,走到马俊南身边,拉下他的领子看着他的脖子,昏黄的灯光下,可见后脖子脊柱处有一个茶盅大小的疤痕,颜色比周边皮肤略深,看疤痕纹理,似乎是烧伤。
马俊南扭动着身子挣脱徐海城的手,转头看清是他,又是浑身一震,大声地叫嚷着:“是你杀的,是你杀的,是你杀的……”他一不小心被石块绊倒,索性坐在地上,神情狰狞,状若疯狂,哪还有刚才电视里的清癯儒雅?
徐海城默默地看着他,说不出是同情还是憎恶。
马俊南的老伴已奔到楼下,以为是徐海城欺侮马俊南,冲上来就骂:“你什么人?你对我们老马做什么?”
隔壁邻居也都有人下来,有的扶起马俊南,有的助阵马俊南的老伴责骂徐海城:“你什么人?怎么跑到我们学校里生事?”
徐海城无言摇头,看那人刚才消失的方向,正准备追过去。身形才动,就听这帮人纷纷叫嚷:“他想跑,快抓住他……”跟着有几只手过来攥着他的衣服。徐海城心中还有疑问需要那人解释,害怕耽搁追不上,一扬手甩开数人,往树林里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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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4-12-2009 05:3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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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纷纷攘攘的声音传来:“打人了,快通知保安……”
“反了,跑我们大学里撒野……”
“已经通知保安了,这家伙跑不掉的……”
林子里积着厚厚的落叶,每一脚落下去都是咯吱咯吱的叫声,徐海城停下,凝神细听了片刻,循着咯吱声传来的地方跑去,片刻看到两个便衣的背影已穿出树木,跑到假山旁边的校园小径,至于刚才威胁马俊南那人在便衣的前方跑的飞快。
徐海城也连忙加快脚步,不料一脚踏出树林,听到纷沓的脚步声传来,电筒光晃动,暗暗叫苦。想躲已是不及,数个电筒光圈照到他脸上,晃了他的眼,他恼怒地低下头,用手遮着眼部避开刺眼的光。
“就是他,就是他……”有人这么叫着,想来是马俊南邻居中的某个。
“你什么人?跟我们去保安室走一趟。”
以徐海城的身手,这些人拦不住他,但是得费些时间。他转头看着蜿蜒而去的校园小径,早无人迹,只有风吹着灌木。看来这次是追不上“知情人”,只希望便衣能够逮住他。暗叹口气,放弃抵抗,徐海城跟着保安们来到保安室。
马俊南的老伴和不少那幢楼里住户都在,正吱吱喳喳议论着,一见徐海城纷纷叫嚷:“就是他,就是他……”
“瞧着还人模人样的……”
马俊南的老伴扑上来对着徐海城就是啪啪几下,嘴里叫嚷着:“你对我们家老马做了啥呀?你这个恶人胚子,我咒你不得好死。”
徐海城转眼看着马俊南,他披着一件不知道是谁的大衣坐着,身子微微抖动,眼睛直直地看着某处,嘴里犹自在嘟囔:“是你杀的,是你杀的……”
一股厌恶袭上心头,徐海城盯着他说:“你装的很像,可是我上过一次当,又怎么会上第二次呢?”
在场的人愣了愣,看看徐海城,再看看马俊南。
马俊南骤然地停止了嘟囔,随即身子抖动的更加厉害了,犹如风中的枯叶。他的老伴咆哮一声,啪啪啪,拳头直往徐海城身上招呼,幸好冬天衣服厚,没有什么疼痛感觉。但看到一个身材臃肿的老女人在自己眼前张牙舞爪,拳头如雨,也是件烦人的事情。
徐海城一挑眉,抓住她的双手,轻轻一推,马俊南的老伴身不由己地后退几步。别人扶着她站稳,她定定地看着徐海城片刻,开始大声叫嚷:“打人,打人了……”她身边站着的那帮人也纷纷附合:“太过份了,连女人也打……”
马俊南的老伴在众人的鼓噪声中,勇气大涨,再度扑上来欲打。
徐海城后退一步避开,对一旁的保安说:“我是南浦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徐海城,今天忘带证件了,麻烦你们打个电话去确认一下。”徐海城目前只是停职,但依然是警察。
所有的人都惊住了,有几个话喊了一半赶紧咽回下半句,马俊南老伴的手还举在半空,讪讪地收回来,又觉得不够,干脆缩到背后放着。
保安当着大家的面打了电话过去询问,再放下电话时,已变得十分客气,“误会,误会。”又对围观的人挥挥手,“都散了吧,都散了吧。”
顷刻,围观的人都散去,屋里只剩下两个保安与马俊南夫妻。马俊南的老伴强自镇定地说:“就算你是警察,也不能对我们家老马这么做呀!我家老马他才刚刚好转呀……”说着豆大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将马俊南的脑袋紧紧地揽在胸前。
若有外人不知情,还不得误会两人受了多大的迫害。
徐海城平生最怕的就是这种泪落如雨的场面,虽然很厌恶马俊南的无耻,但也开始同情他,他承受着多大的折磨,在南浦市心理康复中心看到他的形销骨立时就能掂量出来,他害怕究竟是自然的黑暗还是内心的黑暗?
保安室外传来一声刹车,徐海城偏头一看,是辆救护车。
马俊南老伴脸上一喜,她体形虽拙笨,心思却玲珑,早从徐海城的神色与马俊南的躲闪中悟出,此事占理的是他方而非己方,说:“我们老马身体还没好,又被你吓成这样子,要是有个什么事?我和你没完……”边说边扶着马俊南往门外走,从车里下来的医生与护士跑过来扶着马俊南。
徐海城也不阻拦,看着马俊南一脚踏出门槛,说:“马教授,你最大的错误是不该将事情推到我身上,你只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是更好吗?”
马俊南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被门槛拌住了。他的老伴回过身来,恶狠狠地瞪徐海城一眼,却不敢再说什么,和马俊南一起上了救护车,扬长而去。
事主既已离开,保安再无留着徐海城的道理,而且也留不住。
徐海城离开保安室,慢腾腾地往校门口走去,路灯蹂躏着他的影子,忽的拉长,忽的压缩。他觉得说不出的疲倦与深深的悲哀,事情的真相让他太过惊愕。
他擅长逻辑推断,早将此事前后推测出七八分,那一场枪战之后,多数人都受着重伤,幽灵蛊极有可能附身在马俊南身上。他杀心大炽,捡起徐海城落下的****,枪早就打开保险栓,近距离对着人的要害位置,轻轻一扣就可以了结一条命。
四条性命就这样子断送了。
只是马俊南中了幽灵蛊,为什么还能活着呢?又是谁救了他?
马俊南被救活后,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杀了人,心惊胆战到患上强迫症,害怕别人追问就假装失忆。余下的五个幸存者中,一个自杀,二个精神失常,一个昏迷不醒,只有徐海城才算是真正的幸存者。他害怕徐海城记得他杀人的事情,于是一直装病,后来听到徐海城在南浦市心理康复中心就医,也就转院过去,私心猜测他会过来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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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4-12-2009 05:4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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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节:第十一章 空劫之一(8)
他确实没有猜错,徐海城来了。
看到他记不得中枪之后的事情,马俊南第二天就恢复了记忆,因为心虚,怕将来还有人追究,索性先下手为强,将杀人的责任推到徐海城身上。这也就可以解释他在见到徐海城的时候露出的那些复杂表情。
尽管徐海城时常与犯罪打交道,也深谙人性的无常、脆弱,但马俊南还是带给他深深的触动。他微叹口气,抬头打量,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出了校门。正想拦车,一辆警车滑到他面前,半合的车窗探出潘小璐的笑颜:“徐队。”
“你怎么来了?”徐海城惊愕。
“刚才南浦大学保安打到刑侦处是我接的电话,我猜你就是在这里找马俊南生事,被人给围住了。所以……”她笑了笑,不再说了。
徐海城失笑,“所以你就开车过来给我解围?”
“刚开到校门口,就看你出来了。”潘小璐上上下下打量他,“好像没被揍。”
徐海城又被她逗得一笑,跳上车说,说:“如果你回局里就捎我一程吧。”
“遵命。”潘小璐响亮地应了一声,将车子调头,开离南浦大学。
徐海城看着窗外浓浓的夜色,为刚才的事情依然心绪起伏,说:“小璐,你说,人性究竟是什么?”比如马俊南,如果没有巫域之行,或许一辈子都是内外光洁的翩翩文人,这一生或许连鸡血都不会沾上,百年之后留下一个好人的称谓。
“这是一个很大的课题,我可弄不清楚。”潘小璐皱皱眉说,“不过,有点可以肯定,人性是自私的。按照心理学的说法,人从出生到死亡,自始而终有个占绝对位置的潜意识,那就是保护自己。”半天没有听到徐海城的回话,她忍不住偏头看着他一眼,他正看着窗外出神,眉宇间挂着悲哀与疲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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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4-12-2009 05:4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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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万劫 第十二章 空劫之二
佛教称世界从出生到毁灭的一个过程叫作劫,万劫就是万世,意指永远不能恢复……
(摘自《刑警日记》)
夜色如浓墨,远处的路灯枝枝桠桠地开在黑暗中,又被黑暗紧紧裹着,露出生怯之意。或许人性就像黑暗中的灯,稍有不慎就会被黑暗吞噬,徐海城这样子想着。眼角余光扫到潘小璐嘴角的一丝笑容,微微一怔,不解她在高兴什么。
他哪里知道,此刻潘小璐心中正有种莫名的开心。路上车辆稀少,车子可以开的飞快,而且他就坐在身侧,如果一直这么开下去,即使他永远地沉默着,夜色也是美丽的。只是她的美好想法很快被手机铃声敲破了。
潘小璐收敛嘴角的微笑,接起电话,脸色变得严肃,响亮应一声:“马上去。”啪地合上手机,用力踩油门。“黄义森清醒了,冯副队长让我去趟人民医院看看。”黄义森昨晚被送进医院后,一直十分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医生给他注射了镇定剂后他陷入晕睡,到此刻才清醒过来。
徐海城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了。
潘小璐将他神情变幻收入眼中,说:“徐队,跟我一起去吧。”
徐海城本来不是个拘泥行事的人,可是一想到自己越规,受牵累的是冯副队长与潘小璐,就不敢再妄动,心里挣扎片刻,说:“算了,别让你们又挨骂了。”
“我不怕。”潘小璐倔强地扬眉,“骂就骂吧,陈局都说要时时跟你通气。再说你停职又不是因为工作问题,而且你现在不是找回记忆,那四人不是你杀的吗?”
“可是现在没有证据。”徐海城想起刚才那个威胁马俊南的人,似乎他很清楚聚龙洞后面发生的事情,不知道那两个便衣有没有抓到他。
潘小璐也为难地说:“那倒是。”
“冯副队长他们呢?”
潘小璐看着车上的时间说:“快到11点了,全市的警察都集合了,准备进行全市中小旅馆突检。我是今天值班,所以冯副队长让我先去医院问口供,他随后会赶来的。”眼看着文化节还有两天开幕,这次突检是为了肃清盲流,整顿中小旅馆的有序经营,同时也希望能发现11月2日连环杀人案的线索。
谈话间,已到人民医院停车场,徐海城心里实在是骚痒难耐,想来想去,决定还是留在车上等潘小璐问完。潘小璐不再催他同行,毕竟刑侦大队也不是全部警察都与徐海城交好的,而严副局长对他也是意见诸多。
潘小璐下车,快点往住院部走去,这么深夜,除了急诊室还灯火通明,人声隐隐,其他地方都只有呼呼的风声。但她心中闪过一种异样的感觉,似乎是被某双眼睛盯着,停下来四处张望一番,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走到住院部门口时,潘小璐又一次骤然地转身,可是身后依然是空空荡荡的,稍远处的广场中间的白求恩雕像静静伫立,旁边的楼宇都隐没在夜色之中,风吹医院里的绿植簌簌而动,仿佛会有什么东西忽然冒出来。
她站了片刻,实在没有发现,进入住院部,掏出证件在值班护士前面一亮。黄义森住的是特别看护房,名字与资料都是假的,他的家人也不可以探望,只有两名便衣扮成他的家人守在病房里。
护士好奇地扫了一眼,也不敢问她究竟探望那房病人,看着她往走廊深处走去。
早就过了探视时间,走道里空无一人,气味难闻。沿途会听到各种病人发出的细微声音,包括忍受不住疼痛的呻吟,还有那种叫人喉咙发痒的咳嗽,当然也有值班室的护士细细的说笑声。
黄义森的病房安排在一楼最偏僻的角落里,潘小璐在门上先轻重敲三下,停顿片刻,再重敲两下。
屋里传来一个声音:“几号?”
“11月2号。”
口令对上,屋里的便衣将门打开。这是个单人病房,病房不大,一目了然。窗户紧闭,窗帘密垂。床头的台灯开着,桔黄色的灯光将白墙白床单抹上一层暖意。声响惊动床上躺着的黄义森,他坐起来,明显的比前两天憔悴,眉宇间依然残留着惊惧之色。
潘小璐见只有一名便衣,问:“另一个呢?”
便衣说:“去洗手间,还没回,估计是烟瘾犯了,多抽几根。”
为了不引起外面人的注意,所以没有频繁更迭警员,这两人在屋里守了二十四小时,肯定是憋闷的慌。潘小璐拉了张凳子坐到床边,问:“黄所长,身体好点了吧?”
黄义森虚弱地点点头,看神色好似还没有回过魂,他毕竟有点年龄了,遭受这么大的惊吓,身体便有点吃不消了。
“那你能说说,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事吗?”
“昨晚,昨晚……”黄义森眼眉抖动,声音飘浮,似乎提起昨晚两字都让他不堪忍受了。“电梯到二楼停下来,我觉得有点奇怪,抬头看了一眼,门开了一条缝,外面黑漆漆的,有张脸,没有身体,就这么……浮在那里,太可怕,太可怕了……我是不是遇到鬼了?你们说,我是不是遇到鬼?”他瑟缩着身子,手无意识地紧紧地攥着被子,眼中的恐惧好像随时会跳出来咬人一口。
潘小璐被他的口气与神色弄得心跳加速,暗暗地吸口气,说:“黄所长,你慢慢说,那张脸是什么样子的?为什么会没有身体呢?”
黄义森十分听话地点点头,露出像是幼儿园的小朋友在老师面前的表情,深吸一口气说:“昨晚电梯门开了,我抬头看了一眼,只见一张脸在黑暗中半隐半现……”
“怎么样的半隐半现……”
“我也说不清楚,当时一看心里跳得慌,只觉得毛骨悚然,现在仔细想想,其实那不只是一张脸……”
床头灯忽然熄灭了。
黄义森一惊,余下的话咽回肚子里。
“怎么回事?”潘小璐诧异地问。
便衣撩开窗帘看着外面,说:“可能是停电了,我去外面看看。”他边说边将门打开,走廊里也乌漆墨黑,隐隐传来其他房间的病人的说话声,也是在奇怪怎么停电了,还有护士安慰病人的声音,说马上就会来电的。
屋里两人都放下心来,静静等着电再来。
有一股微弱的风从潘小璐面前拂过,带着难闻的腥味。她微微皱起眉,身子往后面靠了靠,回想着黄义森的最后一句话:其实那不只是一张脸,于是问:“黄所长,你说的不只是一张脸,是什么意思呢?”
“哦,哦……”黄义森发出暗哑的哦哦声,好像是喉咙被卡住,不得不哦出声般。潘小璐觉得浑身不自在,正想也出门去转转,忽然感觉到床在震动。一个念头涌进脑海,她心突的一跳,忙伸手摸床上,果然黄义森的身子正在抽搐。“黄所长,你怎么了?”
“哦哦……”依然是沉闷的哦哦着。
潘小璐心跳如舂,慌里慌张地伸手去摸黄义森头部。手指触到冰凉某物,那种不洁的感觉触电般的传来,她飞快地缩回手,感觉有股凉凉的细风挟着腥味又从面前拂过。那是什么?心脏似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她忽然想起口袋里的手机,连忙掏出,随意按下一键。
屏幕的蓝光逸出,稍稍冲淡了黑暗。她偏头看着右面门口方向,一张扁扁的脸在黑暗……
潘小璐尖叫一声,浑身剧抖,手机掉到地上,砰的一声,四周又是漆黑一片。走廊里的便衣听到响声,飞快地冲进来,紧紧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跟着又有一人冲进来,问:“怎么了?”却是徐海城的声音,原来他在车子里呆不住,走到院子里抽烟,看到住院部忽然变得漆黑,心里觉得不妙,赶紧冲进来,正好听到潘小璐的尖叫。
“脸……一张脸……”潘小璐的声音瑟瑟发抖。
就在此刻,台灯亮了。灯光依然是温暖的桔红色,但屋里却是半点暖意也没有。
徐海城扫了一眼,黄义森躺在床上,两眼圆睁,嘴角挂涎,已不再哦哦,脖子处一个深红的牙印。潘小璐背抵墙壁蹲着,双手掩脸,兀自颤抖个不停。
“快叫医生。”徐海城边说边冲到门外,左右张望一眼,刚才的凄厉惨叫已惊动其他人,他们站在病门口张望,甚至有好事者要过来看个究竟,被徐海城一眼瞪了回去。他想了想,扑到右边窗前,窗子开着,外面是四季不凋的冬青灌木,稍远的灌木正有点诡异地抖动着。
徐海城越出窗外,沿着窸窣声追去。这冬青是围着住院部的外墙而种的,等他追到墙角拐弯处,抖动已没有了,前面就是外墙。回头,则看到冬青灌木整整齐齐地像一排卫一样地守着住院部。右面与右面都是黑黢黢的大楼。
徐海城来回张望很久,确信不会再有发现,这才垂头丧气地回到黄义森的病房。床上的人已被用白布遮住了。而潘小璐坐在凳子上,还掩着脸,双肩微微颤动。两名便衣站在她身边,或许是想安慰却又无从说起。他们都是一脸懵懂,大概还没有想明白怎么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里,变故就发生了。
徐海城走到潘小璐身边,轻轻地拍着她肩膀,问:“看到了什么?”
潘小璐先是肩膀一僵,听到他的声音才放松下来,带着哭腔说:“脸,一张飘浮着的脸……”
“什么样子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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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4-12-2009 05:4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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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可怕的……很可怕……”潘小璐又打一个寒噤,再无半点叱咤女警的形象。徐海城温和地拍拍她的肩膀,说:“它已经走了,你不要再害怕了。”
潘小璐紧紧地攥着他的衣服,眼神直愣愣地说:“真的吗?不会再来了吗?真的不会再来了吗……”她现在的模样就像是五六岁的小孩子刚从噩梦中惊醒,急切地想从他人身边得到安慰。
徐海城微微皱眉,招招手,让一个便衣送她去急症室打镇定剂,随后坐在凳子上,也不管病房里不可以抽烟的规定,迳直点燃一支抽着。这会儿,才发现浑身不知何时汗湿了衬衣。他抹一把脸,心里说不出的懊悔,应该陪着潘小璐到黄义森的病房,也许事情就不会发生。
如果没有估错,凶手一直没有查到黄义森的病房,于是守在医院附近,直到潘小璐进住院部,正好成了领路人。看着床上黄义森直挺挺的尸体,想到刚才潘小璐魂飞魄散的样子,他深深痛恨自己的无能,同时心中也燃烧起一团怒火,发誓一定要逮着凶手,即使是召唤来的亡灵。
冯副队长很快带着一队人马来了,大家折腾到三点钟。潘小璐打过针后就陷入沉睡,她留在医院,由两名便衣保护着。徐海城随着冯副队长他们回到警局,作为人证之一,连夜录口供。
说完事情的始末已经是凌晨,又一个不宿不眠的夜晚,所有的人都看起来十分疲倦。自从11月2日第一起案子发生后,短短六天连死四人,距离曼西文化节也只有二天了,组委会的两名业内闻名人士算是彻底的折了。
徐海城走出审讯室,听冯副队长说陈琛在办公室等他,顿时觉得头重的快要从脖子上掉下来了。硬着头皮推开局长办公室的门,就这么几天,他似乎一下子变老了很多,皱纹如蛛网般地布在额头,两鬓灰白堪比秋霜。他指指前面的凳子示意徐海城坐下,疲惫地说:“我听说昨晚你也在医院?”
“是,当时我要是陪着潘小璐就好了。”徐海城懊悔地说。
“小璐她没事吧?”
“受了不小的惊吓。”
“这次它可是当着大家的面杀人呀……”
“是。”徐海城心里像压着块大石,前三起命案都是死者一个人在场时发生的,这次可是当着两名警察的面,只是借着黑暗隐藏。
“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局长,请恢复我的职位,我希望能参加调查。”才短短两天,徐海城就悟出,刑侦队长这个职位能带来多大的方便,昨晚南浦大学的保安都可以将他扣着,更别提查案,没有证件真是寸步难行。
“停职是市里的决定,我也不能擅自恢复你的职位。我是听小璐你记起自己并没有杀人,但还得有证据才行。”陈琛顿了顿,“我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情,冯副队长说,昨晚在马俊南家里抓住一个嫌犯,他将马俊南吓得住进了医院。我听小璐说你也去找马俊南,有没有看到或听到什么?”
听到“昨晚在马俊南家抓住一个嫌犯”,徐海城说觉得精神一振,说:“我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好像这个嫌犯对聚龙洞后来发生的事情十分清楚。”犹豫了一下,“他好像说马俊南杀了人。”
“哦?”陈琛皱起眉,“马俊南会杀人?”他在电视上看过他,分明是一个文弱教授。
“局长,能不能由我来审讯?我更清楚底细。”徐海城按捺不住心中的跃跃欲试。
陈琛有点犹豫,照徐海城所说,那名嫌犯很可能是聚龙洞枪战的目击证人,而徐海城是该枪战的涉嫌人,按照规定得回避,但是除了他也没有人更清楚考察团、救援团的底细,想了想,说:“等一下让冯副队长审讯,你去隔壁旁听,有问题就通知他。”
“是。”徐海城有点失望,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陈琛想了想,又说:“小璐,你们一定要保护好她。”
“是。”
陈琛若有所思地看着徐海城,说:“这丫头很不错的,你呀,还没有看出人家的好吧。”
他话中藏话,徐海城头痛地避开他别有用心的眼神,说:“局长看重的人当然不错。”
陈琛摇头感叹,“好你个大徐,有时候真想敲开你的脑袋看看,是不是只有一根筋?”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徐海城如获大释,赶紧离开局长办公室,走到门外,微微叹口气,潘小璐对他的好就像春雨,他怎么会无所察觉呢?又怎么会不感动呢?只是他只有一颗心。
到刑侦大队办公间找了冯副队长,简单地将昨晚嫌犯与马俊南对话告诉他,然后徐海城进了审讯室隔壁的监控室看着。一会儿,冯副队长和陈警员提了嫌犯进审讯室,他看起来有点疲倦,大概是昨晚审讯太晚没休息好,不过脸上的戾色不改,额头一道长疤煞是醒目。
看清楚嫌犯的模样,徐海城愣了愣,这不是铜锣寨傩舞班的二伯吗?当时吴大军介绍时提过他的名字,叫什么春的。
昨晚审讯因为嫌犯的强硬而草草了结,这次冯副队长亲自审讯,照例先说一下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政策,然后问姓名、年龄、籍贯,其实昨天审讯记录上记着,但是对付这种强硬份子,最好的办法就是磨,磨的他失去耐心,心理防线也就垮了。所以冯副队长也不厌其烦地问多一遍。
果然老春头不耐烦地挑着眉头,“老春头,63岁,通天寨人。”
徐海城心中一动,有关老春头的诸多记忆都从脑海里冒了出来,如考察团离开通天寨后他也跟着失踪了,又如他家里有个神秘的小媳妇,还有卢明杰曾说过是老春头救了他,带他回通天寨呆了半年。
显然冯副队长也意识到了,打量着老春头半晌,说:“你认识卢明杰吗?”
老春头摇摇头。
冯副队长将卢明杰过去的照片亮出来。
“是他,认的,是考察团的,我给他们带过路。”
“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考察团离开后,我就没见过了。”
冯副队长又将卢明杰现在的照片亮出来,“这个人你见过吗?”
“见过一面,大概十天前,铜锣寨傩舞队的人不够,让我凑数去排练一下。看到这个人在吴大军家里,呆了一天就走了。”
冯副队长跟着又问吴大军是谁,是个什么样子的人。老春头也回答的很细,说他是傩舞班大伯,平素待人极好,傩舞也跳的好看。徐海城的不无欣赏地看着冯副队长,他一开始就将谈话的气氛把握的很好,让老春头放松了警惕。
说完吴大军、铜锣寨傩舞班,冯副队长终于提到了昨晚的事情,老春头刚才的轻松表情立刻不见了,梗着脖子,额头的疤痕扭曲如蚯蚓,说:“我没犯什么事,不过是冲个朋友借点钱。”
“马俊南教授可是说不认得你。还有像你这样子错钱的吗?将别人吓得进医院。”徐海城刚才已听冯副队长提过,马俊南闭口不提昨晚的事情,神情惶恐,只是翻来复去地说着:是你杀的,是你杀的……
“是他自己心虚,关我什么事?”
“你还嘴硬,老实交待,到底怎么回事?”冯副队长也收起刚才的温和。
老春头很不服地说:“我跟他认识的,以前在无日谷帮他们考察团带过路……”他三言两语地说了一下,曾经带着考察队走出无日谷,这次随铜锣寨的傩舞班来表演,在电视上看到马俊南,想借点钱。谁知道马俊南非但不借钱,还翻脸不认人。
冯副队长早经过徐海城的提醒,所以问:“你在洞里干的好事我都看到了,这句话是你说的吧?”
老春头脸上闪过一丝惊愕,心想难道马俊南招了?犹豫着点了点头。
“杀人都敢,倒不敢承认了,这句话也是你说的吧?”
老春头气焰低了一点,无奈地再点头。
“那你现在还不交待清楚你与马俊南的事情?”
老春头本来还打算瞒过去,以后再寻马俊南谋好处。现在看警察对昨晚对话了如指掌,想当时并无外人,就怀疑马俊南已经坦白了,寻他再谋好处是不可能,索性也就不作隐瞒。说他如何跟着考察团进入深山,看到他们如何历经险难到达聚龙洞,因为遭遇幽灵蛊,救援队的发生枪战,他好奇地过去查看,看到救援队死伤大半,幽灵蛊附身到马俊南身上,他拖着受伤的腿,拣起****,连杀四个人。
当然他隐瞒了自己是瞳子会的成员,隐瞒了古榕洞里他如何放出幽灵蛊,也隐瞒了幽潭地下通往的空间就是曼西族后裔居住的地方……总之凡是于他不利他都隐瞒,反正大多知情者已经死,他也不怕别人来拆穿他的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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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4-12-2009 05:4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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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副队长问:“为什么马俊南中了幽灵蛊还会活着?”
老春头愣了愣,显然没有想到他这么清楚,目光闪烁地说:“是我救了他,所以才会想冲他借点钱,谁知道他是白眼狼。”
“你说是你救了他?那为什么瀞云市后来派出的救援队到达聚龙洞时没有看到你呢?”
老春头怔了怔,说:“我去旁边的山洞里方便了。”
“啪。”冯副队长一拍桌子,“还敢骗人?”
老春头吓一跳,先前的凶戾之色大减,讷讷地说:“警察同志,我不是有心骗人的,我是跟着他们考察团到山洞里,打算也是想他们要是碰到什么好玩意儿,我也掺一脚。谁知道他们死的死,伤的伤,那天洞里一阵乱枪,到处都是血,都流到小溪里,我就凑近看了一眼,洞里全是半死不活的,没敢走近,是看到那个马教授杀人,很疯狂的样子。后来我一个人回到通天寨,你知道我们寨里头那有什么活路,我年龄也大了,打不了猎,参加傩舞队也赚不了多少钱,昨天在电视里看到马教授,心里想着以前在山里帮过他们,应该可以借点钱给我。警察同志,我这可都说的是实话,我是不该有这心思,可是这马教授也不能这样子不认人呀,要不是我把他们带出无日谷,说不定他们早困死在里面了……”他打定主意,真假掺半地说,反正在瀞云山区里发生的事情,是找到其他证人的,谁也不能证明他放出幽灵蛊,也不能证明他是瞳子会的人。
老春头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冯副队长也一时挑不出什么刺,想起陈局长的交待,亮出徐海城照片,问:“你认得这个人吗?”
“认得,前几天在电视台见过,听大家都叫他徐队的。”
“之前有见过吗?”
“没有。”
“你再仔细想想,有没有在聚龙洞里见过他?”
老春头仔细地看着照片,上面的徐海城身着警服,十分严肃,想了想,说:“没见过。”
“你当时看到马教授杀人,用的是什么样的枪?”
“****。”
冯副队长忍不住再确认:“你确信?”进入瀞云群山的救援队,只有徐海城与小张带着的是****。
“是。”
随着老春头这声肯定的是,冯副队长瞟了监控器一眼,似乎是对徐海城说,没有疑问了吧?隔壁的徐海城暗暗吁口气,有老春头这份证词,就可澄清聚龙洞里四人近距离被射杀与他无关,只是想到马俊南,心里又是一阵黯然。
“老春头,你现在交待一下怎么参与谋杀雷云山教授?”
老春头瞪大眼睛,说:“什么谋杀雷云山?”
“11月4日晚上雷云山在电视台做节目时,你在电视台做什么?”
“我们也在录制节目,我有人证的……”老春头着急地说。
“我知道你们傩舞班大部人都是巫师出身的,会巫蛊,不需要人在现场也可以杀人。”
老春头惊愕地说:“哪有这么神奇?”
“说,你是不是召唤亡灵杀人?”
“召唤亡灵杀人……”老春头喃喃地重复一遍,眼睛闪过一丝异彩。他这个表情甚为奇怪,冯副队长以及监控屏幕前的徐海城都大感迷惑,搞不清楚他什么意思。
接下去,冯副队长无论威逼、利诱、兜圈、单刀直入,老春头都坚持地说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情,更不承认参与谋杀雷云山等人。磨了一段时间,双方都疲倦了。
冯副队长决定将他先送回看守所,陈警员押着老春头出审讯室时,徐海城也从隔壁审讯室出来,两人打个照面。
老春头飞快地转头,掩饰着眸中的惊讶。刚才他听冯副队长问的奇怪,就一直在想是否见过徐海城,只是因为照片上徐海城身着警服,所以只一眼认出电视台见过。现在细细看着便装的他,就模模糊糊记得确实在聚龙洞里见过他,只是当时的他已经重伤。
那日聚龙洞里,他看着何桔枝被巨蟒卷入幽潭后,听刚才枪声如雷的山洞已安静下来,偶而会有砰的一枪和鸟类振翅声,心里好奇,便走过去察看。一走近就闻到凄惨的呻吟不断响起,跟着看到无数的蝙蝠往那洞里飞去,黑鸦鸦如同乌云盖顶。他悄悄地走到洞口,洞里的电筒还亮着,一根光柱斜斜地照着洞壁,无数的蝙蝠飞过光柱。空气里飘浮着血腥味与生畜的气味,而地上残肢断臂不少,一条影子拖着一条腿爬起,捡起****,对着旁边一个手中枪的战士的心脏就是一枪,回声重重。
枪声将蝙蝠惊飞,复而又聚了会儿,这群生畜喜欢鲜血,纷纷往地上的尸体和重伤的战士扑过去……即使凶戾如老春头,也觉得眼前这幕让人毛骨悚然,汗湿背脊。他看到地上掉着好枪,正想进去拿几把,忽然听到水声哗然,片刻,又传来吧哒吧哒的脚步声,他赶紧溜到一旁躲起来。
火把晃动,五六个人走了过来,老春头自然认得这伙人是自己曾经的族人,领头就叫黑山,小时候曾是他的玩伴,后来长大了就成了死敌。黑山旁边走着一个女人,脸上全是着急之色,他认出是考察团里的姑娘,暗暗惊奇。他们本来也是颇为好客的,但二十多年前有外人入神庙偷窃财物,并掳走婴儿的巫师,从此以后他们就开始憎恶外人,不慎闯入者便会被杀死。不知道这个姑娘为什么会例外?
蝙蝠们怕火,很快地被火把驱散,吱吱吱尖叫着飞高飞远,嘈杂声远去。
有两人制住马俊南,拉下他的衣领露出脖子。当年的黑山摘下腰间挂着酒壶,吞一口酒,喷到他脖子上,跟着火把凑近,刺耳的吱吱声响起,一团小小火焰在半空乱飞半天,陡然落到地上。老春头暗暗扼腕,幽灵蛊就这么简单地被人废掉了,不过估计蝙蝠群已经携着这个病毒了。他嘿嘿冷笑着,心想他们早晚还是会死的,这山里最不好对付的就是蝙蝠。
那个考察团的姑娘忽然发现一声惊叫,扑到地上一个满身鲜血的人身上,小心地捧起那个人头,一声一声低唤着,泪光盈盈。然后她抬头跟黑山说着什么,黑山只是摇头,她忽然跪了下来,黑山赶紧扶他起来,火把明晃晃地照着他脸上的为难。
老春头看到那姑娘举起右手说着什么,神情十分肃然,好像在发誓一般。而后黑山终于点头了。这时守在山洞口放风的人跑进来,说了几句话,那群人脸色都变得紧张,硬拉着那个姑娘走了。
老春头正在想出了什么事,就看到六个全副武装的军人冲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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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4-12-2009 05:4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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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万劫 第十三章 空劫之三
每个人心里都有条蛇,或名仇恨,或名恐惧,或名怀疑,或名嫉妒,它会一点点蚕食人的心灵......
自己的嫌疑总算可以洗清,虽然知道调查组还会提审老春头,然后再层层上报到市政府,自己复职也有待时间,但徐海城的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想到潘小璐还在医院,打了电话去问,才知道她已经苏醒,并且坚持出院返回警局了。
到刑侦大队办公室又没看到人影,一问,说是去技术部门拼图。他又来到技术部,看到潘小璐坐在技术员身边,脸色十分苍白,眉宇间笼着劫后余生的怯色,与平常判若两人。平时看她开朗大方,根本没有想过她的性别,这会儿才惊觉她也不过是个柔弱女子,只是职业是警察。
徐海城默默看她片刻,才走到她的身边看着电脑屏幕,图已拼得七七八八,倒与何晴所说的有七八分相似,只是嘴没有占脸部一半。潘小璐没有意识到他走近,咬着嘴唇皱着眉想了又想,对技术警察说:“感觉应该还有点什么,一时间想不起来,当时我太害怕了,只看了一眼,没看清楚。”语气里不无遗憾。
技术警察一边修图,一边安慰她,“你已经很厉害了,要我看到一张脸漂浮着,估计早就吓晕了。光拼图,我都觉得身上寒毛直竖呢。”
潘小璐嘴角勾起一丝苍白的笑容,说:“你就别安慰我了,我知道自己没用,被吓成那样子……”
徐海城忍不住打断她,“胡说。”
潘小璐诧异地抬头看着他,说:“徐队,你什么时候才的?”
“刚刚。”
技术警察将图片打印出来交给潘小璐,她顺手递给徐海城,他看得很仔细,微微皱眉说:“这张脸怎么这么扁?”
他这一说,潘小璐也发现这张脸很扁,想了想说:“黄义森对我说,这张脸其实不只是一张脸……”
徐海城轻轻地“哦”了一声:“什么意思?”
潘小璐将昨晚的过程大概地说了一遍,“我也觉得似乎还有什么,只是恍惚看到就是这么一张脸,还有这张脸不是幻影,我当时好像触摸到了……”
徐海城心中狂跳几下,说:“你的意思是,不是亡灵?”
“我也不知道。”潘小璐苦恼地皱紧眉毛,将昨晚在黄义森病房里发生的事情详细地讲了一遍,徐海城听得很专注,听她说曾经触及冰凉的东西,触感十分腌,他浓眉一扬,隐隐明白了什么,又觉得像薄云蔽日,怎么也看不清楚。
不知不觉,已经回到刑侦大队的办公室,冯副队长看到潘小璐,连忙过来温言询问身体如何,怎么不好好休息?
潘小璐说已经没事,只是昨晚因为自己的疏忽酿成大错,对不起大家了。她脸色苍白,神情萎靡,劫后余惊清楚地写在眉宇间,冯副队长虽然知道黄义森的事情她有责任,但责备的话却说不出口。
“人都到齐了,开会吧。”冯副队长拍拍手召集,又拉住一旁进退两难的徐海城,“来吧,陈局交待了,你虽然没有复职,这件案子还得参与。”
徐海城脸上一喜,一声“谢谢”脱口而出。
冯副队长笑着说:“谢个屁啊,这案子破不了咱们都得喝西北风。”
两人收起笑容,走进会议室,徐海城挨着潘小璐坐着,惊异地看到去通天寨的伍刑警回来了,一脸风尘,满下巴胡渣,估计是没日没夜赶回来的。不过其他警员也好不了多少,连日的劳累,昨晚又半夜肃查,个个面色灰暗,神情疲倦。
冯副队长将黄义森的死亡照片贴在其他三人旁边,四条生命变成四张照片,凶手却毫无踪迹。警员们不禁有些泄气,会议室里的气氛空前的低落。
“小璐,你来讲讲昨晚的详细经过……”
潘小璐起身,先将对方有预谋地停电,然后趁便衣看门时杀了黄义森的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然后阐述自己的看法,“如果杀人凶器真是亡灵,那么它也不是无影无踪,无孔不入的。昨天黄义森的死,至少说明在门窗紧密的情况下,它是无法潜入的。还有它的操纵这是个十分有计划的人,他利用停电令我们一时大意打开了门……”顿了顿,“这个我应该承担责任。”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冯副队长说,“你说你触摸到了那张……脸?”
潘小璐想了想,用了谨慎的字眼,“我是这么感觉的。”
“如果是这样子,那它就是一个实体。”冯副队长皱眉,觉得实在不可思议,“一张实体的脸在空中漂浮……”
“或者并不只是脸……”徐海城若有所思地说。
“什么意思?”
徐海还没有回答,一个警员抢着说:“会不会是人脸蝙蝠呢?我听说有这种蝙蝠的存在。”
所有人的眼睛都一亮,如果真有人脸蝙蝠的存在,就可以合理解释一系列的事情。
徐海城摇摇头,说:“法医检验过,牙齿是人类的牙齿造成的。”
“会不会人脸蝙蝠的牙齿也跟人类相仿呀?”
大家又是一愣,觉得这种可能也不是没有,毕竟谁也没有见过人脸蝙蝠。这下子徐海城也没有话可说了。
“老江,你等一下去查一下这方面的资料。”冯副队长说:“然后,小伍你来讲讲潘龙寨的巫师怎么说的?”
“是。”伍刑警站了起来,“春花婆婆说,她听师傅说过,有一种巫术是可以召来亡灵将人咬死,只不过会的人特别少,很难炼成,基本属于传说级别的。这种巫术叫作‘劫’,但是她也不知道这种巫术是如何施法的。”
这话跟那天宋三平说的很相似,会议室暂时无人说话,都是一脸苦恼。片刻,冯副队长说:“黄正松,盯着卢明杰的人有什么发现没?”
黄警员站了起来,说:“有,我发现他这两天经常去找吴大军,两人好像相当亲密,吴大军在雷云山案发当天也在电视台。我们也有人盯着吴大军,不过目前没有发现异常。要不要带吴大军回来问话?”
冯副队长遥遥头,说:“先盯紧吧,不要打草惊蛇。”
“那卢杰明呢?”陈警员问,“刚才老春头否认救过他?要不再问一次?”
冯副队长犹豫着,徐海城摇头说:“不行,我们没什么证据逮回来的结果跟上次不会有什么区别。我们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对凶手的杀人手法完全没有头绪,不如暗中盯着他们,等他们暴露的时候来个人赃并获更好。”
“如果凶手再不动手,那我们岂不是就抓不住他们了?”有名警员不无担忧地问。
“从何晴的死亡来看,凶手应该不会放过小璐的。”徐海城说着,瞟了潘小璐一眼,她脸色微白。其他警员也听说过昨晚的事情,都用复杂的眼光看着她。
冯副队长想了想说:“说起这件事,小璐,局里安排洪姐二十四小时保护你,并安排你住在特别看守室,有没有意见?”特别看守室是给高危罪犯用的,二十四小时监控,高度警戒。
“有。”潘小璐霍然起身,看着大家不解的脸,“我不需要别人的保护,我也不要呆在特别看守室,我要求成为鱼饵。”所有人都被她的话惊住了,呆呆地看着她,不说话。
片刻,冯副队长回过神来,摆摆手说:“太危险了,不可以。”
潘小璐说:“冯队,我想过了,即使有心保护,也不见得一定能保护得了我,不如索性冒险试一下,在我呆着的地方装上监控器,就可以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冯副队长心中一动,觉得这确实是可行的办法,眼睛看着徐海城说:“徐队,你有什么看法。”
徐海城深深地看潘小璐一眼,说:“我觉得这个方法不错。”
“好,那现在开始着手部署。”冯副队长一声令下,大家齐齐响应一声,纷纷离开。徐海城有意放慢动作,潘小璐也是,到最后会议室只剩他们俩。
“小璐,看不出来你很勇敢。”
潘小璐嘴角勾起微笑,有骄傲也有担忧,说:“我只是勇敢,并不想死,徐队,你们可要保护好我。”
“当然。”看她有一缕头发飘到脸颊上,有一刹那的冲动,想要帮她拨到耳后。徐海城为自己这个想法而震惊,几乎逃般地转身而去。
“等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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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4-12-2009 05:4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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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徐海城停住脚步,再回头,刚才的失态已荡然无存。
“徐队,有一件事情……”潘小璐顿了顿,若有所思地看着徐海城,“我托朋友查了一下,霍克,美国身份证上名字叫Hawk.Yu,以前在国内的名字叫于浩,他父亲的名字叫于从容。”
于浩,于从容。
徐海城的脸色变了。
走出市公安局,于浩与于从容的名字还在徐海城的脑海里徘徊不去。知道他们的关系,倒是解开了他心中的不少疑窦,比如说于从容与马俊南是如何勾搭上的,又比如于浩为什么常提起方离?回想起来,方离被关淑娴接纳带进于家的时候,于浩还在国内上高中吧。
于浩,霍克。
几乎没有办法将这两个人联系在一起,感觉里于浩应该像于从容一样的冷漠,象于妍一样的骄傲。可是霍克,他现在就活生生地浮现在徐海城的脑海里,脸上总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声音永远都是七分温和和三分疏远,衣衫也是整整齐齐的,连一丝皱褶都没有。
以前徐海城以为他是在国外养出的优雅仪容,现在细想才察觉他的举止作派是自小培养出来的,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良好家世养出来的从容不迫。初次见到他时,徐海城就对他充满好感,只是当时因为不想接受心理治疗而抵制着他。和他一起喝过酒后,心里就认定他是个值得交往的朋友。
从市公安局到心理康复中心这一路,徐海城想了很多,到了康复中心,心里生出一丝怯意,不知道如何去面对霍克。
想了想,决定还是去探望马俊南,他再度病发住进了心理康复中心,也许这一次不会在离开了。值班室还是上次的胖护士,认得他,冲他笑了笑,将探访登记本递给他。徐海城拿笔正准备填上自己的名字,看到前一个探访人名字登记着卢明杰,一愣,再看探望时间,他还没有离开,于是赶紧往活动室走去。
活动室有不少老人,都是病情稍轻或是安安静静的,他们或看电视,或下棋,或看报纸。马俊南坐在临窗的位置看着窗外的阳光,背对着门口看不清楚表情,但是背影佝偻,仿佛已经被压垮。卢明杰坐在他旁边。
徐海城悄无声息地走过去,发现两人并没有交谈。卢明杰侧着脸,脸上的忧伤清晰可见。他眼角的余光感觉到光影的变化,转头看着徐海城,微微吃惊,收起脸上的忧伤,又恢复到电视台那日见到的毫不在乎的神色。
马俊南这时也看到徐海城靠近,身子缩成一团,躲在卢明杰身后,小声地重复:“是你杀的,是你杀的,是你杀的……”
卢明杰护着他,扬眉冷眼看着徐海城。
徐海城绕过他,走到马俊南身边蹲下身子看着他说:“是我杀的。”
马俊南脸上一喜,从卢明杰背后探出半个脑袋,又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是你杀的。”
“是我杀的。”徐海城重重地点一下头。
马俊南眼中迸发出炫目的喜悦,整张脸都开心起来,皱纹纵横。徐海城只觉得说不出的难受,对他的憎恶不知不觉也消失了。他站起身,示意卢明杰出去说话。卢明杰跟着他到外面的院子,半仰着脸看天。
“马教授是个可怜人,你姐姐也是。”
卢明杰微微动容,依然看着天空。
“我听说那个小戴护士对你姐的照看不是太好…….”
话没说完,卢明杰一声冷笑,说:“不是太好?在她眼里我姐姐根本不是人,她以为我不知道她在背后嘲笑、辱骂姐姐吗?可我每次还得跟她客客气气,生怕没人的时候她给我姐姐暗亏吃。”
“因为这样子,所以你将姐姐的病转嫁给她。”
卢明杰轻蔑地一笑,说:“我就知道你要兜到这上面,你从哪里看出我有这个本领?你知道什么叫魔由心生吗?那个戴护士天天照看着我姐姐,心里早就记住她的一切病症,正好有那么一天,她中魔了,于是就跟我姐一样,真是老天有眼。”他说到最后咬牙切齿。
徐海城根本不信他这番话,说:“你是没有本事,可是和你一起去看你姐的那个人有本事,他是谁?”
“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有本事你就抓了我去,可惜我听说现在不能刑讯逼供。”他嚣张地笑着,眉眼阴沉。
“我们昨天抓住老春头,他没救过你,你也没有在通天寨住半年。那半年你是呆在曼西族的聚居地吧?”
卢明杰有点吃惊,他以老春头为幌子,图的无非是通天寨路途遥远,且通讯不便,去证实他的话至少要四五天。
“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徐海城莫名地紧张起来,“方离她……是不是也在那里?”他满眼期盼地看着卢明杰。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卢明杰已经恢复了平静,“方离在哪里我怎么会知道?”
“我一直在想你是否会因为变故而成为一个心狠手辣的人,但你五天内两次探望马教授,刚才坐在他身边很难过的样子,我就知道你还是原来的你,虽然有点偏激,但本性还是善良的。”
卢明杰嗤之以鼻,“善良。”
徐海城不管他的反应,继续往下说:“我也在想,为什么你会发出那份威胁邮件?是憎恶他们拿曼西文化做秀,还是警告他们会有人对他们不利?”
卢明杰脸上的嗤笑倏然消失了,转眸看着徐海城,有讶异一闪而过。
“从你现在的表情,我判断是后一种,你知道有人对他们不利,对不对?”徐海城循循善诱,“卢明杰,告诉我究竟是谁,已经有四个人死了,我不希望再有凶案发生。”
卢明杰垂下眼睛,片刻后再抬头,面无表情地说:“你错了,我并不善良。”说罢,转身离开。
徐海城头疼地按着太阳穴,连日劳累让他不胜疲倦。他倚着树干想抽支烟提提神,一眼瞥见不远处站着的霍克,一身大白褂立在萧索的树木前,分外醒目。也不知道她站了多久,又听到了什么。
那一场酒吧醉酒还历历在目,徐海城黯然,点燃香烟,心想该面对的总该面对。
霍克朝他走过来,温和淡定地说:“护士通知我你来了。”
“哦?”徐海城有点不解。
“因为你上次来马俊南发病,她们怕这次历史会重演,就通知了我。”
徐海城笑了笑,指着后院的林荫道说:“正好,你陪我走走。”
太阳西斜,光透过疏枝落到身上,没有半点热度。徐海城吐出烟圈,看着它在风中化为乌有,说:“刚开始认识你时,我还觉得奇怪,你这么一个温文尔雅的君子怎么会叫Hawk?”
“Hawk,鹰,掠夺他人的人,鹰派人物。”霍克一脸淡定地合上书,“你觉得我不像吗?”
徐海城偏头仔细打量着他,说:“这么一看才发现,你原来长得像你妈不像你爸。”
“是,我也觉得自己长得太过秀气了。”霍克摸摸下巴,“终于知道我是谁的儿子了,我本以为你会很早发现的。”
“嗯,你好像也不打算瞒我,在酒吧时你说得很明确了,是我自己没听出来。”徐海城说,“我听说你很多事情,你不喜欢生意,喜欢研究心理学,在美国临床心理学这一圈内还有点名气。”
“实事求是地来说,是有点,大概也就如同你在南浦市警界的名声。”
“成为我的心理医生是巧合吗?”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你上司爱才,想给你找个好医生,而我正好是医生……”徐海城咧嘴而笑,霍克装作没看到继续说,“他自然不认得我,不过市里领导某天正好在他面前提起了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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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4-12-2009 05:4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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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早就知道马俊南在说谎?”
“差不多,我可是医生,他的情绪在见你之前与见你之后的变化太突然了,而且我感觉他没有丧失记忆,只是不敢记起,但是记忆又天天迫害他,他也是个可怜人。”
徐海城想起当初自己问他马俊南的康复突然吗?他还振振有词地说一点也不。“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要告诉你?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心理学吗?人类能登上月球,可是对于内心依然是一无所知。我喜欢看别人面对恐惧,孤独,失去等负面情绪时内心的挣扎与绝望。所以你与马俊南的事情,我就当一场好戏来看,看你的挣扎,看他的小心翼翼。人生很无聊,像我这样子的人尤其是,一出生所有的东西都在手边,不需要去奋斗拼搏,我总得给自己找点乐趣……”
“所以你将事情告诉你父亲。”
“一开始没有这么想,也没有打算要将事情告诉爸爸。后来你来我家里时,我就在楼梯口站着,听你跟我爸说话,我不喜欢你的语气,尤其不喜欢你提到我妹妹。”霍克的眼神变得阴冷,“其实我父亲要让你停职很容易,我只不过是给他一点启发。”
“原来如此。”才一会儿,阳光就彻底没有了,天边一团惨白的云,徐海城觉得有点冷。“你父亲发起文化是为了替你妹妹报仇?”来的路上他已经推测出,于从容之所以发起文化节,目的是为了给于妍报仇。他早知道曼西千年古墓被毁的真相,也知道联合黄义森,雷云山发起曼西文化节,会引起曼西族后裔的憎恶,一定会来寻仇,所以他特意配了数量众多的保镖保护自己。
“他是真的喜欢曼西文化,你不知道我家里有个密室,全是放着曼西族的精品。他也是真的恨,他们杀死了我妹妹,我妹妹……”
徐海城挨捺着心底缓缓流动的怒火,“你们可知道,因为他的别有用心害死好几个无辜的人。”
“我妹妹难道不无辜?”霍克斜睨他一眼,说,“我妹妹他从小就很爱美,每天照镜子十七八遍,每次买新衣服,都迫不及待地跑来对我说,哥哥好看吗?你知道她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吗?整个右颊腐蚀到神经,抽成一团,血淋淋的……”他说不下去了,咬着嘴唇,目露恨意。
片刻,他稍微镇定,继续说:“妈妈本来身体就不好,因为受到这重打击,整个人都开始迷糊起来,看到相同年龄的女孩子就叫妍妍。”霍克看着徐海城的目光闪烁几下,“有时候也叫小离……”
徐海城微微黯然。
“父亲的很多事情我都不赞成,但当他说为妹妹报仇,我就立刻同意回国。我不是圣人,无法战胜仇恨。”
徐海城偏头看着他,他迎着他的视线,丝毫不掩饰眼中的恨意与杀机。两人对视片刻,暮色徐徐落下,浅灰色的夜雾在四周聚拢。
半晌,徐海城问:“那天帮我催眠找回记忆……”竟觉得嘴里苦涩,说不下去。
霍克懂得他的意思,说:“那是你的事情,如果你不能战胜对死亡的恐惧,又怎么能找回后来的记忆?当然,如果你死了,我也不会觉得内疚,那是你自己的选择。”
尽管徐海城心中早有准备,还是觉得胸口宛若被击了一拳,苦笑一声,说:“还以为你当我是朋友呢。”
“朋友……”霍克喃喃重复,表情变幻莫测。
“转告你爸爸,好自为之。”徐海城说完,转身想走,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霍克半晌,欲言又止。
霍克不耐烦地挑挑眉,“你应该不是个婆婆妈妈的人。”
“你经常打听方离,是……”徐海城觉得不好表达,只是看着霍克。
霍克一脸不解,“是什么?”
“没什么。”徐海城头也不回地走了。
霍克选了另一个方向,慢慢走回自己的办公室,走到椅子旁坐下,刚才的冷淡不耐烦全消失了,平时的温和淡定也消失了,现在面无表情,目光深沉。从窗口,正好可以看到徐海城的背影穿过空荡荡的院门,他随手拉开抽屉,拿出最上面的照片。
照片上的方离十八岁,刚考上大学,犹带着少女的青涩;照片上的他二十一岁,正准备去美国读书,带着对美好未来的憧憬。两人并肩站在于家花园的紫藤树下,夏季的紫藤树枝叶婆娑地在他们身后摇曳,像那曾经青葱的岁月……
他闭上眼睛,咬咬牙,将照片扔进垃圾筒。
过了半晌,他睁开眼睛,忍不住又捡回照片,细细地看了一会儿。拿过桌子上一本书随后翻开一页,将照片小心地夹好,正想合上,却又突然怔怔地盯着上上面的文字:嫉妒是人类最为恐怖的负面情感,它可以衍生出罪恶、愤怒、憎恶、绝望、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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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克的事情给徐海城带来不小的打击,不过他本来就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对人与事一贯持着理智的态度,心中的郁闷,在离开心理康复中心后就消散了大半。看天色渐黑,他赶回市局,潘小璐已经住进装满监视器的留置审讯室,高处的窗子开着,仅亮一盏小灯。
潘小璐比所有的人想象中的都要镇定,居然还拿着一本书在看。
期间大家还一起看了一下文化节的访谈。这次访谈的人物是南浦大学人文学院屠春方院长,从傩文化的起源说到近况,当然主题是围绕着曼西文化,讲得非常有水平,连这帮对文化素无研究的刑警们都听得津津有味。访谈结束后,在电视台附近暗中监视的警察打回电话说没有发现异况,暗中护送屠春方回家的便衣也随后汇报,没有异状。再次证明徐海城的猜测,并不是所有文化节组委会的成员都是凶手的目标,也再次确定黄义森与雷云山之死与他们考古发掘曼西千年古墓有关。
到了午夜,几个人的眼睛睁得比铜铃还大,一眨都不眨地盯着屏幕,空气似乎凝滞了,时间也好像凝滞了,一分一秒都走得比平常慢。黎明终于姗姗来迟,大家互相对望了一眼,说不出的困惑,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难道对方知道这是一次陷阱?
徐海城顾不得疲倦,召开会议总结疏漏。大家乱七八糟地说了一遍,也没有谁能提出建设性的意见,烟倒是抽了不少。至于盯梢的那些便衣,也没有带回好消息。经历八天的频繁命案后,这一天过得分外平静,倒让大家开始疑心,会不会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安宁?
距离曼西文化节只有一天,当天晚上潘小璐依然以身为饵。当晚的文化节访谈是走近甘国栋,走进傩文化。真甘国栋比假甘国栋要高要瘦,说话带着京味,相当有趣。依然有警员暗中保护,但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时近午夜,四周依然风平浪静。徐海城在留置审讯室呆不住了,跑到外边抽烟,慢慢地沿着走廊踱步,想着事情。值班室里有细细的说话声传来,他不经意听到“监控室”这三个字,心里好奇,走过去,是个值班警察在打电话,低着头很专心,声音细细。
徐海城不动声色地拿起旁边桌子的另一部分机,话筒里传来值班警察的声音:“右面第三间、窗子、房间里都有监控器……”他大惊,再听话筒的另一端只传来细不可闻的呼吸声。
值班警察说完,那边传来奇怪的呢哝声,然后他放下电话,发呆十秒,然后就像忽然醒过来一样,看着徐海城说:“徐队,你怎么在这里呀?”
“刚才给谁打的电话?”
“刚才电话……我在打电话,哦,对了……是谁打的呀?”值班警察摸着后脑勺,皱着眉头想着。
徐海城没有追问,无意中撞倒的电话倒是解释他心中的疑问,凶手是如何在房间众多的留置审讯室里找到许三,又是如何找到何晴的,答案已经很清楚了。他打电话给技术部,让他们追查刚才那通电话的来源,然后转回会议室去睡了一个好觉,因为知道今天晚上不会有任何事情发生。
果然一夜无事,第二天,徐海城睁开眼睛,心里闪过第一个念头是文化节今天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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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4-12-2009 05:5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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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万劫 第十四章 空劫之四
圣.雅各说过,信仰若没有行为就是死的。费尔巴哈说过,宗教的整个本质表现并集中在献祭中。因此,他将自己当成祭品献给至敬的神,死生轮回,灵魂不灭……
(摘自《刑警日记》)
11月10日,几乎每一个南浦市人一睁开眼都想到文化节的开幕,这得归功于无孔不入的传媒。街头全是宣传彩旗,打开电视是文化节如何如何,打开网页会自动弹楚文化节宣传链接……
11月2日连环凶杀案被控制的很好,民间虽有猜测,主要是主持人何晴的忽然消失,但大致来说没有引起更多的留言与惶恐,倘若民众知道有无影无踪的杀手存在,恐怕文化节就会变成“恐慌节”了。文化节对他们来说,其实没有什么文化意义,只是一个休闲假日,有热闹可图。
在市局刑侦大队的早会上,技术部汇报了追踪昨晚电话的发现,电话就是用警察区附近的公用电话厅打的,一共打过四次,除昨晚、前晚两次,另外两次是徐三、何晴死的那晚。那几个接电话的警员都羞愧地表示,他们根本不记得结果电话,更不记得说话的内容。
这么厉害的催眠术,徐海城自然想到了老土冒,可是他藏得很好,上次肃查的时候都没有发现。
大家总结了这两天的平静,特别是这三期文化节访谈的人都安然无恙,说明凶手针对的并不是文化组委会,当然也有人提出反对意见,说是因为近期警员对被访谈人的保护比较严密。
徐海城提出这几天深思熟虑出来的想法:认为凶手是曼西族后裔再无怀疑,杀雷云山和黄义森是因为他们率领考古队发掘了千年的古墓,他们的另一个目标是于从容。凶手可能会选择文化节开幕式上动手,此外他别无机会。于家别墅处处装满红外线监控,于从容外出四个保镖寸步不离,只有在文化节开幕式上凶手才有可能接近他。
大家因为他这个想法争论了很久。最后冯副队长拍板,派出两名警员暗中保护于从容,十名警员乔装混入文化节开幕式,随身携带老土冒、卢明杰、吴大军的图片,一旦的异动,随时汇报局里。
开幕式安排在下午五点,地点就在会展中心。
徐海城下午三点就到达会展中心,熟悉四周地形。会展中心虽然没有开放,但附近早早聚了不少游客,闪光灯忽闪忽灭。临时搭建的露天舞台那里很多人正在忙碌,最后检查各项设备,这可是现场直播,来不得半点差错。
天气有点阴沉,反而更衬出装饰后的会展中心华丽异常,就像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在灰色背景里一样特别醒目。徐海城随意地逛着,留意着人群中的异动,不过映入眼帘的大部分都是游客们兴致勃勃地眼神与无忧无虑的笑容,心里有些艳羡,每逢大家节日时,总是他最忙碌。
“徐队长。”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轻喊,徐海城停下脚步,四处张望,只见一个老头拨开人群匆匆过来。定睛一看,正是宋三平,随时想到他将同其他八十名傩舞者一起为大会开幕表演最古老的祭山神仪式。
“徐队长,我一直想找您,前天去市局了,他们说您不在。”宋三平说了几句废话才转入正题,“我们家小多的事情您给查得怎么样了?”满目的期盼在苍老的瞳仁里闪着光。
徐海城暗叹一口气,这可是他心里比较为难的一件事情,如果说出真相,将会毁掉通天岭祭坛考古队其他八名队员的一生,如果不说,叫宋多家人情何以堪?转了想,说:“已经查清楚了,等你们节目表演完,我再告诉你。”
“我们家小多是不是……”宋三平紧张的说不下去了。
徐海城拍拍他肩膀,说:“你别多想,不是你想像的那样的,宋多不是被人谋杀的,事情比较复杂,所以回头我再详细告诉你。”
宋三平吁了口气,脸上的表情变得有点轻松又有点失望,虽然他心心念念地认为宋多死得冤枉,但心中也不希望真的是被谋杀的。徐海城看着他穿过人群,往自己的傩舞队那边走去,那里已经聚着不少人,有的人已经换上表演穿的黑羽衣,很像个巫师。
手机叮咚数声,徐海城接起,是盯梢卢明杰的便衣,“徐队,卢明杰正往地下停车场走去,行踪可疑。”陈琛已经将报告附着老春头的口供递交市局,并提出给他复职的请求,市里领导回复说最近太忙了,等文化节过后再说。徐海城目前依然是停职,但是队友们已经习惯他的领导,一有事最先想到的也是他。
徐海城啪地合上电话,察看四周,找到半路时,看到于从容的两个保镖匆匆地往地下停车场赶,其中一个是何爱民,心里一愣,也加快脚步。
放轻脚步走下楼梯,走到入口,从半开的门里望过去,停车场里已经停满车,灯光不太明亮,平添几分隐隐绰绰。隐隐约约有人说话的声音传来,很急促,似乎在争执。徐海城背贴着墙,飞快的探头看了一眼,没看到人,看到两条扭曲拉长的身影落在墙上,互相拉扯着。
“不行也得行”。卢明杰的这句话声音有点大,透出几分狠绝。徐海城心里砰的一声,想起他前两天说的话:我并不善良。
“你……”另一个声音相对来说气势弱的很多,也听不清楚他的话。
徐海城在刚才一瞥已判断出两人的方向,于是猫下身子,以车子为掩护,往两人站的方向走去。没走多远,就听卢明杰说了一声“对不起”,跟着传来咚的重物倒地的声音。他一惊,趴在底墒从车子底看过去,隔着十来辆的空隙地上躺着一个人,旁边站着一个人。站着那人蹲下身子看着躺着的那人,轻轻地叹口气。看背影不正是卢明杰吗?
徐海城正想悄无声息的靠近他,忽然看到两条腿,大概隔着自己四辆车,也往卢明杰的方向靠近。看那半截小腿所着的黑色西裤,徐海城心里一动,难道是刚才匆匆奔下来的于从容的保镖,可是他们找卢明杰有什么事情?
正思索,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跟着一声轻喝:“卢明杰,举起手来。”徐海城认出这是便衣的声音,暗暗叫苦,他肯定不知道这里除了卢明杰还有于从容的保镖,虽然不知道保镖要干什么,但如此鬼鬼祟祟,估计也不会是好事。他习惯性的摸摸腰间想掏枪,发现腰间空空才想起,配枪早上交了。即使有枪也不顶事,他的右手神经还没有恢复。
徐海城想了想,只好以膝盖着地往卢明杰方向爬去,这样子既可以悄无声音,又可以随时观察到四处动静。他看到蹲着的卢明杰慢慢爬起来,看不到是否举起手。听到便衣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很沉稳的靠近,也看到保镖的半截小腿不曾停留,离卢明杰越来越近。
忽然听两声连续的低闷的扑噗声。
徐海城惊骇失色,这种声音他太熟悉,分明就是子弹射入身体发出的声响。没有枪声,保镖的枪装了消音器。是谁中枪了?
很快的他看到半截小腿在撤退,跟着看到卢明杰的两截小腿在晃动。
“谁?站住。”便衣的声音,他加快脚步往这边奔来,无所隐藏,这不是要成枪靶子吗?徐海城再也忍不住,一边加快爬的速度一边大叫:“快蹲下。”
急沓的脚步声骤停。
跟着又是一声“扑噗”子弹射入肉体的声音。
“哎呦”,是便衣的声音。
“砰”一声枪响。
枪声震的许多汽车的报警器疯狂地嘀嘀嘀叫着。
徐海城几乎要被这噪音吵晕过去,脑袋也开始隐隐作痛,感觉那颗子弹几乎要从脑袋里跳出来。他趴到地上,四周扫视看到隔着左面三四辆车,便衣倚着车蹲着,脚边渗开一滩液体,右手半拉在地上,握着枪的手背鲜血蜿蜒而下。再看右面,隔着四辆车左右,黑色的半截小腿慢慢的趴下,侧着一张脸扫视着车底,看到徐海城愣了愣,跟着似乎闪过一丝狰狞,举起枪对着他。
这不是何爱民吗?
徐海城不禁暗暗叫苦,依着本能从车底滚过。刚滚过,刚才藏身的车子的一只轮胎开始哧哧地漏气。他不敢懈怠,一口气连滚几辆车子,滚到便衣身边,想也不想地拿过他的枪。
这个生死关头,他早就忘记自己的大脑受过伤、右手神经受过伤,只知道瞄准、射击,恍惚中回到1998年警校的射击比赛中,砰的一声,正中红心。
何爱民惊惧地看着自己的胸口,委顿到地上。
徐海城呼哧哧地喘着气,只觉得右手神经痉挛不已,再也握不住枪,啪地掉在地上。转头看到便衣还没死,拿着电话向居里汇报,心中大定,赶紧往卢明杰的身边跑去。
他闭着双眼,倚着车坐着,脸色苍白,浅灰色的毛衣胸前黑沉沉的一片。他脚边横着的人,脸朝下趴着,不知道生死,也不知道是何人。
徐海城顾不得看那人是谁,蹲在卢明杰身侧,伸出两指按着他的颈动脉,还有脉搏。卢明杰大概是感觉有到有人,微微睁开眼睛,看到他嘴角扯扯,说:“是你……”
“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就过我……”卢明杰的声音很轻,“他说他可以解开姐姐中的巫术,姐姐她太可怜,我不能让她一辈子这样子……”说着,眼角滚下一滴泪。
徐海城不知道“他”指的是谁,但大致猜出,“他”是帮卢明杰康复的人,卢明杰为了报答他,就帮“他”做了一点事。于从容认为卢明杰是“他”的同伙,顺便将他给杀了。
卢明杰的脸色白得几乎要透明了,能清楚地显出皮肤下青色的血管。眼看着一个生命正在消逝,徐海城心情沉重,说:“别说话了,等一下救护车就会到了。”说着就想去看一下卢明杰脚边横着的人到底是谁。
身子刚动,卢明杰一把拽住他,对于一个濒死的人来说,力气大得惊人,说:“方离……”
徐海城心中大跳,问:“她怎么了?”
“她在哪里,那里……是个地狱……”
“什么意思?”徐海城完全没有听懂,不安像狂风暴雨般袭上心头。那里是个地狱?于从容不是说那里是个天堂吗?难道两个人说的不是同一个地方?
“她为了救你们,发誓......一辈子留在那里……”卢明杰的声音已经微弱的不可闻,徐海城不得不将耳朵凑到他嘴边,才听清楚余下的话,“那里......是地狱,畸形......怪胎......双头人......蛇人......可怕的地狱。”他重重的喘着气,眼睛半开半合,视线穿过眼前的徐海城,穿过几千里,穿过静云山区的主峰——双尖峰,和阳光一起从双尖峰中间的罅隙潜进去。四方湖依然平静,偶尔有蟒蛇卷身,水声哗然,如同传说中的龙;神庙依然高大肃穆不见岁月沧桑;回廊交错相连到各个氏族的居住地,几千年不见阳光的永世黑暗中,也许会坐着一个双头人,也许会有从小与蟒蛇长大的痴呆儿像蛇一样扭曲着爬过,也许会有小孩咯咯尖笑着挥舞着四条手臂……
当初国灭时,有将近十万曼西族迁进静云深山,或是沿途聚居被其他民族融和,或是因为不识文字忘记本族,只有那群贵族坚持自己高贵血统不愿臣服他族,而不得不不断地往深山里迁移。到达双尖峰时,人数已不足一万。又经过几百年的洞居生活,人数渐减,近亲婚配的比重越来越大,终于在最近的二十年,基因开始发狂发疯,制造出一个个的怪胎畸形。他们不知道这是近亲结婚的缘故,而将这归罪于掳走女巫的于从容,认为失去女巫失去神的庇佑才是灾难的源头。于是他们憎恨外人,无论是谁闯入都将会被杀死,扔在白骨沟里。聚龙洞里他们原本要将所有人扔进幽潭喂蟒蛇,但是方离发下毒誓……
徐海城良久都没有听到卢明杰说话,手摸他的脉搏已经若有若无,再看他的脸,脸色灰败,只有眼底还残留着一抹生气,就像傍晚即将被黑暗吞没的最后一丝霞光。他忽然又想起什么,眼中迸发出一点光彩,嘴唇微启,“没坚持……”
徐海城大惑不解,“什么?”
“没坚持……鲁……迅。”卢明杰的瞳仁已经涣散了,仅有的光彩也沉入死亡的黑暗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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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4-12-2009 05:5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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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坚持?鲁迅?徐海城忍不住推他一把,“什么?”
“姐……姐……”卢明杰吐出最后一口气,眼角犹挂着一滴泪。
又一条生命消逝了。
尽管徐海城经常接触死亡,但还是觉得心情沉重,看着没有呼吸的卢明杰发怔,脑海里闹哄哄的全是他刚才的话:那里是地狱,方离发誓一辈子留在那里,畸形怪胎双头人,没坚持鲁迅……
纷沓的脚步声惊醒了他,他抬头看到刑侦大队的一干同时快步走来,当先的是冯副队长,身侧的是潘小璐。他站起身来,冲大家点点头,走到一边靠着车。觉得说不出的疲倦,太阳穴也笃笃跳动。
冯副队长将卢明杰脚边卧着那人翻过来,是铜锣寨傩舞队的吴大军。肩部鲜血斑斑,脸色有些点苍白,但是鼻息均匀,听起来就像睡着的呼吸。大家都愣了愣,不明白他怎么还睡得着?只有徐海城回想起先前的一幕,想起那句对不起,猜测着卢明杰有求于他,但他不答应,后来可能被卢明杰用药迷昏了,中枪都不曾醒来。
若在往日,徐海城早就开始兴致勃勃地勘查现场,但今天被卢明杰的一番话乱了心神,只觉得站立不安,对冯副队长说:“这里交给你了。” 不等他开口,径直往停车站外走去,一边点燃一支烟。
辛辣的烟味冲进肺部舒解了他的不安,他站在停车场出口深深地吸口气,一声惊锣声由风带着贴着他的头发掠过,往远处而去。苍茫暮色里,文化节开幕式的舞台特别醒目,灯光流曳,笑声隐隐。
文化节开幕仪式开始了吧。
徐海城听到一个不徐不缓的声音经过音箱的放大,朝四面八方发散,这个声音一听就知道在会议上读多了中央文件。他信步往开幕式现场走去,身后有人快步走到他身侧,轻轻说:“徐队。”
徐海城转眸看着潘小璐,皱眉,“你怎么不好好呆在局里?很危险的。”
“不要。这两天我都快闷死了,我不怕危险,我已经见过它,也不会再怕它了。”潘小璐说着,倔强地抿着嘴角。
徐海城知道多说无益,心想时间还早,人声鼎沸,凶手也不会在这种公众场合下手,就随便她了。
潘小璐偷眼打量他,“徐队,你怎么了?好像不太开心。”
她在那里,那里是地狱,她为了救你们发誓一辈子留在那里。
卢明杰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徐海城轻叹一口气,“没什么。”
潘小璐看他心绪不佳,赶紧转移话题,“为什么有人要杀卢明杰?他是幕后凶手?”
这句话将徐海城扯回案子里,想了想,问:“小璐,你听过什么‘没坚持鲁迅’吗?”
潘小璐偏头想了想,说:“是眉间尺吧?”
“就是没坚持呀,跟鲁迅有什么关系呀。”
潘小璐肯定徐海城说的三个字跟自己不一样,笑了笑,说:“徐队,你真没文化,连大名鼎鼎的鲁迅的《铸剑》都没有看过,眉间尺就是铸剑里的一个人物。”
“哦,说的是什么?”
“话说有个少年叫眉间尺,为什么叫眉间尺呢,因为他两眉间有一尺宽……”潘小璐有心想逗徐海城开心,所以用说书人的口气说着话,“他的父亲是个著名的铸剑师,为大王铸造了绝世宝剑,结果大王怕他为其他人铸剑,就把他给杀了。眉间尺听从母亲的吩咐要去杀大王为父亲报仇,但是因为他性格懦弱,于是有个叫宴之敖者的人……”她脸色大变,说不下去了。
“怎么了?”
“徐队,我知道了。”
徐海城不解地看着她,“知道什么了?”
“眉间尺,木盒里装的是眉间尺,杀人的也是眉间尺,我看到的是眉间尺。”潘小璐激动得语无伦次。
徐海城完全被她弄糊涂了,“什么玩意儿?”
“宴之敖者对眉间尺说,如果你想报仇,就把你的剑与脑袋交给我。眉间尺没有犹豫,割下脑袋给他。于是宴之敖者去皇宫,声称自己是异人有异术,可逗大王一笑。眉间尺的人头在水上唱歌跳跃不胜欢快,大王被他吸引……”
徐海城已经听明白了,瞠目结舌地说:“这不是神话么……”
潘小璐还没有回答,开幕式现场发出如雷般的掌声,震耳欲聋。掌声未歇,高大的射灯忽然全熄灭了,周边的路灯也都灭了,会展中心与开幕式现场都被黑暗笼罩着。一阵如诉如泣的埙声响起,细细的,渺渺的,若有若无,若断还若续,如同一根细线扯着人的心脏,叫人的心不由自主地跟着着音乐底俳高旋。
徐海城与潘小璐也为这音乐所吸引,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开幕式的舞台附近,周边早就里三层外三层站满人,好不容易挑了一个稍高的地势站着, 徐海城生的高还能看见,潘小璐只努力踮起脚尖,半个身子挂在他胳膊上。
舞台并不是全然黑暗,暗红色的边角灯亮着,迷蒙灯光里,一列一列的身着黑羽衣的巫师从后台走出来,脸上戴着黑沉沉的面具,嘴里反复地吟诵着古调,兮来兮去,听起来古古怪怪,但却让人莫名生出一种敬畏之心。
观众们早看得呆了,凝神屏气,两眼不眨,唯有闪光灯忽明忽暗。
这大概就是文化节开幕式唯一的歌舞,吴大军所说的祭山仪式,徐海城心想,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丝疑窦,吴大军中枪,老春头在看守所,不是缺了两名巫师吗?转念一想,反正有八十一名巫师,随便找两个顶替,混在当中也不醒目。扫视一眼,发现舞台前排坐着市领导、重要嘉宾,还有一名组委会的一干成员,于从容也在其中,离着太远,看不清楚表情,但隐约觉得他应该是如痴如醉的,毕竟他对曼西文化是打从心底热爱的。
埙声低而不弱,吟诵声沉而不坠,这两种声音交汇交融,整个夜晚陷入神秘的呢喃之中。仿佛已经离开了都市,离开了二十一世纪,回到远古洪荒时期,尚是幼儿的人类对神秘自然充满崇拜,充满恐惧,于是以傩舞与祭品献媚于神灵,以期获得它们的庇佑……
又一声惊锣响过。巫师们微微弯下腰,后台走出一个脸带黄金面具的巫师,手持一个黄金权杖,他的衣着比其他巫师更为隆重,行动间露出大红的里裙,与外边的黑色裙子相衬相映,散发着邪恶魅惑的气息。
戴着黄金面具的首巫走到舞台前方站着,其他巫师直起身子,广袖舒展,吟诵声渐响,埙声也渐响,一声一声轻叩大家的耳膜,犹如樊音低唱,将现代人心底的最后一丝敬畏逼出现形。偌大的广场,聚集着数千人,却连一声咳嗽都没有。
连角灯也转暗,只剩一点点的光,刚好够大家看见舞台上的隐隐绰绰和正中的黄金面具。众巫师吟诵声渐小,而首巫的吟诵声渐大,大量反复“兮”呀“兮”呀。
一个个头娇小的巫师越众而出,手里托着盖着布的某物,庄重地走到首巫面前跪下。排练该傩舞的人都知道这是一个献祭。
首巫大声吟诵几句,一揭盖布。忽然,不知道什么东西从托盘中飞起,直直地往前席扑去,又飞快地飞回来,能看清楚的只有首席的人,只是他们当时已经骇然失色,说不出话来。
同样说不出话来的还有徐海城与潘小璐,没有形容词可以描述两人此刻的心情,震骇像巨浪将他们打懵了。刚开始他们觉得全身僵硬,连舌头也似变成石块,无法言语,等到恢复知觉,只觉得心脏似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那物一飞回托盘,就被首巫用布盖住了,娇小的巫师托着托盘又飞快退回众巫师之中。前排的那几位终于恢复意识,开始大喊大叫,踉跄离席,除了于从容。后面的观众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个个面面相觑,然后前席的骚然终于如涟漪般地扩开,虽然很多人不知道发生什么,但看到那几个在电视机上总是面无表情的头面人物,失态如三岁婴儿,就知道恐怖至极的事情发生了,大家纷纷离席,开幕式现场一片骚乱。
舞台上假扮巫师的表演者们也开始惶恐不安,纷纷跃下舞台。只有混在人群里的十来名便衣逆人流而动,奋力地往舞台挤去。
这份骚乱不包括正中戴着黄金面具的首巫,他还在吟唱,声音庄重肃穆,韵律古老仿佛子天地初始。他缓缓地坐在舞台正中,手探入怀,再出来就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然后他一手抓着自己的头发,一手执刀,重重地一割。
最迟钝的观众也开始尖叫。
“砰”,会展中心楼上,一声礼炮按照预定时间冲上天空,散开幻成七彩烟花。跟着会展中心的灯光全亮了,仿造的曼西古墓像天上的北斗七星一样熠熠发光,一如黄义森所形容,这是天上宫殿。
烟花照着舞台四周逃跑的观众,照着迅速赶来维持秩序的警察们,照着十来个已经围到舞台上的便衣们。烟花也照着空无一人的舞台,上面有一具尸体,一个戴着黄金面具的人头。
人类以为,与神沟通的最好方式是献祭。
没有比人头更珍贵的祭品。
注:眉间尺复仇的传说,在相传为魏曹丕所著的《列异传》中有如下的记载:干将、莫耶为楚王作剑,三年而成。剑有雄雌,天下名器也。乃以雌剑献君,留其雄者。谓其妻曰:“吾藏剑在南山之阴,北山之阳;松生石上,剑在其中矣。君若觉,杀我,尔生男以告之。”及至君觉,杀干将。妻后生男,名赤鼻,具以告之。赤鼻斫南山之松,不得剑,思於屋柱中,得之。晋君梦一人,眉广三寸,辞欲报仇。购求甚急,乃逃朱兴山中。遇客,欲为之报,乃刎首,将以奉晋君。客令镬煮之,头三日三日跳,不烂。君往观之,客以雄剑倚拟君,君头堕镬中,客又自刎。三头悉烂,不可分别,分葬之,名曰“三王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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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4-12-2009 05:5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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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万劫 结局
笃笃笃的敲门声传来。
沙发上躺着的徐海城着趿着拖鞋吧嗒吧嗒地去开门,手里依然拿着一本书,看到是潘小璐不免一愣,说:“你怎么来了?”
潘小璐跟着他进屋,顺手掩上门,说:“徐对不欢迎我来呀?我是代表陈局长来通知你,正是复职,明天上班。”
徐海城指着沙发让她坐下,又倒一杯水给她,说:“打个电话就行,哪需要亲自跑来?”
潘小璐摇头,说:“估计趁着人多的时候走掉了,始终没有看到木盒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头,真是可惜。”这会儿,看清楚徐海城所拿的书是鲁迅的《铸剑》,顿时笑起来,“你还没有想明白呀?”
“是,现在我还是不敢相信。”徐海城放下书,回想起来总觉得有点做梦的感觉,“我总觉得这应该是一个传说,一个神话……”
回想当日情景,潘小璐也有种梦幻般的遥远感觉,“我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可是我也是亲眼看到的,它就是这样子飘在空中……或许眉见尺的故事并不是一个传说,也不是神话,是远古的过去,或许真的有这样的巫术,眉间尺的故事也是真的。”
徐海城眉头紧皱,说:“我就是想不明白,它是如何从墙外飞进来杀人,然后又飞回去的。”
“说不定它有翅膀,又或者是由巫师的意念操作的。”潘小璐说,“听说南亚这边有降头之术,人头会带着肠胃一起飞……”说到这里,她自己也觉得恶心,再也说不下去。
“这个我是绝对不相信的。”徐海城想了想说。“不过听说曼西族曾经以巫立国,将巫师派往各处传道,也许南亚的降头传说就是眉间尺这种故事得以讹传讹。”
“我在想,或者它的身体就像一个人头……”
徐海城心里一动,想起卢明杰说,那里遍布着畸形怪胎,俨然就是人间地狱,或者这个人头也是畸形的一种。
“幸好那些头头们当时就坐在于从容身边,否则肯定以为我们破不了案,编出来的。”
想到那些市里的头头,徐海城失笑,那次真的把他们都惊吓坏了,据说其中有位领导当时就尿裤子了,他将书放在沙发上,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方离所在的地方应该不会飘雪的,那里四季恒温。
潘小璐看着他的神情忽地温柔起来,怔了怔,心里仿佛被虫咬了一口,疼得慌,蓦然的一股冲动,“徐队,我喜欢你。”
徐海城愣了愣,回头看着她,她双颊嫣红,两眼灼灼,明艳绮丽。她以为他没有听清楚,赌气般地又重复一遍:“我说我喜欢你。”
徐海城微笑,说:“小璐我也很喜欢你……”
潘小璐本来就灼灼的眼睛更加明亮,像早晨的启明星。
“你是很好的女孩,活泼开朗不做作,但是……”徐海城没有再说,偏头看着柜子上的照片。
听了这话,潘小璐的眼睛仿佛失去了光芒,又变成黑漆漆的两点,她随着他的视线看着照片,照片上少年时代的徐海城目光迂回而坚定地落在方离身上。
“你要去找她,对吗?”
“是。”
“我真羡慕她。”
“你不会羡慕她的,她从小流落异乡,在孤儿院里总是受人欺侮,刚开始她唯一的朋友只是一株美人蕉,直到遇到我。”
“因为她可怜所以你爱她?”
“我从来没有想过为何会爱她?也不知道为何会爱她,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始终在我心里,我也始终在她心里。”徐海城按着自己的胸口,他知道自己的心是为了谁而跳。再去静云山里寻找方离,是一个冒险,他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但这一切都无所谓了,劫难过去无非是劫难,佛教说世界本来是一劫套着一劫而成的,人生亦如此。他一定会穿过静云山区的深山老林,穿过聚龙洞地下的暗黑河流,穿过时间与空间,找到方离。
就像多年以前,他穿过阳光灿烂的后院,在美人蕉丛里找到方离,拉起她的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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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14-12-2009 05:5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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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万劫 后记
从五月份开始构思这本小说,中间几度想要放弃,心中又有不甘,若是放弃,怕是将来再无机会来写。正好有个朋友劝我,“三”为中国的万物生变之数,我应该写完。于是咬牙坚持,整个漫长夏日都在苦心冥想着。写过无数个开头,又一一否定。到11月中旬,能够用的不足五万字,苦恼万分之际,某天居然豁然开朗,于是一个星期写完了余下的部分,又细细修改了一个月,重写几遍结局。终于完成,常吁了一口气。
有读者提及小说有些悬念不曾解答,因为小说不是侦破小说,所以我不会一一写明悬疑的答案,有时候会借用他人口中说出,有时候会借用一件类似的事情解释……比如说最后老土冒割下自己的人头,有人可能会疑问他为何要自杀?我前面大量地提及祭祀艺术,就是为这个做铺垫的。老土冒自杀,有部分原因是因为他在重重包围之中,但更多的原因是那场山神祭。对他人来说,这是一场傩舞表演的山神祭,但对他来说,这是一场真正的祭祀,他献上自己的生命,为自己的民族几千年的信仰。时代变迁,他们的民族一步一步地迁入深山,一步一步地走向死亡,无可避免,他们能够坚守的也只是信仰。
至于方离与徐海城,将来会如何,其实不太要紧,他们拥有世界上至艳至盛的幸福,那就是:爱并被爱着。
(全书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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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14-12-2009 05:5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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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5-12-2009 12:1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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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希望樓主在找一寫這樣的故事...我會捧場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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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15-12-2009 12:3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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