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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封杀小王爷

[長篇] 再愛你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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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7-2-2009 07:1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章 偷 天








上午八點,陽光肆無忌憚地潑灑進了李元斌的病房,令整個房間明晃晃地燦爛起來。

按照韓虹的囑咐,李元斌洗完澡,換好手術衣,就呆坐在病床上等候手術通知。兩個明顯的黑眼圈兒在他眼睛周圍彌漫著--再加上哈欠連天,一看就是沒休息好。不過這倒使得他那雙漆黑有神的眼睛更顯深沉和憂鬱。

昨晚李元斌一直處於失眠之中。從花園裡回來後,任鵬飛什麼也沒說,就是繃著一張臉張羅著對他進行各項檢查。因為他的出逃,靜脈點滴一直延續到晚上十點才結束。臨睡前護士又拿了一大把花花綠綠的藥片看著他服下。

夜裡十一點任鵬飛也來了一趟,在那扇大玻璃窗外站了一小會兒--看到李元斌安靜地躺在病床上,他才放心地離去。

當病房的燈光漸次熄滅,李元斌睜開眼睛,把頭扭向大玻璃窗外--他不知道那張白臉還會不會再來,不知道神秘的紙條還會不會出現,他猜測著這一切所意味的吉凶禍福……但事實上一切都很平靜,異常地平靜。直到天濛濛亮了,他才迷迷糊糊地睡著。

在離家千里的異鄉,在這個手術前夜,李元斌又夢見了媽媽。在夢中,媽媽一次次推開他,叫喊著"你不是我的孩子,你是個瞎子,你是個瞎子,你滾開,滾開……",他哭喊著"媽媽,媽媽,不要離開我啊,不要……"直到驚醒--李元斌還在抽泣著,枕頭上濕津津地一片。濃墨般的黑暗中,他急促地喘著粗氣,用手緊緊地擰著身下的床單--這個18歲的男孩子,第一次感到真正的恐懼永遠來自內心的脆弱與孤獨……命運就像一個無形的漩渦,在把他吸向不可知的黑暗深處。

當李元斌坐在床沿,想著這些夢境,想著昨天在花園裡發生的一幕幕--他的心跳驟然加快。他嘆了口氣,臉上的憔悴、無奈,還有傷感已經暴露無遺。






眼科病區的走廊與護士站裡,一大早就到處是奔走的工作人員。大家似乎都在為李元斌今早的手術而忙碌。幾個小護士還在互相詢問著中心供應室的氣管切開包與靜脈切開包傳到了誰的手上。韓虹正是在這個時候輕輕走進了李元斌的病房。她的心情不錯--做為他的主治醫師,她有機會參與這次激動人心的醫學實踐。而且任鵬飛也答應過她,相關論文的第二作者或是第三作者肯定會優先考慮她的。

她希望能用自己的好心情感染一下這個眼前正情緒低落的男孩兒--她們眼中的"小天使"。

"我們的陽光男孩兒--你是不是太緊張了?"韓虹莞爾一笑,"知道嗎?從出血量、組織中滲液和術後疼痛等方面來說,眼科的手術被認為是'低危'的手術。不要太害怕。"

李元斌勉強咧開嘴笑了笑算是回應。

"還有,"韓虹在病床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來接著說:"凡是涉及到玻璃體與視網膜的手術都會使用全身麻醉。所以啊,你就當去補補覺唄,等你醒來,手術早完了。一點也不疼。"

李元斌半低著頭沒說話,等他半晌後把頭抬起頭--韓虹發現他滿眼都是淚水,他略顯薄弱的身子在微微地顫動,\"我……我只是擔心我媽媽。如果我真的瞎了,她該怎麼辦啊……"他的喉頭上下滑動著,已經噎不成聲。

韓虹把臉別過去,有些不忍再看那雙逼視著她的眼睛。她一直不太了解這個男孩子的身世,只是從任鵬飛那裡聽說--李元斌不想讓他的家屬知道這次治療。至於為什麼,任鵬飛並沒細說。

韓虹也剛成為一個孩子的母親。將心比心,她還是對沒有一個親人在身邊照顧的李元斌充滿了同情。她拿起床頭櫃上的紙巾遞過去,"沒事兒的,會沒事兒的。啊?!一定要往好處想想。雖然,任何手術都有風險。但我們會把風險降到最低的。一定會的……"正說著,一個護士探頭進來說:"韓醫生,那邊讓把病人帶過去。都準備好了。"

韓虹只得站起來,拍拍李元斌的肩膀,"走吧。看,今天天氣真不錯,好兆頭呵。"

天氣的確不錯。當病房的門在李元斌身後關上時,裡面已經撒滿了一屋子燦爛的陽光。一隻灰翅喜鵲飛上了屋外的陽台,好奇地向空盪蕩的室內張望著……





手術室原來就在另一條走廊的盡頭。那道由玻璃鋼製成的門後。進門後是污染區,在這裡,韓虹要換上隔離服與專用拖鞋。李元斌則由一個早等在那兒的護士繼續帶著往前走,又過了一道木門後,是半污染區。李元斌看到了白瓷磚砌成的洗手池。向左拐,才是真正實施手術的區域。

無影燈下的鋼製輪床、插滿各種管子的呼吸機、多軌生理監視儀、眼科專用的裂隙燈顯微鏡、已經堆滿大小不一、銀光閃閃的刀、鉗、彎盤、手術剪的小推車……一切都顯得冰冷而陌生。而最刺眼的莫過於一直砌到天花板的白瓷磚。最後,李元斌的目光落在了身穿深綠色隔離衣,雙手交叉放在胸前,正和麻醉師低聲交談著的任鵬飛身上。

一次性的手術帽和一張大口罩遮住了任鵬飛三分之二的臉龐,只露出他金絲邊的眼鏡和鏡片後沉靜深遂的眼睛。看到李元斌進來,他點了點頭,似乎是笑了笑,卻並不說話。

一切都緊張而有緒。這場籌謀已久的戰鬥在上午九點半鐘準時打響。

碘酒消毒皮膚……白色的孔巾鋪上了李元斌的臉……無影燈無聲地亮起來……

一個塑料口罩伸過來,李元斌聞到了濃濃的乙醚味道。胳膊上還尖銳地疼了一下--可能是在做靜脈穿刺。然後,他就昏昏地睡了過去。

室內安靜極了。除了多軌生理監測儀上--因為李元斌的心跳而連續發出的嘀嘀聲……





任鵬飛的技術無疑是嫻熟的。他伸手按了按眼瞼皮膚,然後接過了韓虹遞來的開瞼器。

韓虹擔任著這次手術的一助。她凝視著無影燈下--透明的角膜、白色的鞏膜、深棕色的虹膜、還有幽黑的瞳孔組成了人體最精緻、最漂亮、也是最複雜的器官。她幾乎都不忍心看著這樣的眼睛會變得血肉模糊……深吸一口氣,她把不鏽鋼的Wescott剪遞過去時,那隻手竟有些微微的顫動。

戴著間接檢眼鏡的任鵬飛回頭看了她一眼,"別緊張,"他的聲音在大口罩下顯得嗡聲嗡氣而又有幾分嚴厲。

韓虹緊盯著任鵬飛手下的動作。看著他沒有任何遲疑地沿角膜緣剪開了球結膜,又在兩條眼外直肌間靠近角膜緣處用一把有齒鑷夾住了結膜和筋膜囊,再用鈍頭剪分離筋膜囊直到鞏膜。並且作了一個360度的環形剪開。

韓虹的額頭微微地沁出了汗水。護士手中的小方巾及時伸過來,幫她擦了擦。

手術進行得很順利……韓虹又把玻璃體切割頭遞到了任鵬飛的手上。任鵬飛拿著它穿透了李元斌的眼球,然後示意韓虹上前。

按照事先擬好的手術步驟,韓虹接替任鵬飛--開始在眼球內剝離玻璃體。"小心點……從視盤周圍開始,避開黃斑區,"任鵬飛站到了一助的位置上低聲地說。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韓虹能感到手下那膠質的玻璃體正一點一點從視網膜上分離了下來,她小心翼翼,集中全部注意力,透過檢眼鏡--讓切割頭向玻璃體基底部移動、剝離……

當護士手中的小方巾第四次從她額頭移開時,任鵬飛又替換她站到了主刀醫師的位置。

……

"36號刀片,"任鵬飛低聲地說……他現在開始從顳側切開視網膜。

"給我注吸器。"他的手在細微地移動著……

一把39號彈性視網膜下注吸器遞了過來,裡面已經裝滿了事先準備好的平衡鹽液--它的作用將會造成視網膜的內層--神經感覺層的徹底脫離。

……

而對導致李元斌患病的變性色素上皮細胞--任鵬飛準備採用光凝與冷凝結合的方法先行處理一下再行剝離。

冷凝筆由韓虹交給了任鵬飛。旁邊激光光凝儀的開關也打開預熱。

……

二十五分鐘後,又一把小巧鋒利的MVR刀片遞到了任鵬飛手上。

李元斌視網膜的外層--已經變異的色素上皮細胞層被他更加小心地從玻璃膜基底層上剝離出去。

此時,已是上午十一點。手術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半小時。

……

韓虹示意旁邊的二助開啟液氮鋼瓶。湖藍色的半人高的鋼瓶被扭開閥門,乳白色的霧氣在瓶口氤氳浮動著。

那個年青的二助戴上加厚長手套,從零下172攝氏度的鋼瓶中用加長的不鏽鋼鉗緩緩地夾出了一支鈦合金管。打開外面的套管--韓虹看見,裡面的玻璃試管內是15毫升左右的淡黃色的液體。

韓虹的心跳猛地加劇--原來這就是它!神奇的人胚視網膜乾細胞懸液!

一隻長長的針管伸進了玻璃試管,"滋"地一聲過後……特製的眼內注射器轉移到了任鵬飛手上。

……

韓虹看著那些淡黃色的液體一點點被推進李元斌的眼內--她知道,注射的部位正是視盤中央的那個小凹點--視杯!

……

任鵬飛的嘴角抽動了一下。他是在笑,一定是在笑--韓虹心裡暗暗地想。

然後任鵬飛退了下來,韓虹開始進行後面的收尾工作。她用8-0可吸收線細緻地縫合了球結膜,在結膜外涂上了阿托品和皮質類固醇激素軟膏,然後進行半加壓包紮--這樣就可以減少術後的眼瞼水腫了。

……

開瞼器再次遞到任鵬飛的手上,李元斌的另一隻眼球暴露在了無影燈下,同樣的程序又再次被小心地重複著……沒人說話,只有輕微的刀剪碰撞發出的聲音。手術台四周圍滿了身穿隔離服的醫生與護士。

……

下午四點半。全部的手術基本結束,儘管室內還是靜悄悄的--但韓虹知道,擊掌相慶,香檳噴灑的時候已經為時不遠了!

大孔巾取了下來,韓虹低頭看了李元斌一眼,他還像個嬰兒一樣沉沉地睡著……





緊挨著手術室最外面那道玻璃鋼大門的,就是眼科的ICU--重症監護病房。李元斌被麻醉師推出手術室,然後直接轉入了ICU。他的眼睛還纏著厚厚的紗帶,等他醒來之後,除了黑暗,他看到的還會是黑暗。

但任鵬飛和韓虹都相信--新的視網膜一定會從視杯處重新生長出來,它將給李元斌帶來光明,給他們帶來掌聲與鮮花--這只是一個時間問題。只要沒有大的免疫應激反應,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儘管如此,脫下隔離衣的任鵬飛沒顧得上喝一口水,轉身來到護士站斜對面的醫生辦公室,開始對著韓虹和其他醫生下達口頭醫囑。

"免疫抑制治療方案中對環孢素A的使用一定要密切調整CSA濃度……還有,對抗淋巴細胞球蛋白的使用要記住給藥前加上25mg苯海拉明,好降低過敏反應。"

韓虹等人頻頻點頭稱是。

"告訴護士站,原定每日一次的電解質4項檢查改為每日2次,血清免疫球蛋白定量的5項改為每周兩次,血清補體測量也改為每周兩次。其它維持原計划不變。"

醫生辦公室裡--只有任鵬飛略顯疲憊的聲音和筆尖摩擦發出的沙沙聲持續不斷。天色已近黃昏,任鵬飛最後交待韓虹最近一段時間最好住進病區裡來。韓虹猶豫了一下,還是爽快答應了下來--畢竟她的孩子只有五個月,這大概是她唯一放心不下的牽掛了。






把該叮嚀的都交待完,任鵬飛又轉回到主任辦公室,反鎖上門。他開始給賴特拔打電話。

"很順利……一切都很順利……"任鵬飛的聲音裡有著壓抑不住的興奮與激動。

"原有的RPE層清理乾淨了嗎?注射到位了嗎?"賴特的聲音高亢而明亮。

"很成功……所有的清理工作都經過了再三的檢查,注射深度和位置沒有任何問題。\"

"好,很好!任,你幹得很漂亮!我們只是擔心強烈的免疫反應。你明白的。"

"No Problem。我們已經制定了精確的抗免疫治療方案。ICU裡會有24小時的監控。"

"我為你感到驕傲。耶魯醫學院的高材生--You will step to the world from here!"那邊的聲音變得輕快起來。

任鵬飛微微地笑了一下。他很想說,其實他從來都沒懷疑過--世界將會是屬於他的!就如同他的名字,大鵬展翅高飛--那只是個時間問題!但他強忍著沒有說出這些理所當然的想法。畢竟他是中國人,謙遜永遠是中國人的美德--這一點賴特遲早會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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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7-2-2009 07:1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四章 暗塔







黑暗……無盡的黑暗擠壓在一起……似乎連呼吸也困難起來……濃密的黑暗讓他想吶喊想掙扎……但他的身體軟得就像一團棉花,有些部位似乎還沒有什麼知覺……

唯一強烈的感覺是眼睛裡火辣辣的疼痛。像把兩團燃燒的酒精棉球放在了眼球上。

是在做夢嗎?還是已經甦醒?

李元斌抬了一下胳膊,手背突然一陣刺痛——難道還在打著點滴?!

人呢?所有的人都在哪裡?我又在哪裡?李元斌只聽見自己的大腦在嗡嗡作響,但四周卻靜得有些可怕。

他的嘴有些發乾,嘴脣卻還是麻木的。他一陣陣的心煩意亂……水,給我水吧——這麼想著,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但很快,他的嘴脣碰到了一隻沾著清水的棉球,幾滴清涼的液體滑進了他的口腔——“別亂動,手術剛完,”他終於聽見了,那是韓虹的聲音。

“我在哪兒?”他掙扎著發出聲音,“好,好黑,”他嘶啞的嗓子繼續咕噥。

“在ICU病房,”還是韓虹的聲音,“手術很順利,放心吧。有點難受是嗎?”

他略略點了點頭。紗布把他的眼睛纏得很緊,感覺倒像是一道厚厚的熱得發燙的鐵皮箍緊繃在眼睛上。於是他再次抬起手,下意識地想去扯那道紗布。

一隻柔軟溫暖的手按住了他的胳膊。

“忍一忍,很快就會好的,”又是韓虹的聲音。但似乎還不止她一個人,他又聽見她說:“每30分鐘測一次體溫……”這顯然是說給別人聽的。

李元斌逐漸地平靜下來,意識也越來越清醒。但還是不辨東西,難分晝夜。

不用問他也知道,原有的那層透明的視網膜已被清除殆盡——即使不纏繞紗布,在最近一段時間裡,他也看不見任何東西。

他還記得,任鵬飛第一次給他介紹視杯計劃——就簡單地描述過手術原理與流程。新的人胚視網膜乾細胞將會像正常胚胎的視網膜生長一樣——在8個月的時間裡,視網膜的各層將基本形成。

8個月——這是人胚視網膜發育完成所需的最短時間。聽上去很短暫,但身臨其境之後,李元斌才感到這個時間段漫長得如同一萬年——用眼睛看到的時間流逝,和在黑暗中感受到的時間流逝完全是不一樣的。

李元斌第一次感到,身陷黑暗的可怕之處倒不在於空間的喪失,時間的紊亂甚至停滯更能摧毀一個人生存的意志!

也不知過了多久,眼球的疼痛似乎好了一點。然後他又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





隔著或長或短的時間,都會有人來到李元斌的床邊。最多的聲音還是來自任鵬飛。他的嘴裡說著李元斌聽不懂的醫學術語和一些大大小小的數字。韓虹也會和他聊聊天,但時間很短暫,他們都說他最需要的還是休息、充分的休息!這樣才有利於乾細胞的生長。

李元斌在兩天的時間裡充分地感覺到了什麼叫特殊待遇——24小時的一級護理與監測、有人把水杯伸到他的嘴邊喂他吃藥、每餐飯菜的口味兒都在變化……他們還在他手邊放了一個圓柱形的遙控器似的東西,只要有任何需要,按動上面的圓形按扭,護士們就會應聲而至。

除了光明,只是除了光明……

第三天,終於有人一圈一圈地解開了盤在他眼睛上的厚厚的紗布。

如釋重負的感覺由然而生——但去掉紗布之後,李元斌的情緒變得更為惡劣起來。矇著紗布感受到的黑暗是被動的,睜開眼睛感受到的黑暗卻更加令人窒息——一種無力迴天和無處可逃的煩燥讓李元斌的面部肌肉扭曲,呼吸變得粗重起來。如果手頭有個杯子,他也會毫不猶豫地把它捏碎!

隨即他的耳邊響起任鵬飛嚴厲的聲音:別亂動!正在做檢查!”

在任鵬飛看來,較大的眼科手術如眼球摘除等的術後——病人的煩燥與恐慌都可以算做術後應激反應,他早已見怪不怪!所以也沒有更多的耐心去勸說他們——勸了也沒用。任鵬飛明白失去光明其實是比死亡還讓人痛苦的事情——如果真的身臨其境的話!

這次給李元斌拆開紗布是檢查手術刀口的愈合情況,以及有無感染和眼底出血。

“看,腸線吸收得很好!不錯……”任鵬飛一手扶著李元斌的額頭,一手扶著他的下巴,把他的頭輕輕地前後搖動著,“好的……嗯?怎麼會這樣?”任鵬飛的聲音突然顯得緊張起來。

“韓虹,拿檢眼鏡……你也來看看,看他的左眼眼底,”任鵬飛的手鬆開了。

“這……任,任主任……這是黃斑吧?!真的……就是黃斑。已經有中心凹形成了……我看見了反光點。”韓虹的手有股淡淡的香水味道,放在李元斌的下巴處——刺激得他直想打個噴嚏!

李元斌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麼,但他明白黃斑是視網膜上視覺最敏銳的部位。看樣子應該是好消息。但他們的聲音裡明顯帶著驚恐。

“不會,絕對不會!這才第3天,怎麼會有黃斑出現?”任鵬飛似乎在喃喃自語。

“也許,是個奇跡呢?!”韓虹的聲音雖然忐忑不安,但還是有著壓抑不住的興奮。

“別高興太早!人胚視網膜發育在第3個月才會現黃斑,你不是不知道!”李元斌聽著任鵬飛用不容置疑的口氣說,“而中心凹,在第7個月時才會形成!我擔心……”任鵬飛把後半截話硬生生地縮了回去。

“擔心?他們擔心什麼?”李元斌急得恨不能掐住任鵬飛的脖子,逼他把話說出來。

“一會兒給他做個裂隙燈活體顯微鏡檢查,曹醫生。報告直接交給我。”任鵬飛換了一種口氣,不再像剛才那麼驚訝不安。“你和我來一趟,韓虹!我有話給你說。”李元斌隨後聽見了一陣雜亂的遠去的腳步聲……





當顯微鏡下的檢查報告單放在任鵬飛面前時,他徹底驚呆了,或者說是嚇呆了。

眼底觀察的結果是,李元斌的視網膜似乎在以一種瘋狂的速度加速生長。黃斑不但已經形成,而且要遠遠大於正常眼球解剖學標準。普通人只有2個毫米直徑的黃斑在李元斌的眼底竟然整整增大了整整一倍!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任鵬飛死死盯著面前的眼球模型,修長白皙的左手卻向電話機抓去。

他必須馬上匯報這個異常的情況,不管他下一步決定要做什麼。

賴特的聲音在聽筒裡顯得異常平靜。“繼續觀察!繼續!任!一切都在我們的掌握之中!”

“我,我建議進行眼底探查術!我懷疑那是一個異常增生的腫瘤。”任鵬飛壓低聲音焦灼不安地說。

“NO,NO,NO,除了超急排斥反應——你必須加倍小心之外,目前的階段我們需要的只是觀察!把小天使哄得高興點兒……如果有可能,可以在你們的病房裡加點莫扎特的音樂嗎?”

“您,您說什麼?”任鵬飛覺得大腦一片空白——一切似乎都亂套了。

“比如《魔笛》和《C大調鋼琴協奏曲》之類的?你們在耶魯時經常演奏的那些……噢……良好的情緒會讓成果更快地出現,我相信。”

“但願吧……”任鵬飛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了這三個字。道了聲再會後,他沮喪地壓下電話。

難道有些事情的發生真的是無法控制和預料的嗎?他暗自追問著自己。他討厭一切不可控的現象和一切不可預測的事物——這和醫學的客觀與嚴謹太背道而馳了!

而在他對面,那隻碩大的眼球似乎正在緊盯著他!帶著點戲弄!透著點嘲諷!一層冷汗從他的額頭攸地滲出。

他一直惴惴不安的事情終於發生了——人胚乾細胞的來源一直是個巨大的謎團。是這個未解之謎導致了他今天的束手無策。

那15毫升的人胚視網膜乾細胞懸液是由賴特提供的。據說已經在美國國家疾控中心實驗室進行了基因優化與重組——“這將是你見過的最漂亮最完美的眼睛,任!”——賴特的原話至今還響徹在任鵬飛的耳畔。

“最完美的眼睛?!”任鵬飛坐在主任辦公室裡喃喃自語。他一直是信任賴特的,他們已經有多年的合作。這次任鵬飛承擔的工作只是這項視杯再造計劃的臨床實驗部分——而如果實驗成功,賴特承諾他將取得前往美國定居的綠卡,以及一個眼科學博士後研究的職位。

不知不覺已是日薄西山,透過窗戶能看到天邊的幾抹絢爛的晚霞。室內的陽光無聲地一點點退出。任鵬飛感到有些悶熱,他起身到門邊扭開中央空調的控制旋扭,順手鬆開了Dior藍色直條紋襯衫的領扣。

就在這時韓虹在室外敲門,喊了聲“任主任,有事找您!”

進門之後的韓虹被任鵬飛眼睛裡透出的頹唐和失落嚇了一跳!這和兩周前布置手術計劃時的任鵬飛完全判若兩人。

但她還是鎮靜著遞過手中的一張檢驗報告單,“任主任,他的眼壓有些異常升高……你看,22毫米汞柱,”韓虹邊說邊把手指向報告單上那個略顯潦草的數字。

“繼續觀察。”任鵬飛只是略微掃視了一眼報告單,口氣淡淡地,臉上不掛任何表情。

“要不要……用上拉坦前列腺素和甘露醇?”韓虹遲疑不定地問。

任鵬飛邊往辦公桌的方向走,邊擺擺\手說:“不用!繼續觀察!”

韓虹驚愕地站在門邊不知所措。兩個小時前任鵬飛把她叫到辦公室時,還讓她做好眼底探查術的準備——“看來……探查術的事兒也不用再問了。”韓虹低頭想著輕輕退出了主任辦公室。

任鵬飛坐在辦公室桌前,疲憊不堪地閉上了眼睛。黑暗……迅速地包圍併吞噬了他。

“Shite!見他媽的鬼去吧!”他微仰著頭,嘴脣突然抖動著來了句髒話。而究竟是想罵誰——只有上天和他自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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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7-2-2009 07:1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五章 重 圍








“韓姐,請你幫我讀讀短信吧!”李元斌摸索著把自己的諾基亞手機遞過去。

“所有的嗎?有沒有什麼隱私泄露了我可不負責任哦。”韓虹笑著把手機接過來。

“嗯!手術前收到的都刪除了。”李元斌的臉微微地泛紅,與白色刺眼的繃帶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第一條,聽好啦……外星仔你還好吧?我們被漂亮的小護士攔在門外,說最近不準前來探視。奶奶的——她們是不是要分享你的美色啊?下次見面一定狠吻你的大頭。祝健康。傻哥。”韓虹讀完後卟哧一聲笑了出來——這些可愛的男生呵——她在心裡感嘆著,仿若又回到了自己的大學時光。

“肯定是沈子寒的,”李元斌的臉上現出快活的神色來。“韓姐你看是大傻發的吧?”

韓虹看看屏幕上的“發信人”,果然寫著“大傻”兩個字。

“……第二條啊,聽好了。沒有你就像魚兒沒有水,就像呼吸沒有空氣,就像大便時沒有帶上手紙。我祝福你,我想念你,我的手紙。”韓虹念完後幾乎要笑得喘不口氣兒來,“還有這樣的比喻啊……老了,我們真的老了!”

“是馬鳴的吧?我的老鄉!他最愛搜集這些垃圾短信,天天到處亂發一氣。”李元斌笑呵呵地說。

“還有呢,又一條……堅持到底就是勝利!耗子愛你就像老鼠愛大米!”韓虹看看下面的“發信人”,寫著同音的“浩子”。但奇怪的是,李元斌突然不吭聲了。韓虹抬起頭,看見他的嘴角無聲地抽搐著,有兩行清亮的液體從繃帶下緩緩地流下來。

韓虹的眼睛也潮潮地……她十分理解此時此刻李元斌的感受。她想,就讓他哭一會兒吧。感動——有時也是一種力量。也許能幫助他更快地恢復。

接下來還有一條,“發信人”寫著“任雪菲”三個字。屏幕上只有廖廖兩行字:“你去死吧!算我瞎了眼!”韓虹一下子想起那天和任鵬飛在花園裡見到的一幕。她隱隱地感到那個和李元斌吵架的女孩兒就是這個叫任雪菲的。

“繼續念吧,韓姐。”李元斌的聲音還是哽咽的。

韓虹愣了一下,按動操作鍵,選擇了“刪除”。然後輕聲說“沒有了,就這幾條。”

韓虹話音剛落,李元斌的手機“嘀噠”響了兩下。又是一條新的短信。韓虹打開看,只是幾個英文字母:“WBDQ”。而“發信人”則顯示著一串手機號碼。

“WBDQ?亂碼!”韓虹嘀咕著把這條短信刪除了。

“你剛說什麼?韓姐。”

“哦……是條垃圾短信。什麼WBDQ……刪了。”

李元斌“哦”了一聲不再說話。連續幾天來,持續升高的眼壓讓他的眼睛疼痛難忍,而來自同學好友的這些問候好歹緩解了一些他的痛苦。






這已經是術後的第六天了。

任鵬飛手中拿著眼底檢查的報告單。黃斑的生長似乎奇怪地終止了下來。而視網膜的發育到了眼球的赤道部後就停止不前。

任鵬飛不知道原有的視神經能否和移植上去的乾細胞進行良好的對接與吻合——現在他是真的不知道了!

除了眼底檢查的結果外,其他幾項化驗單據此時也攤在他那張不大的辦公桌上。

“熒光滲漏……淋巴細胞針對Phosducin和視紫紅質的弱陽性反應?”拿著其中一張化驗單據,他的身子哆嗦了一下。他知道他自言自語的東西意味著什麼!

他用內線電話叫來了韓虹。

“早晨你在檢眼鏡下看到了什麼異常?”

韓虹皺著眉頭想了想,“看上去都還好,除了黃斑稍偏大之外,沒有發現炎性細胞的浸潤。但在檢眼鏡下,偏鼻側下25度的視網膜好象有纖維化傾向,因為檢眼鏡下顏色與顳側區域有明顯不同。如果不是炎性滲出的話……那就說明……”韓虹抬眼看了看任鵬飛,“有排斥反應發生的可能性。”

任鵬飛突然站立起來,他用雙手撐著桌面,身子前傾向韓虹追問:“好象?你確定嗎?檢驗單顯示進行性纖維化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你看看吧!”他把剛才那張檢驗報告單遞到韓虹手上。

韓虹早就看過這張報告單,所以她很快地回覆說:“是的!結合化驗報告。我判斷纖維化的可能性很大。”

任鵬飛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兩眼變得暗淡無光。“好了,讓我想想,再想想看……你忙去吧。”他揮揮手,示意韓虹可以離開了。

當門咔嚓一聲被帶上時,任鵬飛的手已經提起了電話聽筒。一連串熟悉而急促的拔號後,賴特的聲音響了起來。

任鵬飛把眼底檢查的結果,還有化驗單上的數據如實地向賴特做了匯報。

“任!我一直強調——要你們注意排斥反應的問題。你忘記了嗎?”

“是的,你說過!要注意超急排斥反應的問題。但現在是第六天了。”任鵬飛不滿地頂了一句。

“任!憑藉你豐富的經驗,你完全知道這是細胞介導的遲發性超敏反應免疫現象!”

“但這種反應最早也只在術後2周才可能出現!”

“它已經出現了!你要看到事實!”賴特的金屬腔女高音變得更加尖利起來。

任鵬飛決定據理力爭,“我向您匯報過,早該實施一次眼底探查術!”

“這和眼底探查沒有關係!”賴特幾乎咆哮了起來。

任鵬飛拿著聽筒的手開始微微地顫抖,“請您指示吧,”他半晌才說出這句話。

“局部皮質類固醇激素……全身應用環孢素和FK-506。還有,抗T淋巴細胞和抗ICAM單克隆抗體聯合應用。所有的藥物用量都必須加大兩倍!”

瘋子!真他媽的瘋了——任鵬飛在心裡咒罵著,強忍著火氣說:“這些藥的全身毒副作用很厲害,您知道的,它們對肝腎的損害是不可逆的,加大用量……會,會毀了他!”

“如果你不知道護肝保腎治療的用藥,可以去請消化和泌尿內科專家會診!”賴特的聲音高亢刺耳,震得任鵬飛的耳膜嗡嗡直響。

“是!我明白了!”任鵬飛的手無力地垂落下來,聽筒還在發出急促的嘟嘟聲。

任鵬飛做為眼科醫生,何嘗不明白賴特的用意——環胞素可以促進人胚乾細胞移植的存活,而抗T淋巴細胞和抗ICAM單克隆抗體對治療排斥反應非常有效。這些都是抗免疫治療的王牌藥物,加大它們的劑量——用衝擊療法或許可以降低排斥反應的發生。

對賴特來說——保住李元斌的眼睛,比保護他的肝腎功能更為重要!

“任,我們必須扭轉目前的局勢,盡一切努力!一切!”賴特的聲音冰涼刺耳,“誰都沒有失敗重來的機會。”

任鵬飛的心就像從一萬英尺的高空突然直線墜落。握著聽筒的手全是滑膩膩的汗。熱,煩悶的熱緊緊纏繞著他——他空著的那隻手向金利來真絲藍底印花領帶伸過去,使勁地拽著領帶結想鬆開一些——這狗日的東西——他差點兒就讓這句話話從嘴裡衝了出來。

“放心吧!我會按最大劑量擬定衝擊療法方案!但,但還想冒昧地問一下……這次的人胚乾細胞做過什麼特殊處理嗎?增大的黃斑是怎麼回事?”

電話那端突然沉默了幾秒鐘,“任!核心機密只有核心人物才可能知道,我們都是聽命於上層,我無法回答你的問題。我只對你有一個要求——只許成功\,不能失敗!”

上層?賴特上面竟然還有上層——任鵬飛頭腦裡的震動不亞於卷過一場十二級風暴。

“如,如果……如果真的失敗了會怎樣?”任鵬飛結結巴巴地問,儘管他知道眼下問這樣的問題實在很愚蠢。

“很簡單,任!他的眼球將不復存在!我們將銷毀全部實驗證據!而你的……你的前途是和他捆綁在一起的。我們只有兩種選擇,The Heaven(天堂)……or the Hell (或是地獄),任!”

任鵬飛的臉灰暗得如同墓石。賴特冷絲絲的話夾帶著死亡的氣息撲面而來。

“我認為,我認為……賴特,這並不是人的視網膜乾細胞。”

“不要找理由,任!”電話那頭的賴特竟然輕笑了一下,“如果不是來自人類,那麼連黃斑你都無法見到……還用我多加解釋嗎?只是,這不是普通人類而已!”

任鵬飛“啊”地失聲叫了出來。

賴特的聲音繼續著,“豈止視網膜……如果我們提供更原始的胚眼乾細胞,那麼晶狀體、虹膜、乃至整個眼球都可以製造出來!事實上,它們已經製造出來了——不過是在我們的實驗室……而已!這是普通人類的乾細胞組織所無法做到的!”

任鵬飛覺得仿佛在聽天方夜譚。

“任!我說過——你將見到世界上最完美的眼睛。良好的基因決定了它將遠離大多數人類現有眼科疾病的困擾。眼球——將不再是人類最脆弱的器官,而將會是最強大的……強大無比的眼球!”接著聽筒裡發生一串哧哧啦啦的笑聲。這笑聲刺耳、瘮人,仿若充滿了整間辦公室、整個眼科病區……






突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任鵬飛顧不得多想就壓斷了電話。

他整整剛才鬆開的領帶,捋起幾綹掉在額頭的頭髮,開門時又順手擰亮了室內的熒光燈——是韓虹拿著病歷夾站在外面。

“有事嗎?”任鵬飛強笑了一下,把她讓進屋內。

“任主任。剛才的眼底熒光素血管造影和眼底地形圖圖像分析發現,視網膜中央動脈的顳下與鼻上分支的血管循環動態異常,血管內膜明顯增厚,硬化。我們判斷,排斥反應已經相當嚴重了……沒,沒想到會這麼快。”韓虹也臉色煞白,顯得憔悴無力。

任鵬飛不用再看什麼檢驗報告單也知道,賴特說對了——這正是細胞介導的遲發性超敏反應免疫現象。

“任主任,”韓虹見任鵬飛半天沒吭聲,只得小聲地叫了一下,“如果,如果動脈血管閉塞……後果,後果會不堪設想吧?!”

任鵬飛取下眼鏡揉揉雙眼,緩緩地說:“記錄吧……除了用衝擊療法試試,我也別無選擇……”

韓虹趕緊掏出鋼筆。打開病歷夾的時候她低聲地問:“如果,還是不行呢?視網膜的纖維化和血管增厚的速度太快了!”

“摘除眼球!”任鵬飛的嘴裡冷冷地迸出這四個字!

只聽見啪嗒一聲——韓虹的身子一哆嗦,那隻細長的銀白色鋼筆在地上猛地彈跳了兩下就再也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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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8-2-2009 12:3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六章 回 生









李元斌一巴掌把護士伸到他嘴邊的勺子打翻在地。

正是午飯時間——香菇燉雞湯在床頭櫃微微冒著熱氣……托盤裡還有紅燒的帶魚、顏色誘人的蝦仁炒蛋、切成塊兒並串上了牙籤的水果。但李元斌卻硬是把一勺晶亮誘人的蝦仁弄到了地上。

“不吃!我不吃!”他用手拼命地捶打著床板,發生困獸一般的嘶喊。

雖然繃帶已經拆去,但李元斌的眼睛上仍然覆蓋著紗布塊兒。連續兩天,眼眶裡鑽心般地燒灼感和一陣陣的刺痛讓他吃下飯,睡不好覺。

這是手術後的第十一天。黑暗、疼痛、孤獨的折磨不但讓他顏容消瘦,更讓他的脾氣在不知不覺中發生變化。

早晨的一杯牛奶也是被他打翻在地的。中午又如蹈一轍——他的絕食抗爭粗暴而堅決。

呆立在床邊又萬般無奈的護士只得轉身出去把他的主治醫師——韓虹給叫過來。

“把飯菜都端出去吧,倒掉!”李元斌聽得見是韓虹的聲音。

“這點兒困難都挺不過去,你還叫男人嗎?”韓虹的嘴裡“哧”了一下,“不吃你就餓著吧……耍小性兒還真沒誰瞧得起!”

李元斌的頭慢慢低了下去。

“沒看見大家都在為你一個人忙碌著嗎?我們的護士連自家的小孩兒都顧不上,來給你喂飯,你還充二百五?!我天天晚上睡病房,孩子在家連奶都吃不上,是為誰呀?李元斌!”韓虹的聲音也哽咽起來——她的壓力本來就夠大了,李元斌還這麼不配合!萬般辛酸與惱怒一齊涌上了心頭。

“對不起,韓姐!”李元斌喃喃地說。他沒聽見回應,只有一陣腳步聲嚓嚓地遠去了。

心情與味口一樣差的李元斌長嘆一口氣,一頭栽倒在病床上。就在他的後腦勺剛剛接觸枕頭的一霎那——一道綠光在眼前無盡的黑暗中劃過,然後劇痛從他的眼球一下子蔓延到整個顱腔。

李元斌“啊——”地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此刻他感覺像有人在拿鋼鋸鋸開他的腦袋,整個頭顱疼得像要完全爆裂。

快走到護士站的韓虹猛地轉身,匆匆地跑回ICU病房。

她只看見大顆大顆的冷汗從李元斌額頭上滲下來,他瘦弱的身子在病床上翻來滾去。兩隻痙攣著的手抱住額頭,臉色蠟黃,嘴裡還在喃喃自語,“救救我……殺了我……殺了我吧……救我,好疼……”

韓虹對病房裡值班的護士大叫:“快!叫任主任過來!”

而更多的綠光一下一下地在李元斌眼前閃耀……除了他——無人知曉,無人看見。

劇烈的疼痛中,李元斌模模糊糊地聽見任鵬飛與韓虹在說話。

……

“先把眼壓降下來!20%甘露醇靜推!”這是任鵬飛的聲音。

“任主任你看,中心動脈出現廣泛硬化阻塞……是否考慮鈣通道阻滯劑,增加視神經血流量?”李元斌能感到眼睛上的紗布塊兒已被取下,韓虹的兩隻手正搭在他的下巴與額頭。

“好,加上維拉帕米,靜滴……你看看視神經乳頭的情況……”

“似乎出現了凹陷性萎縮……顏色有變化,但不能確定……”

“去!準備手術!”

“什麼手術?”

“眼球摘除!快,來不及了……”

……沒人說話,然後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有尖利的針頭在胳膊上移動著尋找靜脈血管——李元斌感到自己的意識在漸漸地模糊,他的眼前……是一片片的綠光,它們漸漸地飄移、融合。





突然,一聲慘叫再次穿透ICU病房,貫穿整個走廊。不知是由於恐懼還是疼痛——李元斌在叫聲中掙脫掉抓住他胳膊的那兩隻手,一頭栽下了床。

“不——不——”他狂叫著,用手拼命護著眼睛,身子搖晃著站起來,像一個醉漢跌跌撞撞漫無目的地往前闖。

還沒跨出兩步,他的一隻腳就被床腿給絆了一下。然後,整個人失去重心,重重地向前栽去。

四周發出一陣尖利的驚叫。還有各種器皿掉落時砰砰哐哐的聲音。

李元斌的頭狠狠地砸向地面。鮮血從他的額頭緩緩地滲出……他半跪著匍匐在地,又掙扎著想往起站立,就在他的頭抬起的一刻——他看見了!

顏色?是真的嗎……白、紅、黃、藍、綠的顏色在他的眼前乍然出現……有各種奇怪的影子在他的眼前晃動著……起初模糊,然後漸漸地有可以分辨的線條和輪廓……

他安靜了下來,頭顱向上四處仰望著——他能看到床、床頭掛著的輸液瓶、還有幾個呆呆地看著他的人、儀器上閃爍不定的紅色數字……一切都漸漸清晰起來。

他的嘴裡鹹鹹的,有什麼東西流到了嘴裡。他在嘴角抹了一把,然後把手舉到眼前。他看到了一片鮮紅的血——是他剛才撞在地上後流出來的。血的殷紅色刺得他幾乎睜不開眼,讓他想流淚……痛快地流淚\……

最後是韓虹走過來,拉起了他。

任鵬飛一直站在床頭。他的頭上還戴著檢眼鏡,但他的眼睛裡寫滿了緊張與困惑。

他們都不知道李元斌已經能看見東西了。

他們以為剛才只是一次普通的意外摔倒而已——直到李元斌站起來又輕輕地說了一聲“我看見了”,大家才明白可能有什麼事件已經發生。

“你說什麼?”韓虹鬆開他的胳膊。

“我看見了……我能看見了……”李元斌的嘴脣哆嗦著。

任鵬飛一個大步跨過來,金絲邊眼鏡後的眼睛瞪得老大。然後他伸出右手的食指放在李元斌的眼前晃動著,“這是幾個手指?”

“1個。”

接著任鵬飛把五個手指全攤開,“看!這是幾個?”

“5個。”

任鵬飛的手一下子僵在了半空……





“不到11天,他的視網膜竟然全部發育完成了,賴特!正常人要8個月啊,250天!”

“天使的翅膀是上帝賜予的,任!It is a gift(它是一個禮物)。”

這是在任鵬飛的辦公室。他和其他醫生剛對李元斌的眼睛做了一個詳細的檢查,最後在給他注射了一針鎮靜劑後,才懷著莫名的複雜的心情向賴特匯報這件近乎死人復活的事情。

“這不僅僅是奇跡,賴特!我,我還是感到不可思議!”

“不可思議?!這有什麼不好?好運氣通常都不是由常識帶來的!還有什麼可以告訴我的嗎?”

任鵬飛咽了一口唾沫,“當然!如果這些也算是好消息的話……除了黃斑顯著大於正常人外,通過視網膜體層攝影,我們觀察到黃斑旁邊的視盤——也就是視神經和視網膜動脈穿出眼球的那塊兒……不再是正常人那樣呈現為橙紅色。它有點兒偏綠,或是偏向湖藍色?那裡發生了什麼?目前我還無法完全斷定。但明天我會做一個視乳頭圖像分析,就可以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那麼?那些纖維化的視網膜呢?”賴特的聲音不緊不慢。

“它們還是老樣子。看來不是什麼纖維化……也許是一種新的視錐和視桿細胞的排列組合形態,我只能說也許\,因為我從沒見過那樣的東西。的確,透明的視網膜已經在發灰,看上去就像組織的纖維化……但它是活的,所以不會是什麼纖維化,”任鵬飛皺著眉邊想邊說,另一隻手還不由自主地在半空中比劃著,“不可思議的是,它竟然能夠感光和成像……我真不敢相信後面的視神經還會有什麼驚人的改變。”

“會有的,任!還會有更多的驚喜!但你不能掉以輕心……給他的頭部來一個核磁共振,還要一個腦電分析和腦光學成像的檢驗報告,我們需要看看你所說的偶然的對地撞擊究竟引發了什麼。”

任鵬飛聳了聳肩膀。“如果你想知道更多,為什麼不親自過來操刀一試呢?”——他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儘管他不太喜歡賴特的咄咄逼人與自以為是,但在關於“眼球”的問題上,他還需要知道更多。誰會笑到最後——也許只有天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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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8-2-2009 12:3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章 異 形










綠光點點,如同磷火在無盡的暗夜墳場中漂浮遊蕩——李元斌嚇得把眼睛再次睜開。

護士剛給他掛上吊瓶,韓虹又不準他看書,李元斌只好閉眼躺在床上強做休憩。而除非睡著,只要一閉眼——他就能“看見”那些不斷移動的奇異光斑。

他從床頭櫃摸出一個韓虹送他的黑色眼罩帶上——以為這樣會好點。但在更深的黑暗中,那些綠光反而更能凸顯出點點的詭譎與陰郁之氣,它們不間斷地晃悠著、閃耀著、更象在暗示著什麼……

對這樣的癥狀——韓虹只是含含糊糊地說“有可能是視網膜乾細胞在分化過程中刺激視神經後出現的幻視。過一段時間應該能好”。

好在自從重見光明之後,李元斌感到劇烈的疼痛已經減弱不少。雖然眼眶裡不時還會有些酸脹——但是比起剛做完手術那陣,這已經算不了什麼。

他已經從ICU病房裡搬了出來,並回到了原來住的那間搶救室。近乎死而復生的欣悅與幸福一直鼓舞在他的胸膛深處。雖然視力還沒有完全恢復,看遠處的東西還是很吃力,但在經歷了漫長的黑暗、痛苦、絕望的時光後,他切身地體會到了人世間再沒有比光明與生命更珍貴的東西。

睡在床上沒事可做,李元斌就一通瞎想——他開始懷著感激之情來看待周圍的人和事,他為自己前一段時間的暴燥脾氣和悲觀情緒深深地懺悔。還好眼科病區的工作人員對病人的誤解與責難已經見怪不怪,並不計較他過去的不懂事與淘氣。現在,遇著給他換藥或打針的護士,他都會認真地道聲“謝謝!您辛苦了”——李元斌是發自內心去說那些話的。愛與被愛都是種幸福——連看到任鵬飛,他也覺得不像以前那樣有牴觸和反感情緒了。所以難怪韓虹會對他說:“陽光男孩兒你更加陽光了。”

陽光一點,寬容一點,友善一點——這樣不挺好嗎?李元斌每天都沉浸在這樣的幸福中。連他的視力也像受到了這種良性情緒的激勵,恢復得如此之快——甚至,甚至他感到會遠遠超出他生病前的視力。

若說眼下還有什麼解不開的心結——就該是那三張神秘的紙條,和那張陰森恐怖的白臉了。

他記得在手術後未拆紗布時,他的手機收到了一條垃圾短信。不過被韓虹隨手刪掉了。發信人的手機號沒有了,但四個字母他還記得——WBDQ。他自己在心裡琢磨了很長時間,沒想出什麼。搬回搶救室後又給沈子寒發短信討主意。結果沈子寒第二天才給他回覆——“不是‘王八打槍’,就是‘王八道歉’,每個字的拼音中頭一個字母的組合,是誰罵你呢!”

看著“王八打槍”和“王八道歉”,李元斌哭笑不得,又氣得直想罵娘。若真如沈子寒所說,不知是哪個這麼缺德要咒他——但最大的可能也就是任雪菲了。要麼,僅僅就是一條垃圾短信而已吧!





但李元斌想得最多的人還是千葉美惠。半個多月沒有見著她了,不知她在哪裡。她還會天天去那個小花園嗎?可惜眼下他還在大劑量地使用著抗免疫藥物——任鵬飛下達了死命令,再不準他離開病房半步。韓虹也給李元斌解釋說:“你的抵抗力現在只相當於正常人的二十分之一。萬一有個傷風感冒、細菌感染,因為免疫機能低下——極易引發敗血症什麼的,後果將不堪設想!”

李元斌也不想再給他們添麻煩,所以每天只好乖乖地呆在病房。因為激素的使用,還有這種高級寄生蟲似的生活——李元斌住院後竟足足胖了十五斤,連下巴也開始圓起來。實在無聊得憋不住了,他就在病房裡猛練俯臥撐。有天晚上他翻來覆去睡不著,乾脆爬起來做運動。正在雙手撐地,眼睛衝地面做得起勁時——突然他覺得像是看見了什麼。

“地面怎麼會有人的影子,好象還是睡著的人”——不會看花眼了吧?!李元斌抬起一隻手揉揉眼,再往地面瞅瞅,的確有些影子在地上晃來晃去。它們都是綠色的,影影綽綽,虛實不定。李元斌有點害怕了,他爬起來摁亮了燈——雪白刺眼的燈光下,魚肚白的地板磚還是地板磚,上面除了花紋圖案,並沒有其他東西。

一根根汗毛倏地立起來。雞皮疙瘩順著他裸露的胳膊起了密密的一層。

他想知道他看見的是什麼?或者——那根本就不是他所看到的,而僅僅是感覺是幻象?!

李元斌下意識地抬起手——又摁滅了燈光。他蹲下來,死死地盯著黑乎乎的地板。然後他看到了和剛才同樣的景象。一些綠色的人影整整齊齊地排列在他的面前,有長有短,不過都是平躺的——地板已經變成了一塊兒大的投影屏幕,那些人影就懸浮在他的眼前。

李元斌覺得這個景象他似乎在哪兒見過?還有這些人?他倒吸一口涼氣,冥思苦想起來。

直到其中一個人影移動起來,他的大腦中才跳出三個字——“太平間”!對!就是太平間!

那些人根本不是什麼睡著的人,而是屍體!

但他的眼睛怎麼會看到那些東西?太平間在地下二層呵,而他卻在地上七層。還有,怎麼會有一個人在移動?

李元斌一陣眩暈差點栽倒——“任鵬飛他們在我的眼睛裡做了什麼手術?”——他的大腦裡嗡嗡直響。

他再次定定神朝地面看下去。現在他更清楚了——那些屍體原本躺在冰櫃的大抽屜裡面。而他的眼前根本沒有什麼冰櫃,或者說他的眼睛把那些冰櫃給“過濾”掉了,所以屍體看上去才會疊放得那麼整齊!

剛才移動起來的那具屍體又緩緩地飄回了原位!

天吶!李元斌驚叫了一下——難道還有走屍的可能性嗎?他們是人?還是鬼?!

又一具屍體開始無聲地移動,後面垂著長長的頭髮——那頭髮竟也呈現為綠色。然後屍體的頭開始後仰,後仰……一張仰面向上的臉直衝著李元斌。

一陣噁心衝上李元斌的喉嚨!

它沒有眼球!塌陷下去的眼眶仍然滲著陰森的熒熒的綠光——李元斌的心裡像堵了一團毛巾,有快要窒息而死的感覺。但他的意識清醒地告訴他——她就是5-07!她就是給沈子寒寫信的那個人!

它們竟然都是“活”的!

李元斌全身都在不停地哆嗦!他第一次知道了什麼叫毛骨悚然!他用手撐著膝蓋想站起來,卻眼前一黑癱軟在了地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醒過來。濃濃的夜色還沒褪盡。但他再也不敢往地板多看一眼!踉踉蹌蹌站起來,他的第一個動作就是開燈!然後呆坐在床上靜待天明。





李元斌穿著一身病號服,站在主任辦公室門口等著任鵬飛。

那時剛剛早晨七點半。任鵬飛一般會在這個時間到病區來——為八點開始的查房做些準備工作。他一拐過護士站,就看見了無精打采的李元斌在門前來回晃悠著。

任鵬飛心裡緊了一下。不知這小子又有什麼刺兒要挑——但近一段時間他的情緒好象還不錯嘛——心下想著,任鵬飛臉上堆出幾絲笑容迎上前說:“早上好啊小李!”

“任主任好!”李元斌笑了一下,但笑得很勉強,“我,我想找你問點兒事。”

任鵬飛看到了他的兩個黑眼圈,心想什麼事兒會讓他折騰得一宿都睡不好。但嘴裡還是說著“行啊,進來吧。”打開門,側身把李元斌讓了進去。

任鵬飛拉開窗簾,陽光傾瀉而入。“問吧——”他邊轉身邊說。

“任主任。你,你們在我的眼睛裡放了什麼東西?”

任鵬飛看著李元斌那張嚴肅起來的臉,感到莫名其妙。但還是捺著性子,把口氣盡量地放平和,“放東西?不是都告訴過你嗎?放進去的當然是人胚視網膜乾細胞。”

“除了這個呢?還有什麼儀器和元件嗎?”

任鵬飛皺皺眉,拿起辦公桌上的眼球模型,舉到齊肩的地方慢悠悠地說:“小李同學!眼球前後徑是24個毫米,垂直徑是23個毫米,水平徑是23.5毫米……鞏膜平均厚度0.5個毫米,脈胳膜平均厚度0.25毫米……你認為是什麼儀器和元件可以放到這樣的空間?”

李元斌面無表情地低聲說:“但我的眼睛不正常。”

“你的眼睛本來就不正常,”任鵬飛重重地放下眼球模型,沒好氣地回了一句,“因為你的視網膜變性,我們移植進了新的乾細胞組織。”

“就是乾細胞嗎?就沒有別的嗎?為什麼我還看見了……”李元斌張張嘴,把後面的話又吞回去了。

任鵬飛逼視著他的眼睛,提高了聲音,“你看見了什麼?說啊!”

“我看見了不該看到的東西。”李元斌臉色煞白。

“那有什麼?!不是給你解釋過嗎——恢復階段會有幻視的現象,飛蚊啊,光斑啊……我們在臨床上見得多了。但都會消失的,最終都會消失的。”

“任主任!你能保證,沒有在我的眼睛裡放任何人工的元件和儀器?”

“我以我的人格擔保!行了嗎?”任鵬飛狠狠瞪了李元斌一眼,轉身從衣架上取下他的工作服——查房時間馬上就要到了。

“外星仔……元斌……”怎麼會有人在走廊大叫他的外號?李元斌條件反射般地應了一聲,然後對任鵬飛說:“麻煩你了,任主任。”轉身跑了出去。

“胡鬧!”任鵬飛沒好氣地把工作服扔桌上,衝著李元斌的背影喃喃地來了一句。

他重新關好門,拿起桌上的電話。他也想問問賴特——那兩隻眼球究竟會看見什麼不該看見的東西。





“外星仔!”嚴浩揮舞著一束康乃馨,對著剛出主任辦公室的李元斌大叫。

隨後跟著的不用說——沈子寒和廖廣志都笑咪咪地過來了。

“輔導員和其他同學一會兒來,我們先來和你親熱一下!”沈子寒照例向李元斌伸開了他熱情的雙臂。

“祝賀祝賀!這麼快就好了!”廖廣志咧開他的厚嘴脣,也呵呵把手搭在了李元斌的肩膀上。

四兄弟在走廊裡都已經樂成了一團。

“走!斌仔!我跟你說點兒事!”沈子寒拽拽李元斌胳膊,把他扯到了一邊。

“你們先進去吧,老大、浩子……我,我們一會兒就來。”沈子寒邊回頭喊著,邊摟著李元斌肩膀——連推帶搡地把他扯到了走廊盡頭的安全通道。

“什,什麼事啊……又來了一封信?”李元斌背對著窗戶著急地問。

“不是信!是告訴你一個發現!非常的amazing(令人驚異)!”

“又是鬼故事吧……”李元斌撇撇嘴,“還想再嚇我一次怎麼著?”

沈子寒當胸擂了他一拳,“就把你沈哥想得那麼不正點?這次可是證據確鑿!”

李元斌“哎喲”了一聲,“說吧!聽著吶!”

“你見過的那個小妞——就是照片上那個……我看見了。”

“在哪兒?”

“解剖教室!”

“瞎說!”

“你還不信?不但是在解剖教室,而且是在晚上!那天我和嚴浩去幫夏天老師——就是給咱教生理學的那個——搬一堆資料到新建的機能實驗樓。出了基礎醫學部二三十米遠,我無意地回頭,嘿嘿!你猜我看見了什麼?”

“看見了什麼?別賣關子啦!”

“那個小妞,就你在櫻園見的那個……啊……竟不知從哪兒冒出來,身子一閃就往樓裡鑽。接著,聽見解剖教室外面的鐵柵欄門吱呀一聲開了。你知道那扇老破門,聲兒特別刺耳特別大。她可不就進去了唄!”

“你沒看錯?一共幾個人?”李元斌想起了和千葉寸步不離的“美人痣”。

“你那照片俺都欣賞N回了,還能錯?!就一個!可不就她一個嘛?女鬼一般都是單獨行動,嘿嘿……”

“你瞎說什麼啊?”李元斌對沈子寒把千葉說成“女鬼”老大的不樂意。

“不是女鬼三更半夜往那兒跑幹什麼?我懷疑啊……她就是傳說中大鬧解剖教室的女鬼噻!”

李元斌一下子想起在櫻園第一次看到千葉美惠時,看到她那雙過於明亮清澈的眼睛時——他也曾這麼想過。怎麼看那也不像是普通人的眼睛。“你沒跟上去?”李元斌邊想邊問。

“靠!我兩隻手都抱著書呢……都他媽頂到下巴了。哪兒顧得回去捉鬼啊!”

李元斌緊咬著下脣,面色凝重。“這事兒別人知道嗎?”

沈子寒晃晃腦袋,“除了天知、地知,就你知、我知哦。”

走廊裡突然變得喧鬧起來。有人扯著嗓子喊他倆的名字。“快!老師和同學來看你了,”顧不得再多說什麼,沈子寒扯著李元斌就往回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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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8-2-2009 12:3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章 異 形










綠光點點,如同磷火在無盡的暗夜墳場中漂浮遊蕩——李元斌嚇得把眼睛再次睜開。

護士剛給他掛上吊瓶,韓虹又不準他看書,李元斌只好閉眼躺在床上強做休憩。而除非睡著,只要一閉眼——他就能“看見”那些不斷移動的奇異光斑。

他從床頭櫃摸出一個韓虹送他的黑色眼罩帶上——以為這樣會好點。但在更深的黑暗中,那些綠光反而更能凸顯出點點的詭譎與陰郁之氣,它們不間斷地晃悠著、閃耀著、更象在暗示著什麼……

對這樣的癥狀——韓虹只是含含糊糊地說“有可能是視網膜乾細胞在分化過程中刺激視神經後出現的幻視。過一段時間應該能好”。

好在自從重見光明之後,李元斌感到劇烈的疼痛已經減弱不少。雖然眼眶裡不時還會有些酸脹——但是比起剛做完手術那陣,這已經算不了什麼。

他已經從ICU病房裡搬了出來,並回到了原來住的那間搶救室。近乎死而復生的欣悅與幸福一直鼓舞在他的胸膛深處。雖然視力還沒有完全恢復,看遠處的東西還是很吃力,但在經歷了漫長的黑暗、痛苦、絕望的時光後,他切身地體會到了人世間再沒有比光明與生命更珍貴的東西。

睡在床上沒事可做,李元斌就一通瞎想——他開始懷著感激之情來看待周圍的人和事,他為自己前一段時間的暴燥脾氣和悲觀情緒深深地懺悔。還好眼科病區的工作人員對病人的誤解與責難已經見怪不怪,並不計較他過去的不懂事與淘氣。現在,遇著給他換藥或打針的護士,他都會認真地道聲“謝謝!您辛苦了”——李元斌是發自內心去說那些話的。愛與被愛都是種幸福——連看到任鵬飛,他也覺得不像以前那樣有牴觸和反感情緒了。所以難怪韓虹會對他說:“陽光男孩兒你更加陽光了。”

陽光一點,寬容一點,友善一點——這樣不挺好嗎?李元斌每天都沉浸在這樣的幸福中。連他的視力也像受到了這種良性情緒的激勵,恢復得如此之快——甚至,甚至他感到會遠遠超出他生病前的視力。

若說眼下還有什麼解不開的心結——就該是那三張神秘的紙條,和那張陰森恐怖的白臉了。

他記得在手術後未拆紗布時,他的手機收到了一條垃圾短信。不過被韓虹隨手刪掉了。發信人的手機號沒有了,但四個字母他還記得——WBDQ。他自己在心裡琢磨了很長時間,沒想出什麼。搬回搶救室後又給沈子寒發短信討主意。結果沈子寒第二天才給他回覆——“不是‘王八打槍’,就是‘王八道歉’,每個字的拼音中頭一個字母的組合,是誰罵你呢!”

看著“王八打槍”和“王八道歉”,李元斌哭笑不得,又氣得直想罵娘。若真如沈子寒所說,不知是哪個這麼缺德要咒他——但最大的可能也就是任雪菲了。要麼,僅僅就是一條垃圾短信而已吧!





但李元斌想得最多的人還是千葉美惠。半個多月沒有見著她了,不知她在哪裡。她還會天天去那個小花園嗎?可惜眼下他還在大劑量地使用著抗免疫藥物——任鵬飛下達了死命令,再不準他離開病房半步。韓虹也給李元斌解釋說:“你的抵抗力現在只相當於正常人的二十分之一。萬一有個傷風感冒、細菌感染,因為免疫機能低下——極易引發敗血症什麼的,後果將不堪設想!”

李元斌也不想再給他們添麻煩,所以每天只好乖乖地呆在病房。因為激素的使用,還有這種高級寄生蟲似的生活——李元斌住院後竟足足胖了十五斤,連下巴也開始圓起來。實在無聊得憋不住了,他就在病房裡猛練俯臥撐。有天晚上他翻來覆去睡不著,乾脆爬起來做運動。正在雙手撐地,眼睛衝地面做得起勁時——突然他覺得像是看見了什麼。

“地面怎麼會有人的影子,好象還是睡著的人”——不會看花眼了吧?!李元斌抬起一隻手揉揉眼,再往地面瞅瞅,的確有些影子在地上晃來晃去。它們都是綠色的,影影綽綽,虛實不定。李元斌有點害怕了,他爬起來摁亮了燈——雪白刺眼的燈光下,魚肚白的地板磚還是地板磚,上面除了花紋圖案,並沒有其他東西。

一根根汗毛倏地立起來。雞皮疙瘩順著他裸露的胳膊起了密密的一層。

他想知道他看見的是什麼?或者——那根本就不是他所看到的,而僅僅是感覺是幻象?!

李元斌下意識地抬起手——又摁滅了燈光。他蹲下來,死死地盯著黑乎乎的地板。然後他看到了和剛才同樣的景象。一些綠色的人影整整齊齊地排列在他的面前,有長有短,不過都是平躺的——地板已經變成了一塊兒大的投影屏幕,那些人影就懸浮在他的眼前。

李元斌覺得這個景象他似乎在哪兒見過?還有這些人?他倒吸一口涼氣,冥思苦想起來。

直到其中一個人影移動起來,他的大腦中才跳出三個字——“太平間”!對!就是太平間!

那些人根本不是什麼睡著的人,而是屍體!

但他的眼睛怎麼會看到那些東西?太平間在地下二層呵,而他卻在地上七層。還有,怎麼會有一個人在移動?

李元斌一陣眩暈差點栽倒——“任鵬飛他們在我的眼睛裡做了什麼手術?”——他的大腦裡嗡嗡直響。

他再次定定神朝地面看下去。現在他更清楚了——那些屍體原本躺在冰櫃的大抽屜裡面。而他的眼前根本沒有什麼冰櫃,或者說他的眼睛把那些冰櫃給“過濾”掉了,所以屍體看上去才會疊放得那麼整齊!

剛才移動起來的那具屍體又緩緩地飄回了原位!

天吶!李元斌驚叫了一下——難道還有走屍的可能性嗎?他們是人?還是鬼?!

又一具屍體開始無聲地移動,後面垂著長長的頭髮——那頭髮竟也呈現為綠色。然後屍體的頭開始後仰,後仰……一張仰面向上的臉直衝著李元斌。

一陣噁心衝上李元斌的喉嚨!

它沒有眼球!塌陷下去的眼眶仍然滲著陰森的熒熒的綠光——李元斌的心裡像堵了一團毛巾,有快要窒息而死的感覺。但他的意識清醒地告訴他——她就是5-07!她就是給沈子寒寫信的那個人!

它們竟然都是“活”的!

李元斌全身都在不停地哆嗦!他第一次知道了什麼叫毛骨悚然!他用手撐著膝蓋想站起來,卻眼前一黑癱軟在了地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醒過來。濃濃的夜色還沒褪盡。但他再也不敢往地板多看一眼!踉踉蹌蹌站起來,他的第一個動作就是開燈!然後呆坐在床上靜待天明。





李元斌穿著一身病號服,站在主任辦公室門口等著任鵬飛。

那時剛剛早晨七點半。任鵬飛一般會在這個時間到病區來——為八點開始的查房做些準備工作。他一拐過護士站,就看見了無精打采的李元斌在門前來回晃悠著。

任鵬飛心裡緊了一下。不知這小子又有什麼刺兒要挑——但近一段時間他的情緒好象還不錯嘛——心下想著,任鵬飛臉上堆出幾絲笑容迎上前說:“早上好啊小李!”

“任主任好!”李元斌笑了一下,但笑得很勉強,“我,我想找你問點兒事。”

任鵬飛看到了他的兩個黑眼圈,心想什麼事兒會讓他折騰得一宿都睡不好。但嘴裡還是說著“行啊,進來吧。”打開門,側身把李元斌讓了進去。

任鵬飛拉開窗簾,陽光傾瀉而入。“問吧——”他邊轉身邊說。

“任主任。你,你們在我的眼睛裡放了什麼東西?”

任鵬飛看著李元斌那張嚴肅起來的臉,感到莫名其妙。但還是捺著性子,把口氣盡量地放平和,“放東西?不是都告訴過你嗎?放進去的當然是人胚視網膜乾細胞。”

“除了這個呢?還有什麼儀器和元件嗎?”

任鵬飛皺皺眉,拿起辦公桌上的眼球模型,舉到齊肩的地方慢悠悠地說:“小李同學!眼球前後徑是24個毫米,垂直徑是23個毫米,水平徑是23.5毫米……鞏膜平均厚度0.5個毫米,脈胳膜平均厚度0.25毫米……你認為是什麼儀器和元件可以放到這樣的空間?”

李元斌面無表情地低聲說:“但我的眼睛不正常。”

“你的眼睛本來就不正常,”任鵬飛重重地放下眼球模型,沒好氣地回了一句,“因為你的視網膜變性,我們移植進了新的乾細胞組織。”

“就是乾細胞嗎?就沒有別的嗎?為什麼我還看見了……”李元斌張張嘴,把後面的話又吞回去了。

任鵬飛逼視著他的眼睛,提高了聲音,“你看見了什麼?說啊!”

“我看見了不該看到的東西。”李元斌臉色煞白。

“那有什麼?!不是給你解釋過嗎——恢復階段會有幻視的現象,飛蚊啊,光斑啊……我們在臨床上見得多了。但都會消失的,最終都會消失的。”

“任主任!你能保證,沒有在我的眼睛裡放任何人工的元件和儀器?”

“我以我的人格擔保!行了嗎?”任鵬飛狠狠瞪了李元斌一眼,轉身從衣架上取下他的工作服——查房時間馬上就要到了。

“外星仔……元斌……”怎麼會有人在走廊大叫他的外號?李元斌條件反射般地應了一聲,然後對任鵬飛說:“麻煩你了,任主任。”轉身跑了出去。

“胡鬧!”任鵬飛沒好氣地把工作服扔桌上,衝著李元斌的背影喃喃地來了一句。

他重新關好門,拿起桌上的電話。他也想問問賴特——那兩隻眼球究竟會看見什麼不該看見的東西。





“外星仔!”嚴浩揮舞著一束康乃馨,對著剛出主任辦公室的李元斌大叫。

隨後跟著的不用說——沈子寒和廖廣志都笑咪咪地過來了。

“輔導員和其他同學一會兒來,我們先來和你親熱一下!”沈子寒照例向李元斌伸開了他熱情的雙臂。

“祝賀祝賀!這麼快就好了!”廖廣志咧開他的厚嘴脣,也呵呵把手搭在了李元斌的肩膀上。

四兄弟在走廊裡都已經樂成了一團。

“走!斌仔!我跟你說點兒事!”沈子寒拽拽李元斌胳膊,把他扯到了一邊。

“你們先進去吧,老大、浩子……我,我們一會兒就來。”沈子寒邊回頭喊著,邊摟著李元斌肩膀——連推帶搡地把他扯到了走廊盡頭的安全通道。

“什,什麼事啊……又來了一封信?”李元斌背對著窗戶著急地問。

“不是信!是告訴你一個發現!非常的amazing(令人驚異)!”

“又是鬼故事吧……”李元斌撇撇嘴,“還想再嚇我一次怎麼著?”

沈子寒當胸擂了他一拳,“就把你沈哥想得那麼不正點?這次可是證據確鑿!”

李元斌“哎喲”了一聲,“說吧!聽著吶!”

“你見過的那個小妞——就是照片上那個……我看見了。”

“在哪兒?”

“解剖教室!”

“瞎說!”

“你還不信?不但是在解剖教室,而且是在晚上!那天我和嚴浩去幫夏天老師——就是給咱教生理學的那個——搬一堆資料到新建的機能實驗樓。出了基礎醫學部二三十米遠,我無意地回頭,嘿嘿!你猜我看見了什麼?”

“看見了什麼?別賣關子啦!”

“那個小妞,就你在櫻園見的那個……啊……竟不知從哪兒冒出來,身子一閃就往樓裡鑽。接著,聽見解剖教室外面的鐵柵欄門吱呀一聲開了。你知道那扇老破門,聲兒特別刺耳特別大。她可不就進去了唄!”

“你沒看錯?一共幾個人?”李元斌想起了和千葉寸步不離的“美人痣”。

“你那照片俺都欣賞N回了,還能錯?!就一個!可不就她一個嘛?女鬼一般都是單獨行動,嘿嘿……”

“你瞎說什麼啊?”李元斌對沈子寒把千葉說成“女鬼”老大的不樂意。

“不是女鬼三更半夜往那兒跑幹什麼?我懷疑啊……她就是傳說中大鬧解剖教室的女鬼噻!”

李元斌一下子想起在櫻園第一次看到千葉美惠時,看到她那雙過於明亮清澈的眼睛時——他也曾這麼想過。怎麼看那也不像是普通人的眼睛。“你沒跟上去?”李元斌邊想邊問。

“靠!我兩隻手都抱著書呢……都他媽頂到下巴了。哪兒顧得回去捉鬼啊!”

李元斌緊咬著下脣,面色凝重。“這事兒別人知道嗎?”

沈子寒晃晃腦袋,“除了天知、地知,就你知、我知哦。”

走廊裡突然變得喧鬧起來。有人扯著嗓子喊他倆的名字。“快!老師和同學來看你了,”顧不得再多說什麼,沈子寒扯著李元斌就往回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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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8-2-2009 12:3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八章 綠 光






天幕低垂,烏雲翻卷。遠處的天空傳來隱隱的雷聲,雨似乎就要來了。雖然只是下午三點,但太陽竟如同過度醃制的雞蛋黃一般暗淡無光。

眼科病區的走廊和病房都陸續開啟了照明燈。但在虛掩著門的主任辦公室裡還是光線晦暗。房間裡混合著溽熱的空氣與桂花馥郁的香味兒——那是從靠墻角的一隻大花瓶裡散髮出來的。

這已經是李元斌做完手術後的第二十天了。

忽高忽低的人聲在房間裡盤旋著。任鵬飛坐在辦公桌後面,雙手抱頭略略後仰著。而在他對面,是相向而坐的韓虹。

“左右眼視力分別是繆氏法的5.3,也就是——國際標準視力表的2.0。但在前天也只不過是0.8,增長得令人吃驚。”

“視野的情況呢?”

“用直徑為3毫米的白色視標,檢查周邊視野,結果是……”韓虹快速地翻動著她手中的病歷夾,“顳側90度,鼻側60度,上方55度,下方70度,應該說完全正常。”

“這個倒和正常人一樣,”任鵬飛嘟噥了一句,“繼續說吧!”

“用同視機檢查立體視覺也完全正常,立體視敏度小於60弧秒。對比敏感度完全正常。眼壓20毫米汞柱,完全正常。”

“就沒有不正常的?”任鵬飛把話說出口了才覺得自己問得有點怪怪的。

“有啊,主要是眼底檢查的情況……除了黃斑顯著大於正常人外,旁邊的視盤也比正常人要大三分之一,而且中間的視杯要凹陷得更深一些。再有,視盤的顏色不是橙紅色,而是……而是嫩綠色。視杯中心處呈現為深綠色。”

“那是什麼?”任鵬飛的聲音低得像是喃喃自語。“你們認為那是什麼?是色素沉積?”

韓虹皺眉搖搖頭,又迅即地把頭低下去,嘩嘩地翻動著病歷夾。“我們做了眼底熒光血管造影,從臂到脈絡膜和到視網膜的循環時間完全正常。眼底血管沒有問題。”

“沒有了嗎?”

“還有一項暗適應能力檢查,發現他的暗適應能力遠遠超過正常人。遠遠超過!”

“也就是說,在他的眼裡——沒有黑夜與白晝之分嘍?!”任鵬飛的聲音帶著些調侃的味道。

“檢查結果顯示是這樣的。這,這簡直有些像動物的眼睛。”韓虹也澀澀地微笑了一下。

任鵬飛的眼皮劇烈地跳了兩下,“也許,這根本就是不是什麼‘人’的眼睛!”他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嚇了一跳。

窗外已經響起了沙沙的雨聲。豆大的雨點混合著泥土的氣息涌了進來。任鵬飛站起身走到窗台邊,在關上窗戶,室內突然安靜下來的一剎那,他扭過頭對韓虹緩緩地說:“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

韓虹也站起身來,“任主任!您的意思是……可以辦理出院手續了?”

任鵬飛點點頭。掂起那個眼球模型說:“小天使可以放飛了。根據賴特教授的指示,更多的成果還要在實踐中觀察。不過,每周二和周五還是要複查兩次。你記住了。”

“他,他不會不來了吧?”

“怎麼可能?他跑不了的,”任鵬飛冷笑了一下。“別忘了他需要終身服用免疫抑制劑。一個月僅僅藥費就是兩千人民幣。他還得靠著我們呢。”

窗外。煙雨朦朦,天地一色。任鵬飛揮揮手說:“出院記錄寫好了交我簽字。就這樣吧。”





出了任鵬飛辦公室的門,韓虹直接到了斜對面的搶救室。她隔著大玻璃窗向裡望了一眼,室內空盪蕩的。連燈也沒開。韓虹心裡一緊——他又跑了?

門沒有反鎖。韓虹扭開門栓走進屋內,卻被一個蹲在地上寂然不動的身影嚇了一跳!

那人緩緩抬起頭。韓虹首先看到了他的眼睛——正是李元斌!

他的眼睛和她對視著。韓虹不由地後退了一步。那兩隻瞳孔裡微弱地閃爍著的是什麼?在這昏暗的光線下凸露著說不出的陰森。

“我看到了,又看到了。”李元斌的聲音聽上去怪怪的。

“你看到了什麼?怎麼不開燈?”韓虹扭身去摸墻上的開關。

“別開!”李元斌突然大喝一聲。

韓虹轉過身來,驚愕地望著他,“你……你怎麼了?”

“你看,地上……好多啊……”

韓虹順著李元斌的手指望下去,除了黑乎乎的地面,她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你在看什麼?”

“人!死人!他們又出來了!”李元斌的臉色蒼白,眼睛緊盯著地面。

一道閃電猛地撕裂長空,緊接著一個炸雷滾滾而過。在電光雷鳴中,韓虹真的看見了——但不是看見什麼死人。而是李元斌眼睛裡那些奇怪的東西。

“好了,別鬧了,我要找你說出院的事兒!”韓虹伸出一隻手把他拉起來。轉身摁了一下燈光開關。

“韓姐!你去過太平間嗎?”李元斌眼神迷離。韓虹剛才在他眼裡看到的那些東西已經消失了。

“行了!李元斌!”韓虹重重地把床頭的椅子拖到自己身邊,然後坐下來。“你也坐!我要和你談出院!而不是什麼狗屁太平間!明天你就自由了!”

李元斌晃蕩著兩條腿,呆呆地坐在床上。似乎沒聽見韓虹在說什麼。“韓姐!我想起來了!我要去看看!”李元斌突然傾身過來,一把握住韓虹的手。然後騰地從床上站起來,猛地拉開門衝了出去。

“李元斌!”韓虹邊大聲喊叫邊在走廊上左右張望。她只看見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安全通道那頭。

韓虹緊跟著追了過去,她的手裡還提著病歷夾。

只聽見李元斌噔噔噔快速下樓的聲音,韓虹在後面大叫:“你去哪兒?李元斌,停,停一下!”

她這才想起來——近兩天,住院大樓裡的兩部電梯都在檢修。難怪他要從安全通道下去。

“五層!”

“一層!”

“地下一層”

樓梯拐彎處的標誌不斷的閃過,直到看見“地下二層”,她才看見了衝在前面的李元斌。

他旋風一般卷過太平間的那扇鐵門——值班的老頭兒嘴脣翕張著,呆立在門邊不知所措。

穿著白大褂的韓虹也氣喘吁吁地跟在後面跑進去了。這裡她來過,但來得並不多。畢竟她是眼科大夫,很少經歷什麼生離死別的場面。

李元斌直接衝到了最裡面的冰櫃前。嘩地用力拉開中間的大抽屜。

“你幹什麼?”韓虹可不怕什麼死屍和鬼。她也跟著來到大抽屜前。抽屜上標注著“5-07”。白濛濛的霧氣中,一具面容姣好的女屍浮現在她的面前。

一陣噁心轉瞬衝上了她的喉嚨——那是因為李元斌用手拔開了她的眼瞼!

“他怎麼有這麼大的膽子?!”——韓虹邊想著邊斜睨著那兩個空的眼窩!它們簡直深不可測,令女屍本來清秀的臉變得怒氣沖天、猙獰可怕。

“它剛才動了!真的動了!它是鬼!是鬼!”李元斌緊盯著韓虹的臉。

“夠了!李元斌!她可能是剛做完眼球捐獻的病人!你這樣對死者太不尊重了。”韓虹伸手把抽屜推了回去。

“不!”李元斌嘴裡喊叫著,“還有……還有這兒,你看……”他又瘋了一般一口氣抽開好幾個抽屜。“還有那具……你看,都動了,它們都動了……”

每一具屍體的眼瞼都是塌陷進去的。

韓虹徹底驚呆了!她在醫院裡也聽說過女鬼取人眼球的故事。但做為一名眼科大夫,一名接受過高等教育的主治醫師,她對那些謠言向來是嗤之以鼻的。

但此刻,站在那些或開或關的大抽屜前——她自己都不相信會有那麼多捐獻眼球的病人!而如果不是正常捐獻,這麼多人的眼球怎麼會不翼而飛?!

“你說的……它們都動了,是怎麼回事?”

“它們在移動,它們都沒有眼球,它們會飄浮……”李元斌直勾勾地盯著其中一具屍體喃喃地說。

“你,你怎麼知道的?”

“我看見的!在病房……剛才!還有以前!自從……你們給我動了手術!”

韓虹下意識地瞅向李元斌的眼睛。他的眼睛還是那麼漂亮,在燈光下熠熠有神。

似乎沒有什麼不正常,她在病房裡看到的那些東西——此時也沒在他的眼睛裡出現。

冰櫃後突然喀嚓響了一下。

“誰?”李元斌大喝一聲。

“是我。出來吧!”一個蒼老的聲音從門外飄進來。

臉上堆滿了皺紋與灰褐色老年斑的值班員正站在門口盯著他們。“下班了,”他晃了晃手中的一大串鑰匙。

“老伯!那些……眼球哪兒去了?你知道嗎?”李元斌低聲地問。

老人慢慢走過來,把那些被李元斌拉開的抽屜都合上,“升天的升天,入地的入地,”他的嘴裡嘟噥著,“不管去哪兒了,不都是一把骨灰一把黃土嗎,管那麼多……下班了,走吧,走吧……”

當韓虹與李元斌被趕出太平間,老人在他們身後準備合上門時,他們再次聽到裡面傳來微弱的喀嚓聲。

韓虹下意識地扭頭看了一眼,她只看見了半張臉,從冰櫃後探出來。但一閃又不見了。

她還沒來得及叫出聲,鐵門在身後咣地一聲鎖上了。





“我和我同學來過一次,就發現有眼球不見了,”李元斌邊走邊和韓虹說。“然後,他收到了一封奇怪的信,寄信人竟然是‘太平間5-07’。讓他不要多管閒事。”

“可笑!信肯定是人寫的!不過嚇唬他而已!”

“那還得有人知道太平間裡發生了什麼事啊。”李元斌嘆了一口氣,不再說什麼。

韓虹的身子一陣陣發涼。她也只是沉默地走路。

“這是個陰謀嗎?韓姐!”在爬到六樓拐角處的時候,李元斌突然來了一句。

“陰謀?針對誰?”

“你!”李元斌的聲音像是從嗓子裡擠了出來。

“我?針對我?”

“我只是猜測,韓姐!因為,我在你身上,看見了——”李元斌欲言又止。

“你看見了什麼?”韓虹停下腳步。

“看見了……和那些死人身上一樣的光!”

“光?什麼樣的光?”韓虹愈發地糊塗,也愈發地緊張起來。看李元斌那樣子,不像在嚇唬她。

“綠光!剛才在病房裡。所以……我有些擔心!”李元斌壓低了聲音。

一聲炸雷轟地響徹韓虹的耳畔!她半晌說不出話來。李元斌沒有再看韓虹,埋頭爬著樓梯。

當安全通道的木門被她們推開,任鵬飛的聲音隨即傳了過來。“你們到哪兒去了剛才?”他就站在不遠處的走廊中迎面對著他們。任鵬飛的雙手插在白大褂裡,聲音緩慢而充滿壓力。

“去,去樓下轉了轉。”韓虹從任鵬飛的身邊匆匆繞了過去。

但任鵬飛的一隻手突然按住了李元斌的肩膀,“小夥子……好自為之吧!出院了多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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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8-2-2009 12:3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九章 風 波






雨後初晴。空氣中有著沁人心脾的泥土氣與桂花香。

李元斌一人提著兩個大大的藍色塑料袋走在通往男生宿舍樓的林蔭大道。袋子裡除了入院時他帶的衣服和日常用品,多出來的就是幾大盒藥物了——韓虹說大部分都是進口藥,非常昂貴。李元斌計算了一下,每天竟要吞服大大小小的藥片二十多粒,合計人民幣快接近一百塊了。

“終生服藥!”——韓虹的話還迴盪在耳邊。雖說這個消息有點讓人沮喪,但比起失明和長期住院,已經算不了什麼。所以李元斌的心情還是不錯的。他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空氣,像初來乍到的新生一樣好奇地左右張望。

路兩邊的白楊經過一場暴風雨的洗禮,顯得更為翠綠挺拔。間或有鳥鳴婉轉,知了振翅。而在李元斌的心裡,又何嘗沒有經過一場暴風雨的洗禮呢?!經過一多個月的磨難,他確信自己在血與淚的交融中——正在努力地成熟和堅強起來!

快接近宿舍樓了,李元斌的腳步變得輕快起來。這次出院,他沒有通知任何人。倒不是想給大家一個驚喜——而是今天正好逢著英語四六級考試。自然不能去麻煩別人。

考試要到上午十一點才結束,校園里幾乎見不著幾個人。而宿舍樓裡就更加安靜了。

男生宿舍樓道裡熟悉的味道撲面而來!方便麵、臭襪子、泡在桶里幾乎要發酸的髒衣服——它們不算多麼好聞,對李元斌來說卻有著十二分的親切!

打開406的門,李元斌徹底驚呆了。

迎面的桌子上,擺放著一個心形的硬紙板——“歡迎回家”——一看就是廖老大的手筆,他的毛筆字在系裡可算一絕!

也不知他們從哪兒弄來的一個維尼熊——毛茸茸胖乎乎的……歪靠在李元斌的床頭,脖子上還給系著塊小卡片。

李元斌拿起來看,上面寫著:“兄弟,直接去‘聽雨軒’吧!”

李元斌的鼻子酸酸的。沒想到出院的時間他們都早打聽到了呵……

宿舍裡收拾得很乾淨。雨後初晴的陽光灑進了不大的房間,也灑在了李元斌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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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8-2-2009 12:3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聽雨軒”的杜婆雞還是老味道。李元斌過去時,外面的小廳已是人聲鼎沸。就在那個唯一的小包間,就在那個有些油光可鑒的圓桌邊——李元斌依次和廖老大、浩子、還有東北大傻熱烈擁抱。雖說住院期間大家也見了幾面,但無論氣氛與心情都無法與此時相比。

“來!碰個門杯!為老四出院慶賀一下!”廖廣志在落座後發了話。考慮到李元斌剛出院——他們特意要了酒精度較低的菠蘿啤。

在玻璃杯叮叮噹當的撞擊聲中,李元斌露出了一個多月來最舒心的笑容。那些經受過的病痛折磨、經歷過的感情變故、還有無數個夜晚的悚人惡夢——都可以暫時拋在腦後了。

廖廣志從這學期開始,嘴巴混得越來越利索。剛開吃就翻動厚嘴脣大擺“龍門陣”,向李元斌起著勁兒地傳播各種道聽途說的八卦新聞。諸如博士點又增設了三個、某某女生託福考了六百三、學校的一次性就業率下降、某老師玩兒師生戀搞出大肚子之類……有些連嚴浩和沈子寒都聽得大眼瞪小眼,不知這小子從哪裡發掘出的消息。

“老大啊!還有一驚天地泣鬼神的消息,絕對是猛料!可惜你漏掉了!”嚴浩慢條斯理地邊用手撕著雞腿邊說。

廖廣志眨巴眨巴眼睛,“猛料?”

李元斌也把眼睛瞪得老大。他現在聽什麼都覺得新鮮,只恨兩個耳朵不夠使。

“嘿……羅湘子同志要進圍城了。”嚴浩還是慢悠悠地來了一句。

“誰系羅,羅湘子?哪一級的?”李元斌的眼睛滴溜溜地轉。

嚴浩故意不吭聲。廖廣志抓抓頭皮說:“是老處女啊?”

等嚴浩點頭默認後,那仨兒發出共同的驚呼:“不——會——吧?!”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雖然老處女老了點,但風韻猶存。不值得這麼大驚小怪吧?”嚴浩拿啃剩的雞腿骨敲敲桌子,“男方是誰?猜一猜。”

沈子寒嘿嘿一笑說:“現在流行老妻少夫——該不會是學生吧……老牛好吃嫩草哇。”

“大傻,虧你想得出!”嚴浩眼一瞪,“你也不看看老處女是那種羅曼蒂克的人嗎?”

廖廣志說:“我看她的如意郎君不會在咱們學校……是附院或是外地的吧?”

“就在咱們學校!”嚴浩一臉神秘的笑容。

看大家都沉思默想不發言了,嚴浩才用四川口音吐出三個字:“蘭、天、明。”

這回那仨兒又是共同的驚呼:“不——會——吧?!”

嚴浩嘖嘖兩聲後說:“有什麼不會的?!這個世界就和李寧的廣告語一樣——一切皆有可能!人家羅湘子年方四十不到。人家蘭天明還未過知天命之年,又是一成功男人,尚無家室。天作之合,天作之合啊!”

其他幾個全傻了眼——誰都沒想到解剖教研室的主任竟也是鑽石王老五。

嚴浩看這消息把他們都給鎮了,樂得忙舉杯子說:“來,來,為偉大的愛情乾杯!”——嚴浩其實也是前不久從老處女的大學同學——他親爹那裡得到的這個石破天驚的消息。嚴浩父親還讓兒子代他送上一份賀禮呢。

“偉大的愛情?”——李元斌心裡默念了一下,臉上頓顯幾分失落。

“浩子,你和你先人都不愧是搞地下工作的。奶奶的什麼花邊新聞你都能戳出來。從哪兒知道的?”沈子寒邊夾菜邊嘟噥著。

“去你的吧……來源保密。這不是今兒高興嗎?借點兒婚慶吉利之事來沖喜沖喜嘛。”嚴浩只是抿著嘴樂。

“呵……我的壓軸報道也是猛料哦,”廖廣志又把話插進來。“雪菜包子得讓外星仔看緊點哪……這兩星期裡,她身旁都有人乘虛而入哇。”

李元斌筷子一抖,夾的雞脯肉差點兒掉下去。

“斌仔,你和雪菜包子處得怎麼樣了啊?關係確沒確定?怎麼你住院她也不大搭理?”嚴浩拿眼緊瞅著李元斌問。

“早分了!”李元斌皺皺眉低聲說。

“不——會——吧?!”這次輪到嚴浩他們仨兒驚呼了。

“沒事兒,”沈子寒拍拍李元斌肩膀。“我他媽早看出來了!還是老話,從‘天涯何處無芳草’到‘好馬不吃回頭草’是男人成熟起來必經的階段咯。”

“Impossible is Nothing,‘沒有不可能’哦——斌仔……這阿迪達斯的廣告牛B得就和咱們的愛情一樣。”嚴浩說完又長長地嘆口氣,臉上似乎也惘然若失。

“沒事的啦……不用安慰我,”李元斌咧嘴笑笑。“我的病現在雖然有好轉,但還得終生服藥,和一殘疾人有什麼區別啊?醫生說手術後失明的可能性依然有百分之三十以上。我就不要拖累別人了。”

酒席上突然就沉默下來。誰都不知也不敢再說些什麼。

“謝謝你們。我幹了!”李元斌一仰脖把一杯啤酒咕嘟完了。他的酒量其實很一般,這會兒從臉到脖子全紅了。當然,紅起來的還有那雙漂亮的眼睛。

“just so so(不過如此) ,just so so!”嚴浩邊給李元斌斟酒邊嘀咕,“除了老大,咱幾個都是過來人了。感情這東西嘛,哪有酒和兄弟實在。乾!都乾了!”

四個杯子又齊齊地舉了起來。

但還沒來及碰上呢,小包間的門倒是被咣地推開——不!是踢開了!

似乎沒誰認識闖進來的這個人——很瘦。蓄著《流星花園》裡花澤類的髮型。單眼皮向上狠狠地挑著。還算白淨的臉上散落著暗紅的粉刺。

他帶著滿嘴的酒氣倚在門框上——襯衣領下的兩顆紐扣半解著,隱隱露出胸肌的輪廓。“誰姓李?給老子出來一趟!”他伸出半卷衣袖的胳膊向屋裡指了一下。

沈子寒推開椅子站起來,“你找哪位?啥事?”

“你姓不姓李,不姓李別他媽找抽!”

“你這人怎麼開口就罵人呢?撒酒瘋也得看看地方!”沈子寒也火了。

陌生人向裡跨進一步,直接指著李元斌的頭說:“是你吧?我見過你。過來——”話音未落,他伸出枯瘦的五指就去抓李元斌的衣領。

嚴浩站起來伸出胳膊搡了那人一把,“幹嘛?想動手啊?”

要論打架——嚴浩和沈子寒可是好手!一個有四川袍哥的作派,另一個有關東綁匪的遺風。何況這是一對四,這人也太不識相了——八成以為他們是大一的學生好欺負吧!

“找抽!”話音未落,那人掄起胳膊就朝嚴浩的眼睛擂過去。嚴浩偏頭一閃,順勢捉住他的胳膊往下猛地一帶想來個反扣。沒想那人也像練過兩下拳腳的——手腕一抖,身子往後傾仰,腿就直朝嚴浩襠部踢過來。

嚴浩不得不鬆開他的胳膊,本能地往後退了兩步。這邊沈子寒把李元斌扒拉到身後,衝過來就一個烏龍擺尾似的橫掃。那人一個趔趄差點摔倒,但那張圓桌讓他重新找到平衡,扭身就一左勾拳衝向沈子寒的面門。

嚴浩一看急了,乾脆兩隻胳膊一起上,箍住那人的脖子就不撒手……但陌生人沒有半點猶豫,一招烏雀回首——左手唰地倒扣回去,直接鑿向了嚴浩的眼睛……

廖廣志瞧著勢頭不對,掄起一空碗就朝他頭上砸下去!

一時間,這幾人閃、躲、騰、挪……好幾個碗碟都已經稀裡嘩啦翻倒在地!

“都別打了!”李元斌突然大喝了一聲。“我跟你出去!”他朝著那陌生人怒目而視!

“呆一邊去李元斌!”嘴角已經在流血的沈子寒大吼了一句。也不知他從哪裡摸來一把菜刀就衝了過去,“操你奶奶的,老子今天和你拼了!”。

“住手!”一個嚇變了音的的女聲乍然響起。沈子寒朝門口掃了一眼,竟舉刀不前!

是任雪菲。

“你們?……”她站門口四下望瞭望。但顯然她是前來找那個陌生男子的——跺著腳說:“陸濤!你幹什麼?”

室內霎時安靜下來。

“小菲!就那種軟蛋男人……該給他點教訓!”這個叫陸濤的左額頭也被廖廣志扔出的大碗砸出了血。“拿刀?哼!恐怕你也不是對手!”他睥睨著沈子寒說。

“任雪菲!這怎麼回事?李元斌什麼地方得罪了你們?”沈子寒拎著菜刀後退了一步,冷冷地問。

任雪菲並沒理會沈子寒的問話。她上前扯著陸濤的衣袖,“走吧!陸濤!別鬧了!”

陸濤擰巴了一下,把任雪菲胳膊推開。指著李元斌說:“有種的咱們單挑試試!欺負一個女孩兒算什麼?”

比陸濤要矮上一頭的李元斌氣得雙脣直發抖,“你是她請來的打手?”

“我?是她男朋友!”陸濤冷笑了一下,伸出一隻手繞過任雪菲的脖子,然後搭上了她的肩膀,“早想揍你了。小菲想,我更想。”

“陸濤!”任雪菲又不滿地叫了一聲,“你喝多了……行了!走吧!”她開始使勁兒拽他的胳膊。

“你他媽的小心點!以後再敢欺負小菲,我饒不了你。”陸濤一邊後退一邊高聲地叫罵,“再告訴你,我是98級口腔醫學系的陸濤。想收拾你這小癟三,媽的易如反掌!”

李元斌沒有說話!他只是攥緊著拳頭,兩眼狠狠地盯著陸濤。

“看什麼看?!沒他媽見過打架啊!”沈子寒沒好氣地向兩個探頭探腦向裡張望的人吼道。嚇得他們一縮頭不見了。

嚴浩默默地向李元斌那雙飽含怨恨與憎惡,還有些微紅的眼睛看過去——那黑色的瞳孔裡面似乎多了些什麼東西。那麼明亮!那麼犀利!那還是李元斌的眼睛嗎?

嚴浩心下一哆嗦。

“死——去——吧!”李元斌從牙縫裡慢慢地擠出幾個字。

然後,一切復歸平靜。在滿地的狼籍之上,沈子寒把菜刀哐地一聲狠狠扎進了桌子。





中午的聚會因為陸濤的出現而提前終止。另外他們還賠了“聽雨軒”三十塊錢——為那些打碎的碟碗瓢盆。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時,廖廣志嘟嘟囔囔地說:“就是那小子。兩星期了……都和任雪菲混一塊兒。”

嚴浩心想可不他們沒見過陸濤嗎。他們入校的時候——98級5年制的學生就已經離校去醫院實習了。

李元斌從“聽雨軒”出來後就一直沒說話,他的沉默一直保持到黃昏。即使在沈子寒大吼大叫的逼問之下,他也只是緊咬著雙脣不做聲——其他仨人第一次看到了李元斌性格中的另一面,那種隱忍、克制……他們不了解李元斌的過去李元斌的家庭,所以還以為他的這種表現是在醫院裡給憋出來的。

“怕她個鳥……臭娘兒們!卑鄙……狗雜種……”沈子寒在宿舍裡轉來跳去,盡揀難聽的詞想著法兒地罵任雪菲和陸濤。

“李元斌!說啊……你究竟有沒有對不起她的地方?”沈子寒轉悠兩圈又轉到了李元斌面前——李元斌一直低頭坐在廖廣志的書桌邊。他已經在那兒坐兩小時了。

這是周六的下午,大多數學生在四六級考試結束後都出去消遣放鬆了。唯有406的人一個不拉全窩在屋裡面。沒人看書,沒人打牌。似乎每個人都覺得這口惡氣不除不行——當然李元斌除外。

因為不管怎麼問他,怎麼安撫他,他都不說話。

嚴浩的手受了點輕傷,正涂著碘酒。有了和黃小惠的交往,還有上學期在解剖教室經歷的那些事(請參見:《解剖教室系列:心 塵》)——他明白生活中有些傷口是需要用自己的舌頭來舔的,不管它有多疼多委屈——所以他只是坐在自己的床上發呆。而耿直的沈子寒可沒那麼細膩。一小塊兒白紗布挺滑稽地在他的額頭招搖著——他現在恨不得活剮了陸濤!

廖廣志這個看看,那個瞅瞅,一個勁兒地唉聲嘆氣。

沈子寒一拳頭砸在桌子上,“都聾了啞了?光天化日地被別人騎在脖子上拉屎撒尿,老子就是……”話未完,沈子寒突然緊張地望著李元斌,“你怎麼了,斌仔?你眼睛……”

此時已是下午六點。406宿舍裡光線昏暗。從隔壁傳來Rod·Stewart的《Sailing》那低沉的旋律。Stewart喑啞的人聲在房間裡若有若無地飄蕩著,給這個晴朗的黃昏染上了悲傷晦暗的調子。

李元斌的臉龐模糊不清。只有他的眼睛格外的明亮。沈子寒看到坐在陰暗角落裡的李元斌——在他幽黑的瞳孔深處,怎麼會有兩點鱗鱗的綠光在閃耀?!

那首《Sailing》還在繼續著……吉它的掃弦聲密集起來,豐滿的副歌部分開始出現。沈子寒和廖廣志突然呆住了。連嚴浩也從床上探下頭來,看著李元斌——這個從來不會唱歌的外星仔竟也在和著高潮的旋律哼著:

Can you hear me? Can you hear me? (你是否聽見?你是否聽見?)

Thru the dark night far away? (穿過了這漫長遙遠的黑暗。)

I am dying,Forever crying.(我正在死去,永不能停止哭喊。)

To be with you,Who can say?(而誰能夠知曉,我只想和你——不再分離。)

每個人都看到了,有兩行清亮的淚水——正從李元斌的臉上婉蜒而下……一直滑進他微微顫動的嘴角。

沈子寒長嘆一口氣,拍了拍李元斌肩膀。然後摸出一顆煙,自己站陽台上抽去了。

唯有那鱗鱗的綠光,唯有那憂傷的旋律,在繼續、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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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8-2-2009 12:3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章 凶 兆









每個周一的早晨,眼科病區裡都是一番雞飛狗跳的景象。這也是任鵬飛最忙的時候——帶領所有住院醫師、實習醫師、進修醫師進行每周一次的“教學大查房”就安排在這個時間段。若遇上週末再來三四個新病人,一趟下來得兩三個小時。

“教學大查房”是隻站不坐,同時大腦還得飛速運轉的“魔鬼時段”。對人的體力與腦力都是一番巨大的考驗。但讓下面的年青醫生對“大查房”三個字倍感心驚肉跳的還是來自任鵬飛——他的嚴厲、較真和他的精湛醫術一樣出名——去年就有實習醫生被他嚇得當場尿褲子的糗事兒在醫院裡傳為笑談。

此時他正在一個入院3天的青光眼病人的病房。四周密密麻麻站了十來位醫生。“你剛說什麼?原發性閉角型青光眼在典型大發作期間的眼部特徵你會不知道?”任鵬飛的口氣咄咄逼人。

“球,球結膜水腫……瞳孔縮小……”那個小個頭的進修醫生已是面色蒼白,兩股顫顫。

“idiocy(白痴)!”任鵬飛大吼出他的這句口頭禪。“瞳孔縮小嗎?”

“不,擴,擴大……”那個進修醫生幾乎要嚇暈過去。

“任主任!你,你快來看看!”一個護士旋風一樣衝進病房,“韓醫生讓你過去……有個病人,剛送來!”

任鵬飛明白,不是緊急情況他們一般不會在大查房時打擾他的——他說過,這期間院長的電話他都不會接。

任鵬飛狠狠瞪了那個進修醫生一眼,扭臉對一個胖胖的中年女醫生說:“老胡你帶他們繼續,我去看看。”

任鵬飛三步並作兩步跟著護士走進搶救室——就是李元斌曾經住過的那間。

他在走廊就已經聽到了裡面一聲又一聲凄慘的嚎叫。

一個學生模樣的人正坐在病床上——嚎叫聲就是由他發出來的。韓虹正戴著間接檢眼鏡檢查他的眼底。

“什麼情況?”任鵬飛進門就問。

“醫科大的學生。剛送來。很奇怪的癥狀。突然起病。球結膜水腫,前房積血,現在玻璃體似乎有液化跡象,視乳頭蒼白,另有視網膜中央靜脈阻塞性出血跡象。”

“玻璃體液化?眼壓多少?”

“非常高。剛來時測量接近50毫米汞柱。小孔鏡檢查視力,左右眼都不到0.05。”

“檢眼鏡給我。”任鵬飛站到病人身邊。

“奇怪!怎麼會這樣?”任鵬飛邊檢查邊說,“鞏膜似乎也有混濁出現,病史問過嗎?”

“身體一直健康。無即往發病和手術史。無過敏史。無家族發病史。”

“通知手術室,準備眼底探查術。越快越好。虹膜好象也有脫落。”

檢眼鏡下,被完全暴露的眼球失去了應有的光澤,正在迅速地混濁和暗淡下去。





“全麻好了嗎?氣管插管準備。”任鵬飛向麻醉師簡單地詢問。

手術由韓虹主持。任鵬飛站在旁邊擔任她的一助。

“不要用開瞼器,對眼球壓力太大。用眼瞼縫線就可以了。”任鵬飛說。

韓虹點點頭,手下迅速動作起來。此時的每一秒對病人來說都是寶貴的。

手術刀片寒光閃閃。韓虹沿著角膜鞏膜緣做了一個360度結膜切口,然後用肌肉拉鉤仔細分離四條肌肉,暴露鞏膜……

“天吶!”任鵬飛在旁邊發出低聲的驚呼。

原本應該呈現膠質透明的玻璃體已經變得如同稀槳糊。裡面還有絲絲縷縷\的暗紅血液不斷地滲出來。

“可能是病毒或細菌感染所致。”任鵬飛喃喃地說。

“但病人沒有任何全身癥狀。不過,還沒做實驗室檢查。”

韓虹的話倒是提醒了任鵬飛,“對了,留下標本!馬上送微生物實驗室。”

韓虹點點頭,“玻璃體還留著嗎?我怕來不及了。”

“切除!用三通道法做玻璃體切除術!”任鵬飛果斷地下達了命令。

韓虹點點頭……她拿起注射器接到玻璃體切除手柄的吸引管上,先吸取玻璃體標本。

旁邊的護士很快接過裝好標本的試管。“註明加急!我要馬上看到報告!”任鵬飛大聲地叮囑。





脫下手術衣,站在消毒洗手槽邊洗手時韓虹說:“任主任,你懷疑過核輻射嗎?”

“輻射?你說放射線?”任鵬飛擰緊水龍頭。

“我以前看過一些資料,在日本廣島與長崎的原子彈爆炸中受傷的人中,有些人會出現類似今天病人的癥狀。眼球潰爛,出血,液化……”

“我還是懷疑病毒與細菌感染。醫科大應該不存在暴露在外的放射源吧。就算有,也應該是集體發病才對。不過,可以調查一下。”

韓虹點點頭,其實她也只是猜測而已。

二人邊低聲繼續討論邊往手術室外面走。

“任叔叔!”

任鵬飛停下腳步——原來是任雪菲。她穿著一身紅白相間的校服,正站在手術室外面。

“小菲啊!周一你不上課跑我這兒來幹什麼?”

任雪菲滿臉焦急,“任叔叔,他的眼睛要緊嗎?”

“誰?那個小李?”

任雪菲的臉有些紅了,“不,是剛才動手術的那個,陸濤。”

“陸濤?哦。”任鵬飛想敢情又是任雪菲的某個同學,“很難講。現在還沒有查清病因。我們要等實驗室的報告出來。”

韓虹已經認識任雪菲,衝她笑了笑。然後準備轉身離開。“韓醫生,”任鵬飛又叫住了她,“盡快做血常規,還有……查一下電解質、維生素有沒有異常。全部加急。”

接著任鵬飛又邊走邊對任雪菲說:“我們剛對那個陸什麼……哦,陸濤……做了眼底探查,還有玻璃體切除手術。沒辦法,以後只能做人工玻璃體移植了。這還是在病情沒有惡化的前提下。”

任雪菲半張著嘴,已經嚇得面無血色了。半晌才帶著哭腔說:“昨天還挺好的啊。今早怎麼就會這樣。”

任鵬飛把主任辦公室打開,“進來坐坐吧,小菲。我還有話對你講。”

……

一罐百事可樂放在了任雪菲面前。

“我看你都快成居委會主任了,小菲!天天都在當活雷鋒,”任鵬飛打著哈哈說,“上次的小李也是你送來的吧?這次又是你的同學?要以學習為重啊!光陰似箭……”

任雪菲此時哪裡有心情去聽任鵬飛的說教,她打斷任鵬飛的話接過來說:“任叔叔,是不是他的眼睛很難保住了?你告訴我實情好不好?”

任鵬飛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實情就是……他和那個小李的情況一樣不妙。疑難病症吶!就算痊愈,恐怕也會有後遺症。你和他很熟?”

任雪菲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他是98級的學生,就在咱們附院口腔科實習。認識他……時間不長。”

“你說你昨天見過他?他還沒事兒?”任鵬飛想利用這個機會了解一下陸濤的病史也好。

“昨天前天都見到了,沒什麼事啊。他自己也從沒提過眼睛有毛病。再說,他身體一直都很好。還考過民航學院的飛行員呢。視力很好的。”

和韓虹講的差不多——任鵬飛想著又換了個話題,“你見過那個小李同學嗎?”

任雪菲突然有些慌張,“見,見過。周六他剛出院吧……中午我看到他了。他的眼睛全好了嗎?”

“記著我的話,不要和他再發展別的關係。小菲!他的那個病是遺傳性質的。會再次傳染到下一代,甚至下下一代。就算他出院了,也還需要終生服藥。一輩子都好不了!明白嗎?”

“我……明白。”任雪菲沒敢再提陸濤是她新交往的男朋友的事——雖然是一氣之下出於種種難以名狀的報復心理找的男朋友——但她也覺得自己倒霉透了!

看著紅色易拉罐上“百事可樂”幾個字,簡直就像對自己的嘲弄與諷刺——任雪菲再也坐不住,匆匆地站起身來向任鵬飛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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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8-2-2009 12:3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中午吃飯時,韓虹把電話打到了任鵬飛家裡。

“任主任,血常規結果剛出來了。除白細胞計數偏高外,其它各項正常。”

“看來……還是不能排除細菌感染的可能,其他各項呢?”

“電解質和維生素都沒什麼問題。但微生物實驗室的結果要到明天中午才能出來。”

“好的。先降低眼壓。用上廣譜抗生素和地塞米松。”任鵬飛有些得意於自己的判斷,想了想又說:“先把他隔離起來吧。我擔心萬一是什麼細菌或病毒感染就麻煩大了。病人情況怎麼樣?”

“術後已經甦醒過來了。一小時前又給過鎮靜與鎮疼劑。情緒還算穩定。兩眼沒有做嚴密的包紮。不過,我剛看了看兩眼的情況,病情……似乎沒有得到有效控制。”

任鵬飛拿著聽筒的手微微抖了一下。“我馬上來。”

剩下的半碗飯也沒顧得吃,任鵬飛拿起外套就匆匆出了門。

他家就住在附院的家屬區,離住院部大樓只有五分鐘的距離。

“這他媽的是什麼怪病?還是由其他什麼疾病引發的眼部癥狀?得上網查查。”——任鵬飛邊下樓邊想。

他對心裡沒底的東西有莫名的恐懼。這大概是所有醫生的通病。從醫了這麼多年,每次他面對病人和家屬哀求的、感激的、甚至是崇拜的目光時,都會有巨大的成就感油然而生——這個動力比什麼高尚的奉獻精神、敬業精神都會讓他勤奮忘我——儘管,他覺得這麼想確實有點虛偽。

但他喜歡操控別人的命運,至少是肉體的命運——而不是被一些可惡的看不見的病毒、衣原體、細菌之類的東西操控他!

“征服!FXXK YOU!”——任鵬飛喃喃自語著從電梯裡鑽出來。如果他的下屬和同事知道堂堂任大主任是用這樣的粗話來勵志的話,不知會做何感想。

任鵬飛緊繃著下巴直接走向ICU病房。

他揭開了覆蓋在陸濤兩眼上的敷料——似乎除了“觸目驚人”外,再也沒有別的更恰當的詞來形容目前的狀況。病人的角膜和鞏膜都變得混濁起來,還混合著紫紅色的淤血。

這兩個眼球看上去就像爛柿子。甚至,比爛柿子還要糟糕——一陣噁心猛地涌上來,任鵬飛急忙別過臉去。

他不得不承認——這是他在二十年的從醫生涯中,第一次看到發病如此凶險的病例!

韓虹也悄悄走進病房,他們倆幾乎是束手無策地——看著陸濤躺在病床上痛苦地呻吟。

“任主任,如果是細菌感染該有全身癥狀了。但他連體溫都是正常的。”韓虹悄聲說。

“是啊!只有眼部癥狀,還沒有病史,除非,除非,”任鵬飛半仰著頭痛苦地思索著。

“你的意思是從他的體內找原因嗎?”韓虹接過話頭。

“對!有了!”任鵬飛的右手往空中一揮,“死馬也當活馬醫吧。韓虹,你快查一下他的血清免疫球蛋白定量、血清補體定量,還有T淋巴細胞亞群和巨噬細胞白細胞激發試驗的情況。”

韓虹微笑了一下。她相信任鵬飛一定會有辦法的。如果任鵬飛都迴天無力,等著陸濤的只有眼球摘除了!





檢查結果在下班前送到了任鵬飛的辦公桌子上。

“任主任!全部超標,而且非常驚人!”韓虹帶著壓抑不住的驚詫,“MIT,就是那個巨噬細胞白細胞激發實驗也呈現為陽性。”

“你看,T3,T4,T8,T9的指標都像瘋了一樣往上竄。”韓虹指著報告單上一串串駭人的數字。

她沒有注意到,任鵬飛的臉色已經繃得越來越緊。韓虹可能還不明白,但任鵬飛已經明白——全完了!一切都完了!

“韓醫生,你見識過一種疾病嗎——叫做系統性紅斑狼瘡?”任鵬飛緩緩地說。

韓虹愣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當然!我當實習醫生轉科時,在內分泌內科就見過一個姑娘得的這種病。現在想想還挺可怕的。臉上全是紅色皮疹,但咱們這個病人不像是……”

韓虹突然回過神來,“啊?任主任,你是在說——”她差點忘了任鵬飛是在給她一些暗示。

任鵬飛笑了一下,“明白了吧?這樣的免疫學檢查結果你認為在哪些疾病中還會出現?”

韓紅雖說是眼科醫師,但她的醫學基礎知識還是很全面的。略加思索後她回答道:“除了紅斑狼瘡,還有類風濕性關節炎、銀屑病、Ⅰ型糖尿病吧。”

“都是自身免疫性疾病,”任鵬飛補充了一句。“咱們這個,我看哪——也八九不離十。是他體內的免疫系統要直接吃掉他的眼球!”

韓虹默默地點了點頭,“任主任,眼科學裡面從沒有這種疾病的介紹。但根據癥狀和化驗結果來看又的確很像。可是,這麼快而且這麼激烈的自身免疫反應的誘因會在哪兒呢?”

“誘因?可能很多,也可能根本沒有。”任鵬飛聳了聳肩膀,“遺傳、激素、日光、污染、甚至吸煙、包括你提過的射線等等都可以做為自身免疫性疾病的誘因。就像紅斑狼瘡和類風濕關節炎一樣,不知道會是什麼東西引起了免疫細胞間和細胞內的信號傳導紊亂。然後,免疫細胞對看似外來的刺激過度敏感。數量過多的免疫細胞,或者說是淋巴細胞——就發生自殺、破碎,在組織中積聚並引起免疫系統的注意。而那些淋巴細胞產生的抗體與多種正常的或異常的細胞成分結合成‘免疫複合物’。這些該死的免疫細胞和‘免疫複合物’不斷地增多,增多……直到破壞組織,吃掉整個眼球。”

任鵬飛的這番深入淺出的詮釋令韓虹不寒而慄——她知道自身免疫性疾病是人類至今尚未攻克的絕症!科學家們一直認為染色體的異常是導致這類疾病的主要原因,直接的證據就來自自身免疫性疾病具有極強的遺傳性。

任鵬飛從椅子上站起來,臉色頹唐地說:“在那些免疫細胞還只是對眼球感興趣前,我們要提前動手!”

“什麼?”韓虹瞪大了眼睛。

“摘除眼球!它們這次來得太厲害了!我怕一般的藥物根本控制不了!”

“不能再試試嗎?看看大劑量的免疫抑制劑和皮質類固醇激素、還有補體阻斷劑能否有效!”

任鵬飛取下眼鏡擦了擦。“這都不是特異性的針對治療,”他搖搖頭,“但這是一個很好的病例,韓醫生。你可以做個綜述報告,我幫你發到法國國家醫學研究所的雜誌上。對你晉升副主任醫師還會有幫助的。他們那兒的蒙塞爾主任和我很熟。”

“謝謝你,任主任。”韓虹雖然感激任鵬飛的善意,心裡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畢竟這是她接手的病人。

二人一起走出主任辦公室。韓虹突然問:“任主任,你聽說過太平間屍體眼球丟失的事兒嗎?”其實她早都想問這個問題了,但一直沒找著機會。

任鵬飛的臉色猛地陰沉下來,“你聽誰說的?”

“我……我也只是聽很多人在傳這事兒。就想問問——”韓虹沒敢說她是在李元斌的指引下親眼在太平間看到的。

“至少——我沒有見過。”然後任鵬飛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是特意叮囑了一句:“明天周二是李元斌複查的時間,別耽誤了。”

韓虹的心咚咚跳得厲害。嗯了一聲後,她轉身向ICU病房走去。下班前,她還想再去看看陸濤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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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31-3-2009 02:2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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